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红蜉篇穆冉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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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我回头,你便信我吗?

    有枯叶落在了穆冉的心间,一圈圈涟漪在他的心头泛开微微波澜。

    徐采苓攥着衣衫,噙着满目期翼望着穆冉的背影。

    可是穆冉,还是走了。

    没有一声歉意,也没有半点犹豫,穆冉负手缓缓走出了庭院。

    秋风拂动她鬓边的长发,凝聚起的水痕氤氲开丝丝泪光,她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穆冉从自己的眼前渐渐远去。

    记不清在原地站了多久,也记不清面上的泪光何时干涸,等天际的云藏匿到了阑珊夜色里,乌云遮盖住了懒散日晕,枝上绒绒鸟雀成群结伴飞回了巢中,徐采苓一仰头,瘫倒在了落叶从中。

    落地之际,耳畔响起那一年除夕夜响彻天际的爆竹鸣响,在这声声尖利的鸣叫声中,有着她噙着娇惬心迹的笑颜,有着他掩于唇角的无声心事。绚烂的烟花顷刻间盛放,又在顷刻间归于寂灭,像极了这一场无疾而终的恋慕,也像极了当年的誓言。

    “采苓,你要活着,我不许你就此沉沦。”

    “采苓,你的命是我的,除非有我的首肯,我不许你轻易放弃你的生命。”

    “采苓,我在等你。”

    徐采苓闷哼一声,倒在了一丛软绵绵的枯叶中。沾在枯叶上的露水缓缓浸透她的衣衫,四肢渐觉凉意侵袭,她带着疲倦阖上了眸子。

    周身凉意刺骨,像是在一瞬间回到了当初坐在城墙脚下讨饭的那段日子。那时,老顾还没有沉入泯水,她的阿然也在她的身边。

    晴时,他们会披上一袭素麻走进熙攘人群中坑骗好心的路人。老顾举着一块木牌子臊眉耷眼的杵在最前头,穆冉躺在中间的木板上装死,她则是披麻戴孝的跪在穆冉身旁鬼哭狼嚎,一会儿抓着这个妇人的手哭诉狗官失了良心,一会儿挪到那个书生身前抽抽噎噎地叙说家中兄长的事迹。

    穆冉同她讲过,骗人要三分假七分真,她心下生出诸多疑惑,但最终还是对穆冉点了点头,披着麻衣诓骗路人去了。

    到底甚样的事才算是人间炼狱呢?她着实想不出来,所以一路上每每有人问起家中发生何种变故时,她总是在心中忆起那一夜的徐府,哀嚎响彻夜空,恸哭蔓延四荒。尚未张口含冤,眼中的泪已然无声滑落面颊。俏盈盈含珠泣泪模样,惹来诸多行人生出怜悯之情,观者无不动容唏嘘。这时,她口中的故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面上的哀容骗不了人。

    谁都能瞧出来她的哀痛,只有阖着眼眸躺在地上的穆冉瞧不见。

    穆冉说过的,骗过自己,才能去骗旁人。她一直都想问问穆冉:阿然,那你可有骗过我?可是她没有。

    她知道,不必问。何必多此一举,一个人若是存了心思想糊弄你,这一世,你都只能活在猜忌中,哪怕他最终将真相告诉你,也无济于事,你不会信的。

    雨时,他们会找一块无人的山洞或是城隍庙栖身。三个人围着火堆说说笑笑,讲着一路上有趣的事儿。讲着讲着,穆冉忽地起身从两人的身边走了出去,等回来时,怀里总会多出一抔吃食,有时是几根胖胖的地瓜,有时是几张泛着热气的炊饼,老顾笑吟吟地瞧着穆冉,那温和慈祥的模样瞧起来像是在瞧自己的亲孙子,哪里还瞧得见同徐采苓拌嘴的模样。

    徐采苓也曾趁老顾睡得鼾声掀天时挪到穆冉身旁,抓着穆冉的胳膊晃悠,等到穆冉睁开眸子睡意朦胧地望向她时,她暗戳戳的同他道:“阿然,这些东西你都是如何得来的啊?你告诉我,我保准不告诉老顾。”

    穆冉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问到:“你真想知道?”

    她点点头,压低了声线道:“嗯,真想知道。”

    穆冉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她的笑脸,慢悠悠道:“我生的好,店家见了我的模样便欢喜,将这些东西白白送与我,叮嘱我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旁人。”

    徐采苓眸中华光大绽。

    她搓搓手,自言自语道:“赶明儿我也去试试。”

    穆冉的声音悠悠传来。

    “你生的丑,去了也没用,没准还会召来一顿骂。”

    话音落地,徐采苓扬手朝穆冉的胳膊打去。穆冉一个翻身,抓住了徐采苓的手,一用力,将她扯进怀里,抱着她喃喃道:“睡罢,今儿怪累的。”

    徐采苓躺在冰凉刺骨的泥水中沉沉睡去,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在梦里,曾经走远的人回到了她的身边,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向温暖。若能此生俱是梦,想来此生无憾。

    梦里的少年站在泯水的彼端,青丝飘扬,衣袂翻飞。他望着彼岸的她,嘴角露出一抹清浅微笑。她的阿然朝着她缓缓伸出手,无声絮语。

    她站在泯水的另一端,隔着汹涌波涛,她看见了他眼中的温柔与缱绻,听见了那句无声的呼唤。

    “采苓,我在这里等你。”

    只是向来好梦容易把人抛,徐采苓向着彼岸的穆冉伸出手时,对岸的穆冉在一瞬间消失了踪影,眨眼间,泯水消失不见,梦境化为云烟敛入天幕,徐采苓在湛维愚的轻声呼唤中醒了过来。

    湛维愚蹲在她身旁,问到:“你不是赶着给你的阿然送生辰贺礼吗?怎的倒在这里睡着了?”

    徐采苓揉揉眼睛,低着脑袋不肯吭声。

    瞧见徐采苓眼眶泛红,一副臊眉耷眼的落魄模样,湛维愚心中一沉。果然,不出她所料的,穆冉不会收下这份贺礼。那只曾被徐采苓捧在手心的蜉蝣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泥坑中,羽翼上裂开一道深长缝隙。

    她在心中黯自叹息,不该让这丫头白白跑这一趟的。人人都瞧得出来,穆冉的心思在郢都,只有这丫头自欺欺人,至今仍活在梦境中作茧自缚。

    湛维愚解开披风,扬手将温热披风披在徐采苓的身上。她呆呆木木的望着辽远夜空,任由湛维愚把她从泥坑里拽起来。

    她为她拭去面上的泪痕与泥水,她眨了一下眼眸,继续盯着天幕瞧。湛维愚回首望了一眼夜空,只见天际黯沉沉一片,没哟月华,也不见半点星芒,活像一块光秃秃的煤球,也不知这小丫头为何对这样一片黑黢黢的天入神。

    湛维愚俯身拾蜉蝣时,身后的人终是开口讲出了话。

    她听见她喃喃道:“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

    湛维愚揽过她的肩,替她拢了拢披风,温言道:“是,黑黢黢的一片,没甚好看的,我们回家。”

    徐采苓摇摇头,固执的道:“你不懂,他说过的。”

    湛维愚挑眉问到:“甚?穆冉那混账?”

    徐采苓点点头,缄口不言。

    阿然说过,一个人若是在失落时抬首望向夜空,若是此时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那这人可真惨,连一个被贬黜的文人都不如,起码人家还能对着月亮发发牢骚。

    徐采苓将蜉蝣交给了湛维愚,请她帮自己修补蜉蝣的羽翅。说时,眸光诚挚,笑颜苍白。

    竭力粉饰太平,湛维愚还是从她的眸光里瞧见了失落。她不去接蜉蝣,而是转着自己的雪扇同她道:“我教会你琢玉,不是叫你捧着一块碎琉璃度日。”

    徐采苓将蜉蝣捧到了她面前,笑着同她道:“我想看着这只蜉蝣回到最初的模样,维愚姐,你帮帮我好不好?”

    湛维愚倏地阖上雪扇,敛去面上慵懒神色。她凝眸望着徐采苓,缓缓道:“我记得我同你讲过,碎了的玉与琉璃,无论如何修补,始终会有一道裂痕横在原处。修补不过是将裂痕遮住,并不能抹去裂痕。琉璃如此,人亦如此。采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徐采苓的脑袋慢慢垂了下来。湛维愚静静的瞧着她,等着她松开手将这只蜉蝣扔下,转身离去。等到最后,徐采苓扬起脑袋,眉宇间透着一层坚毅,眸中清光愈发明亮。

    她对她道:“我只想要这只蜉蝣。”

    湛维愚的话渐渐滑入了腹中,好似吞下了一粒苦巴巴的黄连。

    徐采苓对她道:“维愚姐,你帮帮采苓好不好,你待我最好了。”

    瞧着她对自己露出明滟笑颜,湛维愚的心忽地就软了下来。她暗叹一口气,接过蜉蝣,冷着脸道:“这是我最后一回插手你和穆然的事,下回你再为着他来央我,我可没这么好的脾性遂你的意。”

    徐采苓扬唇笑了起来,秋日阳光落在她的笑颜上,刺痛了湛维愚的眼。

    她揣着手对湛维愚道:“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忙,你可不许不应我。”

    湛维愚用雪扇敲敲手背,抬了抬下巴,道:“甚事?起先可说好了,若是再同那混账有关联,我可不帮你,你找我嫂子去,看看她愿不愿意成全你们俩。”

    徐采苓兀自轻笑,眼里秋水滟滟,鬓边拂过一寸秋风。

    “维愚姐,还请你在阿然生辰之时将这只蜉蝣交给他。”

    说罢,不待湛维愚做出回应,徐采苓转身走向门边,留下一剪背影给湛维愚。

    背光望着徐采苓离开的身影,湛维愚瞧见她周身被秋日昏黄光线镀上一圈温柔的光晕,有如明滟澄净的晨露,也似晚霞斜照下的水潭。

    湛维愚的心中忽地无端生出惊慌。

    “我帮不了你,倘若你想将蜉蝣交给穆然,你自己去给。”

    徐采苓不理会身后人的言语,径直朝前走去,走出了小木屋。她知道,到了穆冉生辰那一日,湛维愚一定会帮自己把蜉蝣交给穆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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