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微录-捕蝉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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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冬天特别冷,入冬前准备的木柴很快烧尽,父亲外出打工,只有他和母亲在家。为了取暖,母亲只能偷偷去林子里砍些小树回来烧,却没想到会被护林员逮住。那汉子见她母子俩柔弱好欺,便想索要好处,被母亲拒绝后,顿时恼羞成怒,扑上来撕扯着母亲的衣服。母亲大声呼救,用嘴用牙用手上的指甲拼命反击,但毕竟是个女人,抵不过力大如牛的护林员。彼时他才六岁,为了帮助母亲,握着一根手指粗细的棍子去打男人,却反被一巴掌抽倒。空荡荡的苍穹下,母亲的叫声凄惨无比,他跌坐在雪地中,脸颊火辣辣地痛,耳朵也跟着在鸣叫,鼻血流下来,滴落在雪地上,点点滴滴,殷红一片。这时,他的身体落下,后脑“砰”的一声磕在身后一辆车的保险杠上,眼前一黑,长天、雪地、母亲的脸全都消失。

    他闷哼了一声,彻底晕了过去。

    3

    张明峰偷偷地把一柄刀子绑在自己的小腿上,他不知道当事情成功之后,夏氏兄弟会不会把他灭了口。虽然他们之间交情一直不错,但毕竟三个人分钱和两个人分还是有蛮大差别的。而且人家两个人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自己只是一个外人。这年头就算是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何况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两兄弟呢?

    那还是一年前,在东城的地下赌场里。那天他的运气实在是烂到极点,几乎玩什么输什么,还不到半夜就两手空空。没有钱,又不想离开,就只能在赌场中观战。因为是地下赌场,没有太多的赌具,大多都是纸牌、骰子以及牌九的各种玩法。赌局也有大有小。张明峰转了一圈就被一群诈金花的吸引住了。真是人比人得死,一个说话结巴、长相猥琐、尖嘴猴腮的瘦子简直鸿运当头,通杀四方,加上赌注都下得很大。眼看着那家伙手边的钱像小山包一样鼓胀起来,张明峰看得直咽口水。那一堆起码也有个五六万,而自己兜里现在他娘的连买一包烟的钱都没有。打量了两眼那小瘦子的身材,张明峰觉得自己可以轻松将其打倒。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抢劫什么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加上见钱眼开,顿时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自己的身体优势完全可以压制对方,张明峰就这么在心里盘算着,他又摸了摸后腰,刀子硬邦邦地别在那里。胆气立刻壮了起来。

    赌局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那小瘦子大赢特赢了一番之后又输回去了一些,总体来算赢的钱最少也有5万。众赌徒出了赌场就四散而去,而张明峰一直偷偷地跟在小瘦子身后。初冬的深夜干冷干冷的,哈出的气从嘴里出来就变成一团白雾。小瘦子身上穿的棉衣不太厚的样子,瑟缩着身子,显得身体更加弱小。钱都在右手拎着的那个帆布口袋里。他只要上去将小瘦子打倒,就能很顺利地抢走那袋子钱。

    终于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张明峰把手伸向后腰,掏出一直别在那里的匕首。贴肉放着的刀子温热一片,令他冻僵的手一下子就苏醒过来。他快走几步,打算在巷子的中间位置动手。距离一点点拉近,攥紧刀柄,他已经能听到那瘦子嘴里哼哼的乱七八糟的歌曲。不过就在他想要动手的时候,那瘦子蓦然站住,然后转回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他。接着,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直接从前面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后腰上一个尖锐的物体透衣而入,将冰冷的锋刃紧紧地贴在他右侧的第七根肋骨下,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刀子扔了,不然老子捅死你。”

    张明峰哆嗦了一下,松开攥着匕首的手,刀子直直掉下去,落在水泥地上,弹跳了两下,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传出好远。这时他才明白,那小瘦子不是一个人,之所以敢在赌场上那么张扬,恐怕也抱着想要引人入瓮的念头。偏巧,他就一时猪油蒙了心,还痴心妄想地想劫人家,却没想到自己反被劫了。

    “你你……你他妈的,胆胆……胆子够……够大大……大的啊!真真,真是寿寿……寿星佬吃砒霜,活活……活他娘的腻歪了。”

    小瘦子满脸都是贼兮兮的笑,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一边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哈了口气,照着张明峰的小腹就是狠狠一拳。他顿时就跪倒在地,痛得像虾米一样弓起了腰,哇哇哇地干呕起来。

    “行了,老二你别他妈的废话,赶紧搜搜他的口袋。”身后的男人不耐烦地说着。

    翻遍了张明峰的口袋,自然一无所获。小瘦子顿时急了,瞪圆了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什么,抡起巴掌就给了张明峰几个耳光,打得他嘴角带血,耳际嗡鸣。

    “兄弟,兄弟,你们听我说,我今天确实猪油蒙了心,脑子进了水,才把歪念头打到您二位身上。可我真没钱,在赌桌上都他娘的输了,要是有钱我也犯不上惹您二位,您打我打得对,往死里打,我是该打,有眼不识泰山,可是要钱,哥哥哎,我是真没有啊!”

    这番话说得真是推心置腹,情真意切。那两人见他硬气,加上确实没搜到什么钱,态度上就缓和些。张明峰看不到二人的脸色,以为还要挨一顿胖揍。正准备迎接下一轮的暴打,却听其中一位说道:“听你这么说也够惨的,行了,咱不打不相识,这半夜的又冷又饿,听你说话是本地人吧,带咱哥们儿吃点好的去,吃完就饶了你。”

    这才真的是出乎意料,张明峰松开护住脑袋的双臂,抬头去看那两人,虽然路灯昏暗,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逗他玩,赶紧叠声地应着,麻利爬起来,笑脸相迎:“您二位想吃点什么?东二马路有一家羊杂汤,倍儿地道,通宵营业,离这儿也不远,我这就带您二位过去。只是老弟兜里实在没钱……”

    “放心吧,你只管带路,不用你掏钱。”

    “哎哎哎。”张明峰一听这话心里就乐开了花,他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于是,三人赶到羊杂汤店,吃喝一顿之后已经是天际微明。这顿饭吃了将近四个小时,三人喝了两瓶一斤装的二锅头,张明峰本来就心思活络,旁敲侧击地打听出对方两人是兄弟俩,身材壮硕,面孔粗豪的是老大夏明,瘦小结巴的则是老二夏白。两人名字和一起就是“明白”,张明峰心里腹诽,这二位的老爹估计也是没活明白过,才给兄弟俩起了这么个寓意深刻的名字。那二位开始的时候还支支吾吾不肯多说,等到酒酣耳热,简直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只要一问,稀里哗啦都说出来了。

    原来这哥俩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家里那边犯了事儿,才跑到这边,一路流窜一路干坏事儿,偷鸡摸狗打家劫舍自不必多说,都是题中应有之义,至于像赌局出千,设套坑人也是看家本事。七省十二市,逛荡了半年多,也不知道是两兄弟的反侦察能力强,还是幸运值高,反正一路有惊无险,竟然依旧全须全尾。之前的赌局,两人之所以能大杀八方也是出了千的,只不过没想到还能顺路钓来张明峰这么一条傻鱼。按夏氏兄弟的说法,他张明峰不是第一个被反劫的人,但却是第一个能在遭劫之后还能和两位把盏言欢的。言罢三人酒杯互碰,痛饮一番,颇有些惺惺相惜,英雄识英雄的江湖豪气。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早已尽释前嫌。于是张明峰力邀二人去家里做客,本就怀着讨好的心思,自然招呼得颇为殷勤周到。如此过了五六日,张明峰才获得了夏氏兄弟的初步信任。并得到夏老大的口头允诺,可以引他入伙,但要考察一段时间。一个月后,张明峰和夏氏兄弟长途奔袭到西北某省的县城打劫了一家金店。连夜逃脱,虽然获利不多,但经过这次行动,他才算是彻底被夏氏兄弟认可。

    随后的一年里,三人又一起做过几个案子,金额都不大,完全够不上大案、要案的程度,但随着次数增多,三人间相互配合得也越发默契。平常没活儿的时候,三人几乎不怎么见面。偶尔打个电话通通声气。直到三天前,张明峰接到夏老大的一个很少用的手机号发来的一条短信,让他到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碰面,说是有一场大买卖。

    见了面之后,张明峰才得知这次的大买卖不是打劫金店,也不是偷盗仓库,而是绑架一个人。

    目标人物叫徐阳,是本城首屈一指的富商,从建筑行业起家,经过将近二十年的摸爬滚打一手创建了徐氏集团,涉及商业地产、建筑材料、园林绿化等多个领域,身价十几个亿。不过据说发家之初所做的一些事情也颇不干净,欺行霸市、偷逃税款、行贿收买也都做过不少。只是近些年来事业做得大了才收敛起来,将那些见不得人的都隐藏在黑幕之后。

    今天晚上,徐阳会带着60万现金到清河湾别墅区里面的一家私人会馆面见一个神秘人。据推测应该是分管城建的局长。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半路上截下徐阳,抢走他的60万块钱,同时将人扣下,带到一个事先定好的地方。下午之前,三个人已经沿着预先得到的路线图转了一圈。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只要把握好时机,这可要比打劫金店之类的容易多了。

    事成之后,车里的60万,三个人每人能分到15万,剩下15万则当作情报费支付给提供信息的人。这人叫肖勇,在郊区的城乡接合部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长得五大三粗,胆子却小得很,刀子都不敢碰。

    夏老大和他颇有些交情,据说某年严打的时候,夏老大曾经在汽车修理厂后面的地下室里躲藏了两个月,吃喝拉撒都是肖勇伺候的,直到过了风头才出来。是以,夏老大非常念肖勇的恩情,却一直没有机会报答,直到有一次肖勇的修理厂被一群小痞子砸了之后,夏老大才找到报恩的机会。他把为首的几个痞子狠狠修理了一顿,挨个跪在肖勇面前磕头认罪这才罢休。从此肖勇的修车店再也没有人敢来闹事儿。夏老大一直想要拉肖勇入伙,不过却被肖勇以胆子小,吃不了刀头舔血的江湖饭为由拒绝,夏老大也不勉强。虽然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但交情也还在,每年总有那么一两次要小聚一下,情义也就这么攒下来。

    肖勇是本地人,加上为人豪爽大方,江湖救急什么的也没少做过,人脉颇广,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搭上点关系,因而消息十分灵通。不过,要说什么巧合之下得到这么机密的信息显然有些扯淡。不说别人,就是张明峰自己都不会相信。肖勇倒也磊落,直接说明,早些年同徐阳有些旧怨,这些年一直怀恨在心,只是没有机会报复,这次还是买通徐阳的身边人,才得到这么深的内幕消息。同时也和张明峰三人解释清楚,所谓的15万情报费,其中的10万是要给那个真正提供信息的人。自己作为居中联系者,只得剩余的5万。

    见夏氏兄弟无异议,张明峰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虽然心里觉得那15万平白分出去有些可惜,但碍于夏老大的面子,也只能将这些不快压在心底。

    徐阳的车是奔驰S600的加长款,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他会单身赴会。同对方约的时间是晚上十点整,徐阳会先去清河路附近的一家按摩店按摩,实际上是去会他在那里养的一个情妇。从按摩店出来,大约在九点半左右,清河路距离清河湾别墅区很近,开车用不了二十分钟,所以张明峰他们唯一的动手机会,就是徐阳在阳光大厦停车场的这段时间里。

    为了这次行动,肖勇找了一辆稍显破旧的金杯给他们用。

    徐阳是在八点过一刻进的停车场,然后便火急火燎地去了开在大厦里的按摩店。

    张明峰三人较徐阳早来半个小时,看到徐阳离开,就把车停在徐阳的车旁边,这样动手的时候也方便,直接打昏了往车里一扔就OK了。夏老大比较谨慎,事先还在想着如何处理停车场里面的摄像头,结果进来“勘察”了一圈,顿时放了心,因为那些摄像头都是样子货,根本就没有开启,都是摆在那里吓唬人的。

    过了八点半,停车场里面的车几乎都走光了,只剩孤零零的几辆散落在偌大的场地中。金杯后面空间比较宽敞,三人开始斗地主消磨时间,大约八点五十的时候,一个保洁员推着打扫车来到附近,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打扫,而是围着徐阳的奔驰转了几圈,嘴里面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随后,鬼鬼祟祟地转到另一侧的一个方形柱子后面藏了起来。

    张明峰和夏氏兄弟都看到那人手里的钢管,互相看着,大气不敢出,就怕弄出动静惊了那人。各自心里犯嘀咕,难道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消息?这可不是好情况。

    “怎么办?”张明峰看着夏老大问,声音像是蚊子哼哼。

    “要要……要不要……”

    还未等夏老二结结巴巴地说完,夏老大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明峰你和老二出去,把那家伙弄过来,手脚利索点,下手重点也没关系,关键是别弄出声音来。”

    张明峰点了点头,左手扯过一个大号扳手,右手正要去开门。可就这么会儿工夫,徐阳从远处的电梯里出来,嘴里哼着小曲儿,径直向这边走了过来。张明峰和夏老二对视一眼,同时缩回想要去开车门的手。这个时候要是出去肯定就成了鸡飞蛋打的局面。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先等着,看看那个躲在柱子后面的家伙想要干吗。

    看着徐阳逐渐走近,这一分多钟过得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事情似乎已经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去。将要失败的沮丧和难以预料的失望在车里弥漫。那感觉就好像是已经在锅里煮熟的鸭子,一掀锅盖,那本该被吃掉的食物骤然人立而起,打着拍子跳了一曲四小天鹅,然后伸颈吭鸣,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一样,最可气的是它还浑身冒着热乎乎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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