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同寻常:赖斯成长回忆录-196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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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奇怪,小时候的事情,说不定哪些会永远印在脑海里。对我来说,第一次震撼,第一次明白事情所带来的冲击,是1962年对市里商店的抵制行动。组织这一行动的目的是给商店施压,让他们雇用黑人员工、拆除种族主义的招牌。亚拉巴马州法律明确禁止抵制行动,组织者就称之为“选择性购买运动”,为购物者提供一份清单,包括对黑人友善的雇主,以及雇用黑人员工并提供良好工作环境的商店。他们的理念是,人们应该到这些店里买东西,不要到别处购物遭受冷遇。那年复活节,大家都穿着旧衣服,以表示他们对该运动的支持。

    到了圣诞节,我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们一直有个传统,到市里去,看看匹齐茨和拉夫曼商场那些装饰精美的商店橱窗。和纽约的梅西百货一样,这些商店布置了漂亮的圣诞节展台,上面也有活动的人体模型。看完橱窗之后,我们总是会进入商店,为家人、老师和朋友购买礼品。

    但是,1962年,父母解释说,因为一个叫做“抵制”的东西,我们不能去商店了。黑人正在为正确的事情而努力,我们也要这样做。我感到非常失望,但知道大事情更重要。奇怪的是,那一年我们还是去看了圣诞老人,虽然没在商店里买东西。

    显然,抵制成功了。那年的销售额降低了百分之十一,结果伯明翰市发出威胁,如果抵制不停止,就要中止为一万九千户穷苦黑人家庭提供食物的项目。包括威斯敏斯特在内的各个教堂则组织食物捐赠活动,保障那些家庭不受到伤害。

    我的父母支持抵制活动,但也不希望我的圣诞节没有玩具,所以他们安排吉姨妈从弗吉尼亚的诺福克带玩具来。于是,圣诞老人还是按时出现了,带来一个“美喳喳”娃娃,会说多种语言。和经典的玩具娃娃“会聊天的凯茜”一样,这个娃娃背上有根绳子,一拉就会说话。但是,这个娃娃的身体一侧还可以放入磁带,会讲法语、西班牙语和德语。我很喜欢她,也尝到了会讲多种语言的乐趣。

    接下来就是严酷的1963年。挑战和暴力日趋升级。整个冬天和初春,选举权行动、静坐和大规模抗议,彻底摧毁了全市的正常生活。3月份,两位黑人候选人竞选伯明翰市议会席位,其中一位获得了很多选票,迫使他的竞争对手进行二次选举。4月份,阿尔伯特·鲍特韦尔在市长竞选中胜出,击败了“公牛”康纳,同时伯明翰市向市长制政府过渡。“公牛”康纳却拒绝下台,大约有两个月时间,伯明翰市有两个政府。我从没听过父亲像谈论“公牛”康纳那样谈论任何其他人。父亲说,他就是邪恶的化身。我也恨他,现在还记得他布满皱纹、满脸怒色的讨厌形象。每次听到他在电视上谈论“黑鬼”,说要把他们和诚实的白人分开,我都心生厌恶。

    同月,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SCLC)发起示威,要求结束种族隔离制度。乔治·华莱士派了一百名州警,到伯明翰协助当地警方。4月12日,耶稣受难日那天,马丁·路德·金在伯明翰市中心被逮捕。他在那儿写下了著名的《伯明翰狱中书》。

    在这混乱的局势中,人们必须做出决定,自己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民权运动的中心是黑人浸礼教会,工人阶级则是运动的中坚力量。弗雷德·沙特尔沃思牧师曾领导有色人种促进会的地方分会,最后还担任了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全国主席。1961年,他去了辛辛那提,但在1963年那些暴风骤雨般的日子里,他经常回到伯明翰。在有关这些严酷岁月的记录中,我觉得沙特尔沃思牧师没有获得他应得的认可。伯明翰的人们知道,他是民权运动的心脏和灵魂。伟大的全国领袖马丁·路德·金和拉尔夫·阿伯内西进一步推动了弗雷德·沙特尔沃思开始的事业。

    父亲和沙特尔沃思牧师常常坐在我们家房前的门廊上,一直谈到晚上。我记得,有时候我会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爬到爸爸的怀里。爸爸就让我走开,因为他们正谈得兴起。1972年,我们到辛辛那提拜访了沙特尔沃思牧师,他们两个人回忆起以前的时光,谈了好几个小时。

    不过,我一直怀疑,沙特尔沃思牧师是不是因为父亲没和他一起游行而心怀怨恨。他说过,他觉得父亲不去游行,是因为父亲担心他们炸教堂。这话听起来不像是爸爸的口吻,不过教民安全可能真的是个考虑。沙特尔沃思牧师一直说,他知道赖斯牧师肯定会“支持他”。

    最近我去拜访沙特尔沃思牧师,由于中风,他已经不太能说话了。这次拜访,让我对他和父亲之间的相互敬重有了更深的理解。他妻子问他,还记不记得我的父亲,他点了点头。“你们是好朋友吗?”她问。他又点头表示肯定。我给他看我父亲的一张照片,他就开心地笑起来,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父亲的脸。“啊,康多莉扎。”他说。我哭了,因为这表明他对我爸爸有很深的情感。他们在策略上也许有不同意见,但他们始终是互相关心的朋友。

    今天,有一种说法认为,种族隔离制度的废除,中产阶级得益过多,贡献很小。诚然,我们社区很少有大人去和马丁·路德·金一起游行。但是,人们做出选择的情况要复杂得多,绝不能简单地将人们一分为二地划分为游行者和未游行者。

    首先,1963年,如果你是住在伯明翰的黑人,那么你就无法逃脱暴力,也没有地方躲藏。现在我对那个时期的记忆,最多的是周围街区爆炸的声音,包括我们自己的街区。运动的领导人,比如律师亚瑟·肖尔斯,是攻击的主要对象。1963年,他家的房子被炸了两次,人们把他的小区叫做“炸药山”。不过,白人“夜行骑手”们和三K党可不管你在斗争中扮演什么角色;只要可能,他们会去恐吓任何一个黑人家庭。

    我还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从外公外婆那儿回家。刚下车,就听到街那头传来一声巨响。那个春天,在伯明翰,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社区里一颗炸弹爆炸了。实际上,那是一颗毒气炸弹,扔进了大约离我们一个街区的一幢房子的窗里。父亲让我和母亲赶紧回到车上,然后他发动了汽车。母亲问上哪儿去。“找警察。”他说。“你疯了吗?”她问,“这事可能就是他们干的。”爸爸什么也没说,而是开车到了胡珀镇雷伊家。

    几小时后,我们回到家中,得知第二颗炸弹已经引爆了。今天的恐怖分子有时候还这样做,先引爆第一颗炸弹,希望人群会聚集起来。然后他们引爆第二颗炸弹——里面尽是弹片和钉子,要给无辜的旁观者带来最大伤害。幸好大家都没上当,第一次爆炸之后没有人上街。不过,当天晚上还是没人睡觉。回家之后,爸爸没再说炸弹的事情。他走到屋外,坐在走廊上,春天里空气闷热,他怀里抱着枪,在那儿坐了一晚上,警惕着白人“夜行骑手”。

    最后,爸爸和街区的其他男人们开始巡逻。他们轮流在我们街道两头的入口处放哨。有一个正式的轮流值班表,爸爸会去看望值班的人,与他们一起祈祷,为他们鼓劲。他们偶尔会朝天上放一枪,吓走入侵者,但并没有朝任何人开过枪。他们要求肤色特别浅的黑人,在进入社区的时候大声说出自己的身份,以免出现“意外”。

    由于这段经历,我们坚决支持《第二修正案》和持有武器的权利。当初我父亲和邻居们要是“注册”了武器,肯定会被“公牛”康纳没收掉,甚至更糟。宪法保障了组建秩序良好的民兵队伍的权利。这来源于建国先驱们对政府的畏惧。他们坚持认为,当局不能保护公民时,公民有权自我保护,如果有必要的话,也有权反抗当局。我们街区的人们在面对三K党和“公牛”康纳时所采取的行动,是负责任地使用枪支的范例。

    伯明翰抵制运动中,第二个值得提及的地方是,金博士的战略并非没有争议。有些人事后说,虽然很多人没去游行,他们可是去过的,爸爸有时候会嘲笑他们。“每个自称和金一起游行过的人,要是真的都去了,”有一次他对我说,“那伯明翰的街上肯定早没立足之地了。”

    我父亲拒绝加入金的抗议行动,有他自己的理由。我还清楚地记得父母之间的一次谈话,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谈话的内容是如何应对上街游行并采取非暴力行动的号召。我站在我们家的过道上,听父母在客厅里说话。“安吉丽娜,我不打算出去,因为要是有哪个顽固的家伙带着警棍或者警犬来追我,我肯定会打死他,”他说,“然后他们就会打死我,那我女儿就变成孤儿了。”

    很多年后,我问爸爸,当时我听到的话对不对。他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不去和金一起游行;实际上,他还肯定地对我说,面对暴力,他不相信非暴力。

    他还憎恶让儿童和青少年去参加游行。由于抗议进展缓慢,马丁·路德·金和运动组织者们号召孩子们5月2日上街,即后来的“儿童十字军”行动。我的一些朋友们参加了,包括詹姆斯·斯图亚特、乔治·亨特三世(称为“三世”)、雷蒙德·古斯比和里奇·霍尔,都是我父亲的学生。他们要先出去,吸引警方的注意。其他人在后面跟着,在被拦下之前尽可能靠近市政厅。在他们从十六街浸礼会教堂朝市政厅进发的时候,“公牛”康纳在大喇叭里面吼道:“你们获得批准了吗?”他们说没有,他就下令打开装满警察的警车,把孩子们逮捕起来。被捕的孩子源源不断,康纳还是不能阻止抗议的人流,就下令用警犬和消防水龙头来对付游行者。这些孩子被直接领到了“公牛”康纳的追随者的爪下。撇开他们事业的正当性不说,我父亲认为这危及了无辜孩子的安全,因此感到震惊。

    不过,爸爸还是尽力去帮助他的学生们。当天及随后几天,很多中学生离开学校,加入了游行队伍。我父亲、他们的老师以及大多数父母,都想劝他们不要去,说他们应该用大脑同种族主义斗争,而不是用身体。后来伯明翰教育委员会下令,教师们要上报“缺课学生”名单,这些孩子不能毕业。老师们拒绝了。他们鼓励学生们先到学校出勤,然后再离开学校去参加游行。学生离开的时候,老师就转过头去。

    到5月2日下午,警察已经逮捕了几百名学生,监狱关不下那么多抗议者,警方就把他们押到游乐场里去。父亲获得许可,可以去看望孩子们,在他们中间走动走动,再回去向父母们报告孩子平安。我和他一起去的,在簇拥的学生中间走了一圈。非常拥挤——学生们甚至必须轮流睡觉,因为没有足够的地方可以躺下来,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天,大人们无法忍受了。他们开始请律师,把孩子们放出来。

    美国历史上最难以磨灭的画面之一,就是“公牛”康纳的警犬和消防水龙头对抗着没有武器的和平抗议者,地点是伯明翰市中心的凯利·英格拉姆公园,就在十六街浸礼会教堂正对面。1963年的夏季漫长、炎热,“公牛”康纳甚至从亚拉巴马边远地区调来“临时人员”,帮他干连警察都不愿意干的坏事。我和朋友们曾看着他们乘坐轻型货车驶过第六大道,车上插着联邦的旗帜。为了吓唬我们,他们从车窗里探出身子来,挥舞着手里的短管霰弹枪。面对这样的暴徒,抗议者都能保持尊严和克制,没有被他们激怒。

    但是,5月11日星期六的晚上,“公牛”康纳招募来的民兵遇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黑人抗议者。三K党炸了盖斯顿青年旅馆,想暗杀马丁·路德·金,但金几个小时前已经离开了。这件事引起了大规模的暴动。在旅馆周围二十八个社区的范围内,都有黑人抗议者冲警察扔砖头、袭击警车。另有一帮年轻人到第四大道一个地方喝了酒。用南方人的话说,他们被酒精“点着了”,也加入了暴乱,朝凯利·英格拉姆公园行进。游行者在那儿碰到了一辆装甲运兵车,有传言说“公牛”康纳就在车上。这些人放火烧了运兵车,还烧了附近的巡逻车和轻型卡车。其中一些人被逮捕并迅速投入监狱,但“抵制”有了效果。我父母想让我觉得很安全,但也希望我看到所发生的事情。第二天上午,我们开车到凯利·英格拉姆公园,看到了被焚烧车辆的残骸,还有一些“临时人员”在往回赶。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事情发生时,我们本应该在丹佛。为什么1963年我父母要坚持留在家里?这个问题常令我疑惑。如果要选择一个时间在丹佛长久地待下去,就应该是这个时候。但我们没去,因此目睹了伯明翰的暴力和混乱。后来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也没有给我很好的答案。我一再追问,父亲最后才说,他必须和自己的教民在一起。也许当时只是觉得在斗争当中丢开伯明翰并不妥当。

    这个夏天的警犬和消防水龙头,终于引起了全国的关注。伯明翰被曝光,人们把它看作一个充满着可怕仇恨、偏见和暴力的城市。1963年9月15日,仇恨充分显露,十六街浸礼会教堂地下室的一颗炸弹,夺走了四位正准备去上星期日学校的小女孩的生命。

    那是个星期天,威斯敏斯特的宗教仪式还没开始,但唱诗班、长老和引座员都已经到了教堂里。母亲在调试风琴,我也在那儿。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地面震动。两个教堂之间的直线距离大概是两英里。但感觉好像是隔壁出了事一样。

    我还记得,弗洛伦斯·赖斯太太冲了进来,说肯定是炸弹。大家马上想到,我们的街区不过五分钟的路程,是不是在那儿?可能过了几分钟,但感觉好像是几个小时,有人给教堂打来电话,说十六街浸礼会教堂被炸了。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教堂成了袭击目标。大家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

    我父亲没有试图让大家做礼拜,不过他觉得还是让人们一起留在教堂里比较安全。过了大约一小时,有消息传来,说当时在卫生间里的四名小女孩被炸死了。我不记得过了多久,反正我们很快就知道了她们的名字:丹尼丝·麦克奈尔,十一岁;阿迪·梅伊·柯林斯、辛西娅·韦斯利、卡罗尔·罗伯逊,都是十四岁。当天,还有两名黑人孩子死于种族袭击。每个人都很害怕,父母都想把孩子带回家。

    回家之后,我们打开电视机。新闻上全是被炸教堂的画面,小尸体被人从废墟中抬出来,放到灵柩车上运走,画面让人心碎。父母不停地与伯明翰的家人和朋友们通话,街区的男人们在四周巡逻。不过,我记得当时我第一次感觉到,他们其实并没有能力阻止这种悲剧。我就坐在那儿看着电视。该睡觉的时候,我问父母,能不能睡在他们的床上。

    第二天,我待在家里,没去上学,我所有的朋友也一样。父母去上班了,但我去了外婆家。她和其他人一样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地说,上帝的手段神秘难测。我还记得,当时我想,那么这些神秘难测的手段该是多么残酷啊,但我没对虔诚的外婆说什么。

    暴行最终会影响我们的社区,不过一开始我们只是感到悲伤。伯明翰不大,每个人都至少认识其中一个小女孩。这是个非常个人化的悲剧。我的朋友瓦妮莎·亨特只记得那个星期五还在走廊里见过丹尼丝。她们还谈了话,说周末没有家庭作业。辛西娅和丹尼丝是邻居。我最熟悉丹尼丝;她比我大,但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玩娃娃。她父亲是我们的送奶工,还是个业余摄影师,在大家的生日聚会和婚礼上拍照。丹尼丝以前是我父亲第一所幼儿园里的学生。

    我舅舅教过阿迪·梅伊·柯林斯,在新闻上看到她的照片时,舅舅哭得跟个孩子似的,第二天看见她的空椅子,又哭了起来。约翰·斯普林格先生,我父亲最亲密的一位朋友,就住在麦克奈尔家隔壁。那天上午他没去教堂。炸弹爆炸后,他看到人们往麦克奈尔家房子那儿跑。“我听到玛克辛在哀哭,”他后来对我说,“门是关的,但她哭的声音很响,所以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葬礼由金博士主持,我们也想参加,但等我们到了的时候,教堂里已经挤满了人。爆炸发生后的那个星期四,给三个女孩唱了挽歌;另外一个女孩,卡罗尔,星期二人们在一家循道宗教堂给她唱了挽歌,因为她的父母不希望在这次公共葬礼上祭悼女儿。

    我们站在台阶上,参加为这三个女孩举办的葬礼。护柩的是我父亲的几位学生,十五岁的詹姆斯、里奇和“三世”。里奇差点倒了下去,幸好詹姆斯扶住了他。除了棺柩退场时的赞美诗,其他的我记得不多了。棺柩很小,白色的。不过,我心里总觉得其中一个是粉红色的。

    针对伯明翰孩子们的本土恐怖主义暴行,终于激起了全国人的良知。6月11日,约翰·肯尼迪总统做了一个历史性的演讲,号召结束种族隔离,并向国会提交了一套立法提案。《民权法》提案拟禁止公共场所的种族隔离行为,允许联邦政府介入与公立学校种族融合相关的各州案件,以此补偿在南方尤为典型的系统歧视和压迫。相关努力几个月前就开始了,不过我们希望,1963年这个喧嚣的夏天——以四个小女孩惨死于暴力极端分子手中为顶点——能推动年轻的总统采取行动。

    父亲没有投约翰·肯尼迪的票,但我还记得他说,希望总统有坚持下去的魄力。他对我母亲说,如果这次努力失败,种族隔离主义者就会更加肆无忌惮,伯明翰的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了。他说,既然现在马蜂窝已经捅了,那么白人至上主义要么灭亡,要么全胜。已经没有什么中间道路,因为揭底牌的时候就要到了。

    爸爸说,一直有人相信,只要联邦政府最后下定决心介入,以改变南方,就会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只是此前联邦一直没打算介入。如果华盛顿不起作用,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我们每天看切特·亨特利和戴维·布林克利的报道,密切关注华盛顿的情况。对我们来说,那可不仅仅是学术上的政治辩论,而是切身的关注。我们觉得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肯尼迪政府的手里。

    1963年11月22日,星期五,和往常没有区别。经过两个月前那些可怕的事件,生活再次神奇地回到正轨。我在上赖尔斯太太的地理课,接下来应该休息,然后上历史课,也是赖尔斯太太教。

    突然,另外一位老师冲了进来,对她说总统在达拉斯遇刺了。反正休息的时间也快到了,所以赖尔斯太太就让我们离开教室,到操场上去,她自己到教师休息室去看报道。对于11月末的天气来说,这天算是比较暖和了,我和朋友们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干什么。

    铃终于响了。我们回到教室,赖尔斯太太又开始上课。过了几分钟,她停了下来,走到门边。我听到了她的哭泣声。“总统死了,”她说,“剩下个南方人在白宫里。我们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啊?”

    放学了,我去了阿尔托舅舅的教室。我们上了车,和往常一样去外婆家。他转头对我说:“你感觉怎么样?”

    “你是说总统的事吗?”我说。“是的。”我说我很伤心。“还害怕。”我又说。阿尔托没问为什么,但赖尔斯太太已经给了我一个理由。

    的确,一定年龄段内的每个美国人,都还记得听到肯尼迪总统遇刺消息时自己在什么地方。当天晚上的新闻,一遍遍播放的车队行进镜头,子弹击中的瞬间,瘫软下去的总统,这些意象仍旧清晰地印在我们脑海里,如同昨日。同样清晰的,还有杰奎琳·肯尼迪的威仪,林顿·约翰逊宣誓就职,送葬的队列在悲伤中穿过华盛顿特区。但是对伯明翰的黑人来说,约翰·肯尼迪遇刺带来了切身的威胁。我想南方之外的很多孩子应该不会将总统之死描述为“恐惧”吧。

    幸运的是,林顿·约翰逊虽是个南方人,却继续推进肯尼迪结束种族隔离制度的承诺。学习政治学的时候,我读过几十篇关于约翰逊立法战略的学术论文。有些人认为,约翰逊所做的事情,纵使肯尼迪在世也不能做到:联合北方的民主党和开明的共和党人士,推动里程碑式的立法。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那时候是来自芝加哥的一名议员,是支持总统的共和党人。我可以冷静地分析约翰逊的战略,以及共和党可耻的应对措施,即所谓的“南方战略”,有意讨好对种族融合感到不满的白人选民。但要做到这一点,我必须首先走出我的个人经历,因为这可不是一般的立法——它让我家人的生活发生了根本变化。而且,几乎是立竿见影。

    1964年7月的一天,天气炎热,我们看着亨特利和布林克利播报新闻,说1964年的《公共设施使用法》(常称为《民权法》)在美国国会通过了,已提交总统签字。约翰逊将于7月2日签署这项法令。全国新闻播完之后,地方台的新闻主持人又重复了一遍。“所谓的《民权法》今天通过了。”他说。他的描述前加了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修饰词。

    但这不要紧。几天后,我父亲说:“我们出去吃饭去。”我们穿戴整齐,去了一家相对较新的餐馆,离我们家大约十分钟。我们走进去,大家都抬起头来看着,饭也顾不得吃了。但过了几分钟,也许是意识到法律已经变了,他们又继续吃饭,我们也得以顺利就餐。不过,几天之后,我们去了一家免下车汉堡店,叫做“杰克汉堡”。当时是晚上,我咬了一口汉堡,跟父母说味道怪怪的。爸爸打开车灯。汉堡里面全是洋葱:没别的,只有洋葱。

    尽管如此,从法律上来说,种族隔离已经终结了。那些正派的人们——不是极端分子,而是普通人——将会慢慢调整,适应这一事实。1965年《选举权法》的历史意义,已经得到了应得的认可。但1964年的《民权法》终结了法律上的种族隔离,就日常生活而言,的确更加重要。

    多年后,在担任国家安全顾问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这一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一天,我们开会做总统的日程安排,讨论如何纪念《民权法》通过四十周年。大家都认为,总统可以发一份书面声明,不必大张旗鼓,因为第二年就要纪念1965年《选举权法》颁布四十周年,而这部法律才是真正的突破。我非常生气,也许有点过了火,我对同事们说,他们应该明白,正是因为1964年的法律,我才能在自己家乡的餐馆里吃饭。他们吃了一惊,也就让步了,后来我们在东厅举行了很好的庆祝活动。我们邀请了琳达·伯德·约翰逊·罗布,我利用这个机会,当面感谢她父亲的勇气和执著,是他为我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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