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红蜉篇穆冉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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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秋风扫过满径落红,哑婆推开徐采苓的房门时,一切无恙,单单少了徐采苓一个人。陈列完好的书桌上,一封信笺被压在镇纸下等候着来人。

    哑婆心下一沉,忙拿起信笺寻庄依斐和湛维愚。

    哑婆带着信笺叩响北厢房的大门时,房中的两个人俱是心下了然。

    穆然在将徐采苓推倒在庭院的第二日被湛维痴的一封信唤去了郢都,徐采苓一声不吭的从痴林消逝,除了去追寻她的阿然,还能去哪里?

    那一日,庄依斐和湛维愚站在海棠树后将两人的纠缠尽收眼底,湛维愚想上前将徐采苓带走,却被庄依斐一把拉住。她对她摇头,将湛维愚带出了庭院。

    湛维愚问她:“为何由着穆然伤害采苓一片真心?”

    庄依斐望着郁郁苍苍的竹林,兀自摇了摇头,叹道:“越是想让采苓放手,就越是不要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日子久了,他们之间的火自己熄灭。倘若我们现下拆散了他们,终有一日,他们之间的火会自行复燃。维愚,你若是不想采苓恨你,就不要插手,由着他们去罢。”

    那时湛维愚噙着一脸疑惑与茫然瞧着庄依斐,她不懂这里面的曲折迂回。

    庄依斐捏了捏湛维愚的脸颊,轻声喃喃:“有朝一日,你会明白的。”

    那一日,穆冉自己走到了北厢房门前。庄依斐在北厢房里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缘由等了许久。

    穆冉对她道:“师娘,我推了采苓。”

    庄依斐低头摆弄着针线,“唔”了一声,道:“我瞧见了。”

    穆冉抓着衣摆继续道:“我还说了重话伤了采苓。”

    庄依斐道:“我和你师叔都听见了。”

    “采苓倒在地上噙着满目泪光望着我的时候,我的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我不想推开采苓的,我也不想骗她。”穆冉周身都在发颤,她红着眼眶同庄依斐道:“师娘,你不知道,我多想一直陪在采苓的身边。”

    庄依斐的手指沿着绣帕上下翩飞,她只低头瞧着绣帕,并不理会身后人的呼唤,好像将心神都放在了一方绣帕上。

    穆冉颤抖着声线唤到:“师娘,我该如何是好!您告诉我!我不想这样!”

    庄依斐终是将绣帕搁在了案上。

    她叹了一口气,回首对穆冉道:“小然,你不想离开采苓,是吗?”

    穆冉呆呆木木的望着庄依斐的眼,不知如何作答。

    她又问到:“你也放不下往日仇怨,是吗?”

    穆冉的手缓缓攥住了衣摆。

    瞧见穆冉左右为难,庄依斐摆摆头露出一抹苦笑。她拾起绣帕,望着绣帕上半开半阖的拒霜花自言自语道:“绣这方帕子之前,我一直在想,到底要绣出个甚样的纹饰才好。思来想去,我还是在海棠花和拒霜花之间难以抉择。择定海棠花,拒霜花的影子总是徘徊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换成拒霜花,院子里的落叶飘在我的袖子上。我一抬头,就瞧见了窗边沾着一株孤零零的海棠。思虑良久,不得周全,去问维愚,维愚偏爱海棠,唤我绣一方海棠帕子给她;半道上碰见哑婆,哑婆比划道她喜欢拒霜花,让我多绣上几多拒霜花,她瞧着高兴。”

    她摊开绣帕,伸手抚过绣帕上的花纹,缓缓道:“最终我决定在帕子上绣拒霜花,可当我快要绣好一朵花时,我才发觉,我喜爱海棠花更甚拒霜花。你知道的,落笔无悔,落下的针亦复如此。我将丝线从帕子上一点一点挑出,可无论我如何小心,帕子上仍旧落下了细细密密的针眼。到头来,一朵花都没绣好,这一方帕子倒是毁在了我的犹豫不决上。”

    穆冉抬起头望向庄依斐手中的帕子,眼中茫然之色依旧浓稠。

    庄依斐瞧着手中的帕子,噙着淡淡的笑意道:“一方帕子,毁了便毁了,我能织出新的帕子来。”

    她忽地扬起头望向穆冉,问到:“那你呢,小然?”

    穆冉被庄依斐这一眼盯得不由自主朝后挪了一步。

    她道:“师娘知道,你对你母妃的死和冯氏、徐府的无妄之灾耿耿于怀。你想替他们报仇,想为他们主持公道,这没有错,但是这需要付出太多心血。为人翻案从来就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也不是凭一己之力和一腔热血就能完成的事。它是一场两方势力相互撕扯相互攀咬,此消彼长的混战。在这个过程中,会有源源不断的人为着自己心中道义、公正舍弃繁华,奋不顾身的投入其中;也会有许多奸诈宵小为了巩固自身利益而不惜对同袍操戈相向。走在这条路上,你可能会失去亲人、至交、爱人。那些曾坚定的站在你身后支持你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血流成河,横尸千里,就为着替你荡除不平事,为你斩去眼前荆棘,为你铺就翻案的道路。曾与你生死与共的同袍手足倒在你的眼前,曾为你拂去肩上落雪的恋人死在了权贵的刀剑下,而你只能从这些人的身旁匆匆走过,看一眼逝者最后的容颜,继续朝着真相走去,旁的,别无他法。有时,你可能连这些因你而死的人的面容都瞧不上一眼。你踏上这条路之后,你的性命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你肩负着身后所有人的生命与荣辱,哪怕他们所有人都倒下了,你都不能倒下,因为是你要同梁王抗衡,是你要为受巫蛊案牵连的人翻案,所有人都可以在中途丢盔卸甲,只有你不可以。只要走上这条路,除了朝真相走去,你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庄依斐微微垂下脑袋,叹息道:“或许走到最后,当你触碰到真相时,你才发现那所谓的真相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桩藏着嘲弄的谎言。为着这一桩谎言,你可能失去曾经陪在你身边的所有人。小然,你愿意这样吗?你愿意走上这条路吗?”

    穆冉双唇翁合,嘴中嗫嚅着,攥着衣摆的手骨节泛白。

    庄依斐对他道:“你从修罗场中捡回一条命,见着那样惨烈的状况,师娘知道你心中的恨意恐怕今生都难以磨灭,若是阻止你寻仇,师娘无异于帮凶。”

    穆冉微微张口,唤到:“师娘。”

    庄依斐应了一声,继续道:“为天下公道,为江山社稷,师娘都不应该阻止你翻案。但是,师娘做不到向你老师那样大义凛然,比起为逝去的人翻案,师娘更希望你和采苓能好好活下去,留在痴林过太平日子。逝者长眠黄泉,生者不能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与悔恨中。比起为旧案奔走操劳,采苓的爷爷一定更愿意看到采苓后半生都活在欢愉中。小然,倘若梁王妃在天有灵,也是更加愿意瞧见你活得逍遥自在。”

    庄依斐苦笑一声,接着道:“我知道你要说甚,我也知道这样的私心终究成不了真。社稷若有不公,天下万民将深陷水火,没有人能凭借贵贱之分幸免于难。有着巫蛊案,就会有春闱案;有着冯氏、徐府,就会有下一个遭殃的李府、蔡府;有你被强加不臣之心,就会有千千万万个含冤入狱的无辜之人。总得有人跳出来针砭佞臣,总得有人走到光明下揭发昭昭罪行,带领冤魂杀回郢都沉冤昭雪。师娘不忍心见到你们这样啊。”

    穆冉低着脑袋不知在想甚,衣摆在他的手里被捏成一团褶皱。

    庄依斐起身从书桌上拿出一封信笺,又在案上拿起一支红玉簪子,缓缓走到穆冉身边。

    她对穆冉道:“这是你老师昨日寄来的信笺,他在家书中同我讲,郢都风云有变,若是你想在此时抽身,尚且来得及;若是你执意要翻案,我想,你得去一趟郢都去寻你老师。”说着,她将信笺递到穆冉的面前,望了一眼手中的簪子,继续道:“这只簪子,原是我想在采苓及笄那日送给她的贺礼。若是你决定从郢都的前尘旧事中抽身,你就将这根簪子送她罢,她见着你会高兴的。”

    穆冉木木的松开衣摆,伸手接过红玉簪子。

    庄依斐道:“现在,海棠花和拒霜花都在你的手中,如何绣这一方绣帕,要看你如何抉择了。”

    穆冉拿着信笺和簪子走出了北厢房的院落。

    庄依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坐回窗下拾起绣帕继续挑弄针线。该讲的,她都讲了;该劝的,她也都劝了。明知当局者迷,她仍旧想赌一把,瞧见一双小儿女今后不再孤苦无依。

    只是向来天不遂人愿,次日推开北厢房的大门,一低头,她瞧见门槛外躺着一根孤零零的红玉簪子。

    西风过境,卷起一堆黄叶,飘过院墙,落在了池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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