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歌的城邦-鱼死网破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林老板的那条信息像条黑蛇在叶岚的脑海里蜿蜒盘旋,这令她无限羞愤,她想把这些可恶可耻的话从脑海里彻底抹去,就像扔一块臭抹布那样,然而它们却又不时地钻出来,让她心慌意乱。她清楚地知道姓林的要什么,但是……自己还会为什么想起这些话呢?她感到害怕起来,好像掉进了一口黑暗无底的深井里。

    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包括最要好的朋友丽娟。

    “我该怎么办?”她不停地问自己,痛苦像千万只蚂蚁噬咬着她的灵魂。江城的路清楚地摆在面前:一百多万的巨额足以压垮他!

    这一夜叶岚碾转未眠,第二天起床时眼圈像涂了黑膏。丽娟只道她心急,用千般言语安慰,叶岚丢了魂似的前言不搭后语,弄得丽娟害怕起来,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却又不发烧。

    “你怎么了,精神恍惚的,要不去医院打瓶葡萄糖吧?”

    叶岚摇摇头,凄然一笑,说:“不用了,我没那么娇气。”又道:“娟,我们出来打工是对还是错?”

    想起2000年出来打工时的雄心万丈,几年过去,除了逝去的青春年华,落得的是一身伤痛。丽娟也不禁一阵伤感,苦笑着回道:

    “只怪我们的心太不安分,不想过那种平平淡淡的生活。如果像村里的那些女孩子浑浑噩噩,也就没这么多烦恼和痛苦了。”

    “工厂倒闭了,我不知未来怎么走,江城会不会挺过来。”叶岚的声音充满忧郁和迷茫,双眼空洞洞地望着天花板。

    “这是一个坎,但我相信江城会挺过来的,只不过要一段时间。”

    “但是他这个坎,没人帮怎么跨得过去?”

    “我们有心无力啊,要那么多钱,除非把我们卖了。”

    “除非把我们卖了。”这句话像个响雷劈在叶岚心上,她的面色立即黯淡下去,俩人陷入难堪而痛苦的沉默。

    “如果……我真有这么一天,你……你们还会认我吗?”过了半响,叶岚凄凄切切地说。

    “你……你真的不会这样做吧?”丽娟眼瞪得像箩筐罩着叶岚。

    “看你紧张兮兮的,我不只是假设么?”

    丽娟正色对叶岚说:“你千万不能这样做!否则你会彻底失去江城,也会失去自己。知道吗?”

    “放心吧,我不会这样做的。”叶岚笑笑,却有些勉强,又道:“但江城怎么办?”

    丽娟无语。是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一百多万的巨款!这对她们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恰如喜马拉雅山横亘在面前,根本无法逾越。自己一帮人就像困在雪地上的羔羊,面对饿狼的围捕只能静静地等死。

    遣散员工后的第四天,江城收到了法院的传票。面对着一张张欠单,江城无言分辩,最后法院判决十五天内还清全部欠款。

    刚出法庭,迈克尔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说他的货款以及理赔已交林老板全权处理,江城恨不得吐血,可不得不忍着性子给这假洋鬼子说好话。“冬瓜”气得在一旁大骂:“这电话真他妈来的及时,肯定是狗日的林老板串通好了在搞鬼。”

    江城也愈发感到这是个阴谋,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欠货款、产品质量问题,自己被人告上法庭的这两项事实证据确凿,铁案如山,如何翻得了案?

    江城觉得自己背着一座大山,压得连气也透不过。

    几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束手无策。这时叶岚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又是林老板的:

    “叶小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免掉你男朋友江先生所有的欠款:包括加拿大的订单货款和理赔!”

    叶岚的心像兔子一样窜了几窜,把胸口都撞得隐隐作痛。她微颤着手把这条信息删了。

    “老鼠”突然说:“如果不行,我们他妈的一走了之,不到这个狗屁海都打工了。”

    这句话像条激光然照亮了大家混沌的心。雷军一拍“老鼠”的肩膀,嚷道:“强子,还是你脑瓜子灵。他妈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们鞋底抹油,那姓林的狗屎上哪找去?!”

    “城哥,这不失一个好办法。”丽娟也跟着鼓动说,“我们在海都消失几年,就一切烟消云散了。”

    “钱债跑得了,心债跑得了吗?”江城丝毫不为所动,说,“我不想我的人生背上这样一个污点。”

    “可关键是,这笔债可能是一个圈套呀!”丽娟急了。

    “算是我交的一笔学费吧!”江城摆摆手,道,“这事不要再提了。人可以逃脱法律的牢狱,却逃不出自己的牢狱。我不想我的后半生总梦见有人提刀向我追债。”

    “你真是个死脑壳!”“冬瓜”气急败坏地骂道,“那姓林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他讲仁义道德?”

    “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不然我这么多年的书算是白读了。”

    “你的书是白读了!”“冬瓜”咆哮起来,“你都读成了白痴。”嚷完便拉着“老鼠”强子气呼呼地走了。

    叶岚和丽娟默默无言,然心里却像沸腾的大海,她们知道一切已无法挽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城往悬崖下坠落。

    “也许,我真的只有卖自己救江城了。”叶岚暗暗地叹息道。

    这天傍晚,她独自一人来到海边。

    黄昏的海边一片宁静,海堤上只有几对情侣手挽手地在那里悠闲地散步。夕阳的余辉铺在海面上,使海水变得一半橙色一半莹蓝。几只雪白的海鸥在一片低矮错杂的红树林中觅食,不时箭一样窜进天空,发出尖锐而清丽的叫声。而远处的大海则一片迷濛,像混沌未开的宇宙。

    “我真的要答应林老板吗?”叶岚不停地这样问自己,她心里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腾,无限的纷扰嘈杂让她的神经昏乱不堪,根本理不出一条清晰的思绪。她突然感到无比的绝望和无助,就像一个溺水的婴儿,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两行酸楚的泪水从她忧郁的面庞上淌下来,慢慢流进她的嘴角。她下意识地用舌尖舔了舔,一丝微末的苦涩直逼入她的心田深处,然后化成一弯痛红灼热的鱼钩勾起她对故乡的回忆。

    故乡!这个世界上最温暖最美丽最亲切的字眼,这时在叶岚的思绪里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伤痕。是的,在她那个村子里,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孩,一个家里非常贫穷的女孩,到南方三年,就用打工的钱给家里盖了一幢两层的小洋楼,这令方圆几里的乡亲们都羡慕和妒忌不已。然而在某一年的春节,同在一个城市打工的老乡回来过年,揭穿了这个女孩的“打工面目”:做小姐!

    于是所有的羡慕和妒忌在一刹那间化为不屑和恶毒甚至下流的咒骂,某某的女儿在外做野鸡的消息几乎在一夜之间传遍十里八乡,海啸一样的唾沫砸向那幢漂亮洋楼的主人,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被人戳脊梁骨。那个女孩更是臭名远扬,几乎成了当地“破鞋”的代名词。流言如飞刀,唾沫似流星,最后那女孩经受不起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在一个夏天回老家后服农药自杀。

    想到这里,叶岚不禁仃伶伶打了一个寒颤,她从这个女孩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但是我不答应林老板,谁来救江城呢?”这个问题像一柄通红的烙铁压在叶岚的心上,稍一牵动灵魂便烤得滋滋冒青烟。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祝涛。这个为爱情放弃一切而在大草原上流浪的人,不知是否找到了他心爱的姑娘?既然祝涛能为马丽芳浪迹天涯,自己就为什么不能为江城牺牲呢?一股悲壮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她用诀绝的勇气给林老板发了一条短信:

    “明天下午三点皇朝大酒店咖啡厅见。”随后便关了机。

    然而她的泪却流下来,一种钝痛直入她的骨髓,同时力气也好像被吸管抽空了,身体像条软布瘫在堤坡上。“是的,这个世上只有我能救江城了。谁叫我爱她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默默地这样想,但是不可挥去的恐惧却像黑色的海浪一波一波地向她袭来,“我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却是江城的绝壁悬崖。我们俩人当中必定要有一个付出代价!”

    “可是城啊,当我为你堕落后,你还会认我么?”想到这里,无法遏止的巨大的悲伤铺天盖地朝她扑过,她再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当她的泪水流干,已是夜幕低垂。远处的城市升起一蓬妖艳的红光,像只巨大、贪婪而淫邪的吞金怪兽蹲伏在那里,张着血盆大口将无数的人吞噬。

    这就是海都。

    一个穷人恨富人爱的海都。

    哭了,悲了,伤了,过去的一切该行将结束了。当面对即将来临的泥塘和沼泽,叶岚心如止水。

    她来到马丽芳住过的那间小棚。这时海风阑珊,破败的茅屋在清寂的夜色中更显得凋敝不堪。“这里是祝涛爱情的圣地,却是我的祭堂。”一抹浅浅的微笑从叶岚脸上一闪而过,它来不及喜悲,便被晚风吹散。

    叶岚回到工厂,只见宿舍门紧闭,江城在桌上给她留了一张纸条:“回来后立即电我,我们在四处找你!”

    叶岚的眼一下就湿了。但她随即狠起心肠,不理不睬,和衣倒在床上,目光滞滞地望着天花板,脑子却像一台飞速运转的机器:“城,我会让你彻底忘记我,恼恨我,从此把我当一个死人!”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思绪像北风撕乱的云絮。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只听江城急着声音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急死我们了!打电话又关机,你不知道这里的社会治安好乱的吗?”

    叶岚猛然才床上跳起,尖着嗓子嚷道:“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吗?”

    大伙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叶岚为什么发这样大的脾气,都怔怔地看着她。

    “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是妖精吗?”

    “叶岚,你今天是怎么啦?”丽娟莫名其妙地问道,“有谁欺负你了吗?”她伸手去摸叶岚的额头,“还是人不舒服发烧了?”

    叶岚粗暴地打开丽娟的手:“少假惺惺地跟我来这一套,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早看透了!”

    丽娟被呛得满脸通红,眼里随之蒙上一阵泪雾。

    她跟叶岚从儿时就是好朋友,自打懂事起就没拌个嘴,感情比亲姐妹还亲,然而今天叶岚的一顿闷棍把她彻底打懵了,她委屈百倍地看着叶岚,嘴唇激烈的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说。

    叶岚看着心里一痛,泪几乎要掉下来,但拚命忍住了。是的,既然戏已上演,就得演下去。这幕独角戏,自己是导演也是演员,是主角也是配角。当这场戏谢幕,自己的人生悲喜剧也将结束。

    还是“老鼠”打破了难堪的沉默,他倒了一杯水,故意喝得“咕噜咕噜”响,又拿腔捏调地学了一句广告词:“叶岚山泉,有点甜。”“冬瓜”很配合地哈哈大笑了几声,道:“叶岚回来就没事了。我的肚皮饿得呱呱叫,要上梁山造反了。”说着左手拉江城,右手拉起叶岚,“走,我们吃饭去。”

    想不到叶岚用力甩开“冬瓜”的手,厉声道:“不要碰我。”

    “冬瓜”的笑冻僵在脸上,嗫嚅道:“你……你到底是怎么啦?”

    叶岚也不理雷军,青风黑脸对江城说:“我跟你打了几年工,不但没得到一分钱工资,反而全搭进你的工厂了。现在工厂倒了,你该把钱全部还我了。”

    江城以为听错了。“你……你说什么?”他惊愕地看着叶岚。

    “怎么,还要我重说一遍吗?”叶岚扬起下巴,冷笑着。

    “你今天太奇怪了。”江城说,“一下变成了另一个人,让我们感到好陌生。”

    “是吗?”叶岚轻蔑地撇了撇嘴,“那我今天就让你们好好地认识认识。”

    “你肯定出了什么事。”丽娟扳过叶岚的肩膀,急切地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岚?告诉我们,我们都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啊!”

    “我们都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啊!”这句话让叶岚的心一下湿了,忙扭过头,怕丽娟看见自己眼中浮起的水雾。

    “你上午都好好的,单独出去一会回来就变了。”

    “是呀,我就是善变,你今天才知道吗?”叶岚硬起心肠,甩开丽娟的手,说。

    江城抖抖索索地摸出烟,一下点燃两支,烧窑似地吞云吐雾。

    “你愣在那里干什么?给钱我呀!”叶岚步步紧逼,“看在我们相爱一场的份上,我不要你的多钱,给一万就够了。这可是大大的便宜了你!”

    大家这才意识到叶岚是认真的,面面相觑,每颗心仿佛都沉到了冰冷的海水里,又苦又涩。房间的空气也一下凝固了。

    “我知道你们都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叶岚放缓了口气,说,“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残酷现实。爹亲娘亲,不如钱亲!没有了钱,还谈什么情呀爱的!所以江城,你不要怪我这么绝情。我以前爱你,是因为你有发展前途,能赚到钱。可你现在一赔到底,成了穷光蛋。我怎么可能爱一个穷光蛋呢?”

    “叶岚,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丽娟痛苦不堪地说,“你现在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是吗?”叶岚凄厉地笑了几声,说,“是人就会变。何况是女人!你敢保证你以后不会变吗?”

    叶岚的每个字都像钢针扎在江城的心上,胸腔里像灌了辣椒水,烧灼得生痛。他的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叹出一口长气,疲惫之极地说道:

    “好吧,我把钱都给你。”

    他掏出身所有的钱,别过脸递给叶岚。叶岚也没犹豫,一把接过,“刷刷”地点了一万块钱,把余钱扔在地上,转身夺门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这是怎么了?这是他妈的怎么了?”“冬瓜”雷军暴燥地摔碎一个杯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丽娟踢了他一脚,“你不要添乱了行不行?都给我冷静点!”一闪身出了宿舍,边走边说:“我去找叶岚。”

    街头灯火如沸,人影幢幢,可叶岚的身影却像一滴墨汁洇在黑夜里,声息全无。

    丽娟打了一的士四处搜寻,可她不知道,叶岚并没跑远。

    当叶岚冲出房门的一刹那,久忍的泪水再已忍不住夺眶而出。当丽娟追出来时,她却躲在公司左侧后面的那片杂草空地里哭泣。

    她知道,自己彻底封死了退路,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她即将跳进陷阱里,没有了理想,也没有了未来,一切都如枯灰,无热无光无能量,只等雨水冲过便归于虚无。

    她哭了一阵子,陡然想起身上还有一万块钱,心里“咯噔”一下,忙跑到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到附近的一家农业银行的柜员机上把钱存了,然后找了一家干净一些的私人旅馆住了下来。

    这一夜她恶梦不断,到天蒙蒙亮时才睡过去,十点多钟又醒了,再也睡不着。于是索性起床退房,到农行柜员机里把那一万块钱取出来,再办了一张新卡存进去,然后到邮局把这卡快递给了江城的父亲,交待老人不要声张,说江城喜欢乱花钱,这是偷着攒的,留着以后买房子用。

    一切办妥后,叶岚长长松了一口气,找到一家排档吃了一个八块钱的快餐,便打开手机,几十条短信“嗖嗖”地冒出来,她知道是江城丽娟他们发来的,狠下心一条都没看,便全删了。一想这样还是不彻底,记下林老板的电话后,便取出手机卡扔了。

    吃完饭,她又重新买了张30元的电话卡,一看时间尚早,才一点多钟,逛街又怕江城他们发现,想了想,于是拔通了林老板的手机。

    林老板正午休,蓦然被电话吵醒,那火一下窜上顶门,把瞌睡烧得精光,一骨碌地爬起,对着电话吼了一句:“不知道现在是午休时间吗,打个什么打?”

    “哟,林老板这么大火气呀?看来是我打错喽!”

    林老板一听是个靓妹的声音,那火气立即如滚汤泼雪似的湮灭,口气也变得亲切无比:“小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林总,你知道我是谁呀?”

    “不……不好意思,这个是陌生号码,一时想不起。请问你是……?”

    “哈哈……,是林总的靓妹太多了吧?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

    “哦……哦……哈哈哈……,原来是叶小姐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怎么换了号呀,害得我一下听不出声音。”

    “你的小妹多得用船拉,当然听不出我的声音啦!”

    林老板赶紧陪不是,然后笑嘻嘻地说叶小姐找我有什么好事吗?

    “约定的事,难道你忘啦?”

    “哦……哦……”林老板心花怒放,说,“我看还不到三点钟,就先睡一会儿。你现在在哪呀,我马上过去。”

    一见到叶岚,林老板就要急不可耐地要拥抱。叶岚一把推开他,斥道:“在大街上干什么呢你?没兑现承诺,你就不准碰我。”

    “那赶快上车,我们到皇朝大酒店去。”林老板猴急猴急地说,一边为叶岚拉开前车门。

    “我不坐前面,坐后面。”说着叶岚自己钻了进去。

    林老板有点尴尬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煮熟的鸭子能飞到哪去?旋即释然。

    林老板把车开得飞快,瞅着车镜问叶岚:“怎么样,坐大奔的感觉不错吧?”

    叶岚一撇嘴,回道:“林老板是笑我这个打工妹没坐过高级车么?那什么时候你买部劳斯莱斯的幻影加长版让我坐坐呀!”

    “哈哈,叶小姐好厉害的一张嘴呀!”林老板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要叶小姐跟了我,不说一部车,就是直升飞机我也给你买。”

    叶岚轻嗤一声,道:“你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一定会信我的钱。”林老板胸有成竹稳操胜券地说。

    在皇朝酒店咖啡厅里,叶岚单刀直入地说:“林老板,我知道你打我主意有很长时间了。你现在可以如愿,但你必需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否则一切免谈。”

    “不就是江城那一笔小小的欠款吗?好说!好说!”

    “不只这个,还有加拿大的那张订单也要全免。”

    林老板稍稍迟疑了一下,说:“这事我要跟迈克尔商量商量,不知他肯不肯呢?”

    “他不肯我们就没戏了。”叶岚冷冷地说。

    “我这就跟他打电话。”林赫拿着手机走了出去,十多分钟后,他走了进来,颇不易地说:“搞掂了。”叶岚瞅了他一眼,说道:“口空无凭。我还要你销毁货单和立下文字契约,这样我才完全放心。你们商人太狡猾太言而无信。”

    “叶小姐,为了你,别说这几个小钞票,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去的。知道不?我是不在乎钱的。再多的钱,两眼一闭,就呜呼哀哉,什么都不是你的了。所以我的人生哲学,就是一边挣钱,一边享受。钱只有花了才是自己的,你说是不是叶小姐?”

    “你们有钱人玩得起生活,我们穷人玩不起。所以我没你这样的感受。行了,你别扯远了,你写文字契约不?”

    “行!你要我怎么写?”

    “一个堂堂的大老板,不至于一个简单的文字契约都不会写吧?”叶岚嘴角挂着冷笑说。

    “可我记不起江先生具体差我多少钱了。”

    “那还不简单!叫你会计把江城的帐单全送过来就得了。”

    “好吧,今天就了了你的心愿。”林老板掏出手机,君临天下般对会计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然后对叶岚说,“半个小时后,帮你一切搞掂!”

    “老板就是老板,办事果然不同凡响!”

    江城一共差林老板的油墨等原料钱一共323518.06元钱,这是一个季度的所差。另外加拿大的那张订单是83万,如果按照合同上的规定,误工后即按订单金额的一倍赔偿,江城就要付加拿大这个客户一百六十六万,如若再加上林老板的30多万,江城差不多要还近两百万给林老板。

    叶岚看得暗暗心惊,这更加坚定了她救江城的决心。于是说道:“林老板,你身价过亿,这点钱对你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如果你……”

    林老板很大气的把手一挥,“叶小姐什么都别说了,我立字便是!”叫会计递过纸和笔,歪歪扭扭地爬下几行蚯蚓字:

    契约

    “兹有天成电子公司总经理江城先生欠森木化工有限公司总裁林赫货款叁拾贰万叁仟伍佰壹拾捌元零陆分(323518.06)元,以及加拿大客户迈克尔先生货款及赔偿金壹佰陆拾陆万元整(1660000元),两笔所加共欠壹佰玖拾捌万叁仟伍壹拾捌元零陆分(1983518.06元)。经与迈克尔先生协商,森木化工有限公司总裁林赫决定免除天成电子公司总经理江城先生两笔全部欠款,不予追还。立此为契,即日生效。

    林赫立

    2004年6月3日”

    林赫写完了递给叶岚,说:“你看看行不?”

    叶岚逐字逐行地看,特别是那几个数字,用手指点着读了几遍,然后说:“大致可以。不过林老板能不能在最后面加一句‘此契约有法律效用’并按上手印?”

    “哈哈,叶小姐真是精明,不愧是职场精英,女中豪杰!我补上,补上。”

    叶岚看着林老板把字签完和按上手印后,心里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了。她在酒店里复印了几张,把原件留下,给了一份复件林老板,说:“林老板办事真爽快,不过还有一件事你没做呢。”

    “宝贝,还有什么事?”林老板的语气明显地轻佻起来。

    “你不是起诉了江城么?那你要撤诉才行呀!”

    “哦!这个事呀,好办!好办!一个电话的问题。”说着便掏出手机,脑袋冲着天花板喊:“喂,陈律师吗?你把江城那个的案子撤了,不起诉了。你的办案费用我一分不少给你。嗯,就这样了。拜拜。”

    林老板打问题电话,笑咪咪地对叶岚道:“为让你彻底放心,现在我把这些单子全撕了。”说完真的把那几张货单子张一张地撕得零零碎碎,然后吩咐服务员,“去,把这垃圾倒进马桶冲掉。”

    叶岚没料到林老板会做得如此彻底,倒愣在那里一时回不过神来。林老板看见微微一笑,道:“古有皇帝爱美人不爱江山,今有林某爱佳人不爱银子,有得一拚吧?哈哈……”得意得像统一六国后的秦始皇。

    叶岚知道序幕已完,该自己上场了。这时她心里猛地涌起一股伤感和酸楚,眼里顿时盈满了泪水,她赶紧别过脸擦干,强作欢颜地说:“林老板,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去开房吧。”

    “叶小姐,我知道你对江先生一往情深。你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江先生。但我敢肯定,你的付出,江先生未必会领情。”

    这几句话像子弹击中了叶岚的心窝,她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全身一下瘫软了。“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她呻吟似地说。

    这夜,叶岚和林老板住在了一起。

    第二天,江城突然接到林老板的撤诉通知书,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让所有的人都摸不着头脑,如坠雾里。

    但丽娟却隐隐地感到了什么,然而她不敢说出,同时害怕这个怀疑成为事实。

    这张薄薄的通知单令江城他们不喜反忧,林老板不会无缘无故地发慈悲,就像天上不会掉馅饼,这里面必有文章。

    江城的思维像砣螺似的高速运转,他思考着一切的可能性。突然,一个念头像条黑色的蛇钻进他的脑海:叶岚!

    是的,肯定是叶岚!除了叶岚能解此围,还能有谁?难怪她这几天行为反常!

    这样想着,江城只觉胸腔里落进一个火盆,五脏俱焚。脸上雷电轰鸣,眼里风雨交加,恨不得拎起地球把天撞破一个洞。

    看着江城近乎狰狞的面孔,“老鼠”和“冬瓜”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房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三个男人低头猛抽着烟,恨不得把自己埋在烟雾里。丽娟坐在椅子上默默垂泪。谁都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试图掌握命运的舵,命运之船却把他们翻在了阴沟里。

    不知怎么挨到了下午,他们好像活在黑洞里,不知时间的存在与流失,世界的一切仿佛都已麻木。当黄昏来临,灯上树梢,外面响起打工仔欢快的歌声,丽娟才知道一天又已过去。她看看江城,只见他满脸憔悴,眼窝都陷了下去,一天之间好像一下苍老了十岁。丽娟的心一痛,噙着眼泪把他扶起来,凄声说:

    “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都还得活着呀!”说着说着她自己的泪却又滴下来。

    “娟,是我没有用,是我无能。”江城抹了抹脸,长叹一声说。他双手撑膝,想站起来,可坐得太久,腿麻得没一丝力气,还没站直便一屁股又坐了下去。丽娟赶紧帮他揉腿,一边说我们去吃点饭吧,这时节千万别病了。

    江城点点头,说我们去超市买点菜回来自己做,自己做的饭才好吃。

    丽娟听了心中暗喜,看来江城还没被完全打倒。人,需要的就是这种打不烂拖不垮的劲儿!要学那沙漠上的胡杨,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

    这餐晚饭吃得如同嚼蜡,丽娟强作欢颜,不停地给江城他们挟菜,劝他们多吃。江城说:“大家多吃点,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晚餐了。”

    “你说什么?”雷军放下筷子,问,“城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们明天该干吗去就干吗去,不要陪着我了。我和林老板、叶岚之间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你准备怎么处理?”“老鼠”强子问道。

    “明天我去找林老板。”

    “冬瓜”雷军说:“我们一起去。你看他公司的那几个保安,凶神恶煞的,一个人去怕吃亏。”

    江城一想也有道理。凭自己胸中的这口火气,见了面难保不吵起来。

    次日,江城叫了一辆的士,和“老鼠”、“冬瓜”一起同去。丽娟追着车屁股喊:“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打架啊——”

    江城三人闯进林老板的办公室时,叶岚正在给林老板沏茶。一看到叶岚,江城的眼就红了,上前一把抓住她就往外拖。林老板把茶杯重重一顿,那声音寒得像冰碴子:

    “江先生,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这门怕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一按门铃,涌进四个彪形大汉,俱光头,肥脸,纹身,穿黑衣,架墨镜,凶砸砸的骖人。

    江城丝毫不惧,那眼珠子快像子弹打出来,炸雷也似的吼一声:“拦我者死!”那四人见江城须发皆张,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不禁也唬住了,站在那里一时不敢上前。

    “你放手!”叶岚竭力挣扎着,“你这个疯子!”

    林老板看见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说:“江先生,叶小姐都不要你了,你还自作多情拉她干什么?做男人混到这份上,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江城双目欲裂,骂道:“丢你老母!老子交人不慎,才着了你这狗日的道儿。”

    “稍安毋躁稍安毋躁。”林老板笑容可掬,“要不我们谈谈?看叶小姐是跟你还是跟我,全由她作主。行不?”

    江城见如此说,只好放了叶岚。叶岚甩甩被捏痛的手,退到林老板身边,悻悻地说:“江城,你太过份了!”

    “跟我回去!”江城目光炯炯地罩着叶岚,“你在这里没好结果的。”

    “哼!”叶岚冷笑一声,说,“你现在穷得连西北风都没得喝,我跟着你就有好结果吗?江城,你别白日做梦了!看看你现在的这幅寒碜样,有哪个女人会跟你?”

    江城被噎得气梗咽塞,就像正抓鱼的鸬鹚被一条大鱼梗住了喉咙,几乎闭过气去。

    “阿岚,你怎么这样对城哥说话?”“老鼠”听不过,站出来打抱不平,“难道你忘记城哥以前是怎么对你的吗?你们多年的感情就这么不值得珍惜?还有我们这帮老乡你也全不认了?”

    “感情能当饭吃?它多少钱一斤?亏你们在外混了这么多年,还这么白痴!老乡老乡,背后一枪。我才不认什么老乡!”

    “叶岚,想不到你会变成这样!”强子气得声音发颤,“你为了金钱,居然连爱情友情都不要了。你能背叛我们,将来也会背叛你现在的靠山林老板。”

    “这是我的事,你们管不着。”叶岚像赶苍蝇似的连挥双手,“走吧走吧,你们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们。”说着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一眼。

    江城发现她的双肩在微颤,心里一痛,想起案件的被撤诉,一腔怒火顿时化成一汪水,遂柔声道:“叶岚,你这是何苦?我欠林老板的债,我自己会还。你……你用得着这样吗?”

    叶岚回过头,“江城,林老板要不要你还钱,与我没一点关系,你别自作多情扯到我身上。我跟着林老板,是因为他有钱,能给我想要的。你却给不了。”

    “叶岚,你的这些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

    叶岚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你真不要脸!我把话都说到顶了,还这么死皮赖脸地缠我!你姓江的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你要我回去,行啊!你有林老板这么多钱我就跟你回去。不然请你早点滚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江城心中残存的希望被叶岚抽丝剥茧似的一缕缕地抽去,他绝望地看着叶岚,曾经风雨同舟的恋人这时变得如同陌路,他觉得心里长出了一蓬炸刺,刺得他的灵魂鲜血淋淋体无完肤。他呻吟似地说了一句:“叶岚,我再问一声,你跟我回吗?”

    听着江城痛苦不堪的声音,叶岚的眼一湿,泪险些涌出来。她竭力狠起心肠,冷声说:“我该说的话都说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烦我!”

    林老板这时轻笑一声,走到江城面前,悠悠地道:“江先生,你跟我抢女人,就像孔夫子跟关公玩刀,乞丐跟皇帝抢权力。你抢得过吗?!”

    “我抢你妈!”江城怒吼一声,一拳砸过去,林老板猝不及防,被砸得一个踉跄,一跤跌在茶几上。“唏哩咣当”一阵响,茶壶茶杯碎珠溅玉地铺了一地。

    那几个保安见状,马上围了上来。“冬瓜”比他们更快,抓起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一把揪住林老板,喝道:“谁他妈上前,老子就把他喉割了!”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会闹到这种局面。愣了几秒钟,江城大喝一声:“雷军,你千万别胡来。”

    雷军双目尽赤,满眼蕴泪,厉声叫道,“哥,这王八蛋把我们的工厂毁了,把你的爱情毁了,我不捅他几个血窟窿,难解心头之恨!”说着那玻璃片已扎在林老板的左胸上,林老板杀猪似的惨叫起来。强子也红了眼,窜上去拳头雨点似的落下,“咚咚”地像擂战鼓。叶岚从惊愕中回过神,扑上前一把抱住“冬瓜”,哭着道:“你们要搞出人命来吗?”

    江城上前把叶岚拉开,对雷军说:“你把玻璃片给我,等我来扎这狗日的几下。”雷军又扎了一下,这才把玻璃片给江城,他自己的右手早已被划得满掌是血。

    江城把片子架在林老板脖子上,冲雷军和强子吼道:“你们快走,能走多远就走远!”

    “哥……”雷军和强子双眼欲滴血。

    “你们他妈的快滚!”江城血红着眼睛喊。

    “不,我们不能丢下你不管!”

    “谁他妈要你们管?给老子滚!”江城声嘶力竭了。

    说话间那四个保安悄悄围了上来,江城把玻璃片子在林老板脖子上一紧,喝道:“谁他妈再敢上前一步,老子放他的血!”

    这时林老板早已吓得半死不活,生怕江城真弄死他,忙双手急摇,示意保安不要过来。雷军和强子齐齐哭喊了一声:“哥!你保重!”旋急夺门而出,拦上一辆的士,直奔广州火车站,坐火车到南京去找吴文了。

    见“老鼠”和“冬瓜”安全走脱,江城不由长松了一口气。他放下玻璃片,把林老板扶到沙发上坐下,脱下衣服按住他的伤口,一边对叶岚说:“你报警吧!”

    叶岚身体如风中的败叶,“籁籁”地抖个不停。江城怒喝道:“你死了吗?警都不会报?”叶岚“哇”地一声哭出来,蹲在墙角呜咽失声。

    那几个保安如梦方醒,忙打“110”,不一会江城便听到了警车的“呜呜”声,便放开了林老板。四个保安一见老板安全了,一涌上前,大展神威,对江城拳打脚踢。江城护了紧要住,任由他们打沙包似的不还手。警察冲进来时,看见两个血人,一个躺在沙发上,一个躺在地上。还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在墙角哭。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