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无双-守云开(10)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殷九央瞅着她的笑容,若有不忍地撇开视线,他闭了闭眼,彷佛要藉此抛却对她的不舍,接着狠下心说道:“……小阙,时间不多了,你不愿听我说,是想让我,带着遗憾走么?”

    此话一出,刘本阙所有的动作为之凝滞,殷九央的话如同刀刃,硬生生割断了她心中绷紧的弦,她先是愣愣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清澈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一颗颗滚落她白皙的脸颊。

    见殷九央正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她咬了咬下唇,抹了把脸,强忍心中的惧怕,泪水却是不断奔流而出,“我明白了……”

    刘本阙将他搀回原处,让他倚在墙边,自己则跪在地上,双手牢牢握住他失血过渡而显得冰凉的手,却是怎样也捂不热,“阿央、阿央,你想对我说什么?”

    “小阙,听我说……”殷九央声调微弱,刘本阙不得不凑近他,才能勉强辨清他所述,“这些年来,刘麒一直命我以殷家的血喂养着唤魂阵,直至几日前我才知道,实际上他是想借唤魂阵和他的异术,复生一个人……”

    “唤魂阵?”

    “是那个。”殷九央费力地抬起手,指向刘本阙一直忽略的一处,刘本阙望向他所指之处,见到那儿有一块篆刻着上古文字的青铜圆片,灯火之下,正幽幽散发出萤绿的光泽,只是上头相连的阴刻纹路大半被一片殷红的血所掩盖,乍看之下颇为令人心生悚惧。

    难道,之前他一直在调查这件事?

    “刘麒养了此阵足足五年,本是想在你及笄那日,以你的身子为躯壳,复活太祖……我坏了他的事儿,他自然再容不得我,咳咳……”正说着,又是一口血自他唇畔流下,这次的血中掺着一丝丝污浊,令刘本阙握着他手的掌紧了又紧,几度欲狂奔而出,去寻人来救,又怕她一走,殷九央便真要逝去,彻彻底底地逝去,“我不知他真正的目的为何,今后我不在了,你千万要小心……”

    殷九央目光炯炯,伸出手触上刘本阙默然淌泪的脸庞,轻启为血染着艳红的唇,柔声说道:“……对不住,那时曾答应过,往后要一直陪着你。”

    刘本阙紧闭着眼,猛烈摇头,“不要再说了,你不是说过,有朝一日要一起离宫的吗?东土如此之大,你都还没亲自去看过……还有、还有,你让九棠怎么办?他还等着你回去看他呀!听我的,让我带你去寻太医好不好?”

    殷九央眸中漫上一丝憾色,“是我对不住他,我已托了司容替我照料,作为最后一个殷氏嫡子,想来陛下不会动他的……”

    刘本阙捧着他覆在她颊上的右手,哽着声道:“阿央,你不要死好不好?求求你不要死……”

    他的眸光渐渐涣散,像极了燃到尽处的烛火,他低声道:“我要看着你笑……小阙,我最喜欢的便是你的笑容,笑一个给我看,好吗?”

    刘本阙用袖子将自己脸上的血泪抹去,牵了牵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弧,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滑落下来,“我笑,我笑了,阿央你看看我,不要睡……”

    殷九央深深注视着他,在生命的尽处,彷佛要她的笑颜刻入自己的骨血,片晌,他似是再也撑不下去,缓缓阖上眼,“真好……”

    “阿央?”见他未再出声,刘本阙不禁唤了声,“阿央,阿央……”

    可无论她如何唤他,他仅是闭着眼帘,再无回应。

    再也无法看到他的笑容。

    再也,听不见他低柔的嗓音,唤她一声“小阙”。

    刘本阙拥住他渐渐失温的身子,不禁恸哭失声。

    “阙儿,你怎么会在这儿?”一道严酷的男声响起,刘本阙浑身一震,缓缓回过头。

    她肖似刘响的清秀脸容上泪痕凌乱斑驳,裙裾为一片血色浸染,有那么一瞬令刘麒的心为之一动,待他觑清她眼中翻腾的恨意与画中那人截然不同之后,他定了定心,朝身后的人道:“去看看阵法。”

    “是。”那人朝刘本阙处投去一眼,似是被那一幕惊慑一般赶紧缩回目光,畏畏缩缩地往换魂阵走去。

    刘本阙这才注意到跟随在刘麒后头的,竟是殷九央的二叔殷时,她惊怒交加,转向不为所动的刘麒,质问道:“是你杀了阿央?”

    刘麒恍若不闻,只是盯着唤魂阵的方向。

    刘本阙瞪着他,字字清晰地道:“是你杀了阿央!”

    似是被她的语气所激,刘麒面色阴沉,恨声回道:“是朕杀的又如何?三番两次坏朕的事儿,他以为凭着区区一个殷氏宗主的位份能任他恣意妄为,踩到朕的头上来?”

    “他坏你什么事了?哦,是指将小皇孙从苦难之中解救而出,还是为了阻止你牺牲我这个孙女去复生太祖?”

    刘麒瞇起眼,语调喜怒难辨,“你知道了?”

    “陛、陛下。”殷时懦怯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这个怕是……不能用了。”

    “……什么?”

    在刘麒威势的逼迫之下,殷时缩了缩肩膀,怕刘麒随时会将他给拆吃入腹似地,将声量放得更小,“唤魂阵……无法作用了,恐怕是要重新……”说到最后,他已是不敢直接讲明。

    刘麒呼吸浊重,胸口不断起伏,终究是无法吞下这口气,一拳揍在墙上,吓得殷时连忙跪下喊着恕罪,“该死!殷九央……竟敢屡屡坏朕的事,殷家实在该死!”

    “该死的是你。”

    刘麒凌厉的目光猛然射向刘本阙,她看也未看他一眼,将已无气息的殷九央枕在自己腿上,轻柔地替他将一缕发丝塞到耳际之后,彷佛感受到他的滔天怒意,她再度说了句:“该死的从来不是阿央,不是殷家,是你,刘麒,是令人作呕的你!”

    “刘本阙!”刘麒登时暴怒,高举右手正要甩她一掌,看见她那张近似刘响的面容,立时停止了这个念头,他半掩着脸后退了一步,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森然冷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啊……既然殷九央如此十恶不赦,朕又何必施恩,留他个全尸?”

    刘本阙闻言,为殷九央梳理青丝的动作一凝,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底升了上来,她抬眼看向刘麒,“你……”

    “来人!将公主带出祭星台!”他话音一落,本就埋伏于暗处的暗门中人迅速奔向刘本阙,将极力挣扎的她给拽出祭星台。

    刘麒与殷时随后出了祭星台,刘本阙尚未会意过来他的意图,一把火便自梁柱点燃,渐燃渐烈,在如练月色之下,转瞬将整座祭星台吞噬入一片橘红火海之中。

    刘本阙缓缓瞠大双目,火光在她瞳仁之中狂乱跳跃着,她突然再度死命挣扎起来,彷佛一只困兽般,嘶声尖喊:“放开我、放开我!阿央还在里面……不要!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们……”

    奈何暗门只听从于国君的暗门中人丝毫不为所动,便是她用尽力气挣着,那两双禁锢着她的手如铁,无法动摇分许。

    刘本阙喘着气,转头看向刘麒,苦苦哀求,“皇祖父!皇祖父!阙儿知道错了,不要把阿央留在里面,阙儿拜托您,阙儿求您,都是阙儿的错,皇祖父不要惩罚阿央,就罚阙儿吧,阙儿保证会听话,不会再忤逆您了……不是阿央的错,是阙儿的错,是阙儿的错啊……”她眼睁睁见祭星台着火的柱子倒榻下来,惊喘一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滑落,可刘麒只是看着这场火肆虐着祭星台,火光将他侧脸流露的漠然和快意映照得一清二楚。

    “皇祖父,阙儿向您磕头,您饶过阿央好不好?您饶过他吧,阙儿不敢了,阙儿以后只听您的,阙儿再也不敢了……不要啊啊啊……”刘本阙还在哀声乞求,若非她两手都遭暗门人所擒,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到在他跟前跪下,可惜刘麒似乎打定主意不令她称心如意,任凭她将嗓子给喊哑了,依然只是站在边上,束手旁观。

    眼见着原本高耸的祭星台整座倒落下来,化为火海中一团灰烬,她脑中闪过与殷九央曾一起在祭星台渡过的一幕幕回忆,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喊,悲鸣撕裂长夜,“阿央……!”

    不知是谁往她的后颈敲了一记,撕心裂肺的叫喊戛然而止,她双眼一闭,颓然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

    再次醒来,刘本阙发觉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窗外洒落进来的日光实在太过耀眼,令她一时怔然,半晌之后,一串晶莹的泪水摔碎在瓷枕旁。

    “你醒了?”

    刘本阙看也没看,便明白房内的是谁。

    “司容,阿央他……”她喉头一哽,接下来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魏司容显然知晓她无法诉诸于口,而她沙哑的声音令他不由得侧过脸去,“我知道。”

    房中一时无话。

    刘本阙与魏司容虽相识得早,交心却不如刘本阙与殷九央,他们会渐渐熟络起来,说起来还是因着殷九央之故,现下殷九央走了,他们两人心中的悲痛如出一辙。

    “司容,我想替阿央报仇。”

    魏司容原先还沉湎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耳畔忽然传来那句话,他不由得呆了呆,看向刘本阙,“你……”

    刘本阙缓缓转过身来,那对乌眸直直凝视着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魏司容还未给出答复,刘麒已是率着一批人进来,他看了魏司容一眼,沉声道:“你暂且先退下。”

    魏司容本来尚有顾虑,瞅见刘麒脸色不豫,他清楚自己若是再不告退,帝王之怒怕是要殃及魏氏,于是心下一叹,奉命退出房外。

    “你来作甚?”刘本阙冷道。

    刘麒这回似未被她的话激怒,只是坐在她床畔,问道:“心痛吗?阙儿。”

    刘本阙一时拿捏不准刘麒究竟意欲为何,只是瞪着他。

    “现下你明白当朕见到殷九央毁去唤魂阵那幕,该有何等心痛了吧?”刘麒的耐性似是好了不少,并未将她的无礼放在心上,只是低声劝道:“阙儿将来是要承继大统之人,实在不该为这些不值一提的情所绊,何不就此放下?”

    刘本阙嗤之以鼻,“哪一日你能让我忘了他,我就答应你。”

    “哦,是么……”刘麒朝窗棂走了几步,转头瞟向窗外,恍若正在凝跳远景,嘴上却是漫不经心地说了句:“那你便,忘了他吧!”

    刘本阙悚然一惊,猛地掀开被子,连鞋秣也顾不得穿上,赤着脚正要往房外跑去,肩上一股大力传来,弹指间已是遭两名暗卫牢牢压制在床榻之上。

    那夜的惊惧犹如汹涌而来的潮水,几乎漫过了她的头顶,刘本阙清楚瞅见殷时端着一碗黑糊糊的汤药朝她缓缓走来,脸上神情难辨,她尖声问道:“你想做什么?不要过来!”

    “既然你说了要忘了他,才能放下,我这便成全你。”

    刘本阙恍然间明了殷时手上的会是何物,见殷时要将碗凑近她唇边,她奋力扭头,不让殷时将汤药喂入她口中,殷时一时不察,倒退一步,碗中的药汁洒出些许,泼到了被褥之上。

    刘麒见刘本阙紧闭着唇不断扑腾,瘦弱的殷时一时拿她无法,弄得场面一片狼藉,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抬抬下颔朝一名暗卫道了句:“你去喂。”

    殷时将药交给那名暗卫,自己退开,刘本阙旋即感到两只腿也遭人按住,紧接而来的是一只手捏开她的下颚,腥苦的汤药注入舌间,她拚了命想咬紧牙关,可那人在刘麒的吩咐下却是下了死力,她不慎吞了几口药,想尽数吐出,那人却伸指点上她的脖颈,令她不由自主地咽入肚腹之中。

    腥臭的药味四溢,眼前雾蒙蒙一片,她眼中充盈着泪,不断默念着殷九央的名。

    阿央,阿央,阿央……

    她不想忘,不敢忘,不能忘……她不要忘!她不要……!

    一阵噬心钻骨的剧痛猝然袭上胸口,她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随之而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触目所见像是被一朵朵血色覆盖,意识归于混沌之前,只见到刘麒脸上错愕的神情。

    缓缓张开眼,已是神回当世,管瞬深只觉心中某处仍丝丝缕缕地抽疼着,心似是揪成一团难分难舍的绵絮,每抽出一丝,便换来一阵绵长缓慢的痛楚,刘本阙二十年来的悲欢历历在目,彷佛还身处梦中,一切尽如隔世。

    当时遭殷时所持刀匕刺入肚腹的刘麒早已倒在血滩之中,如同他曾施加予殷九央那般,入气少出气多,再挣扎怕也活不过多时;而一旁的殷时握着染血的匕首,微微笑着,口中喃喃自语“大哥,阿时没有辜负你的托付,阿时为央儿报仇了……为央儿……”,看来已是无心留意其他状况;作为自始至终的知情人,魏司容和季朝歌只是看着,魏司容看清阵中情况的那一刻,垂了垂眼,彷佛要藉此掩去眸底中翻涌的情思。苏泠泠则不知在何时亦身涉唤魂阵外围,她动也不动,只是睁着眸子呆愣愣看着刘本阙的背影,不觉泪流了满面,好似强光大放那一瞬,坠入那段幻境的其实不只他一人。

    终究是成了吗?

    他静静凝望尚散发着清光的阵法中央、正站在一道身影前的刘本阙,不发一语,犹如彼时,他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刘本阙与殷九央相遇、相识、相思,而后相离。

    那场彷似飞花的幻梦之中,他如愿以偿地明白了刘本阙的一切,那些他从无法碰触的一切,深深锁在她心中的一切;可经历这一切的他亦同时明白,他管瞬深,仅仅是他们之间的过客,也只能是他们之间的过客。在梦中,他见证他们之间的生死离别,而此刻,他再度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她五年宿愿终满,眷属终成。

    曾以为,刘本阙之所以不敢承认对他的感情,不过是为人所迫,却原来是他大错特错。

    那句在最初牵动他心弦的“阿深”,不过是将她称呼那人常用的口吻错以为是对他的情意。

    而刘本阙拣了他作为幌子,想来也不过是透过他来警醒自己,时时刻刻勿忘相似的那人罢了。

    ……到头来只是他,自视甚高了。

    九块护国神玉随唤魂阵发动而融为一尊玉人,那尊依殷九央系命玉之命纹形塑而成的玉人像,无论是清雅高洁的眉目,抑或是修长颀然的身形,均与那年的殷九央一模一样,而殷九央那枚系命玉便挂在玉人胸前,莹莹玉润,皎洁无暇。刘本阙微微抬头,仰望着那尊玉人,伸手紧紧抱住那尊玉人像,将脸轻轻贴在玉人的胸膛上。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