如此拥挤的昼与夜-这奇怪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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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才是千篇一律的模样,比如做的事情,比如想的问题,这就像一个开头,一个起点。

    每天,我都在与人打交道,女人居多,形形色色。从早上开始,我怀着一腔热忱投入到战场,与那些女人打心理战。那些饱满的、饱含水分的年轻女人,那些干瘪的、渐渐干枯的,被时间掠去大半生命的女人,也许在生活里她们迷惑重重,但到了这里就不一样了,她们从一进门就保持一颗警醒的心,个个目光如炽如炬,知道怎么捕捉住自己脚底那抺最低、最不起眼的精彩,要选最美的、最适合自己、价位最低的鞋。而我得时刻保持清醒,要有足够的智慧和口才让她们相信,我的鞋才就是她们最合适的选择。我保持这样清醒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把她们兜里的钱掏出来。

    讨价还价。唇枪舌战。与顾客间谈生意,与同行交往,要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中午,躺在长椅上眯一会儿,都要睁半只眼。商场里永远弥漫着这样一种戒备的气息,使人浑身都绷着,准备随时抡拳出腿。据说商场的业主,有很多人都得了一种特别怪的心理疾病——多疑症,其症状为:易变,心狠,猜忌心重,情绪激动,报复心强等。易感人群:同行,或熟悉的人。

    今天早上,一进商场的门,我就感觉气氛有点古怪,是不是又全体犯病了?我这样想。又看看周围,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鞋档的业主们来了近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也正陆续进来。越往楼梯上走,这种感觉越重。当我从楼梯向里拐时,突然发觉,刚才身边好像多了一个模特。楼梯往左有一间屋子,是新开的出租婚纱与演出服的小店,难不成想占点儿便宜,把塑料模特越界摆在楼梯口了?我就又回头多看了一眼,天!吓我一跳,我是一个心理素质好的人,不会随便被什么吓到,可那天早上一回头就被吓着了,那里不是什么模特,而是一个女人。那人个子很高,瘦削,穿着一身白衣服。我被吓到的原因是我看她时,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我看。那种专注是骇人的,那是一种具有强大穿透力的眼光,没人接得住,那眼神让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马上转回头,骂自己:你是怎么了,被人看一眼就成这德行,还怎么在外面混?人家可能就是站在那等人,看你一眼,你反应那么强烈干什么,关你屁事,难不成你也要患上多疑症?他娘的鬼商场,真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

    我定定神,边往自己的摊档走,边集中精神盘算今天收益的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几乎每天早上,我都在盘算怎么做才能把鞋卖出好价钱,比如有时,我会适当地提高价格,然后再打出“跳楼价挥泪大甩卖,最后三天”这样的牌子,但这样做的周期要长一些,得需要忍痛割爱跑一些顾客,这其中也包括一些老主顾,然后“哗”的一声,开仓放粮,看她们潮水一般涌过来,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地来抢购我的鞋;有时我还会买些小赠品,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本钱都加在鞋里等等,我绞尽脑汁,只为挣钱。而今天我不用费太多心思了,我帮李伟收拾完了赵大学生,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从今天开始,李伟得开始兑现他的诺言,至少这个月鞋档的租金不用愁了。

    我拉开档口的网门,掸灰,刷鞋,摆鞋。

    一天开始了。

    我的那不适没有因为忙而减少下来,反而在增强,因为我感觉到,无论是背对着、侧对着,还是正对着楼梯,感觉里,那个女人一直站在那,面对着我,她等的人似乎一直没来。

    忙活完,我假装神闲气定地坐下来,我用眼角瞟着楼梯那里。那女人站的位置正冲着我,我的一举一动,她都能尽收眼底。似乎她也正是这个意图,她一直看着我。反正此时无事,我调整了一下心态,也观察起她来。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裙子看上去有点发黄,右底有一朵浅蓝印花,那蓝很淡,几乎要淡到白里去了。女人脸上没施脂粉,一脸寡净,这和逛商场的那些浓妆艳抹,精心收拾过的女人们一下子就区分开来。等看那女人的眼睛时,我有点不适了,她的眼神定定的,里面似乎有无限的哀伤,怨恨。如果是红梅发现我嫖妓了,用这种眼睛看我,我能理解,可她不是红梅,她是一个陌生的女人。我忙把眼光移开了,想:这人肯定是精神不太好?

    一位戴眼镜的女顾客从李伟的摊位上慢悠悠地走过来。此时,李伟还在试图拖住她,嘴里一个劲儿地说:你满商场找去,再也找不到有我这样好质量与款式的鞋了!李伟手里拿着我的鞋。从前天开始,他在兑现他的承诺。这次,我在赵大学生身上狠赚了一笔。胡小飞的鞋档里频现打上门来的身影,开胶、绽线、掉色、断底的,隐患不断,竟然有一个胖大姐把鞋齐刷刷地穿成了两截,也不知道她长的是脚丫子还是铡刀。胡小飞经验不足,被找上门来的顾客弄得发傻,应接不暇,李伟就跑过去解围,拿自己的好鞋换给人家。赵大学生则一脸尴尬在外圈转来转去,想去,还没脸去。不去,还急得不行,憋屈极了,就过来找我,说:大忠,这鞋是怎么回事?我就恶狠狠地去货箱里拎出两双事先准备好的破鞋,摔在地上,说:老赵,你看,我也被那个孙子给骗了,妈的!给我的货全是次品,电话打过去,人家说前两天就转行改卖床上用品了,坑苦老子了。赵大学生扶了扶眼镜,张张嘴,啥也说不出来。

    踱步过来的眼镜女并不理会李伟,眼里明显有一丝厌烦。李伟就是这样,贪婪的眼光总让一些女人生出反感来。李伟并不觉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脸或敏感部位,像有吸盘或倒刺一样,挂到那儿就不想掉下来。他有一脸色相,也有一身色胆,有时蹲着帮人试鞋,经常忙忙乎乎地就钻进人家的裙子里头。有一次把一个女人试急眼了,说你这个人咋回事,系鞋带就系鞋带,干嘛拽我裙子?然后,一抬脚把李伟好不容易穿上的新鞋踢飞十米以外,转身愤然离去。李伟把鞋捡回来后一脸坦然,仿佛被人骂,被人甩鞋,都与己无关。有人就围过来逗:李哥,裙子里面是不是风光无限啊!李伟说:操,这个很俗,穿了个红碎花裤衩!

    那个女顾客拿起我的鞋后,我礼貌地说:请随便看看!这是鞋行的规矩,在谁的鞋摊前谁要搭话,别的摊主就得住嘴了。如果不说话,别的摊主可以继续做这顾客的买卖,甚至拉裙扯脚都行。看我开始招呼顾客,李伟这才绝望地收了声音。他满以为给我卖鞋,我会帮腔,他想错了,我才不会放过到手的买卖,自己的梦自己圆,他卖不了就包赔我钱,大不了饭店的酒钱我掏,这是规则。

    女人买东西总是爱挑剔,眼镜女人也是。看了半天,也试了多双,她总是说右脚挤脚。我突然想起上次拿货时,被批发商骗了,一箱子鞋都是次品,好不容易找出一双好的,号却不一样。我忙去货箱里找那双鞋,然后偷跑到李伟的摊位里,说:号。他心领神会,马上翻出一摞子来问:多大的?我说:37。然后他麻利地把那个38号粘成37。那女人试了一下,说,这个还成。价都没讲,付钱就走了。我在心里骂了句:傻×。李伟过来拍了一下说行啊,一双破鞋卖出个天价。我嘿嘿地笑。一抬头,看到那个白裙子女人依然在盯着我看。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事不对头,心里发起紧来,我看李伟在一边无所事事,就歪头喊:老李,你来。李伟忙不迭地跑过来问:啥事?我说:你看那边,那个女的。我想让李伟去探听一下那女人是怎么回事,他向来乐意做这类事的。李伟抻着脖子问:哪呢,哪呢?我说:就在楼梯口那,站一早晨了,一直看着我。李伟说:哪有人?想女人想疯了吧!你吴大忠不至于呀!我转头一看,楼梯口什么也没有。我惊讶得嘴还没闭上,李伟就把我拉到一边,说: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一下……李伟声音一下子小了下来,贴近我的耳朵,说:给你介绍个女人,胡小飞的好朋友,也想找个人,如果你们俩成了好事,那30双鞋抵了,咋样?我说:李大脑袋,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事还有介绍的?李伟看我急得直呼他外号,诡秘一笑,说:短见识了吧!胡小飞透露给我的,那女的看过你,就看你的态度了。我一惊:胡小飞,你们……李伟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了,说:搞定啦!这么快。李伟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说:别管快不快,中午去泽味轩,你去不去?我忽然生起气来,说:滚,老子不去!李伟看我这样,“哈哈哈”虾米眼都笑没了,边往自己的摊档里走,边说:中午咱俩打车去,节省时间,免得让女士们等急了。

    狗日的李伟,我咬着牙,在心里忿忿地骂。

    一上午我都闷闷不乐,眼光不自觉地总往楼梯口瞟。心里却被李伟的一番话塞得满满的。加之相继来了几个磨牙的顾客,生意特别不顺,只卖出去了一双鞋。十点钟左右,天开始阴起来,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小到中雨。他娘的!看来今天的财运算是到头了。我在心里忿忿地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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