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传记丛书:高更-天才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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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高的敬意

    1887年11月底,高更回到巴黎,此时已经是冬天了。他暂住在老朋友史克夫家。史克夫仍过着平静而富裕的日子,但是他跟太太的关系却越来越僵了。

    在高更去马提尼克岛的那段日子里,梅特不仅带走了儿子克罗维斯,而且将高更寄存在史克夫那里的几幅藏画也全带走了。高更本来还指望着把这几幅画卖出去补贴生活,现在连这条路也被梅特切断了。高更抱怨说:“你总以为我是故意不去赚钱,其实一个艺术家的责任是通过不断地工作来使自己坚强。这一点我已做到。我如今还未挣扎到尽头,却已获得这许多仰慕者,这绝非易事。”

    虽然多有波折,但高更信心不减。他知道现在时局不稳,没有人愿意买画,于是把希望寄托到陶器上。高更终于卖出去一件陶器,得到了150法郎。他留下了50法郎自己用,将100法郎寄给了梅特,想借机炫耀一下。

    回到法国之后,仰慕高更的小辈日益增多。年轻人崇拜他敢作敢为,不是只停留在口头上的空谈家。他去过没人敢住的地方,选取的是史无前例的题材,创造的画风令人耳目一新,虽然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些人都对高更敬佩不已,有些人愿意留在他身旁,成为他的追随者。

    这群人也包括埃米尔·伯纳。伯纳离开阿旺桥后,并没有丢下他的画笔。他模仿塞尚风格画的那幅苹果静物非常出色,他自称那是第一幅综合主义和简化主义下的作品。他还拿了一幅《我父母的家》让高更过目,高更看了后大吃一惊,因为这个19岁的男孩追求的东西居然与他一样,他将自己的思绪在画布上表现得那么淋漓尽致。

    真正崇拜高更且敬爱他的是文森特·梵高。此时梵高也在巴黎。他认为自己和高更的经历颇为相似,半辈子穷困潦倒,而且一直被艺术折磨着。事实上,他比高更幸运,弟弟提奥总是在经济上接济他,可是他不擅理财,不能照顾自己的生活,常常在饥寒交迫中度日,导致牙齿脱落、疾病缠身。不管生活多么艰苦,他总是咬着牙画着。他在巴黎看到各种派别,这令他有些心慌意乱。他一直是个情绪不稳、容易激动的人,而且有点神经质。

    梵高的画也与众不同,他的画布上弥漫着浓厚得惊人的情感,虽然笔调不匀称,乍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技巧,事实上却充满了创意,从来没有人这样画过。高更被梵高画中的颜色所吸引,那是一种鲜艳得近乎幼稚的颜色,亮丽中给人愉悦的感觉,完全背离了荷兰艺术中传统的暗沉色调。梵高的画风并非是凭空来的,他在到巴黎之前,曾经在画廊看到过日本的浮世绘。他被这些画中明亮的色彩所震撼,就买下了很多复制品,挂在自己的房间内观察,久而久之,这些画风也融入了他自己的作品中。

    到达巴黎之后,高更也开始带着伯纳和一群徒弟去画廊看浮世绘,不久他们就爱上了浮世绘里鲜明的色彩,并将它用在他们的画布上。

    浮世绘对高更的影响也很大,它们完全把他内在的创意引导出来,使他在绘画中坚持使用明亮的颜色、简单的线条和手法。

    没多久,他们就转移到梵高的弟弟提奥为印象派所专门开辟的展览室。在那里,高更领着他的一群徒弟和仰慕者,在烟雾缭绕中,傲慢地谈论绘画风格。文森特·梵高看到大家这么投机,便提议到法国南部成立一个印象派的画室,以后所有的画家都可以在那里聚集,使他们的风格慢慢成形,说不定将来还可以称霸画坛。高更听了以后十分动心,因为法国南部风光旖旎,有适合他们的光线和色彩,而且以他的组织能力和权威,一定能成为该集团的领袖。此外,提奥还可以为他们开画展,何乐而不为呢?高更又寻思了一回,要是真的到南部去,就得跟梵高朝夕相处,以梵高这样神经质的个性,他们两人一定相处不来,因此他婉拒了这个提议。

    高更仍旧住在老友史克夫家中。史克夫夫妇的情感仍然不融洽,高更住在那里十分不自在。高更不像一般画家那样邋遢,相反,他要求自己的住处一定要一尘不染,没有嘈杂的声音,而且要准时开饭。这些习惯令史克夫的太太非常紧张,最后她终于下逐客令了。刚好那阵子提奥帮他卖了几幅画,使他得到了一笔钱,因此他从史克夫家搬了出来,在市郊租了一间小屋。

    离开那种有规律的生活后,他一下子又沦落到三餐不继的地步,因此又兴起离开巴黎,返回阿旺桥的念头。梅特反对他这个计划,她要求他返回哥本哈根,跟家人团聚。梅特在信中写道:“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我们再重建家园。”

    高更回信说:“我们两人之间的沟壑是无法填补的,你要的只是安逸富足的生活,我却渴望奋斗,渴望不断创新。你从来都不爱艺术,只爱钱。要是艺术能让人致富,你一定愿意跻身艺术界。你只希望能得到甜美的果实,却不肯面对艺术带给人的痛苦。这样你是永远无法成功的。”

    他继续写道:“我这身打扮会令你在虚荣的娘家人面前丢尽脸面……我们分开的时候还多少能够体谅一下对方,如果再次生活在一起,还是得为柴米油盐吵闹不休。”

    高更希望能彻底地改变梅特的想法和看法,使她能了解他、爱他,更了解他的绘画、爱他的绘画。

    梅特不会因为几封信而改变自己一直坚持的信念与人生观,高更自然也不会改变主意,他还是要去阿旺桥。临走前他感慨道:“我这个人好像由两个人组成的,一个敏感细腻,一个粗犷野蛮。我如今压抑了敏感的一面,让那个粗犷的我奔放而出。为了我的艺术,野蛮的我必须永远活跃。”

    1888年2月,高更再次来到阿旺桥。夏天的时候,格洛阿内克太太的旅馆再次挤满从各地赶来的画家。画家们都过着作画和游荡的懒散日子,但是这其中最有生气的就是高更及他的追随者。高更在阿旺桥画了一幅海景《悬崖》,用了强烈得近乎狂乱的颜色和大胆的轮廓。画完这幅画后,他又开始回到人物画。他除了画女人,也尝试了画小孩,河边戏水的孩子、岸上光着身子的孩子都是他作画的对象。他很满意地对史克夫说:“你看到一定会喜欢的,它们是由一个野蛮人画的带有日本风味的画,完全没有德加的风格。”

    德加是印象派画家中最注重人物画的一名画家,不可否认,高更曾从他那里吸取了不少经验与技巧。他的第一幅《裸体习作》曾得到过德加的赞赏,如今七年过去了,他再次回到人物画,比从前更迈出了一大步。或许他的笔法没有雷诺阿那么精巧细致,但他画中的孩子毫不做作,个个天真无邪、生动活泼。他自嘲说:“我是野人,也是孩子,所以我在画布上表现的是原始和童心。”

    但是完成的作品依然无人问津。生活的匮乏逼得高更烦躁不安,无奈之下,他只好答应梵高的要求,到法国南部与梵高会合,两人共同作画。做出了这个决定后,他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等着朋友们凑够路费,他就上路。

    高更之所以改变主意,决定到阿尔跟梵高会合,一方面是生活所迫,另一方面,他希望可以借这个机会得到梵高的弟弟提奥的提携,好替自己推销更多的作品。高更觉得这是个聪明的决定,他认为善待文森特·梵高,就能感动这个处处为哥哥着想的提奥,他忽略了与梵高这样的人一起生活的不便和拘束。此外还有一点,高更一直希望能用更简单、更原始、更鲜明的笔法表达自己,他希望能真正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阿旺桥却稍嫌古老、沉闷,而且天气阴霾多雨,放眼望去,很少能捕捉到鲜明的色调。为此,他向往南方的亮丽、明朗和愉悦。

    在等待赴阿尔的这段时间里,他见到了病愈后被遣返回国的拉瓦尔,老友重逢,恍如隔世。在拉瓦尔的陪伴下,等待就不那么难熬了。

    伯纳的理论

    在等待前往阿尔的日子里,伯纳也带了母亲和妹妹来阿旺桥度假。伯纳将他自己发掘、探索的思想,都有条不紊地变成言语表达出来。他对高更的门徒们说:“当你观察到一种景物,回到画室之后,你画的是景物的精髓,而不是没有创意的记录。你要排除掉细节的东西,将景物简化成线条简洁的几何图形,将色调简化成包含白光的七个原色。”

    这并非什么新理论,毕沙罗就是这样教导他儿子的。高更早在1885年就遵循这个理论作画。画家不能只描绘你见到的景物,还要画出你所感受到的部分。只是高更一直都没有把这种理论概括出来,而伯纳却能用简洁的言语将它清晰地表达出来。

    高更在写给史克夫的信中很赞赏伯纳:“我们这一群人在不断地成长。伯纳来了,他是个无所畏惧的小子,带来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我最近的作品还差强人意,我正在尝试一种新的画法。”他劝导史克夫说:“不要一味模仿大自然,艺术是抽象的。你可以沉醉自然,但是你要知道眼前所看到的东西,它的精髓在哪里。下笔前一定要明白作这幅画的目的,唯有如此,才能将自己提升至神境,做个像上帝一样的造物者。”

    伯纳早年受到宗教艺术的熏陶,教堂以彩色玻璃排凑成图案的那种艺术令他印象深刻。稍长一些后,他又接触到了日本画,他认为二者均可称为综合艺术。他将东、西方的艺术融会贯通之后,自己画了一幅《草原上的布列塔尼女孩》献给高更。整幅画并没有完全打破前人窠臼,但是画中人物大小的比例、笔调的鲜明,还是令人耳目一新。

    高更看到这幅画后心有所感,当晚就画了一幅《雅各与天使的搏斗》,他采取伯纳的色调和笔法,用色以纯黑及鲜亮的色彩为主,线条则以物体的轮廓为主,精简、明了,没有繁复的细节。

    很多人说高更的这幅画抄袭了伯纳,但是当一个艺术家无法自己去捕捉某种感受之时,他当然可以借他人的作品来启发自己的灵感。

    高更应该算是一个浮躁、痛苦、叛逆的艺术家,但在他流传下来的经典作品中,却都透着安详、古典的气息,比如这幅《雅各与天使的搏斗》。很多人对此疑惑不解。高更回答说:“那些指责我的人根本不了解艺术家的天性,艺术家并非只有一面,他们是复杂的、多变的。”不管高更在生活中犯过多少错误,但是他一直是个崇高的、有理想的人。

    伯纳认为高更在画完《雅各与天使的搏斗》后,一夜之间几乎精通了所有的绘画技巧,高更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所有的技巧都要厚积薄发,绝非一蹴而就的。他们热情地讨论着,为日渐成形的后印象派奠基。追随者纷纷抄袭、模仿,渐渐形成了一种风气。

    伯纳除了向高更解释综合主义之外,又开始研究文学中的象征主义。他认为一个优秀的画家应该善于将他的思想用一种具体的形象表达出来,但是这种思想又从何而来呢?他认为人在观察事物的时候,一定会将自己的感受和幻想融入进去。一旦经过幻想的洗礼,这些在观察事物时所形成的感受就会变成呼之欲出的思想。

    高更是个单纯、直爽的人,长篇大论不是他的特长,但是这一概念动摇了高更的信念,他画了两张自画像,在这两张自画像里,他都以受难的耶稣来比喻自己。他认为自己也遭到了世人的误解、毁谤,这都是他为艺术所付出的代价。他为艺术牺牲,也为之受苦,但是以耶稣的形象来象征自己,似乎流于庸俗,自己也觉得尴尬,所以他就不再画这样的画了。

    不久之后,伯纳又迷上了古埃及的艺术。埃及的古文物引起了高更对印加文化的怀念。他想起了童年家中的塑像、雕刻及陶器,更想起马提尼克岛上的土著人创造的神祇。在内心的冲击下,高更的画布和雕刻上出现了许多土著俑像和神秘的装饰。

    伯纳激起高更在各方面的尝试,并促使他走上了后印象派的道路。10月,高更得到巴黎的消息,说是德加很欣赏他在布列塔尼创作的人物画,梵高的弟弟提奥也有意在画廊展示他的作品。一瞬间高更又充满了希望,如果他手上有钱,他就不必困于阿旺桥,更不必去迁就梵高。只要有钱,他就有了自由。

    高更在阿尔

    远在阿尔的梵高此时正像个疯子一样在南方酷热的骄阳下作画,猛烈的阳光和刺目的麦田使他疯狂。他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他的内心被孤独煎熬着。他经常整天不说一句话,仅以咖啡和白面包果腹。他希望坚强的高更能与他做伴,两人能共尝作画的甘苦。他将从高更那里得到的自画像挂在自己的黄色小屋里,仔细端详之后,他说:“他看起来像个囚犯,贫病交加,满面愁容。”梵高曾身受其苦,自然能够体会高更的处境。他非常清楚高更是个被世俗羁绊的天才,他歇斯底里地为高更叫屈。他还写信给自己的弟弟,让他多照顾高更,使更多的人了解高更的天才。

    高更却没有那份真诚,他决定去阿尔找梵高也只是对提奥的一种敷衍。他相信画坛会越来越重视热带地区的画家,注重那些从来没有被画过的景色。到时候他就可以多卖几幅画了。他想起了马提尼克岛的风光、景色,他想如果提奥能把他的画卖出去,他就可以再回到马提尼克岛,买个大房子,置个画室,让所有爱画的朋友都能去那儿尽情作画。与阿旺桥凋零褪色的秋天相比,热带的马提尼克岛更显得五彩缤纷。

    巴黎的老朋友东拼西凑,又卖了高更的一些陶器,一共凑了300法郎。马提尼克岛是去不了的,去阿尔倒还是足够的。收到钱之后,高更并没有立刻前往阿尔,他以欠债太多、路费不足等为借口,一再拖延行程。梵高回信说:“你无法前来,我犹如万箭穿心。”高更只好婉转地请梵高到阿旺桥来与他们共处。

    提奥倒是很冷静地劝哥哥三思。就算高更到了阿尔,他们能和睦相处吗?梵高也很清醒地写信给弟弟说:“我才不在乎个人的成功或快乐,我只希望能将后印象派发扬光大,让所有参加这个运动的画家们都能获得温饱。高更那个人,我不是不了解,一旦他有了钱,肯定就会先把妻子儿女接回来,根本不会在意什么阿尔之约。我也不会去阿旺桥的,那里的画家令我很泄气。我宁愿一个人过苦行僧的日子,也不去那儿受罪!”

    表面上看来,这件事情是耽搁下来了。但是孤独的梵高并没有死心。他对提奥说:“他的到来能带给我很大的转变……只要我们互相忍让,不起争执,必能彼此抬高身价。”他为高更布置了房间,准备了家具。一向心疼哥哥的提奥答应高更,只要他肯前往阿尔,他就每个月买他一幅画。此外,只要高更肯去,他还愿意付旅费。

    1888年10月,为生活所困的高更终于答应了,他写了封信给梅特和史克夫,说他会在阿尔待一阵子,因为他在那里可以专心绘画,衣食无忧。

    高更在这种半推半就的情况下,黯然准备南下。而在阿尔的梵高却雀跃地说:“如今我满脑子都在想着高更。”在他的所有朋友中,他最爱高更。

    高更到阿尔的时候天还没亮,小镇还在沉睡中。他找到了梵高在信中提到的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刚坐下来要了一杯咖啡,老板就把他认出来了。原来老板曾看过高更的自画像,是梵高拿给他看的。老板热情地招待着高更,一直到天亮了,高更才离开咖啡馆。整个小镇就跟梵高信中描述的一样,黄色小屋、酒吧、公园,静悄悄地排成一列。

    找到梵高的黄色小屋后,高更敲了敲门。看到门外的高更,梵高欢呼了起来。梵高领着高更看房子,他把楼上最好的房间让出来给高更当卧室,他自己住在隔壁的一间简陋的小屋里。楼下是两人的画室,画室中凌乱不堪,颜料箱内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的瓶瓶罐罐,没有一个盖子是盖好的。一向爱干净的高更看了大吃一惊,心中暗暗叫苦。

    高更正在纳闷,这样乱的一个地方,如何作画?正想着,梵高掀起画上的布罩,让高更看他的近作。重重的笔调、浓厚的感情,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高更心中暗想,这个人还不至于无药可救,只要他摒弃荷兰的传统,仍有希望做一个跟得上潮流的画家。想到这里,高更忍不住夸奖了几句,梵高心满意足地把客人带到厨房去参观。

    厨房的脏乱也令高更无法忍受,他决定好好整理一下这栋房子。他带着梵高上下清理,使整个房子焕然一新。此外,高更重新安排两个人的生活方式:“我们两人把钱分成几份,一份是酒钱,一份是房租,一份是烟草钱,另一份以备不时之需。在盒子上搁一张纸、一支笔,谁在盒子中拿了钱都必须登记清楚。另外一个盒子中放的是饭钱,一个月的钱分成四份,一星期用一份。”

    高更坚持作息要有一定的规律,三餐不可马虎,梵高也顿然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否则的话,他一有钱就买颜料和画具,买完后又不知爱惜,四处乱丢,等到要用的时候又找不到了,只好再买,以至于把生活费全花光,剩下的日子只好随便以咖啡和白面包充饥。高更又带着梵高上街,替他买了些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黄色小屋变成了温馨的家。

    一直以来,梵高都是小镇中最孤独、最沮丧的人,除了邮差和经营咖啡馆的夫妇有时跟他说几句话外,其他时间他都是独来独往的。虽然巴黎有他的弟弟提奥,但是远距离的关怀总是不如近在眼前的陪伴温暖。他写信给弟弟说:“前一阵我老觉得要病倒似的,高更一来,我把那一切忧虑都抛诸脑后……他是个非常、非常有趣的人,我相信我们两人住在一块儿能过上精彩的日子,做些有益的事情。”

    在绘画方面,高更给了梵高很多指导,他告诉梵高:“要尽可能避开物体的幻觉,而影子正好是太阳给我们的一种错觉,我多半喜欢压抑它。”梵高也在信中对弟弟传达相似的主张:“物体和线条后的影子多半受阳光左右,在烈日下的物体往往能反射千百种不同的耀眼光芒,画家往往会尝试压抑它们。”

    高更十分不解梵高为何要顶着烈日在户外写生。他向梵高解释综合主义画法,尽量避免像照相一样,必须要经过个人的酝酿、幻想之后再下笔。起初梵高抗议说:“我无法远离我的模特,回到画室我怕会错过景致。”渐渐地,梵高也习惯了这种画法:“高更让我知道,是我改变画风的时候了。”

    高更与伯纳最反对像照相般忠实的画法,他们不赞成客观地记录,认为每幅画中都应加入创作者的主观感情。高更常常教导梵高:“上色的时候只要刷一次就可,不必再三重叠着色,尽量将不重要的细节删除。”梵高一旁静听,觉得受益不少。慢慢地,梵高也步入了后印象派领域,学会先看静物,然后凭记忆和感受来画,他的画布上的颜色也越来越轻快、亮丽。高更的鼓励更增加了他的信心。他告诉提奥说:“有个像高更一样聪明的同伴,对我的艺术有极大的帮助。能追随他四处作画,更是我今生最大的荣幸。”

    高更要梵高多画他擅长的向日葵,而自己却专攻人物。梵高擅长静物和风景。因为很少和人交往,除了邮差罗林一家外,他很少画人物。高更就不一样了。他高大的身材、潇洒的外表到处都能赢得女人的芳心,到阿尔不久,就有很多女人自愿当他的模特。

    高更在给友人的信中谈到当地的生活:“我发现这里的生活水平很低,人民和村庄很可爱,处处讨人喜欢。”他也谈到工作:“我夜以继日地作画。”在写给伯纳的信中,他提到阿尔的女人:“在这里,女人的发式特别高雅,五官中透着希腊式的古典美,她们搭在身上层层叠叠的披肩使我想起原始的美女。看着她们,我往往以为古希腊的仕女们又复活了呢。”

    阿尔的生活虽然多彩多姿,但是哥本哈根的亲人、巴黎的朋友仍然令他念念不忘。他将布鲁塞尔请他去开画展的消息告诉了梅特,还将自己制作的陶瓷花瓶送给了伯纳的家人。远方的亲友固然令人牵念,但是梵高的友善也令他很满意,总之,眼前的日子过得尚称平静。何况高更来阿尔是想讨好梵高的弟弟提奥,好让他多替自己卖几幅画。虽是敷衍,他还是承认梵高有“尊贵的性格”和“超群的才艺”,除了作画的技巧稍嫌薄弱,对绘画艺术持有不正确的观念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还令人尊敬。

    在阿尔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后,高更又想起了在阿旺桥的喧闹和四散的门徒。他写信给史克夫,让他召集伯纳、拉瓦尔等人筹备一个综合主义的印象派联展,联展的画家他指定为拉瓦尔、伯纳、史克夫、基约曼、梵高。他还指明不让毕沙罗、西涅克及修拉参加,他是恨透了点彩派。

    高更正式邀请梵高参加画展是在1888年底,这是梵高一生中最快乐、最充实的时候,他仔细地挑了六张画,准备参加联展。

    致命的打击

    快乐往往是短暂的,梵高和高更不久就开始产生摩擦。梵高这样描述自己的生活:“我们每天都将时间用在作画上,到了傍晚往往两人都累坏了,才到咖啡馆去小坐片刻,然后回家睡觉。”但是他忘了提到一点,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断地讨论作画方面的东西,而两个人在观念上有根本的分歧,这便为日后的决裂埋下了祸根。高更愤怒地写道:“文森特与我之间很少有志同道合的地方,尤其是在艺术上。他仰慕米勒及伟大的鲁索,这些都是我不能忍受的人。我崇拜的拉斐尔、德加,他又不感兴趣。用色方面也是这样,他热爱的颜色我都看不惯。但是为了不伤和气,我想算了吧,就听他的吧!”梵高却没有高更这么看得开。他害怕高更离开,尤其是布鲁塞尔的画展。他虽然很高兴高更能参加布鲁塞尔的画展,但是布鲁塞尔离哥本哈根非常近,他担心高更会回到他的家庭中。高更虽然和妻子感情不好,但他总是想着他的孩子。相比之下,一个梵高又何足轻重呢?这种悲观、畏惧孤独的思想一点点侵蚀着梵高的心,使他变得越来越多疑。

    魁梧而潇洒的高更生性风流,到哪里都能得到很多女性的青睐。梵高瘦削、丑陋、营养不良,几乎没有女人愿意跟他在一起。他眼睁睁地看着高更娱乐、享受,自己忍受着冷落之苦,内心不由得生出了嫉妒之心。

    高更刚到阿尔的时候,梵高正被新印象派的理论所吸引。在还没有研究透彻之前,梵高显得束手无策又痛苦。性急的他无法接受那种缓慢的指导和技巧上的改进。他的作品一团糟,虽然把握住了一些色彩的协调,却将画中的精华漏掉了。他有了显著的进步,却丧失了一份属于他本身的原意。

    在思想上,修拉一直是梵高的偶像,梵高最欣赏修拉所提倡的“集体作画、集体生活”的理论。所以,他总希望在南部成立一个团体,可是高更对点彩派那些家伙素无好感,喜欢嘲讽他们,两人常常为此争论。他们两个都希望能改变对方,尤其是强硬的高更。高更初见梵高时,梵高的生活混乱而潦倒,他帮助梵高改掉了那些坏毛病,使他远离了那种不健康的生活。现在,梵高的作品也乱作一团,高更也对他加以开导。高更希望能使梵高的思绪变得清晰、有条理,可是他忘了梵高是多么顽固的一个人!

    梵高确实崇拜过高更一段时间,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自己的偶像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他有他的弱点和缺陷。对高更的幻想破灭后,梵高开始变得急躁,他那不满现状的本性又原形毕露了。他渐渐不服气高更的批评:“他喜欢我的画,但总喜欢挑毛病。总之,他是随时可以爆发的火山,而我内心却是翻腾的沸水,为了能够和平共处,我们都克制了很多。”

    高更也慢慢地认识到,梵高虽然心眼很好,但是他的执拗脾气却没人受得了。他也看清了眼下的处境,如果他不想办法逃走,两人的冲突一定会愈演愈烈。

    梵高的猜忌心越来越重,有时候他整日不说一句话,心事重重地一个人呆坐半天。有时候,高更会在半夜时被惊醒,发现梵高正在他床前徘徊,他大声地询问梵高要干什么,梵高便垂头丧气地离去。高更忍无可忍,写信给梵高的弟弟提奥,要提奥给他寄回程路费:“我非常尊敬你的哥哥,更欣赏他的才华,只可惜我们的个性相去太远,无法和平度日。”

    梵高发现高更已有去意,十分害怕,再三恳求他留下。高更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流落到巴黎街头,因此只有继续住在阿尔。

    为了庆祝两人的和解,他们相约一起去看画展。回来的时候两人又为彼此不同的见解发生了争吵。

    高更给梵高画了一幅画像,梵高看完之后勃然大怒说:“画上不是我,是个疯子。”当晚,就在咖啡馆里,梵高无缘无故地将手里的玻璃杯砸向了高更,高更躲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梵高再三赔礼道歉,高更却去意已决。梵高心里乱极了,一直以来,他在给弟弟的信中都是报喜不报忧,好让提奥安心筹备结婚的事。现在,高更要走了,弟弟又要结婚了,又剩下他独自一人了。高更在楼下收拾东西,梵高听着高更上下楼梯的声音,每一步都是对他的沉重打击,他的心都要碎了。黄昏来临时,高更走出屋门,想出去透口气,不料梵高却一直尾随于后。高更听到短促急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梵高手中拿了一把剃刀,直追而来。高更停了下来,冷静地看着梵高,眼神中闪着凛然的光芒,梵高怯怯地低下了头,慢慢地转身离去。

    高更没有回到黄房子,他走向旅馆,订了一个房间,把门锁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晨,高更回来的时候,发现一大群人聚集在黄房子门口,邮递员罗林绝望地绞着双手。高更进入屋内,只见四处血迹斑斑,他吓了一跳。身旁的警察问他:“你对你的朋友做了什么?”高更一愣,抗议道:“我一夜都没有回来,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昨夜梵高一个人进房之后,就一刀将自己的耳朵割了下来。他随意用毛巾包了头,便奔到他和高更常去的妓院,将割下来的耳朵送给一个好心的妓女,接着他就自己返回家中睡觉。

    高更在楼上见到了梵高,他半卧在血迹之中昏迷不醒,高更立刻将梵高送到了医院,并发了一通电报给提奥。正在与未婚妻游览荷兰的提奥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到了阿尔。

    梵高躺在床上,神志不清,扭曲的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梵高要求再见高更一面,但是高更不肯,他认为梵高见到他后会情绪激动,这会令他的病情恶化。

    提奥在阿尔待了几天,圣诞节过后,他返回巴黎继续画廊的生意,高更也跟他回了巴黎。

    等梵高的病情稍有起色的时候,他写信给高更,希望高更能再次回到阿尔,跟他共同生活。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后,高更不肯再回阿尔,也没有给梵高回信。为此,高更受到了很多人的误解,认为他是个冷酷自私的人,只有提奥了解梵高那种古怪个性,因此他不仅没有怪罪高更,反而更加尽心地帮助他、支持他。

    梵高的悲剧在于他将自己的快乐完全寄托在他人身上,而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和高更都是天才的艺术家,他们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从不肯为任何人而改变和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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