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小岁月-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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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启超与林长民的小九九

    在微博上有一位阿姨,经常会评论我的帖子,日子久了,便成了朋友。她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自己的女儿恋爱了。小姑娘20岁,男的35岁,有婚史,无业。她对那男人当然不满意,除了没有工作,阿姨还觉得男生“满嘴谎话”。女儿在她的苦口婆心劝说下,似乎有些动摇,男方却不依不饶,猛烈追求,小姑娘陷入对方甜蜜的攻势当中,不可自拔。更可怕的是,某一天,在对方的“唆使”下,女儿还偷偷从家里拿了户口本,要去领证,要不是被家长飞车拦下,“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看样子,阿姨对这小子,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阿姨说,她没办法了,叫我想想办法。对这个故事,我不做评价,对那个男人,我也没什么判断。只好以我常有的八卦知识,讲一个过去前辈的故事,不晓得能不能帮到这位阿姨,以及和这位阿姨一样有着困惑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

    话说,有这么一位不靠谱的男青年,长得帅,挺文艺,他的名字叫徐志摩。徐志摩同学在英国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小萝莉——后来,这个小萝莉成为知识分子女神,两人天崩地裂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不过,小萝莉也不好骗,当时,徐同学有老婆,老婆怀着孩子,小萝莉就叫徐同学离婚。这些对于不靠谱人渣男来说,一切都不是问题,我要离婚我就是要离婚我撒泼打滚要离婚,徐同学这样对老婆张幼仪说。

    他要离婚的方法也是无赖式的,根据张幼仪自己的口述说,这家伙先是跟她说:“今天晚上家里要来个客人,她是从爱丁堡大学来的一个朋友,我要带她到康桥逛逛,然后带她回来和我一道吃晚饭。”[1]张幼仪便在一边做饭一边担忧“我以为我要和徐志摩准备娶来当二太太的女朋友见面了”。张幼仪觉得这并不奇怪,她做好了徐志摩要把这位小姐娶进来的准备,因为“徐志摩要我们这两个女人碰面这件事情,给了我这样的暗示:她不光是他的女朋友,而且很有可能变成他第二个太太,我们三人会在这异国他乡同住一个屋檐下。梁启超的小太太就是他在日本求学的时候嫁进他家的,徐志摩显然也会如法炮制”。

    然而见到那女人,张幼仪便愣住了,这位小姐虽然努力想表现得洋里洋气,“头发剪得短短的,擦着暗红色的口红,穿着一套毛料海军裙装”,然而张幼仪敏感地发现,“在瞧见她双脚的时候,惊讶得透不过气来,那是双挤在两只中国绣花鞋里的小脚。原来这新式女子裹了脚!我差点放声大笑”。等到吃完晚饭,徐志摩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在张幼仪身边转来转去,问她对这位有什么意见。张幼仪以为,这是向大太太咨询能不能纳妾的信号,于是便说:“呃,她看起来很好,虽然小脚和西服不搭调。”徐志摩接着她的话茬大叫起来:“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想离婚。”

    张幼仪这才明白,徐志摩找来这个女人,无非是想让自己死心,他这样的摩登男子,是看不上张幼仪这样的土包子的,小脚和西装,永远不相称——实际上,张幼仪的小脚也就缠过三天!

    张幼仪死心了,既然这家伙这么铁了心要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小萝莉这时候已经跟老爹回国了,徐同学天天算着回家的日子,鸡冻鸭冻各种冻。小萝莉后来的仰慕者金岳霖当时是徐志摩的好基友,他回忆:“林徽因被她父亲带回国后,徐志摩又追到北京。临离伦敦时他说了两句话,前面那句忘了,后面是‘销魂今日进燕京’。”这句戏文应该是“快马加鞭往前行,销魂今日进燕京!”

    1922年10月15日,徐志摩乘坐三岛丸号到上海,先陪祖母游了北普陀,听说老师梁启超正在南京讲学,便去南京看望了梁启超。匆匆告别梁启超,便来到了北京,去见他的小萝莉。这时候,不靠谱的徐志摩当然不知道,一场巨大的行动正围绕着他展开,行动的主事人有两个,一个是他敬仰的好老师梁启超,一个是他在伦敦时的好基友,也是他心爱的小萝莉的爹林长民。因为梁启超的另一个身份是他情敌的爹——他亲自看上了徐志摩看上的小萝莉,打算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而徐志摩去北京要做什么,梁是知道的,他身边有一个间谍——弟子张君劢。张君劢是张幼仪的二哥,张幼仪是徐志摩要抛弃的老婆。所以到了后来,梁启超写信给徐志摩,告诉他真相:“君劢濒行前两日语及弟事。”

    老林和老梁早串通好了,徐志摩却蒙在鼓里美滋滋往北京跑

    11月开始,徐志摩两次发表《徐志摩张幼仪离婚通告》,为向林徽因求婚做最后的准备,然后,他就打算赶去北京,实现最后一击了。12月1日,徐志摩到了北京。到北京的当天,小萝莉的爸爸林长民请客吃饭,请帖是这么写的:

    志摩足下:长函敬悉。足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悚,徽亦惶恐不知何以为答,并无丝毫mockry(嘲笑),想足下误解耳。星期日(十二月三日)午饭,盼君来谈,并约博生夫妇。友谊长葆,此意幸亮察之。敬颂文安。弟长民顿首。十二月一日。徽音附候。

    这说明,徐志摩在来北京之前,就给林徽因去了一封长信,内容是什么,现在当然不知道了,但从林长民这封既是邀请信也是回信的信上看,表示的感情是真挚的,也是激烈的,甚至是让人害怕的,要不林长民就不会说“足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悚,徽亦惶恐不知何以为答”。想来志摩信中还说了别的话,意思是,他这种做法林徽因一定要mockry,林长民赶忙说,没有的事,女儿看了信,一点也没有mockry的意思,足下你误解了。只是她年龄小,没经过这样的事,一时惶恐,不知该怎么办,才由我来代为作答。什么都不说啦,后天来我家吃顿饭,好好谈一谈,保证让咱们的友谊永远像刚开放的花儿那么新鲜!信的左下角“徽音附候”四个字,规矩而稚嫩,看上去不像是书法家林长民的手迹,一看就是林徽因这样的女中学生所写。徐志摩一看这四个字,简直都融化啦,肯定想不到别的意思,赶紧去赴会。

    林长民是老江湖了,他能给徐志摩写情意绵绵的情书,当然也能处理徐志摩看上他女儿这样的棘手事儿。徐志摩和梁思成,究竟谁更适合做女儿的夫婿,白痴也能想出来。而对付徐志摩,只能智取,不可力敌,火上添油,那就不可收拾,说不定会赔了女儿又折了兵,万一徐志摩干出拐带女儿出走的事情,就糟糕了,这种例子又不是没有,比如徐悲鸿和蒋碧薇。

    林长民的安排是很周到的,怕吃饭商榷中谈崩了,特意请来陈博生夫妇作陪。陈和林长民是好朋友,跟志摩的关系也不错。他现在是《晨报》的总编辑,面子也蛮大。

    当天傍晚,志摩就回了信。证据是在《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29册里,有林长民一封12月2日的信,也是手迹影印,信上说:

    得昨夕手书,循诵再三,感佩无已,感公精诚,佩公莹洁也。明日午餐所约戚好,皆是可人,咸迟佳宾,一沾文采,务乞惠临,从此友谊,当益加厚。虽云小聚,亦人生一大福分,尚希珍重察之。敬致志摩足下。长民顿首。十二月二日。

    “循诵再三,感佩无已,感公精诚,佩公莹洁”这种肉麻的话让徐志摩看了,觉得这门亲事估计有戏,何况第二天一见到小萝莉,徐志摩更是满面春风,胸有成竹。席间大家觥筹交错,林长民不断说,都是朋友,常来常往,哈哈哈。徐志摩这顿饭吃下来,把悬着的心放在了肚子里,只要能是朋友,只要能常来常往,天长日久,凭着自己的好身手,还愁徽因不是他徐志摩的小娇娘吗?

    林长民这头的任务,只是打个阻击战,削弱徐志摩的气势,腾出时间来让林梁两家从容布置。这时,梁启超仍在上海养病,事情都在信函交驰中进行。

    1923年1月2日,梁启超出击了。他修书一封,以老师的身份痛劝徐志摩。信封上写的是“北京丞相胡同晨报社陈博生先生收下转致徐志摩先生启”,左上角特意标了个“快”字。因为他5日就要到北京,怎么也要这封信在他到北京的时候,转到志摩手里。真也难为了他老人家,那封信的落款是“一月二日夜三时”,也就是说已是3日凌晨了。4日他就在动身赴京,极有可能这封信是他带到北京,派人送到陈府的。

    梁启超在信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反正说出了大天去:徐志摩同学,你不能娶小萝莉:“恋爱神圣为今之少年。……兹事盖可遇而不可求。……况多情多感之人,其幻想起落鹘突,而得满足得宁帖也极难。所梦想之神圣境界恐终不可得,徒以烦恼终其身已耳。呜呼志摩,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当知吾依以不求圆满为生活态度,斯可以领略生活之妙味矣,……若沉迷于不可必得之梦境,挫折数次,生意尽矣。郁悒偈以死,死为无名,死犹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堕落至不复能自拔,呜呼志摩,可无惧耶!可无惧耶!”

    徐志摩这时候还不知道,梁老师反对这门婚事的主要原因是:这女子是我家的,能给你吗?!!!于是,这个瓜娃子还写了一封回信:

    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人谁不求庸德?人谁不安现成?人谁不畏艰难?然且有突围而出者,大岂得已而然哉?……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嗟夫吾师:我尝奋我灵魂之精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热满之心血,明照我深奥之灵府。而庸俗忌之嫉之,辄欲麻木其灵魂,捣碎其理想,杀灭其希望,污毁其纯洁!我之不流入堕落,流入庸懦,流入卑污,其几亦微矣!

    1923年1月7日,梁启超在给大女儿思顺的信上说:“思成和徽音已有成言(我告思成和徽音须彼此学成后乃定婚约,婚约定后不久便结婚)。林家欲即行订婚,朋友中也多说该如此,你的意见呢?”

    大势已去。

    附注

    [1]本部分参考了《Bound Feet &;Western Dress:A Memoir》(Knopf Doubleday Publishing Group)中张幼仪的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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