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史克夫再次收留了高更这个无家可归的浪子。史克夫与太太的关系一点改善也没有,因此对丈夫这个朋友,史克夫太太也不怎么欢迎。不过这次高更却提出了一个讨人喜欢建议,他主动提出要为史克夫全家画像。这么一来,史克夫太太的心里就平衡了许多,至少这次高更不是白吃白喝了。
在高更的笔下,孩子就是孩子,不是洋娃娃,妻子就是端庄、高贵但被岁月摧残的妇人,而非美丽的石膏像。史克夫是典型的生意人,焦虑又热切,坐着的身子前,双手像搓肥皂似的绞在一块儿。这几幅画在高更一系列的人物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看到史克夫的家庭,高更又想到了梅特与孩子们。他热情地写信告诉梅特,他想去哥本哈根看望孩子们,因为他已经有五年没有见到他们了。但是梅特却泼了他一盆冷水:“路费太贵,你还是先赚些钱养家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工作可以让高更暂时忘掉这些烦心的事。在伯纳的怂恿下,他们想参加巴黎博览会的画展。这次博览会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游客,如有幸参加,一定能为高更等人提高知名度。但这次展览只邀请了学院派的画家参加,非学院派的画家们都被拒之门外。为此,门路颇多的伯纳打听到有人要在博览会入场口开一间咖啡馆,只是还没有及时装修,伯纳便自告奋勇地前去交涉。他对咖啡馆老板说:“您大可不必大费周章地进行装修,我朋友那里有一批画,您就把它们挂在墙上当窗户好了,这样既替我们做了宣传,您还可以省一笔开销。”那个人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便答应了。
伯纳的消息一传出去,很多人都拿了作品来装饰,参加画展的有高更、伯纳、史克夫、拉瓦尔等人。梵高也被邀请了,但是他没有出席,因为他还在阿尔的疗养院疗养。
巴黎博览会盛况空前,世界各地的人都前来参观,将咖啡馆挤得水泄不通。众人在这里除了品咖啡、听音乐,还仔细地看了壁上一幅又一幅的画。
不过他们心里有点纳闷,因为他们已经接受了雷诺阿、莫奈及德加的画风,知道印象派着色均以点描,但现在他们看到的作品却是大笔刷成的整色,在强烈的对比之下显得格外鲜艳。粗黑的描边代替了由浅到深的层次,画面的平坦代替了昔日的深度。景物也脱离现实,好像经过了特殊的扭曲似的。
攻击和讥讽是高更这班人早就预料到的,他们只想引起大家的注意。在这方面来说,他们已完全达到了目的。
在博览会上,高更看到了来自遥远国度的展品,这使他深受感动,他的心中再次燃起对旅行的渴望。
不久之后,高更结识了史克夫的朋友雷顿。雷顿的背景与高更相似,一把年纪还在与艺术搏斗。最使高更兴奋的就是雷顿的妻子曾是马达加斯加的居民,她熟悉那个地方的习俗。她告诉高更,那儿是人间仙境,高更便一心向往马达加斯加起来。
高更对伯纳说:“雷顿太太说只要有5000法郎,就能在马达加斯加生活30年。如果我的画均能如愿地卖掉,我一定到那个地方买个房子,建一间画室,自由自在地创作和生活。到时候我还会邀请那些无法在欧洲立足的朋友到我那里去。”
伯纳对这个建议无动于衷,高更愤愤不平地说道:“我肩上有比你重十倍的负担。你至少还有个像我这么真心的朋友,我却一无所有。你只有22岁,风华正茂,而我已经42岁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希望能遗忘过去和一切的家庭责任。”
伯纳依然无意前往,5000法郎更是缥缈无踪。史克夫太太却越来越急躁。1889年4月,高更已嗅到这个家中不欢迎他的味道,他独自一人不告而别,到了阿旺桥。
窘迫的画家
回到阿旺桥后,由于一直下雨,高更没法出去写生,只好在室内作画。经过朋友的介绍,他认识了一个名叫恩琪拉的模特,并为她画了一幅像。在这幅画中,我们看到的是另一种情调。高更在这幅画中完全是按照色彩结构的要求修正了模特的脸、手、衣服。为了赋予肖像一种超自然的色彩,他把肖像安置在一个虚幻的圆圈里。他又在画的左侧放上了一尊模糊不清的佛像,似乎暗示了画家对东方神秘主义的尊崇。就像马拉美形容的,“令人惊奇的是,这么多的奥秘竟然能容纳在这么鲜明的形式之中。”
画完后,高更把这幅画送给恩琪拉,可是恩琪拉却嫌画得太丑,拒绝把这幅画挂在自己家中。这已是高更第二次在阿旺桥碰壁了。去年夏天,他在伯纳的怂恿之下,想将那幅《雅各与天使的搏斗》送给附近的教堂,神父害怕会带来太多的批判,因而婉拒了。伯纳与高更想把画送到对岸的教堂,没想到又被回绝。如今又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对他自认为最杰出的作品都不屑一顾,这种打击也只有坚强的高更才知道怎样去承受。
幸好天气逐渐好转,格洛阿内克太太那里又来了一个新客人——狄尔泰。狄尔泰本来是个殷实的饼干商人,跟高更一样,他也放弃了生意而来学习绘画。狄尔泰面貌丑陋、身材矮小,只有高更对他另眼相看,十分欣赏他与众不同的怪异外表,常常邀他做模特。高更喜欢与众不同的东西,所以才会对狄尔泰近乎畸形的相貌格外看重,常常与他同进同出。
高更虽然常常感叹岁月不饶人,但岁月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的身体和容貌都没有太大改变,到现在依然身材魁梧,举止优雅,威风凛凛,看起来十分镇定。他做事情非常沉稳,只有碰到庸俗之人才会变得尖酸刻薄起来。他的态度严肃、步伐缓慢,初看之下好像不易和人亲近,但在他冷漠的面具之下,却隐藏着一颗炽热的心,对每件事情都很有热情。
他作画的技巧日益增进,在那初夏的数月中,他完成了不少名垂画坛的佳作,如《布列塔尼的猪倌》《门》《放牛的女孩》《布列塔尼的小孩》《女人与浪涛》和《普尔迪近郊》。
1889年10月,高更由阿旺桥迁到普尔迪。普尔迪是离阿旺桥不远的一个小渔村。高更觉得阿旺桥聚集的画家太多,弥漫着一股商业味儿,不适合静心作画,于是搬到这个渔村住下。
在给梅特的信中他写道:“我现在住在沿海的渔人村落的小旅社中,全村仅有150人。我生活简朴得就像个农夫,别人称我为野蛮人。我每天穿着工作裤作画,这是我唯一的财产。我每天只花一个法郎吃饭,二十生丁买烟草,现在你不能说我是在寻欢作乐了。”
那个夏天虽然过得艰苦,但也不乏乐趣。空闲的时候,高更与其他友人嬉水、玩音乐(高更弹得一手好吉他)、聊天、喝酒。工作时,他们作画、雕刻、做石板印刷,各干各的。高更能轻松地将一截铁水管做成一副首饰,任何东西到了他的手上就都成了艺术品。高更也乐滋滋地对梅特说:“我的作品总是令人拍案叫绝。”
那段时间,他用综合主义和象征主义的手法雕刻《沉醉在爱里的人必会幸福》的木刻,他希望能够销售一些作品,以贴补家用。虽然他的作品都很出色,但没人购买。因此,高更及他的追随者便搬出了旅馆,自己搭棚而居,完全过上了原始人的生活。
高更的日常花销都靠狄尔泰支撑,这种寄生虫似的生活令他非常苦恼和内疚,这是一心只希望丈夫成名的梅特不能理解的。高更抱怨说:“你永远谈钱,从不用心……你到底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不管到了任何地方,我都是一个身有负担的野兽,为谁呢?还不是为了我一辈子无法相见的妻子儿女!我无怨无悔地付出,我要先付出爱,你才给我少许。我要先写信,你才回复。你应了解我……我一直是光明正大为生活挣扎、奋斗的人。你的娘家人总是左右着你,可是他们给过你一点心灵上的安慰吗?我虽然接受他们加在我头上的各种罪名,但是我不可能追求你们设下的暗影而抛弃实质,那个暗影就是要我做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雇员。”
高更的信心仍然没有动摇。“我早已决定,我一生的事业就是艺术,我的资产就是我孩子们的未来。我给他们的‘姓’将会有无比的价值。所以,我追求艺术,虽然目前没有什么价值(钱财方面),但以后会永垂不朽。你曾经说过,好日子还长着呢!我又有什么法子?我是注定要吃苦的命!”
高更的作品曾启发了毕加索和马蒂斯两人的灵感和技巧,他之所以在他的时代不受重视,是因为他走得太靠前了,一般人根本追不上他的步伐,更别说理解他的风格了。
没有亲身经历过饥饿与贫穷的人是不能深切地感受到高更的辛酸的。家境富裕的梅特在温室中也是体会不到丈夫的苦楚的,她对丈夫只有期望没有安慰,只有要求没有给予。高更为此十分沮丧。
对高更来说,现代文明带给他的苦多于乐,而他体内的原始冲动总是将他推往未知。他对伯纳坦白:“我那向往未知的心经常逼迫我做出疯狂的事情。”
9月、10月、11月都平淡地过去了,高更并没有做出任何冲动的事情,他只是勤奋地工作。提奥替他卖了一个陶器,他勉强又可付清一些伙食费。10月,伙伴们都回家过冬,只有狄尔泰和高更仍留在风如刀割的海边。
高更仍然沉迷于木雕,精神愉快,还写信劝慰被父亲困在巴黎的伯纳:“我们两人境遇相同,总是怀疑自己的才华,而现实的成绩又多不如所愿。”但是他又鼓励伯纳说,绘画就是要不断地突破物质文明,“如果我成天念着现实中的失败,那岂不死了更好。你必须要尝试活下去并在绘画中寻求希望。”
德加曾是高更的老师,在高更刚踏入这个领域时,德加常批评他的画,他按照德加的要求,不对的地方一笔又一笔地更改,到现在,他已经青出于蓝,画中的韵味也超出德加的境界了。他也看到了德加的局限,德加的画里缺少一种超现实的感应。这是真的,高更的画也许没有德加的画细致、光润,却有一股德加画里所没有的生命力,任何有心人都能从高更的画中领略到一种听天由命的苦楚。这种苦楚本身就是一首凄美的诗。
11月底,房子里已冷得像冰窖一般,生火取暖是高更不敢奢望的事情。他和狄尔泰只好再次搬到旅社去住。狄尔泰的钱也用光了,两人困在旅社中,整天愁眉不展。一直支持他、照顾他的提奥结婚了,提奥的新婚妻子不愿意让丈夫帮助一个抛妻弃子的浪荡子。此时的高更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他感慨万千:“我在冷风呼啸的海边漫步,却无人倾诉。我已经失去了画画的勇气,在我的作品中已不见灵性!孤独和自我是一口深井,除非你是一块冰,不然如何忍受井中的苦闷?”
可惜他不是冰,这一年里,他只赚了900法郎,除了买颜料和画具,剩下的钱连生活都不够。他又有一种画家的清高,不愿为一些庸俗的物质低头。
伯纳看到高更这般颓丧,便去信安慰。高更收到信后,反而安慰伯纳道:“任何时候都要有生活的勇气,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些画就从天上掉下来了呢!”
这是高更最后一封乐观的便笺。几个星期后,他们的钱全部花完了,高更已经放弃抽烟,除了格洛阿内克太太施舍的食物外,他们一无所有。就像高更形容的:“我如今一筹莫展,像只盒子里的老鼠,无助地在汪洋中漂泊。”
狄尔泰惋惜道:“他的画没有市场,真是一件悲哀的事。他确实是个有才华的画家……他在这种艰苦的情况下,还能画出这般细腻的作品,真是奇迹!如果他有更好的生活方式的话,他的作品能更深刻。天啊!难道我们不能帮帮他吗?”
史克夫实在无法想象高更离开了烟草该如何度日,他立刻给高更寄去了返回巴黎的旅费。高更很有自尊地接受了,他说:“回巴黎我卖了画再还给你。”
回到巴黎后,高更在史克夫家住了一段时间。几个星期后,他搬出去一个人住。他常常到住所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吃饭,并结识了咖啡馆的老板豪爽的鲍斯先生。鲍斯先生爱才,往往一首诗、一幅画就可换得一餐美味可口的大餐。也是在这家咖啡馆,高更结识了莫里斯·丹尼斯。莫里斯是象征主义诗人、评论家及新闻记者。他长得瘦高、斯文,鼻子高耸,有一对聪慧的眼睛,黑发下衬托出苍白的脸色。高更很快就跟这个失意的诗人成为好友,不久也进入了象征主义的圈子。
这个小圈子由莫里斯倡导,马拉美是他们的支持者,阿尔贝·欧立叶是发言人。他们认为象征主义可以普遍应用于所有的文学及艺术领域,所以也将高更吸收进去,成为他们的中坚分子。莫里斯给高更解释说:“综合主义会将画家引导到象征主义的路途上。一个画家在观察景物准备作画时,不应该只记住景物本来的样子,而是应该记住与他思想感受吻合的景象。然后,画家应该综合各方面的因素而创造一个新的形象。这个形象必须是完全真实的,绝无似是而非的形象。这种形象就是象征主义。”
欧立叶也发表了他的看法:“一件艺术作品之所以变得有生命,是因为创作者将他的思想、感受融入了作品中……这件作品是主观的,是因为作品所表现的思想并不包含于实物的本身,更不一定是看画人在观赏绘画时所感觉到的意念。”
高更是个注重实践的人,每当谈论到抽象的理论便感到痛苦不堪,甚至连作品也跟着呻吟起来。但这批象征主义的学者却十分吹捧他,认为他的作品是典型的象征主义。他们不但推崇他,更替他负担画室的费用,这对高更来说,真是值得高兴的事!而他也半推半就地顺从了欧立叶的说法,以象征主义者自称。事实上,他自始至终都着重表现,把抽象理论看做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回到巴黎后,梅特就没有给高更回过信,她还在为高更在普尔迪所说的话生气。高更着急地写信辩解道:“你近来对我那种沉寂的态度,比没钱更叫我难过。我这个人虽然没钱,但是我也有自尊心,害怕被我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孤立。”
经过他多次恳求,梅特终于回心转意,寄了一张孩子们的照片给他。高更看后很高兴,便再次提出回哥本哈根看望孩子的事。
为了提高身价,高更又做起美梦来,他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境,希望妻子看到后能心有所动:“也许就在不久的某一天,我将远赴大洋中的小岛,我会在新建的家园中过着宁静、安详的日子,每天沉醉于艺术,不必再为生活担忧。我将在静静的夜晚,听我的心与万物和谐地吟唱,摆脱畏惧、匮乏的心理,能够自由地去爱、去唱,甚至去死!”
梅特却看不到日后的梦景,她有的只是眼前的现实,她说:“我哥哥现在正需要钱做衣服,你有钱吗?”高更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好说:“算了吧!我不会去丹麦的。”
妻子既不愿与他共同生活,那他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日子吧。他眼看史克夫手上有些钱,便想劝说史克夫也一同前往马达加斯加追求新的生活。他也想说服伯纳:“我们可以买一幢像照片上的那种小茅屋,买条牛,养些鸡,种些果树,根本不必花钱就可以过日子。到时候我会像一个从文明世界退休的老人,生活在原始的社会里。我会与你分享我的所有……”
不管高更怎么说,伯纳与史克夫就是不动心。
那年夏天,高更穿着雕刻着新颖花纹的木屐,绣着北部风味图案的水手上衣,粗布的夹克,下面是一条特别宽松的蓝裤子,头上还压着一顶扁圆形的帽子,就这样走在巴黎的拉丁区中。路人纷纷侧目,私下里议论着这个处处流露着布列塔尼风情的画家。
此时的梵高仍身在疗养院,尽管一次又一次地被恶化的病情袭击,他却仍念念不忘巴黎的高更。他自始至终都认为只要与高更合作,就能创造光明的前途。
1890年5月,梵高离开了疗养院,独自一个人居住。他写了封恳求的信给高更:“如果你不嫌弃我,我们可以一起去布列塔尼住一个月。然后,让我们共同做一些有意义的、认真严肃的事情。如果那时我们在阿尔好好相处,现在早就大功告成了。”梵高搜集了一些高更的作品,一心想与高更一起出版一套有关南方的画册。
高更没有接受梵高的建议,他虽然尊重梵高的才华和人格,但上次的“刺杀”事件仍令他耿耿于怀,他婉拒了梵高的要求。
几周后,也就是1890年7月27日,梵高开枪自杀。梵高的死跟高更有很大的关系,但这个粗心的画家却不以为然。他没有旅费去参加葬礼,伯纳代他去了。
高更写了一篇悼念文:“我并没有为他的死特别难过,因为我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我很了解他与疾病挣扎的痛苦。因此,死亡对他是一种解脱、一种安慰。死亡将永远停止他所有的苦楚。来生,他将收获今世的耕耘。他去了,带着弟弟对他的思念和少许同行的了解,平静地去了!”
成功的画展
高更虽然念念不忘要去马达加斯加过自由、原始的生活,却迟迟没有起程。没有路费是最大的问题,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信念,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成功,只要时来运转,他就可以名利双收,因此他一直不肯远离巴黎。其实只要报纸上刊登了一篇赞美他的评论,或是出售了一件作品,他就会乐滋滋地继续在巴黎待下去,因此,马达加斯加只是他心里的梦。
梵高的死对高更并没有太大影响,但对提奥却是个晴天霹雳,他因此病倒了。在办完哥哥的葬礼后,提奥因精神崩溃被送进了疗养院,接着又被送回荷兰老家。当时在法国只有提奥一人代理高更的画,高更待在法国也是因为有提奥的支持和接济,现在提奥一走,高更再度陷入全面的困境。
拉瓦尔离开巴黎后,只剩高更和伯纳,高更想起去年在普尔迪的困境,便心有余悸地对伯纳诉苦道:“那时候狄尔泰在户外作画,我却一个人披头散发地像个野人般游荡,一事无成。我每天只会用纸头折一大堆弓箭射往沙里去。”
现在对高更而言,最大的问题是哪里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谁会是与他共同隐居的良伴。伯纳无意前往,他一直抱怨没有人赏识他的作品,他已经厌烦了综合主义、象征主义混合的画法,开始模仿意大利大师的作画风格,但却依然没有获得好评。史克夫本人对远行也没有兴趣,更不愿意将钱财外送。狄尔泰本有意舍命陪君子,跟高更去马达加斯加,后来亲戚们百般劝阻,他只好退出。在这种情况之下,高更只好只身前往了。
后来,考虑到种种因素,高更又将目的地由马达加斯加改为塔西提岛。他认为:“马达加斯加太靠近文明世界,并非理想的地方。我的作品要在塔西提岛原始而肥沃的土壤中生长。让其他人拥有荣誉吧,我只求宁静的生活。法国的高更就此死去,你们都不会再见到他了。虽然我是个自我中心的人,但我会带着友人的画像、照片同去,每天生活在友情的滋润中。在欧洲死亡即是终点,而在塔西提,我视死亡为起点,每一年都会重生,并开出灿烂的花朵。”
谁都了解高更的处境,尤其是象征主义圈子中的人,更愿意助他一臂之力。高更向莫里斯诉苦说:“在马提尼克岛的经验对我影响重大,只有在那种地方,我才能抓住真正的自我,这就是我想去塔西提的原因。我需要一万法郎做路费,因此我得筹备一个画展,将我在马提尼克岛、布列塔尼及阿尔作的画卖出30幅,我就可凑到那个数目,只是没有人支持我开这个展览。”
莫里斯听后,马上安排高更与当时颇负盛名的评论家米尔波见面,请米尔波介绍高更的作品。米尔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便替高更撰写评论文章。这篇充满了溢美之词的文章连续被各大报纸转载,后来作为高更展览会画册上的序文,使高更一夜成名。
米尔波由衷地写道:“据我所知,保罗·高更先生即将远赴塔西提岛。他为了寻求自我,倾听被尘世俗务所湮没的心声,而甘愿放逐、远离文明,只有超脱的艺术家才能做到。高更先生极少自夸于世,所以一般人很难了解他脱俗的画风。我一直都想写篇有关高更先生的报道,但是由于畏惧任务的艰难,另一方面又虑及自己的才疏学浅,深恐歪曲了我最敬爱的艺术家的形象……”
米尔波强调说:“高更的作品智慧而多情,虽然有时候看起来不太协调,但是作品的本质是深刻而动人的……他创造的艺术,融合了原始主义、象征主义、宗教幻想和哥特式的形象。”
高更将这些剪报一字不漏地寄给梅特,并告诉她,伦敦方面也有人邀请他参加展览。他又告诉梅特:“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得到过相等的回报,但是我的心不变,我仍然只爱你一个人。”
他说的是心里话,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了钱以后到哥本哈根看望子女,并带着他们远赴塔西提定居。狄尔泰已随家人去了荷兰,伯纳的父亲不允许儿子离开法国,高更只能寄希望于家人了。
1891年2月23日,高更的画展顺利揭幕。正如高更的估计,一共卖出了30幅画,没有一幅画少于240法郎,净收入9860法郎。德加买下《美丽的恩琪拉》和一幅塔西提岛的风景画,《雅各与天使的搏斗》也终于扬眉吐气,以高价售出。
高更当然十分兴奋,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家”。他告诉梅特,收入是差强人意,但是,精神上的收获却是无涯的,不久即能摘取果实。
毕沙罗见到自己曾经的学生一夜成名,虽然不像一般人那么妒忌,但多少也觉得高更有些浪得虚名:“我不反对高更以玫瑰红打底,也不反对他以两个挣扎的人物或布列塔尼人为主景,我只是不赞成他总是抄袭东方和拜占庭的画法。这才是问题的严重之处。高更不是先知,而是个阴谋家,他懂得如何用隐居深山海外的噱头来博得资产阶级的欢心。”
毕沙罗伤感的另一个原因是修拉突然病故,这使点彩派一夜之间土崩瓦解了。毕沙罗花费了半辈子的心力来发扬这个画派,如今却眼睁睁地看着高更这个业余画家名利双收。毕沙罗一直以为高更是以生意人的精明在画坛投机钻营,他不相信高更对艺术会有赤诚的狂热。他感慨万千地说:“你们如果看到高更是如何无耻却又灵巧地跻身进入‘天才的行列’,一定会嗤之以鼻。现在,除了站在一边为他让道,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任何人都不会像他这样无耻的。”
事实上,毕沙罗有些言过其实了。高更也许比较现实,但他不是一个卑鄙的人。跟毕沙罗一样,高更也是个忠于艺术的画家。也许他走的路子比较商业化,但并非厚颜无耻之辈。他一直都感激毕沙罗、塞尚及德加带给他的影响,只是没有及时报恩而已。
高更根本没时间去考虑毕沙罗的评论,他只要想着塔西提就好了。事实上,跟莫奈一幅画卖3000法郎的情形相比,他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
这笔钱也不足以使他在巴黎衣食无忧,唯有塔西提岛这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才是他终老的好去处。巴黎似乎也没有令人留恋的东西了,印象派画家四分五裂,老一辈画家如塞尚等人已风靡画坛,不与他亲近;新印象派又因修拉之死而逐渐瓦解;他的追随者现在已经星云四散;毕沙罗很迷惘;喜欢买彩票的基约曼终于如愿,赢得大奖后归隐田园,做个业余画家。老友们也不和睦,德加因毕沙罗是犹太后裔,曾当众使他难堪。在这种情况之下,高更到塔西提岛的愿望更为迫切了。
离开之前,高更去哥本哈根探望妻儿,并跟孩子们一起照了相。返回巴黎的途中,高更心情愉悦。他在信中告诉梅特:“到那一天,你也许会真正了解你给孩子们选择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向梅特保证,这次去塔西提岛必有丰收,因为法国文化部长曾答应等他回来以后,以3000法郎的高价,收购他的塔西提岛作品。
1891年4月4日,友人们在码头为高更送行。他的梦想终于要变成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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