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同寻常:赖斯成长回忆录-再到华盛顿特区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我很快发现,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工作很辛苦,也不是那么有趣。国务院和国防部有一层一层的官员,可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员工却很少。我问我们的人手有多少,大家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最后我才明白他们的意思:人手?就你啊,还有一个秘书,不过是和另外两三个人共用的。也就是说,无论什么事情,你都要自己干——有时候要在总统耳边悄悄说些重要情况,有时候要给总统复印文件。

    总体说来,委员会的职员要做备忘录,为总统的电话会谈及会议做准备,做笔记作为永久档案,与其他政府部门协调以确保整个政府的工作重点。总之,总统的工作需要什么,就得干什么。他们责任很大,但权力很小,因为他们不是“指挥”军官,未得到参议院确认,也不向参议院负责。

    我发现,工作的关键是打通各个政府部门,而不是围着他们转或替他们做事。要是委员会员工太注重实效,真的去执行外交政策,而不是进行协调,那往往会带来麻烦——尤其是会给总统添麻烦。伊朗门事件就是个例子。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职员制定并执行了在白宫内有争议的措施。事实渐渐浮出水面,原来用秘密出售武器给伊朗所得的资金来支持尼加拉瓜反政府军,是国家安全委员会职员们秘密炮制出来的计划——显然连国务卿都不知情,更不要说国会了。擅自行动的结果是灾难性的,里根总统差点因此下台。

    布伦特·斯考克罗夫特、前国务卿埃德蒙·马斯基、前参议员约翰·托尔等人曾领导一个委员会,就该丑闻提供应对建议。因此,布伦特特别要求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职员们恪守自己的本分——就是总统手下的职员,而不是助理国务卿或国防部助理部长的对手。

    委员会的工作很辛苦,工作时间很长。几乎任何错误都不会得到原谅,而且必须非常注重细节,例如,总统若与人们憎恶的独裁者偶然相遇,我们要保证不要留下令人尴尬的照片;要注意不要让总统赠送不妥当的礼物给其他领导人。白宫若有活动,安全委员会的职员还要审核客人名单,如果漏掉了重要官员,或者邀请了有争议的客人,有可能引发外交事件。

    有时候,我们的工作和严肃的政策毫无关联。到华盛顿后第三天,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处理一桩与苏联有关的小危机。苏联一家经营糕点的合作社送来了一个重达数百磅的大蛋糕,祝贺布什总统当选。蛋糕送到的时候,已经碎了,还长了几条虫子。特勤处给布伦特打电话,布伦特就让鲍勃·盖茨打电话给我。我下去检查了一下这份礼物,建议处理掉——不过先要搬到某个地方,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白宫,然后拍张照片。然后我们就可以把照片寄给那些好心的苏联公民。

    我适应了新的工作,在康涅狄格大道租了一套公寓,在华盛顿安顿下来。我每天早晨六点半到达白宫,晚上九点前很少离开办公室。我发现工作很辛苦,有时候还怀疑自己能不能做下来。安全委员会的筛选程序极其严格,众所周知。星期一还在一起上班的同事,星期五就走了,这种事情并不罕见。没人真的去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大家都知道他可能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让白宫难堪,或者给总统添了麻烦,那就更严重了。

    我逐渐站稳了脚跟,发现布伦特对我非常信任。我也挺喜欢他。不过,我的顶头上司是鲍勃·布莱克韦尔,我要注意平衡和布伦特的关系。我和鲍勃关系也不错,但他有级别意识,如果布伦特绕过他,直接来找我,他有时候会不高兴。我想获得鲍勃的信任,希望他明白,我不会利用和布伦特的关系去做不利于他的事情。总体上,我们处得还可以,成了不错的同事和朋友,不过总有那么点儿妒忌的情绪,需要特别注意。

    我知道,布伦特希望安全委员会的职员们保持低调,不要抛头露面。布伦特自己就是个榜样,他是华盛顿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但很少有美国人能从照片上认出他来。相比之下,媒体对我却很感兴趣。《华盛顿邮报》想介绍一下我这位新来的苏联问题专家、斯坦福的黑人女教授,我请布伦特批准,他同意了。报道刊出之后,我吓了一跳,原来是一篇很显眼的长文章,配了一幅我阅读苏联《真理报》的大照片。这可不是总统员工应该遵循的低调做法。布伦特打来电话,说他觉得那篇文章很好,我放心了,但随后我发现文章里面没有提到鲍勃·布莱克韦尔,又吃了一惊。

    文章刊出后不久,民权运动领袖、华盛顿知名律师弗农·乔丹打来电话,邀请我吃午饭,说他要告诉我,“如何在这城里生存下去”。他给了我很多建议,还警告说,华盛顿这个地方很喜欢先制造名人,然后又把他们拉下台。弗农和他的妻子安妮成了我在这个孤单城市中的好朋友。我下定决心,不能让所谓的“明星地位”影响我在华盛顿的工作效率。我现在还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担心。我一直很忙,那些高调的鸡尾酒会和晚宴,我根本就没时间去。

    办公室关系和华盛顿政治暂且不说,有些事情的确会让我觉得,当初选择白宫,而不是政府中其他更高的职位,是个正确的决定。第一个这样的时刻,发生在2月份一个寒冷的星期五下午,布伦特打来电话,说总统要邀请一些苏联问题专家,星期天到肯内班克港镇去,讨论莫斯科当时的局势变化。

    “你能不能召集几位专家,到沃克角的总统家里去?”他问。

    “是,长官。”我说。但是星期五下午这么迟了,能找到一帮学者吗?我有些绝望。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如果白宫打来电话,助手和家人总是可以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那个星期天,我在缅因州波特兰的机场见到了另外五位苏联研究专家。我们沿着冰冻的公路前往沃克角,在总统家的卧室里给他做了讲解——那时候他家只有卧室里有暖气。

    我第一次与总统当面交流的感觉非常好。他很和善,不住地感谢我所做的工作。“你离开加州,到这儿来帮我,真是太好了。”他说。他这是开玩笑吗?我心里想。他可是总统啊。不过当天我就发现,这不是虚假的客套之词,后来与他的交往也证明了这一点。乔治·H.W.布什是我见过的最和善、最谦虚的人之一。他教了我很多领导艺术。有很多次,如果国外领导人取得了看似没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他都会表示祝贺。我开始明白,他这是在建立一种关系,如果他需要国外领导人做些难一点儿的事情,这种关系就有用处了。就连我如果事情做得不错,也会经常收到总统的感谢信,因为他的善意与礼貌,为他工作成了开心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天生脾气好,在世界政治发生革命性变化的时候,这对美国外交是有利的。

    苏联和东欧局势发展很快,所以我开始频繁地见到总统。我也因此有了很多不同寻常的经历。到肯内班克港镇后几天,我第一次到了椭圆形办公室,这段经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美国驻苏联大使,那位能干的杰克·马特洛克,回国向总统汇报。能到椭圆形办公室,我高兴极了——简直晕了头。我坐在那个浅黄色的房间里,阳光透过法式窗户照进来。突然,我意识到,会谈已经过了将近三分之二,可我连一个字都没记下来。我赶紧结束“康多莉扎漫游奇境记”。回到办公室以后,我凭记忆做了个记录,发誓以后一定要记住,到那儿是去工作的,不是看热闹。

    不过,事情的发展倒真是热闹得很。1989年1月我到华盛顿的时候,怎么也无法预见我后来见证并帮助处理的那些历史事件。1981年,罗纳德·里根上台,一心要向苏联这个超级大国发起挑战,他做到了。1985年,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担任苏共总书记。面对日益严重的形势,戈尔巴乔夫开始放松共产党对国内的控制,同时外交上采取更加柔和的政策。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在俄语中分别叫做“Perestroika”和“glasnost”,前者意思是“重建”(或“更新”),后者意思是“开放”(或“透明”)。在此过程中,苏联几十年对西方的敌对外交政策一下子被推翻了,国际关系也立即改观。

    到1988年,在国务卿乔治·舒尔茨的推动下,里根终于相信,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不同于以前的苏联领袖,美苏关系也开始解冻。包括布伦特·斯考克罗夫特和鲍勃·盖茨在内的一些人认为,里根对莫斯科的政策太软了点。他们——还有我——对苏联政策的变化仍旧有些怀疑,我们想放缓和解的步伐,看看苏联和东欧的变化究竟是怎么回事。

    政策制定者如果要放缓步伐,就会下令进行政策评议。1989年3月,布伦特就是这么做的,他让我做两份评议,分别涉及美苏关系及美国与东欧的关系。我召集了一个跨部门的小组,开始对美国外交政策的方方面面进行梳理,大家一周要见两三次面。

    不过,在我们讨论的时候,历史已经在向前跳跃发展了。4月份,波兰共产党失去了对全国的控制,不得不召集“圆桌会议”,与莱赫·瓦勒萨领导的地下团结工会进行对话。看来,对话的结果将会达成某种分权协议,团结工会的自由工人们将会获得更多利益,而波兰政府也将被迫举行议会选举。美国应该如何应对,华盛顿内部有分歧。国务院要求大家谨慎,建议对刚刚登上舞台的民主力量采取小幅度的动作。但我认为,圆桌会谈的结果将会成为转折点。我和丹尼尔·弗里德(丹尼尔是一位年轻的外交官,担任波兰司务员)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同时在鲍勃·布莱克韦尔和鲍勃·盖茨的推动下,我终于说服总统采取了幅度更大的政策。

    “圆桌”谈判的最后一天,我们给总统的新闻秘书马林·菲茨沃尔特拟了一份声明。美国不仅会“欢迎谈判达成的协议”,也清楚谈判对东欧自由的意义。马林在上午的发布会上读了声明。不幸的是,参加“圆桌”谈判的人休息了一会儿,吃了午餐,协议并没有完成。不过,他们随后就公布了协议,幸好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错误。到后来,这件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对于欧洲正在发生的历史性变化,美国总统已经坚定地站在了正确的一边。

    几天后,布什总统前往密歇根的哈姆川克,就波兰问题做了个演讲。白宫选择这个地方,是为了尊重当地为数众多的波兰裔美国人。我陪总统前往,第一次坐了“空军一号”。回家后,我给爸爸打了电话,把这一天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包括在一家热得要命的波兰餐馆二楼吃午饭。不过,我没跟他说,总统把“波兰人民”中的“波兰”(Polish)这个词读错了——他读成了“polish”这个单词,意思是给家具上蜡。总统口误的时候,布伦特转过脸来,对我叫道:“你是不是忘了把那个‘p’大写啦?”我很窘迫,承担了责任,虽然实际上那个“P”是大写的。这是我第一次体会那条名言,后来我也经常把这句话讲给安全委员会的其他人听,那就是:“成功属于总统,错误属于国家安全委员会职员。”

    接下来两个月内,我们完成了政策评议,总统大抵以此为依据,发表了几次演讲。大家在努力定义美苏关系的新进程——称之为“超越遏制”战略(beyond containment),这个词是我造出来的——不过我们也定下了一系列标准,苏联人要证明改革的严肃性,必须达到这些标准。我们要不停地修改演讲,因为实际上苏联人大步迈进,总是会超过我们原先的“测试”线。此后,连那些最谨小慎微的人都知道,局势真的变了。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苏联人愿意走多远。或者更正确的说法是,戈尔巴乔夫触发的这一系列事件,他还有没有能力制止。

    到了白宫之后,各种各样的事情让我忙得不可开交。我仍旧坚持那个老习惯,每天晚上给父亲打电话,我能看出来,他和那位克拉拉·贝莉的关系越来越近了。克拉拉是瑞文斯伍德学区的一位校长,爸爸在那儿做志愿者。凑巧的是,克拉拉也是在伯明翰出生的。她漂亮、文静,经常上浸礼会教堂做礼拜,离过婚,有一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叫做格雷格。动身到华盛顿之前,我就见过她,还注意到,在很多希望得到他关注的女士当中,爸爸好像特别喜欢她。

    一天晚上,我给爸爸打电话,他有些吞吞吐吐。“我本来想跟你当面谈,”他说,“可你总是那么忙,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和克拉拉想结婚。”然后,他突然停了下来,等了一两秒钟,让我回应。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说,他对我母亲的爱非常特别,没有什么可以替代。我打断了他的话。“爸爸,这我知道。”我说。我告诉他,我喜欢克拉拉,他们决定结婚,我很高兴。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要质疑他的决定。

    正式的婚礼定在1989年7月1日,在帕洛阿尔托克拉拉的家里。我和格雷格是见证人,我还做了安排,在斯坦福教工俱乐部举行招待会。在招待会上,我发现我在华盛顿期间,爸爸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这很让人欣慰。克拉拉显然很适合他;她温柔善良,给他的生命带来了新的光亮。直到现在,我们的关系还很亲密。不过,必须承认,我在婚礼上也有过一丝难过。我很高兴爸爸找到了新的伴侣,但他的婚姻又揭开了那道旧伤疤,让我想起了六十一岁便过早离世的母亲。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