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韦泽的故乡京斯巴赫坐落于保裘山麓,礼拜五的午后钟声刚刚敲过,火车出现在森林边缘的转弯处,他的非洲之旅即将开始。告别的时刻终于来临,他和妻子伫立在最后一节车厢的平台上,耸立在树丛边的那座可爱教堂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眼中,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它。当时他的心情真是百感交集,一时无法控制自己,不觉流下两行泪水。
施韦泽突然感到万分寂静,似乎已经置身于国外。他回想起在复活节的礼拜日听到的巴黎圣苏尔皮斯教堂管风琴的演奏,那是维多老师亲自运用那纯熟的演奏技巧为他饯行而演奏的。随着春风飘来远处教堂柔和的钟声,阳光非常耀眼,复活节的礼拜日美得如同梦境一般。
驶往波尔多的火车,下午两点离开巴黎。旅行是件愉快的事,到处可见穿着漂亮衣裳满面笑容的人。
施韦泽他们所搭乘的驶往刚果的船不是自波尔多开出,而是从波伊亚克起航。他们提取从巴黎寄来的行李箱,再换乘火车,要经过一个多小时才能抵达波伊亚克。一阵喇叭声,开来一队前往非洲殖民地的军队,哄闹成一团地拥进车厢,火车终于启动了。
蔚蓝的天空,空气清新,水波粼粼,他们的视线被那夹道两旁开满的金雀花以及低头吃草的牛群所吸引。火车准时到达波伊亚克,他们走到码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艘轮船,它将载送他们前往刚果,它停泊在离港不到十步远的吉伦德河混浊的水面上,船身摇晃个不停。
他们随着人潮爬上狭窄的扶梯,登上甲板,向船员报了自己的姓名和船舱的号码。他们分配到的舱房相当宽大,位于船首,离机房很远,听不到一点嘈杂的声音,相当的舒适。他们将在这船舱中度过三个星期。还没有来得及盥洗,就传来进午餐的锣声,数名军官、一位船上的医生、一名军医以及两位殖民地官员的夫人和他们同桌,这两位夫人刚刚度完假,现在要回到丈夫身边去。他们都在非洲或其他殖民地住过,只有他们夫妇两人对于将去的地方完全陌生,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和不安感。
突然间,施韦泽回忆起小时候的一件琐事:有一年夏天,母亲向意大利的家畜商贩买来一只小鸡,把它放进原有的鸡群里,它一连几天都垂头丧气地走来走去。如今,他不是和那只雏鸡一样吗?
这艘船要装载许多行李,必须耽搁些时间,无法立刻起程。第二天下午,汽笛声划破阴霾的天空,慢慢驶向吉伦德河下游。幕色低垂时,传来海浪声,施韦泽意识到船已经驶出外海。灯塔的导航灯也消失在黑暗中,施韦泽的心头涌上一股无法形容的兴奋。船驶抵殖民地加蓬,施韦泽的双脚首先踏上非洲的土地,内心一阵激动,表情却显得异常严肃,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的紧张。
加蓬给施韦泽的印象很深刻,甚至可以说是永远难忘。当地人虐待动物,恐怕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与之相比,尤其是对待马和驴子。他亲眼见到,有一辆马车载满了木柴,正陷于泥泞中进退两难,那匹喘息的马极力挣扎,痛苦万分,车上坐着两个黑人一边吼叫,一边狠命地鞭笞着它。施韦泽再也无法保持缄默了,把那两人叫下车来,共同协力将马车推离泥泞。这两个黑人显得很惊讶,却也相当驯良,听从他的指挥。
“你如果看不惯虐待动物,我奉劝你最好停止前往非洲的行程。”与他同行的中尉这样告诉他,因为这种事情在非洲是司空见惯的。
在加蓬港口停靠时,又有许多黑人上船来,大部分都是当地的劳工,都携家带眷的。他们随意地躺在前面甲板上,夜晚来临时,便钻入自备的大袋子中睡觉。女人和小孩的胸前都挂满由小皮带穿成的神符,即使躺在母亲怀里的幼儿也挂了这种神符,看上去相当可爱。最初,施韦泽还以为非洲是蛮荒不毛之地,现在他才发现那是自己的错觉。
船自加蓬港开往下一个港口科拉库里,途中河道的两岸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森林,海浪此起彼伏地拍击着森林边缘,他被这些原始景象所吸引,拿起望远镜远眺,看到许多用黑帐篷搭成的村落。
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声:“鲨鱼!鲨鱼!”施韦泽赶紧跑过去,看到50米远的海面上,浮现出一个近似三角形的黑色东西,与船平行前进。毋庸置疑,那就是最骇人的鲨鱼脊鳍,只要看过一次就终生难忘。非洲西部的海岸,到处都是鲨鱼,它们甚至会追逐着厨房丢弃的垃圾,游近离船10米左右的地方,对船只和乘客造成相当大的威胁。
船身靠近港口时,施韦泽看到一件前所未见的事情。旅客们全部挨近船栏,把钱币投入水中,岸边围拢着许多黑人,他们奋不顾身地跃入水中,也不管附近是否有鲨鱼,完全忘记自己是血肉之躯。事实上,也很少出事,每当黑人潜水捞取钱币时,就会引起一阵阵笑声,说不定鲨鱼是被这些举动吓跑了。
每个黑人都叫嚷着:“多抛金钱!多抛金钱!”其中有一个黑人却从未开口附和,施韦泽感到非常纳闷,请教旁边的船客,他告诉施韦泽说:“那个黑人把口当作钱袋,他现在满口都是钱,以至无法喊叫!”这样的解释使施韦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买卖奴隶的商贩均在此地登陆,他们把那些可怜的黑人装在船上运往美国,现在情况仍未见改观。有一位第三次去刚果任职的大公司职员,和施韦泽谈论着这些问题。“我们带来黑人过去从未尝过的烈酒,以及从未得过的疾病。不管我们替非洲带来多少便利的日用品,都无法弥补这些罪孽。”
施韦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餐厅里的人,他们的衣着都是上等质料,时髦华丽,个个是绅士打扮。围桌而坐的这些人都是曾经在非洲工作过的人,不知他们在非洲工作时,有什么样的感觉?抱着何种态度与理想?在餐厅中每个人都显得有风度,雍容华贵,但不知遇上黑人时,会摆出何种嘴脸?不知他们可曾想过自己的责任与义务?
每当船将靠岸的时候,连那些一向拘谨、从不交谈的人,都会由衷地互祝珍重。平时,这种话只是一种礼貌上的应酬,随时随地都可面带微笑脱口说出,但是,现在听起来却是无比的亲切和诚恳。
绿意盎然的森林缝隙中,隐隐约约地显露出红色的屋顶,海浪打在沙滩上,溅出晶莹的水珠。施韦泽知道,再向里面的内陆腹地,是一片广袤的大自然,充满着神秘,它正在等待着他。想到这里,他就会反复地默念着:“请多多珍重……”
1913年4月,施韦泽夫妇乘船从卡帕洛帕茨出发,在汹涌的奥戈维河中驶向上游。施韦泽天生的热爱自然的情感被激发出来。当他看到两岸的原始风光时,倍感心旷神怡。航行途中,他们经过一个黑人居住的小村庄,岸边堆放着几百捆木材。加蓬最重要的工业部门是林牧业。装运木材时,一个非洲人在清点数目,装好10堆时,他划一条线,当装到100堆时,就划一个十字。这一幕给施韦泽的印象非常深刻。
初到非洲
谁能用精确的语言描述这些原始森林以及水道的景象呢?过去在画面上看到的原始风景此时正呈现在施韦泽的面前,水与陆地相互交错杂陈,分不出哪里是河川,哪里是陆地。被蔓生植物缠绕着的巨树,巍然矗立在河床中央,浓郁的阔叶树夹在棕梠与椰子树之间。怪异的枯木似乎傲视着一切,耸立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原野上长满了扇形叶子的草。阳光透过叶缝投射在水面,像鱼鳞般闪烁不停,每遇水穷处,一个转弯,呈现在眼前的又是一条崭新的路。
一只青鹭展翅翱翔之后,栖息在一株枯树枝上,另一只不知名的青鸟轻盈地飞掠过水面,拖起一道长长的水纹。一对鹄鸟在高空中圆弧般地飞翔着。有个不知名的东西挂在椰子树上,定神一看,原来是猴子的尾巴。啊!这就是非洲。
船一直在前进,时间也飞逝而过,沿岸的景色却始终如一,同样的森林,同样混浊的河水,稍微闭上眼睛再睁开,与先前类似的景色依然呈现在那儿。
奥戈维河是由三四条支流汇流而成,在支流与支流之间,错综地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施韦泽不知道黑人舵手是如何能够在这迷宫般的水路上不迷失方向,平稳地向前推进的。他们身边没有地图,却能凭自己的知识和经验,从大河驶往小支流,再由小支流越过湖泊驶向大河,毫无偏失地前进。舵手们在这条河流上反反复复地往来了16年。听说,纵使在微弱的月光下划船,他们也不会有所偏差。
越往上游,河水越湍急,为了避免触及隐藏在水面下的沙洲,以及漂浮在水面上的流木,在航行中必须非常谨慎小心。航行了一段时间,船停泊下来,岸上附近有少数的黑人部落,岸边堆放着数百捆木柴,那是船上的燃料,他们在此补充燃料以便能够继续前进。
从岸上搭了一块木板到船身,黑人排成一列动手搬运。听说,每搬运100捆木柴,黑人会得到工资4或5法郎。船长见准备的木柴不足,便严厉申斥着部落的酋长,酋长以夸张的动作连声赔不是,当他收到货款时,嘀咕着说:“这些钱还不够我付酒钱呢!白人却能以少数的钱,买到所需要的东西。”
向上游航行一段路程后,施韦泽看到岸上到处是倒塌的房屋,似乎很久无人居住了,一片荒凉。
“在20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站在身旁的一位男子喃喃地说道,“这一带的部落是此地最优秀的部落。”
“如今为何如此萧条呢?”施韦泽忍不住问。
那个男子耸耸肩,略带伤感地说:“酒!是酒惹的祸!”
在月光下,他们的船停在一家商号的前面,将要在此停留两个钟头,以便装载3000捆木柴。
“如果是白天停靠在这儿……”那个男子又开口说话,“只要船一靠岸,黑人便会蜂拥下船去买酒,辛辛苦苦靠木材赚来的钱都花在酒上了。我曾经到过各个不同种族的殖民地,他们也曾辉煌过一时,后来却一蹶不振,深究其原因都是为酒所害。”
这天夜晚是在奥戈维河上度过的,在这凄恻苍凉的夜晚,非洲悲惨的命运笼罩在施韦泽的身上,令他彻夜不能合眼。现在他更加肯定自己的计划,这片贫瘠广袤的土地极需一些具有坚强意志的人。
整艘船沐浴在月光下,缓缓地向前推进,午夜后驶近河畔,静静地抛了锚在此暂歇。凌晨再度起程,两岸的森林更为雄伟壮观,这时已前进了200公里。
远处山丘上,高耸着一座红色的屋顶,那是传教所的房屋,在此又要添加木柴,他们利用这两小时的空档,前往参观传教所以及木材厂。回到船上时,大伙已等了些时候,船随即离岸继续前行。5小时后,兰巴雷内平缓的山丘展现在施韦泽面前,到达那里还需30分钟,船上的汽笛长鸣,它是在示意商号来取货物。他们必须暂时放下手边的工作,划着独木舟来预定地点取货,因为独木舟的速度太慢,必须提早通知。
从传教所到停泊地,驾驶独木舟需要半小时以上,当他们的船抵达停泊地时,没见到一个人。不久,一艘细长的独木舟朝他们这儿划来,这艘独木舟由一群黑人少年划着,嘴里哼着调子,越发显得生龙活虎,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白人。他就是这里的传教士,由他指挥男子学校低年级的学生驾着独木舟来迎接他们,接着另一个传教士率领高年级的学生随后赶来。这两艘独木舟正在竞赛,看谁先到,结果是低年级的学生获胜,因此决定由他们载施韦泽等人,高年级的学生载运行李。
独木舟一划出水面,施韦泽就感到有些害怕,它是用整条原木刳空做成的船,船身浅而狭,稍微一动便会失去平衡,摇晃不已。他们用铲子般的桨划着水,一边配合着桨的动作唱歌,只要有一个调子脱节,就会使独木舟翻覆。半个钟头以后,施韦泽已经将提心吊胆的心情抛诸脑后,反而对这种经历感到莫名的兴奋,少年们操纵着独木舟与轮船竞赛,险些撞上另一艘搭载黑人妇女的独木舟。
再向前划行一段路程,施韦泽才发现此时已由主流转入支流。越驶近目的地,少年们的歌声也随之越激昂。骤雨来临前,阵风激起了波浪,独木舟乘风破浪向前推进,划进一个小小的凹地。
登陆后,施韦泽夫妇受到了热烈地欢迎。随即,他们被带到一座木造的住宅,共有四个房间,住宅的四周有阳台围绕,可以尽情地眺望附近的景色,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罗列在附近,四周皆是苍峨浓郁的森林。再向远处看,可以看到奥戈维河的干流像条白带子似的荡漾在那儿,重重的山峦绵延不断地蜿蜒着。
施韦泽和妻子将行李卸下,取出一些必需品,这时候太阳已逐渐西沉。
礼拜的钟声叮当叮当地敲着,孩子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传教所,蟋蟀在草丛里鸣叫,像是为这些孩子的歌声伴奏,施韦泽和妻子坐在皮箱上,静静地聆听这些纯真的歌声。这时,突然有一个令人恐怖的东西顺着墙壁爬下来,施韦泽太太忍不住尖声惊叫起来,这是一只在欧洲从未见过的大蜘蛛,他们经过好一阵子才将它消灭。
他们在传教士家中接受了晚餐招待。饭后,施韦泽提着灯笼,越过山丘回到居宅,睡觉之前,还与蜘蛛、蟑螂周旋了一番,才得以安心入睡。
第二天早晨,钟声敲响,远处传来学生们美妙的歌声,今天是个崭新的日子,一切即将重新开始,以后的工作能否顺利进行呢?
鸡舍内的诊疗所
传教所前的告示牌写着:“施韦泽医生初来此地,一切还在筹备中,三星期后,才能安置妥当,开始诊疗工作,请大家务必遵守。”
告示张贴出去,却没有一个人遵守,患者源源不绝地拥到他们的住所,蜂拥而来的患者给施韦泽添了不少麻烦,诊疗工作越发显得吃力。再加上没有翻译人员,导致一片紊乱,所带来的药品、绷带、医疗器具等均有限,委实不足以应付。
来这个地方之前,在沙慕特一所宗教学校的黑人牧师干格曾答应来此地担任施韦泽的助手。临行前,施韦泽一再叮咛他立刻动身前来,但是,至今仍未见他到达。干格住的村庄离此地约有100公里,施韦泽曾派人去催他,他说随即便到,却迟迟未见踪影。
4月底,70箱行李终于全部运到了。蒸汽船顺着奥戈维河的干流一直行驶到天主教的传教所,便执拗地不肯再继续前进,因为船长不愿进入从未走过的陌生支流。后来还是传教士带着10位黑人,帮助施韦泽把行李搬运到兰巴雷内的。
最令施韦泽担心的是钢琴,那架钢琴是风琴式的,装有踏板,适合在热带地区使用,是巴黎的巴赫演奏协会赠送给他的,钢琴是用铁皮箱包装的,非常笨重,普通的独木舟根本无法载运,幸好某个商号有艘巨型独木舟,可以装载三吨重的东西,店主答应把它借给施韦泽用。这么大的独木舟,即使一次运载五架钢琴,也不会有问题。
为了搬运这些行李,大伙忙成一团,好不容易才把这70箱行李运抵传教所。从岸边搬运到丘陵上,需要很多的人力,传教所里所有的人都一齐出动,学生们也热心地来参与这项费力的工作,由于大家的协力相助,三天内便尽数把这些行李搬到他们的房屋前。打开行李也是件费力的工作,何况还要安排整理,无一不是令人费神的事。首要的工作是先将药品整理出来。卡斯特先生替施韦泽做了一个壁橱,供他们使用。
由于一时找不到适合的诊疗场地,因此无法安定下来工作,这让施韦泽备感焦虑。为了避免被疾病传染,施韦泽不让病患进入室内,就在家门前的空地上为他们一一治疗,每当黄昏到来时,施韦泽便会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返回住所。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经过考虑之后,施韦泽决定把昔日做鸡舍的小地方,暂时作为诊所。这间鸡舍没有窗帘遮阳光,相当闷热,屋顶上又有许多漏洞,阳光可从洞中直射下来,如果不戴着帽子工作,简直无法待上一天。
没有多久,施韦泽终于找到一位翻译兼助手的黑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病患中发现有位聪明伶俐、能说法语的黑人,这人原本是一个厨师,因为健康情况不佳,而辞去厨师的工作。施韦泽跟他商量的结果是他非常乐意留在此地当施韦泽的助手。他的名字是约瑟夫,他非常能干,常常用菜名代替人体各部分以及器官的名称,相当有趣。例如:“这位男士的右里脊肉会疼”、“这位女士说她左上排骨会痛”等,诸如此类令人大笑的话,实在不胜枚举。
诊所的规模已略具雏形,由施韦泽的妻子管理医疗器材以及充当手术时的副手。诊疗时间是从早上8点开始,没有轮到看病的病患均排坐在鸡舍前的树荫下等候。每天早上,助手会不厌其烦地将医院规则一一念给他们听,要他们遵守。
一、不可在医生家的附近随地吐痰。
二、等候看病的人不可以大声喧哗。
三、上午没有被轮到看病的人要自备午餐在此等候。
四、未经许可,径自停留在传教所的病患将被停止供给药物,而且会被勒令回家。
五、装药用的瓶子和罐子用完后必须送还。
以上的规则,分别以各种语言念一遍,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正明白,大家没命似的点着头。
幕色低垂时,施韦泽便将医疗工作告一段落,请那些尚未轮到的病患,明天早点来。此地有一种传播昏睡病的蚊子,夜晚时尤为猖獗,施韦泽无法在照明灯下看病,所以工作到傍晚就必须停止。
当地的温度很高,为了防止药物变质,必须把药物装在软木塞盖子的瓶中,或是装在铁皮罐中,否则将无法长久保存。当初,并未考虑到药瓶、罐回收问题,患者常常忘记带回来,或是遗失不见,药瓶越来越缺乏。
施韦泽向欧洲的朋友写信时,总不忘附上一句,请替他们收集一些瓶罐。
此地居民将施韦泽称为巫师。他们一直认为,人之所以生病,是魔鬼的魔法在作祟,他们叙述病状时,总是说“那只虫最初是在脚上,现在却沿着腿部往上爬,经过腹部,到达他的心脏”,或是“虫现在正啮着他的脑袋,请把他脑袋里的虫赶走”。
对于这些患者,施韦泽必须一再叮嘱他们药物的使用方法,这项工作也是相当的费神。他们常常会搞错,例如将一瓶药一口气喝完、误将外贴的膏药吃下肚、将内服的药粉涂在皮肤上等。
施韦泽每天平均要接触三四十位病人,归纳常见的病情有:皮肤溃疡、疟疾、昏睡病、心脏病、化脓性的溃疡、热带性的痢疾等。另外患有皮肤瘙痒的病人也很多,这种皮肤病像梦魇般地困扰着他们,痒得令人无法入睡。大部分的患者无法忍受这种奇痒,全身上下不停地抓,留下一条条的伤痕,这些伤痕有时候会化脓,不但止不住痒,反而会使病情恶化,可是又有谁能忍住不抓呢!
治疗这种病并不困难,让患者跳到河里好好洗个澡,然后把硫黄粉末、椰子油、沙丁鱼的油以及软性肥皂调成一种软膏,涂抹在身上便可止痒,再配给病人二次分量的药,涂抹两次便可痊愈。由于他们平常很少吃药,所以效果相当显著,第二天一切痛痒均消失殆尽,施韦泽的名声逐渐远播到各方。
施韦泽带来的药品快用光了,患者却有增无减。6月中旬他曾发出信件,向欧洲有关单位订购了大量药品,但最快也要三个月后才能收到。回顾这两个半月来的生活,施韦泽深切地体验到,此地需要更多的医生,即使只有几位医生,也能收到相当大的成效。
可怜的精神病患者
兰巴雷内的传教所坐落在不同的丘陵地带。男子学校、仓库和传教士馆建立在距离河流最远的丘陵上,他们的住所在位于中间的丘陵上,女子学校以及其他建筑物则建立在河流下游的丘陵上。离这些建筑物20米以外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
施韦泽和妻子平日只在传教所的附近散散步,从不走远,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没有其他可以散步的地方?并不是。这里的村落与村落之间都有小路相通,小路的两旁是深郁高耸的森林,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异常,实在不适宜散步。在兰巴雷内这个地方,运动和空气一样不足,如同被束缚在监狱里一样。
最初施韦泽打算把医院建在男子学校的后面,经过再三考虑,觉得不太合适,因为路途过于遥远,而且占地太小,施韦泽和其他传教士商量后,初步决定改建在他家旁边。这项决定必须在7月底萨姆基塔召开的传教士会议中通过,才可付诸执行。
在一个浓雾笼罩的清晨,施韦泽和两位传教士在日出前两小时,搭乘小船出发。他们坐在船头,12名黑人排成两列划桨。从这里到萨姆基塔大约60公里,他们是逆流前进,按照正常速度的话,需费时十几个小时,从支流进入主流的时候,东方已呈鱼肚白色。
当船划到沙洲附近时,不知怎么回事,黑人们突然停住歌喉,屏息观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沙洲旁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河马在那儿嬉戏。黑人向来畏惧河马,这也难怪,河马一旦发现有人,便会竖起庞大的身躯,使得人、船翻没。他们的小船必须静悄悄绕过河马,才能继续前行。
随后,他们又遇到更大的麻烦,太阳升起后,会出现一种可以令人昏睡的苍蝇,这种热带蝇比一般苍蝇要多很多,令人防不胜防。它们白天飞行时毫无声响,警觉性很高,对于容易现出自己形体的白色背景,从不靠近,也尽量避免飞到光亮的地方去,如果想防止它们侵扰,最好穿上白色的衣服,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两位传教士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施韦泽穿的却是近于土黄色的衣服,这些苍蝇从不螫咬那两位传教士,他和黑人却遇到相当大的困扰。
当天夜晚,抵达萨姆基塔。这一个礼拜的会议给施韦泽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没有任何其他的欲望,唯一的愿望是将自己奉献给这些原始居民。这次跟会员们的接触交谈,带给他精神方面相当大的鼓励与支持。
施韦泽在会议上的提议很快就被他们接纳,有关医院以及其他建筑物的计划,传教所决定拨给他们2000法郎作为补助。
心脏病患者出乎意料的多,令施韦泽感到非常奇怪。病人也因他只是用听筒在他们身上按几下,便能说出他们的病状而深感迷惑不解。
“先生,像施韦泽先生这样的人,才能算得上是医生。”一位心脏病的女患者向约瑟夫诚恳地说出这句话。
“我每天一到晚上,就会感到呼吸困难,两脚麻痹。但是,先生!你却从来没有看出我这些毛病。当然,我不曾向你说过,你也没有看过我的脚,更没有摸过我的腿部……”听了这位患者的唠叨,施韦泽发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这完全是精神病的征兆,此地的精神病患与欧洲相比少之又少。如何安置这些精神病患者,确实令人困扰,如果将他们安置在传教所内,晚上必会吵闹,而且无法预料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夜晚帮他们注射镇静剂,使他们安静下来。假如在干旱季节,那倒好办,因为旱季时,可将精神病患以及看护者送到几百米外的沙地上,让他们在那儿露宿,便不怕他们吵闹了。
精神病患者的命运非常悲惨,在没有隔离设备的地方,去保护这些精神病患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极小心谨慎才不会受到伤害。如果将他们一一关在木槛中,他们会拼命地将木条拆散破槛而出,如果用皮带捆绑住他们的双手,则会激怒他们,使他们更加抗拒。这些方法都行不通,最后的方法是什么呢?按当地人的一般惯例,就是将患者解决掉。
这是萨姆基塔一位传教士告诉施韦泽的:“大约是两年前的一个礼拜日,我到附近的村庄去办事,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我循着声音来到一个地方,发现有个黑人正守在路边,拦住我说:‘没有什么事,没有什么事!我刚把孩子身上的跳蚤挖出来,真的没事,请您回去吧!’那时,虽然我满腹狐疑,但是没有多久,便忘记了这件事情,两天之后,听说有一个精神病人被人捆绑起来,丢到河里去了。”
一天晚上,有位黑人将施韦泽带到椰子树林旁说:“就是那个女人。”
施韦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位中年妇人,被人捆绑住立在一堆木材的中央,她的四周升起一圈火,家人们围绕在火圈外静静地观看,施韦泽感到一阵不可思议。在这一望无垠的黑暗原始森林中,一切是那么的寂静。这是令人窒息的非洲之夜。
“立刻把这位妇人的绳子解开。”对于施韦泽的命令他们只是睁着两眼彼此看着,毫不动弹。片刻以后,才有一个人站立起来,走到那妇人身边,慢慢地解开绳子,绳子快要打开的一刹那,妇人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向施韦泽冲了过来,随即把他手中的灯笼抢了过去,丢在地上。黑人们发出一阵埋怨。
施韦泽一边安慰这位精神病人,一边替她注射镇静剂,然后把她带到小屋中,让她静静地躺在那儿。这类精神病是属于周期性的躁郁病。两周后,妇人病情有了相当的起色,他的信誉也逐渐提高。当地的土著们奔走相告:“那位医生非常高明!无论什么病,他都能医治好。”
这样的话很快散开,但是没有多久,施韦泽的药对一位病人失效了。有一天,一个男子被人绑着送到他的诊所来,由于绳子绑得过紧,那人皮肉破裂,身上到处是一条条的淤血印痕,手指头也有许多血,施韦泽立刻为他注射吗啡以及镇静剂,可是却一点也不见效。
两天后,约瑟夫告诉他说:“先生!无论你怎么救治都没用,他是被人下毒,现在会慢慢地衰弱直到气绝身亡,无论如何医治,都回天乏术了。”
约瑟夫的话一点也不假,这位男子10天后便死了。据传教所的牧师们说,这位死者曾经强占了别人的妻子,对方为了报复,偷偷地在他的食物里下了毒,使他横死。这个地方的习俗,凡是发生不名誉的事,均以毒药来惩诫对方。
施韦泽推想,附近一定有让人身体兴奋的植物存在,他曾听说这个地方的原居民不怕饥饿,整日划船却不会疲劳。他对这种事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曾多方打听却始终探听不出究竟。这种药草是被他们视为禁忌的,不可让外人知道,一旦泄露必遭毒杀。施韦泽渴望知道这些神秘的药草,可是在当地人严厉的戒条下,想获得这项秘密,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木造的医院
这几个月来诊治的病人约有2000人,从病情来分析,施韦泽发现在欧洲常有的病症在非洲也有。但是,也有例外,施韦泽几乎没有遇到过盲肠炎以及癌症患者,这两种病在非洲似乎不易发生。
感冒倒是不容忽视的疾病,这里有很多小孩因为感冒转成肺炎死掉了。另外,此地的关节炎患者比欧洲还多。
在非洲,施韦泽对于尼古丁中毒的患者深感痛心,他又没有权力禁止他们吸烟,常想就此撒手不管算了。
有一位患了便秘的黑人到他这里来求治,诊断的结果是吸烟过多导致的。经过治疗,不久他便痊愈了。这位黑人因为患了便秘,无法专心工作,现在药到病除,使他又恢复了往日充沛的活力而返回工作岗位,这消息不胫而走。
此事发生后不久,施韦泽又遇到一位便秘患者,他已经有了前次的经验,所以劈头就问他说:“你一个月要吸多少烟?”
诊治这类的病人,必须让他们深深地了解,尼古丁对他们的健康危害很大。此地的烟叶从来没有经过加工,他们以整张的烟叶出售,甚至把这些烟叶当货币来使用,一张烟叶可卖5便士,或者换一些食物。这些烟叶是装在箱子里向美国出口的。
有时候,人们外出旅行所带的食物不够时,必须向土著们购买。这些交易并非用钱,而是在船上预先准备许多烟叶,它比钱还要管用,白人必须坐在装烟叶的箱子上,以防被窃。交换用的烟叶比白人抽的香烟更为浓烈。
黑人土著也常常因为有蛀牙而痛苦万分,他们很害怕拔牙。有一位酋长前来看病,施韦泽告诉他,蛀牙一定要拔掉才能解除疼痛,酋长说要回去和妻子商量才能决定。家庭会议的结果竟然是未获通过,这位酋长从此以后也不敢再来找他看病了。
施韦泽原本计划在新的诊所未盖好之前,先不着手外科开刀手术,但是事出突然,只有打破成规。1912年8月,施韦泽不得不为一位脱肠病患者动手术。这是他第一次为人开刀做手术,免不了感到紧张,他尽量地使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集中精神做手术。这次的手术居然相当成功,施韦泽得感谢这个病人如此的相信他,将自己的生命交到他的手中。
11月的一天,施韦泽被请到传教士弗鲁家中,弗鲁的妻子因为忘了戴帽子,被阳光直射而发了高烧,他被请来为她治疗。
他们来非洲的途中,在船上有个乘客曾告诫他们说:“你们一定要切记,非洲的太阳是人类的敌人!”当时,施韦泽并不在意,还认为这是言过其实,抵达非洲之后,他才深深感到那乘客的话一点也不夸张。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有一位白人在饭馆吃饭,他吃完付钱的那几分钟,被缝隙中透进来的阳光照射到,而发高烧病倒。另一个例子是,有个人乘坐小船,一不小心船翻了,戴在头上的帽子掉进河里,被水冲走。他坐在搁浅的小船上,突然想起不能直晒阳光,赶紧脱下上衣遮住头部,可惜为时已晚,他得了日晒病,昏厥过去。
木造的医院已经基本建好了,有两间4平米见方的房间,前面一间当作诊疗室,后面一间作为手术室,房子的最前端还有两间小屋,一间是药房,一间是消毒室。新的候诊室和病房也陆续搭建起来。这些房子都为木造,屋顶铺以树叶,另外再覆上铁皮。
他们原有的住宅虽然有些狭窄,行动起来不太自由,但是他们仍然住在那里,不愿搬入新建的房屋。施韦泽召集病患及看护,请他们自己动手做卧铺,他们照他的吩咐,搭乘小船去采集木材,当天晚上就做好了几张床,并用干草充当褥垫铺在床上。
为了安置这些患者,必须要有几间小屋才行,传染病和霍乱患者还得有单独的隔离室。除了诊疗之外,施韦泽也每天查房,这增添了他不少工作负担。
施韦泽的妻子除了一般的家务事外,还要为他的工作操劳。她每天上午做完家务后,便到诊所帮他准备医疗用品,下午动手术时,又要帮他麻醉病人,她所承受的负担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妇人。她的劳累对那些不熟悉非洲情况的人来说,是无法体会出来的。
一般的黑人佣人只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其他的一概不插手。他们实在是难以信赖,因此,施韦泽太太的家务事就更加繁重了。施韦泽按照此地的习俗,雇用了一个男佣、一名厨师和一位洗衣服的人。男佣专管房间的打扫与养鸡,厨师只管厨房内的事,洗衣服的佣人只管洗涤与烫衣服。他们做完自己的事情便去休息,不管他人怎样忙都不会插手协助,因此,凡是不属于佣人分内的工作,都得由主人亲自动手去做。
还有一件麻烦事,就是每天早上要一一点交给厨师当天所需要用的材料,例如一些米、一些油……均需按分量交给他。他们倒不认为这是一种侮辱,有时候还会主动要求主人这样做,因为如果有什么东西遗失或缺少时,他们就没有责任。
有时候施韦泽离开药房一两分钟,约瑟夫总是提醒施韦泽先把药房锁好。他的看法是:不上锁的人,他对东西是否丢失是无所谓的,即使遗失也应该由他本人自行负责。
总而言之,他们必须上锁,哪怕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也不能疏忽,这些琐碎的事情增添了他们不少的麻烦,也浪费了不少时间。
在施韦泽所有的医疗工作中,最令黑人感到兴趣的就是麻醉手术,他们往往描述说:“自从那位先生来到这里,这个地方陆陆续续发生许多怪事,他有时候把病人先杀死,然后再给予治疗,最后令病人复活。”
患者中有些人为了表示感激,会跑来对施韦泽说:“先生!这是您开刀缝肚皮线的钱。”
预先申请的药品已陆续运到,这些日子,他们忙于药物的整理和储放。有件事深深地困扰着他们,购买伤风感冒的药品以及脱脂棉的钱至今尚无着落。正当施韦泽感到焦虑的时候,突然接到一封信,是寄给他们的一笔钱款,这才让他们放下深感忧虑的心。施韦泽真不知道该如何答谢那些朋友及赞助人。
非洲的奇闻
施韦泽遇到了一件怪事。在这儿的病患之中,有一个男孩对陌生人会产生恐惧,他不愿见到亲人以外的任何人。当他的家人把他带到诊所门口时,他死也不肯跨进门槛。他的家人硬拖硬拉地强逼他进入诊所,在那儿僵持不下,原来那个男孩怕施韦泽会吃掉他,所以不敢进来。
这种事并非讹传,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着。因为非州有一种保安族被当地居民称为吃人族,他们的吃人习俗至今仍留传着,这给附近居民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黑人们害怕泄露禁忌会遭受重罚,所以个个守口如瓶,不敢让外人知道,非洲吃人的习俗究竟是什么样的,外人是根本无法了解的。
不久以前,发生了一件事。住在兰巴雷内的一个男人千里迢迢去找欠债人讨钱,结果一去不返,没有一点音讯;另外,有一个萨姆基塔的劳工到另一个部族去办事,也始终没有回来。当地的居民每当听到这类事,就会联想到他们一定是被人吃掉了。
这里的居民有一种陋俗,就是喜欢蓄养奴隶。政府当局以及传教所的人一再开导他们,要他们戒除这种蓄养奴隶的习俗。可是没收到多大效果,直到现在,这种习俗仍然没有根绝。
在奥戈维河的上游常常闹饥荒,为了免于饿死,当地人便以贸易的方式将人卖到奥戈维河下游,因而形成了蓄奴的习俗。在下游地带,有许多蓄奴的家庭。
原来,非洲是农作物的原产地,但是现在的非洲却很难找到农作物,不但没有农作物,连果树也没有。这种现象相当普遍。此地的香蕉、椰子都不是当地所产,而是葡萄牙人从西印度群岛进口来的。
在非洲一些未开化的地方,人们常常受到饥荒的威胁,一旦遇到荒年,当地的土著便将自己的孩子卖给住在下游较为富裕的居民,他们的动机只是为了使自己的孩子免于饥饿。在奥戈维河上游地带,还有许多地方常被饥饿所困。奥戈维河沿岸的居民,并非每个家庭都有能力蓄养奴隶,一般来说只有下游家庭才有能力蓄养。
施韦泽的病人之中,也有从那儿来的,土人都惯称他们为“吃土的人种”。他们每当肚子饿的时候,就会抓食泥土充饥,即使有充足的食物,他们仍不改其俗,常抓土来吃,真是一件怪事。
非洲豹的产地就是沙姆基塔这个地方,施韦泽是从莫内鲁那儿得知的。秋天的一个晚上,有一只非洲豹侵入莫内鲁家,偷袭他们鸡笼里的鸡,鸡群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惊醒了莫内鲁先生和夫人。莫内鲁闻声冲出,他的太太站在暗处悄悄地查看。起初,他们还以为是小偷,没想到竟是一只非洲豹。莫内鲁夫人听到屋顶上有声音,还以为是小偷在屋顶上,她想看看是什么人。忽然,一只豹子骤然纵身一跃跳下屋顶,蹿出门逃走了。他们立即跑到鸡笼内去看个究竟,眼前的惨象吓得他们一时说不出话来。有二十多只鸡的腹部被撕裂,鲜血淌满一地。
这样凶暴残酷吸尽每一只鸡的血,除了非洲豹之外,没有其他动物能够做到。莫内鲁先生看到这种惨状后,随即在一只死去的鸡腹内,塞上许多番木鳖碱,然后丢弃在门口。不出所料,这只豹果然又返回来,它看到这只装了毒药的鸡,毫不迟疑地吞食起来。没有多久,这只豹全身抽搐,痛苦地倒下去死了。莫内鲁先生总算为他的鸡报了仇。像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在施韦泽来此之前,发生过一只豹吃了好几只羊的事情。
施韦泽第一次吃猴肉是在传教士卡得伊先生那里,他是一位优秀的猎人。对于施韦泽不喜欢用枪这件事,黑人们表示非常不满。有一次,他坐在小船上,突然看到河里有鳄鱼探出头来,他只是瞪着它看,根本不曾想过要开枪。黑人们对于他的这种态度极为不满,通过翻译向他提出抗议说:“你难道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吗?既然来到这里,总会看到许许多多的猴子、鸟类等飞禽走兽,如果换了卡得伊先生,他一定会把它们都射杀。刚才你为什么不向鳄鱼开枪?”
施韦泽对于他们的非难一点也不以为意,即使在他眼前出现小鸟,他也从来没想射杀它们。如果换成卡得伊先生的话,他可以用枪射到一两只猴子,可是他们却一只也得不到。因为它们常常掉在很高的树枝上,无法拿到,有的会掉落到没有人进入过的泥沼中。施韦泽常常看到许多小猴围着母猴的尸体悲啼哀鸣。
施韦泽在什么场合才开枪呢?当他在厨房里发现毒蛇,或家中的树上有凶猛的鸟出现时,他才会用枪。除了这类情况,他是很少用枪的。
有位渔夫被河马咬伤,送到诊所来请施韦泽为他治疗。当时施韦泽急于出去,等他回来的时候,病人的病情已经恶化,他立刻为渔夫进行大腿切除手术,非常遗憾的是在手术进行的中途,这位病人就死了。
从这位病人被送到医院,一直到他去世,和他一同捕鱼的朋友始终未曾离开过一步。这位忠实的朋友名叫恩肯裘。这位伤者情况恶化时,他的兄弟们个个以狰狞的面孔对着恩肯裘,而且不时地低声耳语。约瑟夫把他拉到一旁,俯耳说道:“当初邀伤者去捕鱼的人就是恩肯裘,要是出现死亡,依照他们的习俗惯例,恩肯裘就得负责,这些天,恩肯裘战战兢兢,唯恐出意外,一直守在伤者旁边,但是厄运依然降临了。尸体要用船运回他自己的村落,恩肯裘必须随船同行,任凭对方的处置,这一去定然是凶多吉少,因此他迟迟不肯前往。”
施韦泽看到这种情形,毅然挺身而出,对死者的兄弟们说:“恩肯裘是我的佣人,不能跟你们回去!”
施韦泽的话引起了一场争执。死者的兄弟们说并不会杀害恩肯裘,只不过叫他赔偿罢了,约瑟夫低声告诉施韦泽,他们的话是靠不住的。在他们起程以前,施韦泽必须守在河边看着他们上船,否则他们可能偷偷把恩肯裘绑上船,把他带回去治罪。
施韦泽的妻子对于病人兄弟的这种行径非常不满,她认为病人垂危时,家人只一味在赔偿上计较,令人感到非常气愤。施韦泽却有另外一种看法,他认为土著人完全是为了执行他们神圣的义务。在他们的法律中,恩肯裘必须承担绝对的责任,怎么可以让没负责任的人偷偷跑掉呢?
非洲人绝对不去做一些不负责任的行为。在欧洲喜欢诉讼的人,如果与此地居民相较,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诉讼的风气目前在非洲土著之间依然盛行着,但在欧洲却已经是稀有的事了,这完全是基于强烈的正义感所致。
当地的常见病
约瑟夫是一位非常理想的助手,他虽然不会读书,更不会写字,但是他依照药单拿药时,却从未发生过谬误。他是依照药名的形态,一一记下的。他的记忆非常好,而且具有语言方面的天赋。
约瑟夫的太太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此后他一直过着单身的生活。当地有种风俗,娶没有结过婚的女子需要600法郎,他们的婚姻是一种交易行为,如果一时支付不出,可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来偿清。约瑟夫虽然有能力分期付款,但是他却执拗不肯,他说:“我认为分期付款的方式不妥当,最好是一次付清,否则会留下许多后遗症。例如,夫妻偶尔发生争吵时,她会讥讽你没有能力一次付清款项,或一直喋喋不休,唠叨个不停。”
约瑟夫和其他黑人一样,没有储蓄的观念。为了使他养成储蓄的习惯,施韦泽送给他一个储蓄箱,叫他把用剩下的钱、加班费,以及病人给的小费等投进箱子里。
约瑟夫常常向人自诩,说他是兰巴雷内医生最好的助手。直到最近,施韦泽才得知他挥霍无度。有一天,施韦泽带着约瑟夫一块去商店买铁钉和螺丝钉,经过一家装饰店时,约瑟夫看到橱窗里摆着一双皮鞋,顿时被那双鞋吸引住。那双鞋的价钱非常昂贵,几乎要花上他一个月的工资。这双鞋就像在巴黎商店中公开摆设了很长一段时间似的,已经褪色。在欧洲,这种过时陈旧的鞋子早就被列为廉价货,但在非洲却被视为珍品。
约瑟夫进入店内,一心要把它买下来。施韦泽用眼睛频频向他示意,叫他不要买,不知他是没有看见,还是假装看不见,仍然与店主商谈。施韦泽三番两次暗暗地在背后拉他,提醒他不要买,他却丝毫没有反应,施韦泽只好狠下心来,在他大腿上使劲地拧了一把。这下,他总算放弃购买那双鞋子,走出了商店。
坐上小船回家的途中,施韦泽告诫他,务必要改掉随意花钱的恶习。约瑟夫静静地听着,似乎有了悔意。事实却不是这样,第二天他竟悄悄地背着施韦泽又去那家商店,把那双鞋买了回来。他将施韦泽付给他的薪资,一半花费在衣服、领带、皮鞋等不必要的用品上,他穿的衣服比施韦泽还考究。
施韦泽的工作量日趋繁重。许多患者不辞辛苦,从几百公里以外搭乘小船顺着奥戈维河的支流来此看病,他的医院较一般医院繁忙也是有原因的。有些没有病的人及病人的家属都留在医院里,多少会增加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家中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施韦泽都会留守在医院看护病人,他希望他们能早日痊愈,以免浪费过多的开销、精神与时间。他们医院的这些做法在一般私人医院是看不到的。
另一方面,政府雇用的医生,必须依照政府的命令到各地方去诊疗看病,有时还要跟随着军队到遥远的地方去行医,这些医生都有他们的行为规则,不能专注于每位病人。
河对岸正在建收容昏睡病患的病房。建这些病房需要一笔庞大的经费,以及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修建病房就得采伐大量的木材,这项工作也要施韦泽亲自监督。因为土著们稍有空隙便去休息,致使整个工程进度拖沓,他必须经常抽空去监督他们,只好把医院的事暂时搁置一旁。
这一带的昏睡病蔓延得出乎意料的快,最猖獗的地区莫过于150公里远的奥戈维河支流的沿岸地带。昏睡病并非是最近才出现,在非洲早已有这种病例,只因当时交通不发达,和外界几无联系,所以蔓延的范围只局限于一个地方。
自从欧洲人进入这片土地后,改变了其原有的形态。当地的土著被欧洲人雇为船夫或搬运工,随着工作而被带到各个地方,倘若其中有一人感染了昏睡病,他就成为病源的媒介,随着工作地点,蔓延扩展到各个地方,令人防不胜防。
奥戈维河沿岸的居民原本没有这种病,大约30年前,由罗安哥搬运工人传染进来的这种昏睡病,每蔓延到一个新区域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死亡数字。在首次传染时,曾吞噬掉三分之二的居民的生命。例如,在乌干达地区,仅仅6个月的时间,原住居民从30万减少到20万,死神的魔爪攫夺了无数的生命。
这种病患最初征兆是不规则地发烧,病人的健康状况每日愈下,整个人萎靡不振而呈现睡眠状态,在发烧期间通常会被头痛所折磨。昏睡通常产生在发烧后两三个月。像这类的患者,简直难以计算。另外,病人在渐趋昏睡时,会有连续的失眠现象,继而会转为精神病。短时间内记忆力丧失就是得上昏睡病的征兆。
有一次,一个白人正在擦枪,突然因弹药走火而受伤,被人抬到施韦泽这里来治疗。施韦泽正在为他治疗,发现和他一起来的年轻人转眼间不见了,于是大家分头去寻找,在某个地方发现这个年轻人睡眼惺忪,一副懒散的样子躺在那里。有人说:“这家伙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想睡觉,常常要出动很多人去找他。”
施韦泽立刻带他去验血,发现他果然是患了昏睡病。这种患者一旦出现贪睡的征兆,病情会迅趋恶化,陷入极端的昏睡状态,其他意识均消失殆尽,甚至连大小便都得别人照顾,整个人会慢慢消瘦下去。由于整天躺在床上,背部和腋下会生烂疮,逐渐延至身体的每一部分。病痛会不断地折磨他,直到死神来临方才罢手。
施韦泽还遇到过一个特殊患者,病者的病拖延了四个星期。进入弥留状态时,他的家人希望他能死在自己的村落中,因而为他办了出院手续。施韦泽判断他很快就会死去,事实上却不然,听说他回家以后,既能吃又会笑,还能坐起来活动,直到第二年4月中旬才撒手人寰,实在是不可思议。
昏睡病的病原体以一种比普通苍蝇大的舌蝇作为中间寄主,也是以它为媒介扩散的。只要有人被舌蝇叮到,他便可能成为一个带菌者,绵延不断地传染给其他人。
死神肆无忌惮地夺去非洲居民的生命,欧洲的文明人士却迟迟不愿伸出援手拯救那些无助的生灵,但在扩充军备上,他们却毫不吝惜地大力投资。这种做法如同将宝贵的生命不断地提供给死神一样。
除了昏睡病之外,溃疡也不断地侵害着他们的身体。学校里的学生有四分之一患有溃疡。溃疡是由一种比普通跳蚤还小的沙蚤所引起的。雌沙蚤会寄生在人的脚趾皮层下,形成如同豆子一般的疤。奇痒无比,一旦抓伤,被病菌附着的话,皮肤便会腐烂。由于这种原因,几乎难以看到十只脚趾齐全的黑人。
溃疡的类型很多,其中有一种,一般发生在脚部,痒得让人难以忍受,它的病因至今未查出。最厉害的溃疡,莫过于热带溃疡,它会蔓延到身体各个部位,具有很强的毒性,又痛又痒。居民对这种疾病避之唯恐不及。这类病人通常被隔离在一间小房子中,由他人递送食物,患者的身体会渐渐衰竭,在极端的痛苦中死去。
治疗这一类患者,需要花上好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时间,而且需要相当多的绷带,几乎要半箱之多,遇到严重的病患,竟要耗上一箱绷带。长期的住院,饮食方面的开销也很大,无论是精神、金钱上都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但是能够看到这类患者痊愈,即便他们因脚趾残缺不全只能摇摇摆摆地返回家中,施韦泽心中仍会感到无比欣慰。这种宽慰之情实非笔墨所能尽述。
另外,还有一种麻风病也困扰着当地的居民,以施韦泽医院的设备来说,要隔离这种患者实在是非常困难。他所有的病人中,有45个麻风病患者。
就像普通热带病的医生一样,他们为了照顾患疟疾的病人,忙得团团转。受疟疾折磨的大多是小孩子,一旦患了这种病,脾脏会硬化如石,腹部整个地鼓起,肚脐也会突出。让这种病人平躺在病床上,他会出自本能地不让他人看到他的腹部,每当触及坚硬如石的腹部,他们就会疼痛万分。
在非洲所有的流行病中,热带性痢疾也不可忽视。这种病菌侵入人体后,会寄生在大肠中,侵蚀到腹壁时会产生剧烈疼痛,而且患者还会有血便的现象。
原始森林地带,施行手术必须十分慎重,要有相当地把握才能做手术。经常要靠开刀治疗的是脱肠,患这种病的黄人比白人多,至今还没有查出病因。
脱肠(肠的两侧会膨胀的一种脱肠)的病征是肠道发生阻塞,排泄物无法顺利排出体外,肠会渐渐膨胀,剧烈的绞痛,只消几天病人就会死去。每当这类病人被送来求治时,看到他们那种痛楚的表情,施韦泽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在这里,唯有他能拯救他们。
施韦泽习惯把手放在病人的额头上,轻声安慰着说:“请放心!一个钟头之后,你就会进入梦乡,等你再张开眼时,你的疼痛便全部消失了。”
手术时,施韦泽太太会从旁协助,为病人打麻醉针,约瑟夫则忙着为手术做准备。手术完成后,他们大家静待病患睁开双眼,一般来说,每当病患恢复意识时,会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四周,然后说:“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他们会喜极而抓紧施韦泽的手,久久不放,施韦泽他们也同感欣慰。他时常对病人以及他们的家属说:“我们到这儿来行医,是主耶稣基督带领我们来的,我们来这里的旅费,以及你们所用的药品、医药器具都是欧洲人供给的。”
黑人们往往会反问道:“我们是怎样的人?”“我们住在哪里?”“我为什么生病时会感到痛苦,你知道吗?”
非洲炙热的太阳透过咖啡树的缝隙,投射到木造的病房中,黑人和白人同聚一室,施韦泽有种感觉:“他们大家都是兄弟啊!”他常常喃喃自语:“啊!如果欧洲的朋友现在也和我们聚在一起的话,那该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
樵夫和船夫
施韦泽患上了称为脓疡的病。这里除了施韦泽之外,没有其他的医生,施韦泽必须找军医诊治。没想到,不久后他的脓疡竟然自行痊愈了,而且免除了复发的顾虑。
施韦泽和妻子被请到莫内鲁先生的商店中去休息,他因为刚刚痊愈尚不能活动,只好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妻子则站在一旁和他一同观赏海景,海风轻拂着他们的面颊,他们贪婪地吸着新鲜的空气,他俩感到无比的欣慰和满足。在兰巴雷内只有逢到雷雨时,才会清风拂面,平日实在少之又少。
施韦泽想起了奥戈维河沿岸那些樵夫与船夫们的生活。
早在30年前,西非洲和赤道附近的非洲居民已开始采伐木材,那里有无数的林木。在采伐后如何搬运出去,却是个很大的问题。在奥戈维河沿岸一带,如果不是生长在靠近河流的林木是不值钱的,远离河流地方的林木,即使砍伐下来,还是运不出去,不等于是废物吗?
在有着许多交缠盘错的巨大树根和沼泽的赤道非洲原始森林里,单单开辟一条两米的道路就需要一笔庞大的费用。因为将树木砍伐后,必须清理粗壮巨大的树根,或者用这些树根填充沼泽。在大自然的原始森林中,人的力量是何等的渺小!
在一般情况下,都是采用原始的方法从事采伐工作。首先是选择地段。在原始森林中,巨木不规则地杂陈在那里,近河流的木材适宜砍伐。黑人们非常熟悉原始森林的地理形势,他们知道什么地方最适宜采伐,什么地方不适宜。在森林腹地砍伐的木材,必须等河流的河水涨满,与腹地中的小水沼互相流通,然后借着这样形成的河流将木材运出去。不过黑人们不肯把这些有利的地势轻易地透露给白人,往往指出一些不理想的区域让白人去开采。偶尔白人也会找到优良的采伐地,于是立即雇用部落中的土著,以及采伐工人和有关的劳动者整队前往。到达目的地后,他们马上动手搭盖小工作房,然后屯储粮食。在人烟稀少的原始森林中,要为60到100人提前准备几个礼拜或几个月的粮食,实在不容易。即使是最近的部落或农场,也要走上40公里的路程,中途还要经过许多沼泽地带,交通极为不便,所以运送粮食和香蕉是件相当艰难的工作。
他们通常都以米和欧洲制的罐头作为代用粮食,罐头都是从国外进口放在商店中。伐木集团必须贮备许多罐头,以应急需。商店里除了一般的平价罐头外,还有许多上等牛肉罐头、芦笋罐头以及远从美国加州输入的水果罐头。说出来也许人们不会相信,购买这些昂贵罐头的工人,并非欧洲富有的人家,而是本地的土著。他们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毫不吝惜地用在这些方面,以满足口腹之欲,黑人土著一般都没有金钱观念。
在这蛮荒无尽的原始森林中,狩猎一事显得多余。在深不可测的森林中,即使打到猎物也无从捡出,唯有沼泽地带和草原才适合狩猎,可是这些地方又难以找到狩猎的目标。
工人们整天在沼泽地中从事采伐工作,沼泽地中的水淹到膝盖以上,他们长时间受湿气浸蚀。一段时间后,很多工人都会患关节炎。他们将那些树木砍倒后,就地锯成一段一段的木材,这项工作在每年6月到10月间进行。
除了伐木之外,还要靠人力开辟出一条通道来,以便拖运约三吨重的木材。开路的工作也是由采伐工人负责,他们先清除那些树木的残根,或者将这些残枝树根丢入沼泽,把它填平。开辟好搬运木材的道路后,再着手将砍下的树木聚拢拖到路上以便运出,往往以30人为一组来搬运木材,他们喊着口号,以配合身躯左右摇晃,慢慢地前进,一直搬运到预定的地点。往往耗费整整一个下午,才仅仅搬出80米远。
但是,不论多么艰巨,都必须迅速完成。11月到12月初就得将木材全部搬运到能积水的地方,因为沼泽涨满水溢出后,会彼此连在一起,可使木材顺势漂浮运出。万一失去了这段时机,那么这些未运出的木材会在这密不透风、不见阳光的原始森林中,渐渐腐烂成为朽木。
这种涨水的现象大约每隔10年会有一次例外,涨水的程度如果没有达到理想的目标,那笔损失费就很庞大了,几个月以来的努力旦夕之间会付诸流水。
木材如果能够顺利地运抵河川交易地点,白人的木材商便会和这些黑人谈价钱。这时,还要注意不要被他们蒙骗。曾经有一位年轻的英国商人向黑人购买了一批“黑炭材”,后来却发现被骗了,这些木材并非真正的黑炭材,而是将别的木材浸在黑色沼池内,数月之后,这些木材饱吸了许多黑水,乍看之下跟那种上等品的“黑炭材”几乎难以区分。
此地自制的竹筏既不用铁丝也不用粗麻绳,而是以原始的树藤来代替,用起来不仅方便而且经济实惠。他们的制造过程是,先将4至5米长的木材,每60根到100根为一排捆绑起来,这样的木筏宽度大约8到10米,长度约有40米,重量可达200吨。其次的工作是利用竹子和树叶在木筏上搭盖一个小棚子,还要配置船舵,由6个人来操作,一次可以搭载15到20个人。
从兰巴雷内到拥有木材船的卡帕洛帕茨,按照一般的行船速度需要14天才可抵达。木筏刚开始时速度相当快,越接近河口反而会减速,因为在接近海面80公里的河口一带,木筏会遭受到海浪的冲击。
当木筏驶进距海岸85公里的地方,先要在木筏两侧的独木舟内装满淡水,因为下游区域只有海水,不能饮用,所以得先作准备。木筏与独木舟划到这条河的末流后便暂时停止航行,等到退潮时再驶入河口。用一根如同手腕一般粗的藤条将木筏靠河岸绑牢,以防涨潮时被冲走。众人平平安安地把载满货物的木筏交给木材商,船夫们再搭乘小汽船或独木舟各自返回。
伐木工人拿到工钱后,会立刻奔到商店中选购日用品或香烟,欣喜若狂地满载而归。可是,不消多久,所买的物品全部耗尽,他们又成为一无所有的人,必须再度起程到远处去做粗活赚钱。
奥戈维河沿岸一带出产一种昂贵的木材,木材的材质坚硬如铁,常被用作齿轮。有一种木材用锯子锯开后,可以看到白色的波纹。
研究黑人
施韦泽想好好思考一下有关黑人的问题。
欧洲白人的观念是什么?想以低廉的价格雇用一些未开化的黑人来从事粗活,但是这能否称心如意呢?事实上,恰恰相反,这个地方的劳工索要的工资非常高,是其他地方所不能相比的,有人说主要原因是黑人懒惰成性。
这绝不是正确的答案,黑人绝非生性懒惰。如果你亲眼看到他们开垦新园地,在那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中工作,这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你还会认为他们是懒惰的人吗?
开发原始森林的艰苦劳动,黑人部落几乎每隔三年要做一次。他们的主要食物是香蕉,种植香蕉的土壤很快会贫瘠,所以每隔三年就得另外开发一块新土地,将砍伐下的木材烧成灰烬,把它洒在地上充当肥料来增进土壤的肥沃度。
有一段关于开垦耕地的故事,值得叙述一下。曾经有15个黑人不分昼夜地工作了36个小时后,还用独木舟将一位患了重病的白人送到施韦泽的诊所来。从这件事情来看,还能武断地说他们是懒惰成性吗?
如果是非做不可的事情,他们一定会认真去做。换句话说,他们只做必要范围以内的事,因为日常必需品有大自然供给,不需要操心。避风雨的小房子只要有竹子和树叶便可搭盖起来,这些材料来自森林,取之不尽。至于粮食方面,可以种植香蕉、蕃薯,偶尔捕鱼或狩猎。他们有时也被人雇用,以工资贴补家用,不需耗费太多的精力就能够很好地生活。
他们在什么情况下才肯被人雇用呢?只有遇到特殊目的或缺钱用的时候。就以施韦泽所雇用的厨师为例,每当他赚足了养活他母亲与妻子所需要的钱后,就会向他提出辞呈返乡。这类情形屡见不鲜。据说某个农场正忙着消灭害虫的时候,许多黑人土著会中途辞职,使得那些雇主们非常慌乱。说到底不是黑人们想偷懒,而是他们认为赚来的钱已够用,不必再受雇于人了。
要怎样才能抓牢他们,使他们认真工作呢?很简单,就是尽量使他们一直需要钱用,他们需要钱的时候,自然会认真工作。非洲政府和企业家都一致认为这是最有效的方法。
许多非洲国家订立征税法律,促使黑人从事劳动。在非洲这个地方,以前凡是年满14岁的人都应缴纳人头税,每个人的税金是5法郎。现在的人头税比从前增加了一倍。有一个女人生了七个孩子,都满了14岁,一年需缴付近100法郎的税金,这使他们不得不从事劳动。除了被税金催逼外,商人们陈列出形形色色的货品,也刺激了他们的购买欲,为了获得这些东西,他们就不得不去工作。
基于以上几点,他们对金钱感到迫切需要,因而拼命地去追求。可是,话说回来,他们绝对不是理想的劳动者,他们想以最少的劳动获取最高的报酬,每当雇主没有从旁监督,他们就消极怠工,也许这就是他们被人看作懒惰成性的原因吧!
为了扩建医院的宿舍,施韦泽雇用了几个土著,下午快要收工时,他去察看工程进度。没想到,进度之慢令人吃惊,而且一连三四天都是如此。施韦泽非常气愤,其中有位土著却说:“先生!你别生气,生气是没有用的,要怨只有怨你自己。如果进行工作的时候,你在旁监工的话,我们便会做得很好,可是你却一直留在医院,不到工地来看看,大家也就没有工作的积极性了。”从那以后,凡是雇用土著时,他尽可能的留守在工地两三个钟头,以便监督他们工作。
要使黑人认真工作,另一个方法是使黑人们在工作期间不能轻易地返回家中。农场以及森林的主人雇用劳动者向来都牢记这项原则,他们绝不雇用临近部落的居民,大多是从遥远的部落雇来,用独木舟把他们送到工地,并定下一年的契约。此外,付薪的方式也和一般不同,薪酬的一半是每周发放一次,剩下的一半是在一年契约结束时一次付清。唯有采取这种方法,才能控制他们,否则钱一到手他们就悉数挥霍,毫不节制。
由于他们离家很远,不能轻易开溜,只好忍耐着,等到一年契约届满时拿足工资再走。这种办法虽然好,但是想找到真正理想的劳动者,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常常因思念家乡而借酒消愁,往往一年期满,所赚的钱也消费殆尽,依然不剩一文,与最初来时一样。
如何与黑人们相处,才能获得最大的情谊呢?黑人就像孩童一样,必须摆出一种权威性的姿态,他们才会信服,否则反受轻蔑。每当雇用他们做事,为了使他们能好好的工作,必须让他们尊重权威。施韦泽会以一种严肃的口气对他们说:“我视你们如同兄弟,但我却是你们的大哥,你们得听我的话。”
曾经有一位传教士想和黑人们过那种真正兄弟般的生活,彼此不存芥蒂地相处。他毅然决然地辞去教会工作,住到黑人们的部落里去。他打破了彼此之间的藩篱,把黑人视为自己的同胞。遗憾的是,黑人们从此不再听他的指挥了,他们认为他所说的话不具有权威性,一切置若罔闻。
尚未踏入非洲土地以前,许多传教士和商人们都曾一再叮嘱施韦泽,无论如何都要保持白人的优越感与权威性。当时,施韦泽颇不以为然,付之一笑。如今和黑人相处了一段时日后,才感到他们所说的话一点也不夸大,唯有保持白人的权威,方能获得黑人们的爱戴。
有这么一件事使施韦泽感慨良多。诺贝夫妇是兰巴雷内一家木材公司的职员,远从欧洲前来此地任职。这对夫妇心地善良且善解人意,坚持以人道精神来对待当地的土著雇工,在监督黑人工作时,一到收工便让黑人休息,从不多占他们的时间。
一天,诺贝正在监督他们将砍伐下来的木材搬运到水位正在高涨的水池中时,突然接到通知要他尽速返回兰巴雷内,有要事待办。临行前,他交代现场的监督以及黑人劳工们,请他们务必利用这个机会,将全部木材运送到河中以便输出。吩咐完毕后,诺贝迅速整装返回公司。
当他从公司返回到工地的时候,水位已下降,他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临走前所交代的事,一点也未办,木材仍在原地。黑人劳工们趁他不在时,抽烟的抽烟,喝酒的喝酒,且载歌载舞,将工作弃置一旁。这些木材因浸在水池中时间过久,都变成腐烂朽木,这笔巨大的损失都要由他一人来负责赔偿。
黑人们因为不怕他,对他交代的话也就不当做一回事,以致造成如此重大的损失。经过这一次的教训,诺贝完全改变了对黑人的看法。现在,每当他看到对黑人太温和的人,便会劝说对方,绝不可丧失威严而自食恶果。
下面是施韦泽个人的经验。他们家的阳台上放着一个木箱,有一天,他发现这木箱被白蚁侵噬,他立刻把它拆散,请黑人佣人把它丢掉。他说:“这些木箱中有许多白蚁,不能和医院用的生火木材放在一块,否则,它们会把医院的木材吃掉,请你们把这些有白蚁的木板丢到河里去。”
“好!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做。”此时已到傍晚,施韦泽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处理,只有请他们代劳,没有跟着一起去。晚上10点,他放心不下,提着照明灯出去看看他们是否照着他的话去做了,当他走到生火用的木材旁,发现那些有白蚁的木板竟然堆在这里。其实,这个地方离河边只不过10米而已,即使这么近的路,他们也都不愿意走,顺手把生有白蚁的木箱丢在生火用的木材堆中,一点也不考虑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战争中的圣诞节
在原始森林中,施韦泽度过了战争中的圣诞节。他和妻子用椰子树代替圣诞树,把一根蜡烛点燃插在树上,迎接这一年一度的佳节。当蜡烛烧到一半时,他随即将之取下熄灭,妻子一脸狐疑,他解释说:“只剩下这一根蜡烛了,这半根留到明年使用吧。”
“原来你是为了明年……”她面露忧伤地说道。
1914年8月,施韦泽为一位女患者配好药后,请约瑟夫带她去商店,顺便看看是否有船要到卡帕洛帕茨去。约瑟夫返回医院之后,交给他一张便笺,内容是:“全欧洲都在总动员,战争即将爆发,我们的船可能会被政府征用,无法确知何时会开往卡帕洛帕茨。”
战争进行数月之后,施韦泽他们才确切地知道欧洲已全面进入战争状态。因为从7月起,有关战争的新闻均被封锁,关于欧洲的战况他们一无所知。
最初,非洲黑人并没有感受到战争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不幸,依然一如常态。数周来,人们都显得无所事事,白人则经常聚集在一块,谈论欧洲的战事。施韦泽和妻子也非常关心战事的发展。
不久,黑人们终于体会到战争的影响力了,因为他们大部分的船都被征用了。由于船只不足,木材无法销售出去。那些从遥远地方以一年契约雇来的工人,没有事情可做,却又无法返乡。因为就连遣送他们返乡的船只都没有,于是他们组成一个个团体徒步回乡。
最令人担忧的是像石油、酒、香烟、糖、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全都涨价,基于种种厉害关系,黑人们也不得不对战争关心起来。
施韦泽和约瑟夫帮一位麻风病患者绑绷带时,约瑟夫一边绑扎一边发着牢骚,埋怨战争引起物价高涨。施韦泽对他说:“约瑟夫,你不要这样的发牢骚,传教士和我们因为战争而遭遇到无数的麻烦,你知道吗?对我们来说,战争的背后,还隐藏了一些更令人悲伤的事情,数以万计的生命转瞬间被毁灭。我们如今虽然在非洲这种偏远的地方,但是我们似乎隐隐约约地听到因战争而受伤的人,在那儿痛苦地呻吟呼号,这些声音不时地萦绕在我们的耳边。”
约瑟夫听完施韦泽的话,默默不语地用一双惊讶的眼睛盯着施韦泽,他似乎已渐渐体会到战争的恐怖了。
“向我们解释神爱的人是谁?为什么白人要违拗神的旨意,引发战争互相杀戮呢?”很多黑人都这样责问他。每逢这种场面,施韦泽都无言以对。这一次战争抹去了他辛辛苦苦栽培出的成果,这件事实在令他深感遗憾。
施韦泽对妻子说:“欧洲方面寄来的新闻不要放在外面,如果让佣人们看到战争悲惨的图片,将会造成不良的后果。”
他不希望黑人了解战争的残酷,引起他们对白人的误解和反感。医院的工作没有因战争而停顿,每次去医院的途中,他在心里总会想:“战争的阴霾笼罩着整个欧洲,多少生灵沦为炮灰,而我却能在这里从事医疗工作,拯救当地居民的性命。”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对神的恩宠重新表示自己诚挚的感谢。
战争尚未爆发前,从欧洲开来的最后一艘船运来了大量的绷带和医疗药品,这些东西是由一位资助施韦泽的贵妇人寄来的。由于这批药品的及时到达,使他能顺利地进行医疗工作,此后几个月都不必担心药品的匮乏了。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无法获得病人所需要的食物——香蕉。以往,如果香蕉不足还可以用大米来代替,现在交通因战事而断阻,大米无法运送到非洲来。香蕉为何会缺货?这当然也是由于战争导致的。
黑人自从学会使用枪支以后,便舍弃他们祖传的原始捕猎方法。数年来,殖民者为了防范黑人叛乱,只供给黑人微乎其微的火药,以及允许他们持有几管旧式的枪而已。
黑人们无论是采伐木材或者是当船夫,都是以赚钱为目的。他们多半舍弃了打猎而从事伐木或划船工作,因此,曾是黑人狩猎对象的大象繁殖过量,造成一种严重的危害。以施韦泽为例,他最近向人购买的香蕉园遭到大象的袭击,全部被毁坏。
不仅仅是香蕉园,连电线杆也遭殃了。大象看到电线杆,就以庞大的身躯靠着电线杆,拼命地摩擦摇晃,顷刻间,电线杆便支撑不住倒下了。事后进行整修工作,往往耗费不少的人力和时间。
施韦泽至今尚未看过大象,它们只在夜晚出来活动,白天均藏匿在人烟稀少的沼地中。有一天,一个黑人双手递给他一只木雕大象,他说:“这是我雕刻的,请你留下作为纪念吧!”这人是陪着他的妻子来医院治疗心脏病的,他特地以拿手绝活为施韦泽雕刻了这个大象。
蚁害
1915年的圣诞节来临了,这是施韦泽在原始森林中度过的第二次圣诞节。施韦泽把去年剩下的一半蜡烛取出来,插在代替圣诞树的椰子树上,聊表庆祝。当蜡烛燃烧时,施韦泽太太忧郁地长叹一声说:“明年的圣诞节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如果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们势必要度过一个没有烛光的黑暗圣诞节了。”此时,施韦泽已感悟出尊敬所有的生命是道德的起步,他把这种思想称之为“对生命的敬畏”。
这年,他们处在困厄的环境中,生活相当艰苦,除了忙于医院的工作外,还有种种烦琐的事情要处理。今年的雷阵雨比往年来得多。医院的前面,由于雷雨不断,形成一个一个的小水坑,遍地泥泞,寸步难行。为了改善情况,他们在病房前挖了一条小水沟疏导雨水,并且加上围墙,将雨水阻挡在墙外,这项工程需要很多石头。他们用独木舟去载运,施韦泽也亲自加入这项工作的行列。双方配合得当,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四个月便完成了。
有一天,施韦泽利用闲暇时间检查药箱,突然间闻到一种异味。难道是白蚁吗?白蚁有一种特殊的烧焦味道,他心头一紧,感到不安。他立即整理木箱,果然不出所料,箱底有一个小洞,白蚁从那个小洞钻入,附近的木箱也一一被它侵噬。检讨原因,是由于药用的糖浆瓶盖没有盖紧,因而引来了白蚁。施韦泽马上把所有的木箱打开,倾出所有的东西,另外装在新的木箱中,这种清理工作做起来相当慢。幸好发现得早,否则真不知将会蒙受多么大的损失!
说起蚁害,实在是件令人伤神费心的事,他们不知道用过多少方法来防范,但只要稍不留神,便会遭到重大的损失。面粉箱也曾发现有白蚁,鸡的饲料、玉米粉以及其他东西都或多或少地遭过蚁害。
另外,还有一种类似蝎子的毒虫也非常可怕。如果莽撞地将手伸入箱中,会受到意想不到的伤害,因为说不定有类似蝎子的这种毒虫藏在里面。它们看到有东西进入便会蜇咬,不可不留意。
除此之外,蚂蚁的迁徙也会造成祸害。蚂蚁大迁徙时,常常以数列纵队前进,声势浩荡地越过马路或辽阔的平原,由工蚁保卫这支迁徙的队伍。它们以纵队前行,有时会突然间改为横队,场面非常壮观。
蚂蚁所经之地,顿时黑压压的一片,地面完全被覆没。凡是挡住它们去路的东西,全都被摧毁,施韦泽的家正好坐落在它们行进的路线上,常常遭到侵袭。有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突然听到鸡的尖叫声。他推测一定是蚂蚁大迁徙,于是迅速下床,奔到鸡笼去一观究竟,鸡笼的门刚一打开,所有的鸡都拼命地往外冲。
如果再迟一步,蚂蚁就会往鸡的眼睛、鼻子、嘴巴里钻,导致这些鸡窒息而死,随即它们会将整只鸡的身体都吃掉。此时,他的妻子也被惊醒,取下床头所挂的角笛连吹数下,这是警告附近居民有蚂蚁来袭。
许多人提着水桶跑来,施韦泽立刻在水中放入一种灭蚁药,把它与水搅匀,然后洒在鸡笼的四周。虽然留下成千上万的蚁尸,但是其他的蚂蚁仍然继续前进。当他们忙于紧急处理的时候,许多工蚁已悄悄地爬到他们身上,拼命地啃啮。硬要抓开愤怒中的蚂蚁很不容易,它们会紧紧咬着皮肉不放。蚂蚁大迁徙通常发生在雨季来临前以及雨季结束时。最严重的情况是,曾一周内遭受三次蚁害。
由于受战争的影响,欧洲方面的捐款被截断了,施韦泽只好另觅途径,向外贷款来维持医院的开销。为了节省经费,施韦泽与约瑟夫商量说:“你的工资能不能暂时减半,帮助我渡过难关?”
约瑟夫稍微考虑之后说:“以那么便宜的薪水来工作,会使我的自尊受损,非常抱歉,还是让我辞职好了。”
约瑟夫工作非常认真,令施韦泽相当满意。他虽然不愿意让他辞职,但迫于无奈,施韦泽对他说:“我的储蓄箱中还有一些存款,你用它去买一个妻子吧。”说完后,打开箱子,取出200法郎交给约瑟夫。遗憾的是,他并未善加运用这笔钱,而是浪费在一些不必要的开销上。
施韦泽医院的宗旨是不向病人收钱,完全免费治疗。直到战事爆发前,才开始向富有的人适当收取一点药费作为贴补,这样每个月大概有两三百法郎的收入,对于医院来说多多少少有些帮助。
由于战争的关系,每个人都很穷困,医院的收入锐减,几至于零。相反地,自从战争爆发后,病患却逐渐递增。有许多因为战争而无法返回本土的白人来看病。通常一般白人在此居住四五年之后,必须定期返国接受健康检查,并适度休养,这被称作“休养病”。医院现在有许多这种病人。对于这些人,施韦泽妻子的拿手菜比他开的药方还有效,他们在此住上数周,由施韦泽妻子调配饮食,很快就恢复精神返回家里。
幸好,病人用的炼乳还有许多存货,在食品方面倒没有发生多大的困难。可是,有时候会一连来两三个病人,床位不够分配,施韦泽只好把自己的卧室暂时让给他们住,自己露宿在阳台上。阳台四周有纱窗围绕,可以预防蚊蝇的侵入,而且相当的凉爽,也算得上是一种享受。
施韦泽和妻子的健康状况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有些轻微的热带性贫血,容易感到疲倦而已。他们的牙齿慢慢坏了,曾做过暂时的治疗。
贫血和牙疾使施韦泽深受困扰,他的精神却从未受到影响。晚餐后,如果不感到疲倦,他往往会埋首于书籍中或陷入沉思中。他所看的书都是瑞士一所大学的教授帮他寄来的。他的书桌安置在面临阳台的窗户下。
每当微风吹起,便可听到窗外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再就是青蛙的叫声,以及各种虫鸣,互相交织着,非常悦耳,令人心旷神怡。有时,森林中传来猛兽的吼声,施韦泽阳台上的那只爱犬每当听到这类声音,便会发出低低的呻吟声躲到他的身边。除了这些声音以外,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安静,原始森林的阴影笼罩着四周。
施韦泽利用中午的闲暇时间以及星期日下午练习钢琴。来到此地后,使他更深一层地领悟到巴赫的伟大。在单调乏味的原始森林中生活,有教养的人似乎比没有教养的人更为适合,受过教育的人可利用时间博览群书驱除寂寞,获得心灵上的满足。
有一天,一位木材商人来医院找他。临走前,他对施韦泽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几本书来打发寂寞。”他随即取出一本德国哲学家所写的《黎明》给施韦泽说:“每次外出旅行,这本书是我的必带之物。”
事实上,施韦泽不想再看报纸,那些描述世界激烈动荡的文字,看了徒增一分空虚与反感。这里一切都归于自然,但在所谓文明的社会里,人类才是至高无上的,自然本身的意义不存在。
战争的信息每隔两周传来一次,是由黑人士兵带给商店和传教所的,拿到这些报道后,他们迅速地将它读完,再由黑人士兵带到别的地方,交给其他人看。
奥戈维河沿岸一带有许多白人,他们接到召集令后纷纷回国报到,不少人后来殉国于战场。厨师白勒斯每当看到邮差时,便会关切地问道:“战争还没有结束吗?”每当他听说战争还没有结束,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忧伤的状态,两眼没有焦点地看向远方并长叹一声。
欧洲方面的食品来源已告断绝,连马铃薯都吃不到了。有一位传教士雇用了一个土著猎人打猎。他经常从山上带回猴肉,猎物中以猴子最易射杀,猴肉的味道近于兔肉,但是对施韦泽来说却难以下咽。
“医生,我们现在吃猴肉,再这样,可能要吃人肉了。”有位土著这么说。
1915年的夏天,他们夫妻应邀前往卡帕洛帕茨。他们曾经为这里一家商店职员的妻子接生,他为了表示感谢而招待他们去玩。施韦泽在商店住了数周,那个地方临海,天气非常凉爽,由于空气新鲜以及心情愉悦,他的身体日益强健起来。
1916年7月,干季已经来临,奥戈维河沿岸的黑人纷纷外出狩猎,医院显得异常冷清。傍晚时,施韦泽和妻子一起到河边的沙滩上去散步,傍晚的海风令人备感清爽,一天来的疲劳一扫而光。
战争进行到最后谈判阶段,战败国必须偿付战胜国一切损失。有一位达曼族的老人说:“为什么不快些进行谈判呢?这样拖下去,战死的人会越来越多,战争结束后,将如何支付这庞大的赔偿金呢?”这一次的战争几乎使全人类都陷入紧张困厄的境地。
赤道非洲的传教所
非洲的传教所是什么呢?所谓传教所,一般人都会联想到它只不过是原始森林中的牧师会馆罢了,其实不然,传教所的工作是你无法想象的繁杂与琐碎。正式的传教所由一位所长来主持,所长下面的传教士采取分工制,有专司传教的,有担任男子学校或女子学校的老师的,另外还有担任其他工作或兼做医生的。如果不具备这些人才,那么传教的工作将无法进行。
几年前,所长霍特带着妻子以及儿子一起到传教所任职。他们住进所长官舍,每天都会受到蚊蝇的袭扰。有一次,他发现床铺下有一个洞,原来蚊蝇都是从那里进来的,多少天来的苦恼总算找出了原因。实际令他心烦的倒不是蚊蝇的叮咬,而是唯恐被传染上热带性的疾病。
如果有懂得水泥工的传教士,便可立即帮忙修补,无奈的却没有一个人会修补这个洞穴。不得已只好由所长自己动手处理,他花费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在修补工作上,无法抽身出去从事传教工作。
在非洲赤道附近的传教所里工作的传教士,都必须具有一技之长,尤其是农业以及医学方面的知识最为重要。传教士经常需要远赴各部落去传道,讲解基督的精神与教义,不必插手传教所中其他事务。但是,在人手不足的传教所,传教士就得亲自处理周围的事情,如果被部落的土著请去讲道,自己分内的工作必会遭到搁置。
所长必须住在传教所里,负责附近部落一切有关宗教方面的祭祀,除此之外,传教所附属的农场、学校、商店都需要他一一督导。
传教所经营的商店内,商品应有尽有,如盐、石油、铁钉、渔具、香烟、锯齿、小刀、斧头、布料等,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黑人们一周内有两次或三次带着水果以及晒干的鱼类等来到商店交易。
传教所所长除了负责商品的交易外,还得向欧洲订购有关的用品与建材以及学生们的补给食品与罐头等琐事。
曾有一家传教所的所长因为不谙农事,对于栽植的咖啡疏于管理,任凭咖啡树生长,以致收成不好。而且因为树身长得过高,必须用扶梯才能采摘到果实,到后来不得不将咖啡树全部砍伐,让它重新发芽成长,又得再等几年才能有收成。
此地的小偷猖獗,捉小偷的事也落在所长的肩上;另外,还要替人排难解纷充当仲裁。换言之,所长除了做侦探以外,还需要兼任审判官。曾有一位所长深感迷惑地说:“整天不休地为这些事务劳心劳力,忙得团团转。每当夜阑人静时独自深省,对于自己的确实身份常感迷惘,难道我还算是一位传教士吗?”
在非洲从事传教的人必须通过这些工作来传播基督教的真谛。
施韦泽来到非洲已经有四年半了。施韦泽太太长年深居在原始森林中,身体显得非常衰弱。有位热心朋友愿意把他在卡帕洛帕茨的房子借给施韦泽他们住。房子位于奥戈维河口,是木材工人的工房,由于战争木材滞销无法运出,工人们都离职返乡,这间屋子就一直空着。
1916年,施韦泽和妻子搬进这所房子,在那度过第二年的雨季才返回兰巴雷内。在这工房附近,还有几间小木屋林立在那儿,现在无人居住,任其荒废。有一天,施韦泽在小木屋里发现了一位患有昏睡病的人,那个人趴伏在那里,头埋在沙土中,像断了气似的,有许多蚂蚁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施韦泽猜想,或许是他的家人把他带到此地让他自生自灭吧!施韦泽立刻为他做各项救护工作,但为时已晚,回天乏术了。
太阳徐徐地接近水面,耀眼灿烂的晚霞洒满了天际,阳光自水面呈放射状地跃动,显出一片和平宁静。眼前景物与这位病人竟成为一种强烈的对比,使施韦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施韦泽住在这里,经常捕捉鲜鱼来果腹。几个月下来,施韦泽太太的脸色日益红润,精神涣然一新,又恢复了昔日的健康。雨季结束后,他们返回兰巴雷内,那里正有许多霍乱病患在等着他们的归来。
医院中有个病人患了严重的脚部溃疡症,当他听说他的弟弟被军方征用时,立即说道:“我不能让弟弟一个人出远门,我也要与他同行,我可以做军方的搬运工人。”
“你的脚部溃疡得这么厉害,说不定还没有到达那里就会倒在路上了。”施韦泽劝阻他说。他坚持要去,施韦泽不得不伸手去把他牢牢地抓紧,不准他走。
施韦泽曾经亲眼见到被征用的黑人坐船起程时的情景。码头上有许多人,面色忧伤地站在那里,他们在为亲人们送行,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大声痛哭起来。当船起锚后,送行的人一一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没有多久,一切又恢复沉寂。此时,施韦泽看到一位老太太蹲伏在那里,身体轻轻地抽搐着,她是来为儿子送行的。他悄悄地走到她的身边,牵起她的手轻拍着,用尽方法去安慰她,她将脸面深深地埋在腿上低泣着,使他感到无能为力。夕阳的余晖映在老太太满布皱纹的脸庞上,刻划出离别的哀伤凄楚,不知何时施韦泽的面颊也被泪水湿润了。
许多黑人被征用为搬运工人,他们往往因为饥饿与劳累,在原始森林的搬运途中猝然死亡。尸体被弃置一旁,无人理睬,任其自行腐朽归于尘土。施韦泽很想把这些惨状公诸于世,让那些穷兵黩武的人看清战争带来的恶果。
在这四年半的原始森林生活中,施韦泽究竟得到了些什么呢?
他来到非洲原始森林,是基于想把自己奉献给世界。对于最初的抉择,他丝毫没有悔意。他始终坚信生活在大自然怀抱中的人的生命力比自认为文明世界中的人来得坚韧,并且更能忍受疾病的煎熬。当初有许多朋友知道他要远赴非洲时,都纷纷前来劝阻,但是他的意志坚定不可动摇。现在,他身处在这个原始森林中,眼前的一切并不像一般人所说的那么令人望而却步。
几乎欧洲出现过的所有病例在此地都有,纵使长年生活在大自然中的非洲人也和他们一样,受到这些病痛的折磨。欧洲的报纸却从未刊载过类似的消息,这种事情不容忽视。欧洲人只要稍有不适便会去看医生,可是非洲却有好几百万的居民因条件匮乏无法寻医求治,只好任由病魔肆虐,直到被死神召唤才得以解脱。
施韦泽不顾世俗的羁绊,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从事医疗工作,伸展个人的抱负理想。他义无反顾地决心贡献他的医学知识,去帮助那些落后地区的黑人。
白人曾经对这些被称之为有色人种的黑人做了些什么呢?凡是白人的足迹所到之处,不知导致多少民族的灭亡,现在仍不例外。白人带来的酒与病对原始居民造成了极大的伤害,难道这是公平的吗?如果把白人对于有色人种所做的种种不当行为以及残虐举动一一记录下来的话,面对那些悲惨的事实,莫不使自诩为文明的白人绅士淑女们汗颜!
他们应该对非洲本土居民格外友善,多为他们服务,以弥补自己的罪孽。欧洲的慈善机构应该在这种意义下,尽量发挥爱心,确立方针,努力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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