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微录-捕蝉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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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不知道为什么,卢长山此刻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喜玲的面容,那妖娆的身段,那丰满的胸脯,那狐媚子一样又长又媚的眼睛,汪着一泓湖水一般,含羞带怯看你一眼,魂都恨不得被她吸过去。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只是每次想起的时候,卢长山都后悔得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他太大意了,如果把喜玲嘴里的破布塞得更紧一点,她就没办法吐出来,更不会撕心裂肺地喊叫,引来一群人。那些乡民凶啊,手里拎着镰刀、斧子、铁锹,要不是他跑得快,肯定会被铁锹铲掉脑袋。现在呢,手下管着的十几个娘们儿,温驯得像羊,却再也体会不到当年那种兴奋得脑袋充血的感觉了。

    想到这里,卢长山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恨意来,伴随着恨意而来的还有一阵激昂的音乐。他骂了一句脏话,从旁边的床上捡起手机,刚一接通,话筒里就传来一阵惶急的掺杂着粗重喘息声的女人哀鸣。是桑妮,他手底下的暗娼之一。

    “山哥,山哥,死了,死了……呜呜……”

    “说什么鬼话,老子活得好好的,咒我死。”

    “不是,不是说你,是刚刚你领过来的那个小个子,死了。”

    “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你快过来,我不知道,呜呜……”

    “好了,你等我,闭嘴,别号了,我马上过去。”

    卢长山挂断电话,打开门走出去。

    桑妮住的地方在小城的另一头,是一个面积不到10平方米的单间,既是她住的地方也是她工作的地方。像这样的单间,卢长山一共租了二十多个,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彼此距离并不很远。这样既保证他能迅速及时地到达,也保证不会被一网打尽。为了能够更加快速地在各个出租屋间流动,卢长山有一辆二手的雅马哈踏板摩托车,虽然有些破,但他觉得方便极了。

    五分钟后,卢长山到了桑妮的门口。敲开门之后,他看到桑妮穿着丝质的吊带睡裙,嘴角带血,鼻青脸肿,满脸泪痕地抽泣着。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像是在打摆子一样。旁边的地上,一个赤裸着身子的小个子男人趴在那里,脸部朝向一侧,脸旁有一摊呕吐物。

    桑妮一见到卢长山就扑到他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起来:“山哥,这王八蛋是个死变态,他要打死我,你看看我的脸,我被打得实在受不了,就用这个电了他一下,谁知道他就这样了,呜呜……”

    桑妮手上拿着的是一个电击防狼棍,卢长山看了一眼,眼角上那个长着一撮长毛的痦子都被气得抽动了一下,心说,你一个卖肉的要这玩意儿啥用啊!但他却不能说出来,只好伸手拍了拍桑妮的肩膀,略作安抚,然后把她推到一边,去察看那男人的情况。只摸了一下,他的心就凉了——这男人确实没气了,心脏也不跳了。

    妈的,他骂了一句,跌坐在地上。做鸡头还不到一年,虽然也经历了一些事情,但遇见死人的事情还是让他脑子有些发蒙。这男人是他从车站附近拉过来了,身材虽然不高,长得也很不起眼,但能看得出来身体相当健壮,而且眼睛里面透着一股狠劲,不像是什么善类。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还不到半个小时,就交待在这儿了。

    人命关天。这可不是件小事儿,他还想要继续干下去。嘴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脑子里却乱成一锅粥,不行,不能让他死在这里。他定下神来,直接把手里的烟屁股按在那死尸的脸上。嘶啦一声响,烟头熄灭。一股焦肉的气息氤氲开来。

    “把衣服拿过来给他穿上,快点,还愣着干吗!一会儿尸体硬了就不好穿了。”

    桑妮听了卢长山的吩咐,赶紧把那男人的衣服拿过来,两个人折腾了半天,总算把衣服穿好了。

    “有绳子吗?”卢长山问。

    桑妮翻了半天只找到两根鞋带。

    卢长山骂了一句,把床单扯下来,撕成四五条,接在一起。

    “听着,桑妮,镇定点,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要是办砸了,咱俩都得吃枪子儿。”

    女人抹掉脸上的泪痕和嘴角的血迹,哆哆嗦嗦地点点头。

    随后,卢长山和女人一起架着男人的尸体下了楼。时间已经是午夜时分,这条街比较偏,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路灯孤寂地亮着。

    卢长山把摩托车推过来,然后把尸体放在后座上,在桑妮的帮助下,把尸体绑在自己身后,这样可以避免行驶途中尸体跌落。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看上去就像喝多了的酒鬼一样,就算是走近了看也发现不了异样,这让他稍感心安。

    弄完之后,卢长山叮嘱女人千万不要声张,随后给了她500块钱,让她先找个旅馆住一夜,等他的电话。随后发动摩托车,飞驰而去。

    城东有个挺深的湖,卢长山打算把尸体绑上石头丢进那湖里,这样就算是发现了也很难怀疑到自己的头上。他心里忐忑不安地盘算着,加大油门,在午夜的街道上把破破烂烂的踏板车骑出了赛车的速度。

    骑行大约十分钟之后,卢长山上了一架立交桥,正打算从另一侧绕下去,突然感觉身后紧紧贴着他的尸体似乎动了一下,他顿时慌了,想要停下,后面又没动静了。他告诉自己一定是幻觉,稍稍放了心,吐了口气,暗骂自己真他娘的。可就在这时,脖子上吹来一股阴森森的凉气,那死鬼的手忽地伸向他的胯下。卢长山“妈呀”一声叫了出来,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车把。更糟糕的是,对面驶来的一辆面包车像喝多了酒一样,在路上来回摇摆,眼看着就要撞到他。

    危急之下,卢长山也顾不上身后的尸体是不是诈尸,一拐车把,直直地朝立交桥的栏杆撞了过去。一声巨响,摩托车撞在水泥桩和钢管组成的栏杆上,卢长山被一股巨力抛出去,绑在他和尸体上的床单断裂开,下落的时候他张开手及时抓住栏杆,可那尸体却直直地向桥下坠落。

    他听到桥下发出“砰”的一声,接着是汽车刺耳的刹车声。

    2

    程三利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发誓一定要把徐阳那王八蛋碎尸万段。

    出狱那天,并没有人来接他,他在风雨中走了好久才拦到一辆车回到市区,狼狈得像一条狗。实际上,在这三年零六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成了一个妻离子散的孤家寡人。第一年的时候,妻子偶尔还来探望他一下,然而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那女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今年三十三岁,年幼时丧母,和老父相依为命,长大后开始和父亲一起在建筑工地打零工。父子俩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总算是攒了点钱,给他娶了媳妇成了家,还生了白白胖胖的儿子。怎奈好景不长,结婚还没到一年,老父亲就被一捆从三十层楼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钢筋砸成了一摊难以辨认的肉泥。更为可气的是,雇佣他们的建筑公司竟然以父亲违规进入非其本人的工作区域为由,拒绝赔付赔偿金。他满腔怒火地去找负责人说理,结果发生争执,被愤怒冲昏了理智的他失手将对方打伤。他知道那家公司的老板叫徐阳,拒不赔付赔偿金也是他的意思,而那个被打伤的负责人只是他手下的傀儡而已。

    随后他便因故意伤人罪关进监狱。伤者不过头部受了点伤,但他却被法院以最重的标准量刑。不用想都知道,徐阳那混蛋必然在背后用手段坑害他。

    这三年零六个月的时间他过得无比煎熬,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出去之后怎么报复徐阳。事实上,他之所以能够挺过来,多亏了胸中这股复仇的火焰。

    是谁把他逼到了如此的境地?

    是谁害得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是谁让他在深牢大狱中受尽折磨?

    是那个叫作徐阳的混蛋,他是罪魁祸首,他是幕后元凶。如今他程三利出来了,就算赔上性命,他也一定要徐阳血债血偿。

    为此他准备了三个月,摸清了徐阳的作息时间,兴趣爱好什么的,同时也制订好了一份复仇的计划。每周二晚上八点钟,徐阳会到清河路的一家足疗店做保健按摩,时间在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之间。偶尔会约上几个朋友,但大多时候就他自己。徐阳的那辆奔驰车通常会停在阳光大厦的地下停车场,B区66号,旁边有一根方形柱子。程三利掐着时间,在九点之前躲在柱子后,手里面握着一根手臂粗的钢管。他偷了一套阳光大厦的清洁工制服穿在身上,旁边是带轮子的垃圾桶车,等徐阳下来取车的时候,他就从后面敲晕他,然后套上黑色的垃圾袋装在垃圾桶里推走,谁也不会发现。他已经决定了,不会立刻就杀掉那个混蛋,要慢慢地折磨,让那混蛋饱受痛苦地死去,以偿还他这么多年的牢狱之灾和破家之祸。

    时间一过九点,徐阳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程三利就紧张起来,心在胸膛里跳得乱七八糟的,后背和腋下都是湿乎乎的汗,就连腿肚子都颤抖了起来。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钻心的痛楚稍稍放松了紧张的神经。但疼痛缓解后,那紧张得似乎要窒息的惊悸感就又卷土重来。程三利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发软,汗水瀑布一样流下来,流到眼睛里,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忽然觉得无比恐惧,锋利的刀子插进对方身体里,鲜血呼啦啦地涌出来。他真的下得去手吗?他甚至连只鸡都没杀过。小时候村子里有杀猪的,别的孩子都兴致勃勃地围上去看,只有他吓得不行,两条腿像筛糠一样颤抖。

    闪着寒光的杀猪刀“扑哧”一声捅进猪的喉咙,血疯狂地涌出,流到下面那个红色印花的搪瓷盆里,凄惨的嚎叫声蓦然变弱,猪哼哼了一阵之后,终至无声。当他看到那盆漾着沫子的猪血时,呼吸顿止,裤裆里面一片温热,接着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后来他清醒了,发现自己在医院中,医生说他有点低血糖,所以才会晕倒。只有他自己知道,根本就不是什么低血糖,他就是恐惧,看到猪被杀掉,他心里怕得要死,就好像他也会被杀掉一样。

    猪的嚎叫声在他的耳边回荡了整整一个月才逐渐淡去,但却成了他以后每一个噩梦中必然会出现的情景。他用了好多年的时间才忘掉那头哀嚎的猪,可是此刻,那些本应该被遗忘的画面又翻涌上来,凄厉的惨嚎声在耳边回荡着。

    胸中淤积已久的仇恨怨气与蓦然间涌出的恐惧相比,一下子变得微不足道了。满腔的血气瞬间散尽,手中紧握的钢管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算了吧!就算是杀了徐阳也改变不了家破人亡的事实。

    他放弃了,他不是杀人的那块料,他现在只想找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去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他想要弥补这些年他亏欠他们娘儿俩的,儿子应该早已学会说话了吧,不知道会不会叫他爸爸。其实,细想一下也不是没有团聚的可能。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破镜无法重圆,又能怎样,只要他们活得好就行了。至于他自己,他还年轻,还有一膀子力气,还能赚钱,还有大好的日子可以享受。犯不着为了那个混蛋搭上这么多。

    这么想的时候,那种要命的惊悸感骤然消散无踪。他忽然发现自己又能顺畅地呼吸了,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钢管,抹掉脸上的汗水。他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仇不报了,只要能活得比徐阳长一点,就能亲眼看到老天爷帮他报仇。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他深信总有一天徐阳会得到他应得的报应。

    他满心轻松地从柱子后转出来,正要离开,眼前突然一黑,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面部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眼前金星乱闪,他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地跌退几步,接着便听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他面前骂道:“他妈的,你在我车旁边干什么?说,你这杂种王八蛋,是不是想要偷我的车?老子打死你。”

    徐阳中等身材,大肚腩,小眼睛,鼻子扁平,鼻孔粗大,一张大嘴,嘴唇外翻,如果能配上两根獠牙,那就是一头丑陋的野猪。虽然说的是普通话,却带着相当明显的地方口音。在过去的三个月中,程三利听过无数次,因此相当熟悉。不用看他也知道打自己的家伙是徐阳无疑。

    这一拳打得太狠,两道鼻血长流,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程三利摇晃着身体,弓着腰捂着脸叠声说着对不起。既然已经不打算报仇,也就不想和徐阳发生任何冲突,程三利此时此刻只想从这里逃走。怎奈天不遂人愿,他刚想要夺路而逃,后腰上别的刀子咣当一声掉落在水泥地面上。

    程三利的心便猛地向下沉去,他虽然不想发生冲突,但此刻已不可避免。徐阳看到刀子那一刻,眼睛就红了,野猪一样直接向他冲过来,嘴里还大声骂着:“我操你娘,你他娘的想要杀老子吗?老子今天非干死你。”

    程三利手里还握着钢管,原本应该占据优势,只是事先已经有了惧意,气势一消,根本不是徐阳的对手。手里的钢管还未来得及挥出去,就被徐阳一脚踢飞。随后,他那瘦弱的身体就被猛冲过来的徐阳轻而易举地撞飞。

    腾空而起的那一刻,程三利脑海里不知为何会浮现出很多年前的那个冬日的画面,苍茫的雪地中,母亲因为偷砍了一棵小树而被林场的守林员强暴的画面。啊!就连那守林员都像极了徐阳,又矮又胖,满脸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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