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印度次大陆-印度尼西亚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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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1年6月12日,黑塞在温特图尔(值莱茵河畔各国艺术爱好者一次聚会之际)获悉,他的画家朋友汉斯·施图尔岑埃格正在计划一次印度之行,也为了顺路拜访一下他在那里经商的兄弟罗伯特·施图尔岑埃格,此人1909年在新加坡接管了父亲的公司。黑塞一时冲动,决定加入这次旅行。与最初的方案不同,这次旅行的时间并没有像原先计划的那么久。因为气候的改变、不易于消化的饮食、对细菌的免疫力不足以及超出预计的高额生活成本,不得不放弃在返程时游览印度半岛南部这一最初打算,三个月后便已经结束旅行又回到了家中。

    日程安排:

    1911年9月4日 从盖恩霍芬乘船沿莱茵河顺流而下至沙夫豪森,也就是汉斯·施图尔岑埃格的居住地。

    9月5日 旅行:沙夫豪森—苏黎世—科莫。

    9月6日 旅行:科莫—热那亚。

    9月7日 乘坐北德意志-劳埃德公司的“艾特尔弗里德里希亲王”号邮轮启程。

    9月8日 在那不勒斯中途停留十二小时,进行检疫。

    9月12日 到达塞得港。因为鼠疫和霍乱,可能是抵达科伦坡之前最后一次上岸。

    9月13日 穿越苏伊士运河进入红海。

    9月16日 穿越曼德海峡驶入亚丁湾。

    9月17日 亚丁。

    9月23日 锡兰,到达科伦坡,乘坐人力车穿过当地人的居住区去水果市场。当晚从锡兰出发。

    9月27日 到达槟榔屿(乔治市)的港口,罗伯特·施图尔岑埃格在那里迎接他的兄弟汉斯和黑塞,购置在热带穿的服装。乘坐人力车游览城市,去了一家中国戏院和一家马来剧院。

    9月28日 跟罗伯特·施图尔岑埃格一起参观一家海外贸易公司。驾车沿着海岸线兜风。

    9月29日 攀登槟榔山,下山前往极乐寺。

    9月30日 乘坐五个小时的火车到达怡保,途经多个大橡胶园。散步以及坐人力车游览怡保。看电影。

    10月1日 捕捉蝴蝶。继续搭乘火车至吉隆坡。乘坐人力车游览城市。

    10月2日 在吉隆坡的公园捕捉蝴蝶。乘火车前往黑风洞。继续乘火车至柔佛。

    10月3日 从柔佛坐船至新加坡。乘汽车至海滨。晚上在一家马来剧院看戏(女“丑角”的演出)。

    10月4日 乘坐一艘小型荷兰蒸汽船启程去苏门答腊岛(占碑)。乘船经过风平浪静的淡洋港。

    10月5日 到达唐卡尔。驶入占碑的河口(巴当哈里河)。溯流而上,途中陆续停靠在原住民的居住点。

    10月6日 到达占碑。拜访瑞士商人路易斯·哈森弗拉茨并留宿,他是“占碑贸易公司”(一家木材贸易公司)的负责人。

    10月7日 启程去佩莱昂的原始森林探险。乘一艘小型中国明轮船溯河而上。

    10月8日 中途停靠桑保峎、杜松阿罗、姆阿拉新崮安和欧拉科等小村庄。到达佩莱昂。第一次在原始森林中捕捉蝴蝶。

    10月9日 徒步热带丛林,寻访林业工人和砍伐硬木树的工人。

    10月10日 在热带原始森林中捉蝴蝶。乘船顺流而下。

    10月11日 捕捉犀鸟和蝴蝶。返回占碑。

    10月13日 了解占碑荷兰殖民体系中官员的社交生活和管理工作。

    10月14日 捕捉蝴蝶。乘坐蒸汽船“德科克”号前往巨港。

    10月16日 到达巨港。乘坐摩托艇沿城观光。做客泛玛公司。基弗。乘坐人力车游览城市。

    10月17日 逛巨港的集市。乘船游览穆西河。

    10月18日 乘坐小蒸汽船“爱丽丝”号顺奥甘河而下,中途在邻近的几个村庄短暂停留。马来女舞蹈家。

    10月19日 返回巨港。去城市郊区散步,行至中国人的陵墓。

    10月20日 至21日捕捉蝴蝶。中国人的送葬队伍。河上泛舟。

    10月22日 巨港的鱼市。去普拉德因郊游。在穆西河上捕猎鳄鱼。

    10月23日 捕捉蝴蝶。徒步巨港。乘坐“马拉斯”号返回新加坡。

    10月25日 到达新加坡,在城中购物、散步。

    10月26日 漫游植物园。做客泛玛公司。祖尔。

    10月27日 去坦永喀通(位于海边的欧洲人居住区)郊游。在新加坡的市政厅观看中国杂技演员的演出。

    10月28日 逛街购物,参观新加坡的博物馆。晚上在马来的剧院(明星剧院)。

    10月29日 乘车去柔佛,逛“赌场”。

    10月30日 在新加坡的植物园捕捉蝴蝶。华人街。观看木偶戏。

    10月31日 在华人区闲逛。阿兰布拉电影院。新加坡的夜生活。

    11月1日 受泛玛公司邀请。祖尔。

    11月4日 去中国戏院看戏。

    11月5日 漫步新加坡的古玩旧货一条街。

    11月6日 乘坐“艾特尔弗里德里希亲王”号邮轮从新加坡返回槟榔屿。

    11月7日 槟榔屿的告别宴会。晚上乘船继续驶往科伦坡。

    11月11日 到达科伦坡。逛锡兰的妓院和剧院。

    11月12日 乘火车从科伦坡至康提。

    11月14日 在康提附近捕捉蝴蝶。

    11月16日 在康提的植物园。坐人力车去帕拉登亚。

    11月17日 捕捉蝴蝶。参观始建于十四世纪的佛牙寺。

    11月18日 游览马哈韦利河的河谷以及锡兰最古老的石窟寺。

    11月20日 乘车前往努沃勒埃利耶。

    11月21日 攀登锡兰最高的山峰皮杜鲁塔拉格勒山。

    11月22日 游览拉马伯达山隘。

    11月24日 返回科伦坡。

    11月25日 参观科伦坡的博物馆。乘坐“约克”号邮轮启程回家。

    11月30日 看到索科特拉岛。

    12月2日 停靠在亚丁。

    12月7日 到达苏伊士。

    12月8日 驶离塞得港。

    12月10日 到达那不勒斯。

    12月12日 在热那亚结束航行。

    12月13日 取道苏黎世返回盖恩霍芬。

    [1911年]9月4日,星期一

    傍晚五点乘船前往沙夫豪森,与汉斯·施图尔岑埃格在“贝莱尔酒店[19]”共进晚餐。

    9月5日,星期二

    中午十二点前往苏黎世、戈特哈德和科莫。宿科莫,阳台上的女子[20],落座湖畔。

    9月6日,星期三

    清晨,徒步游览科莫,温暖,前往热那亚,炎热,几乎所有的河床都干涸了。第一次乘船有些许失望。跟施图尔岑埃格的朋友布鲁普巴赫尔同宿米拉马尔酒店,此人晚上一直瞎扯他那滑稽可笑、愚蠢狡黠的哲学(《教唆者》等等),亦车亦徒步游览瑞吉峰,光秃秃、淡紫色的山峰在晚上很漂亮。

    9月7日,星期四

    惬意地闲逛热那亚的大街小巷,人潮如织,熙熙攘攘,意大利。然后准备登船,费力地第一次自己打点行装,汗流浃背。中午十二点启程,船上响起音乐,出发的那一刻既美好又严肃,想家和所有的忧虑,不过很快便开始了无忧无虑的甲板生活。甲板上坐在两个锡兰军官旁边。从厄尔巴岛旁经过,到处都是大大小小岛屿的美丽的垂直剪影,夜晚在银盘似的满月映衬下极其柔美,一切都沉浸在美好的氛围中。一个来自帕多瓦的叫佩尔蒂莱的人给我们讲述说,他曾经在新加坡待了大约二十年,在那里发了财,然后又失去了其中一半身家,退休以后他再次去那儿。他有两个太太,姐妹俩,一个死在帕多瓦,另一个死在新加坡,他在两个人的墓前都立了一块相同的大理石“天使”像,他对马来的大理石给予了赞誉,认为当地雕刻的天使像跟意大利的一样漂亮,并且同样经得起时间考验。晚上睡觉时已很疲倦,却难以入眠。

    9月8日,星期五

    疲惫,炎热。风光旖旎,尤其是伊斯基亚岛和一座通过桥梁与之连接在一起的险峻的小岛,岛上建筑风格独特大胆。随后出现了一座美丽的山城,位于那不勒斯北部的陆地上。从中午十二点到夜里十二点在那不勒斯港停歇、装煤。游步甲板上人头攒动,装料机的噪音不绝于耳,数不清的皮肤黝黑的运煤人、意大利人和中国人,其中还有英俊帅气、赤身裸体的苦力。晚上收到施皮策夫人的书信问候。一艘移民船起航了,我们互相挥手致意。二等舱,甚至三等舱,远比一等舱更有人情味儿,气氛更愉悦,更有生活气息,一等舱里的乘客尽管都很友善,氛围却是毫无朝气,毫无共同感。晚间驶来一艘驳船,船上载着媚俗的民间歌手,给钱就载歌载舞上演色情戏码。

    9月9日,星期六

    几乎彻夜无眠。夜里三点开船。清晨船上第一次沐浴。跟施图尔岑埃格一起看英语读物。中午经过斯通波利岛,随后到达卡拉布里亚和海峡。西西里岛和云雾缭绕的埃特纳火山,意大利的海岸线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雄伟、粗犷、庄严,被地震摧毁的小城,最南端的峭崖绝壁,这样一面崖壁的脚下是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异域城市,嵌在半圆形的山崖中,就像被吞进一张大口中。卖弄风情的法国女人,和善可亲、朴素简单的德尔布吕克一家,一群诙谐有趣的舍嫩韦德人。吃了佛罗那,一夜安眠。

    9月10日,星期日

    清晨,结识了德尔布吕克一家。用英语在上甲板交流。德尔布吕克家的女儿是一名医生的新娘,要去马尼拉,父母陪同她到苏伊士。跟她同行的是个法国姑娘,同样也是新娘[21],要前往马尼拉,她兴致勃勃地卖弄风情,把钢琴弹得激情澎湃。二等舱住着舍费尔小姐(爪哇)和一些立本责会的传教士。吃饭时坐在我旁边的是唐纳小姐。总领事及夫人(巴达维亚,以前在辛辛那提就职)。驶过墨西拿以后,没有看到陆地,蓝色的海洋,一片片淡淡的白云,船只不多,海面平静。给父亲写了封短信。一位英国上尉,他参加过祖鲁战争并曾在布尔战争中被俘。糟糕的一夜。

    9月11日,星期一

    早晨在甲板上消遣,习习海风拂面,神清气爽。中午阅读、去行李舱取行李,晚上的大海很漂亮,月亮很大,月相开始由满变缺。晚上,甲板上举行了一场小型舞会。清晨给安妮写信。现在我已经认识了同行的大部分德国人,第一次尝试着跟英国人接触,可是听懂的不多。船上有七位新娘[22]。邮轮上的生活很惬意,让人心静,舒适和优雅恰到好处地混合在一起,有些许随意和懒散。因为鼠疫和霍乱,抵达科伦坡之前不允许我们再上岸。

    9月12日,星期二

    一早起床,缝纽扣,锻炼身体。美好的清晨。此前一直深蓝色的大海,变成了莱茵河河水一样的浅绿色,随后又似黏土般混浊,这是正值丰水期的尼罗河涨水所致。视野中出现杜姆亚特的海岸线,一条地势很低、一望无际的黄色地带,上面稀稀落落的几棵棕榈树,孤独而奇特地挺立在海天之间。许多美丽的帆船。之后到达塞得港,进行了检疫,措施有点儿奇怪。港口停满了小船,上面载着漂亮的阿拉伯人,搬运煤炭的队伍人数众多,甚是壮观。我们在港口从十二点待到将近晚上五点。阳光下,这座城市耀眼又颇显寂寞,崭新却寸草不生,只有寥寥几棵可怜的小树。

    苏伊士运河:看不到尽头,寸草不生,促狭窄长,左岸只有黄沙和淤泥,右岸是铁路路堤,堤坝上有灌木丛,其后是沼泽地、芦苇丛、湖泊,还可以看到遥远的西奈山的第一座山峰,一切都色彩斑斓。红日西斜,壮观而瑰丽。同邮轮上的医生聊天,他是斯图加特人。傍晚时分有许多蚊子。我跑步时扭到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痛得厉害。同总领事莱滕鲍尔一家(巴达维亚)和德尔布吕克一家闲谈。吃饭时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伯默尔先生跟他的太太,他在婆罗洲种植橡胶,太太是挪威人,亲切可爱。邮轮夜行在运河上,充满神秘感,途中停船的时间很长,悄无声息,月明星稀,刺眼的探照灯从各个方向投射而来,寂静无声,右侧有几棵棕榈树,一条小白狗怯生生地在那里游荡,同样地悄无声息,月光映照下,左侧的石堆和沙堆寸草未生,荒凉萧索。正在对我们的邮轮进行霍乱检查。同那位来自上海的中国人聊天,此人熟谙《易经》。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另一个大洲,一切都那么陌生。然后我们跟船医一起喝酒,喝了很长时间。午夜过后,当我们返回甲板时,我看到这个最荒芜、最迷人的地方在月光中一片惨白,如同被积雪覆盖,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死寂和不真实。

    9月13日,星期三

    美好的清晨,驶过的船只,近处的非洲丘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低洼的土地在波光粼粼的蓝色海水间闪烁着最浓烈的色彩,明晃晃的黄色略带微红。水里有许多水母,色彩越发斑斓,这就是苏伊士城和港口,背后那片焦黄色的群山美丽而宁静,投洒下紫丁香色的影子。同来自舍嫩韦德的那群人、德尔布吕克一家和那个埃及人告别,他们乘坐一条小船离去,必须接受隔离检疫。两点钟启程。飞跃的鱼群,像一把把挥洒出的大硬币在空中划过道道弧线。西奈半岛呈现出柔美的玫瑰色,幻境一般,水面荡起微澜,西奈山麓光秃秃的岩崖直插大海。就餐时,新几内亚的植物学家跟我们同桌。跟德尔布吕克小姐喝茶。晚间波涛汹涌。去了舍费尔小姐那儿,这才从她口中得知,她开过独唱音乐会。

    9月14日,星期四

    已经在船上待了一个星期。红海不负盛名,果然是非常炎热。晨练。上午待在甲板上,跟植物学家夫妇一起。天气越来越热,海面越来越平静。腹泻,因此晚上痛饮一番红葡萄酒,穿晚礼服,酷热难耐,夜间跟德尔布吕克小姐在后甲板待了很久,银河浩瀚,午夜时分跟施图尔岑埃格和石油钻井工[23]喝了些威士忌,此人讲述了在罗马尼亚和印度(猿猴)的经历。一只忘乎所以的猿猴被他射杀,像人一样发出哀号,在从树上坠落之前,用手紧紧抓住树枝,等等。——燥热的夜。

    9月15日,星期五

    清晨天气已然很热。锻炼身体,因宿醉感到有些难受。胃病犯了。找船医看病。白天变得炎热,我们不停地行驶、行驶,看不到一片陆地,死人一样横七竖八地躺在热浪之中。今天我看见了三次飞鸟,其中有两只燕子,中午之前,我们的邮轮从一大群海豚中间驶过,它们高高跃出海面。下午施图尔岑埃格也感到闷热难耐。我不停地流汗。在甲板上吃晚饭,喝的汤。试着随便找个地方一起读读默里克的作品,却未能如愿。猜谜游戏。

    9月16日,星期六

    酷热,万物皆疲。我却感觉身体比昨天好了许多。少风,大多是邮轮行进时带起来的,下午闷湿炙热。烂俗不堪的诗歌印刷品。许多海鸥伴着邮轮飞翔。上午看到许多海岛:“十二使徒”,随后又出现许多其他岛屿,其中有一座距离邮轮相当近,岛上寸草未生,全是裸露的黄褐色岩石,像凝固了的火山熔岩一样呈锯齿状,炙热而苍凉,一座红色的灯塔,光秃秃地孑然兀立在那里。这些岛屿大多人迹罕至,险峻陡峭。黄色的夜晚。我遇到了米迪斯帕赫[24]。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睡觉的人,又累又热,半裸着的中国人,些许黑色幽默。难耐的闷热一直持续到晚上大约九点,甲板上黏糊糊的,跟德尔布吕克小姐在邮轮的后部,突然吹来一阵清凉的海风,靠近亚丁了。掷骰子喝波列酒一直玩到午夜。美好的夜晚。

    9月17日,星期日

    几乎一夜无眠,凌晨三点半起床,亚丁。阿拉伯商贩。儿童摄影。掷骰子。国际象棋比赛。从亚丁开始,天气依然炎热,总算还有些微风,邮轮有些喧闹,飞翔的鱼群,美丽的波涛。游戏,晚上跟孩子们一起玩耍。伊兰萨瓦尔家的四个孩子活泼可爱,年纪最大的女孩儿,大约十岁,活脱脱一个小美人,最小的是男孩儿(奎科),乖巧可人,眼睛流露着善良。格蕾琴十一岁,容易紧张,身体不太好,现在已经很依恋我了。马里新·库尔森大约十一岁半,胖乎乎的,淡黄色头发,待人友善,个性懒散,跟他有同情心、慢条斯理的父母秉性相同。下棋输掉了好几局。晚上的甲板黏糊糊的。天气很好,但是缺少色彩。亚丁城和它陡峭的岩石山看上去死气沉沉,充满忧伤。晚上跟迪希特施皮尔一起喝波列酒……没有兴致。

    9月18日,星期一

    清晨驶离亚丁湾时浪更大了,邮轮颠簸得更加厉害。右侧,非洲的边陲山脉、阿比西尼亚和索马里近在咫尺,悬崖峭壁挺拔险峻。不久,滔滔巨浪滚滚而至,船体剧烈摇晃。只有孩子们几乎毫无察觉。很快,他们就学会把始终倾斜的平面当成滑坡,像开车一样疾驰,玩疯了。按顺序进行比赛。孩子们画粉笔画,邮轮上欢声笑语,伴着黑色幽默。那个法国姑娘已经因为晕船躺下了。随后又有很多人晕船,波涛汹涌,吃饭时空着的椅子比有人坐的椅子还多。我一直还算舒服,于是逗病人开心,整天都在东奔西跑。施图尔岑埃格不太舒服。大海异常美丽、波澜壮阔,强劲的海风送来阵阵凉爽,晚上逐渐暖和了。大家预测,一旦风暴过去,新一波热浪就会袭来。吃过佛罗那,熟睡了一夜。

    9月19日,星期二

    少风,天气更加暖和,海面越发平静,人们也舒服了许多。看望了一下舍费尔小姐和立本责会的女传教士。伯默尔太太还晕船,法国姑娘也是如此。天空灰蒙蒙的,阴云密布。下午跟德尔布吕克小姐待在船头,还有米迪斯帕赫,许多飞鱼,银色的小鱼成群结队,大鱼姿态优雅,如箭矢般向着目的地飞翔、奔游,一对对胸鳍如鸟的翅膀,飞翔在水面上空时伸展开来,泛着黑色,潜游在水下时收缩变小,像玻璃一样近乎蓝色。紫罗兰色的水母。施图尔岑埃格赢了棋。打舍费尔球。晚上身着礼服,下国际象棋,(跟贝德克尔?)谈逸闻趣事。

    9月20日,星期三

    海面平静,大部分病人都康复了。比赛,最引人注目的是孩子们赛跑。德尔布吕克小姐身体不适。船上热闹活跃,可惜我胃疼,浑身乏力,心中愠恼。英式赛跑,枕头大战,嘴巴运苹果比赛,等等。伯默尔太太跑得很优雅。晚上在二等舱喝葡萄酒。

    9月21日,星期四

    生病。禁食。头疼,医生。晚上有假面舞会。装饰了大厅和甲板。出色的化装服饰有:美国印第安人,矮小的西班牙女人,僧伽罗厨师。蒂勒纵情欢闹,滑稽幽默,唱歌,指挥奏乐,等等。

    9月22日,星期五

    清晨,宿醉后有些难受,跟那个女传教士聊天。炎热。晚上,法尔克维茨讲述他在得克萨斯狩猎的经历。晚些时候,海面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乎海底深处在燃烧,只需在表面轻轻一击,就会让冰冷的绿色火焰袒露出来。入夜,夜色令德尔布吕克小姐异常兴奋,她翩翩起舞,风姿绰约。早晨入锡兰界。又热又糟糕的夜晚。

    9月23日,星期六

    炎热。将近十点时可以看到锡兰。十一点以后到达科伦坡。港口壮观开阔,波涛汹涌的巨浪击打着防波堤。游览科伦坡,法尔克维茨充当向导。这座新城很漂亮,充满活力,然而却被蛮横地欧化了,寺庙不大,却散发着魅力,外墙刻有数百个雕像,寺内朦朦胧胧,笼罩在一片神圣的金光之中,风笛奏响似有鼻音的乐曲。瑰丽的花园,树木,花丛,第一只大蝴蝶。当地人的市场,芳香四溢的芒果,有一种枇杷味甘汁多,清凉解暑。多彩炫目的东方气息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精美且充满童话色彩,人们都长得很漂亮,皮肤是深棕色,女人们戴着金鼻钉,伸出冰凉的双手抓住我的手乞讨的儿童。高贵显赫同怪诞丑陋如影随形,随处可见。骑马前往高尔菲斯酒店,酒店坐落在海边,没有过多装饰,极其雅致,跟佩尔蒂莱打英式台球,然后坐了几个小时的人力车兜风。瑰丽的花园,民族风情的小店,大片绿地,游戏场,海滨浴场、马球比赛,色彩丰富、鲜艳夺目的民族服装,身穿白衣、缠着头巾的印度士兵,英俊的男人,牙齿因咀嚼蒌叶染上红色。这是对热带的第一印象:强烈而美好,小巷喧嚣热闹,巷子背后美丽的花园中坐落着安静舒适的平屋小别墅。僧伽罗人无一例外皮肤黝黑,身体轻盈柔软,有礼貌,爱笑,纯真。返回港口时,时间刚刚好,夜幕下在港口乘坐挂着简易灯笼的小船返回邮轮,勺状的船桨。高尔菲斯酒店附近商贾云集,也有卖蝴蝶和甲壳虫的小贩,但是价格太高了,还有街头艺人耍弄眼镜蛇、猫鼬,变些小戏法。

    晚上八点启程。天色已黑,我独自待在甲板上。邮轮驶离港口的那一刻刮起了热风,风势很大,卷起美丽的波澜,宽阔的白色波峰在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大海中燃烧。两名僧伽罗军官在这儿下了船,又上了几名乘客。晚上我跟格尔曼和法尔克维茨一起坐了很久。

    9月24日,星期日

    传教士做礼拜。波浪起伏的海面。傍晚时分打舍费尔球。胃好些了。

    9月25日,星期一

    海面剧烈颠簸起伏,一夜无眠,在床上翻来覆去。清晨,甲板上的椅子再次被系上绳索加以固定。晚上跳科蒂戎舞。我待在二等舱那里,跟一名传教士聊了很久。我同他谈得越深,感觉自己跟基督教信仰的本质分歧越大。[25]

    9月26日,星期二

    炎热。收拾行李。晚上二等舱举行舞会。同法尔克维茨、施图尔岑埃格、库尔森一家、德尔布吕克小姐和其他人喝波列酒。

    9月27日,星期三

    早晨下起了雨,天空阴沉沉的,越来越昏暗,刚刚凉爽下来,很快又变得闷热潮湿。船上弥漫着离别的欢乐气氛。午后,美丽的珊瑚岛出现在视野之中,岛上树影婆娑、枝繁叶茂,随后看到了槟榔屿群山起伏、美丽而宽阔的海岸线,山脉连绵起伏。到达港口的时候大约四点,跟邮轮挥别。施图尔岑埃格的兄弟、楚迪和祖尔来接我们,细雨蒙蒙。坐着人力车穿行在槟榔屿,前往酒店的途中还去了一家马来人开的裁缝店,量身定做了白色西装。酒店很宽敞。每个房间都有前厅、卧室、盥洗室和浴室,还有许多极其舒适的躺椅,亚洲人用于享受的设施,阳台前方是棕榈树和大海。挂着蚊帐的大床。城市散发着一种谐趣的时尚感,所有的府邸官宅和大型商店都对文艺复兴风格有所模仿,中国人的房子简单、轻盈、美观。晚餐在酒店里吃,休船长和许多船上的乘客也在那里,米迪斯帕赫随后来了,在海边美丽的花园中散步。然后乘坐人力车游览城市:到处生机勃勃,中国人、马来人和土著印度人的街道。店铺、手工匠人、小商贩,主要是中国人,茶馆、赌场、各个人种的妓女。中国人的戏院已经欧化了。除了用透视法绘画的背景、整排的椅子和电灯,音乐和情节全部都是纯粹中式的。音乐声响起,只有那永不停歇的钹鼓声让人烦扰,其他乐器演奏得柔雅细腻,有一些像蝉鸣声,不断重复着悠扬的旋律,节奏极其明快准确。演员身着一套有严格规矩的老式戏服,女子妆容浓重,每个表情、每走一步都经过精心演练,谨守节拍,一切都充满了独特的风格和仪式感,说话带着鼻音并且伴有一种类似假声的头音。戏院坐满了中国人,辫子挨辫子,提着铜壶的茶倌在女客专属的顶层楼座前跑来跑去,男人们吃着水果和花生。随后又去了一家马来剧院:音乐完全是欧洲的,低俗的歌剧风格,一名演员富有自然主义式的诙谐,粗劣的服装,风琴,一切都是杂耍式的,妆容夸张刺眼并且毫无意义,还有多处掉妆。许多的舞台布景都是由一个叫谢克枚的中国人绘的,将欧洲文化人的那种毫无品位发挥到了极致,滑稽可笑。1910年1月1日的老古董。舞台上演出的是阿里巴巴的故事,讲述着山洞中发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事件,等等。全然没有自己的文化,但是模仿得很灵活,演得大多也不错,唱歌的声音尖锐欢快。没有蚊子,睡了个好觉。

    9月28日,星期四

    起床时,前厅悄然摆放好了茶水、面包和香蕉,随后我们坐在楼下又吃了鸡蛋等等。接着跟施图尔岑埃格去商行。天气暖和,但是吹着强劲的海风。走马观花地了解一下外国的商行,马来、中国和印度的商贩在购物,中国的抄写员机敏安静,他们双手纤细柔软,面容友好和善。进口衣料、劣质瓷杯、碟子、鞋子、威士忌、扑克牌等等让东方变得污浊不堪。购买了书籍等物品,乘坐人力车回酒店。酒店的阳台前古树林立,浅棕绿色的大海波澜起伏,海面摇曳着中国式帆船。餐后甜点是精选的水果——芒果,果皮略带褐色,果肉是玫瑰色,白色的果核可以食用,散发着芬芳。

    晚上四点到七点,乘坐公共汽车踏上一段漫长而美好的旅程,车一直沿着海岸线行驶:简陋的芦苇屋和渔村等等,我看见了蝴蝶,许多椰子树,还有一些扇叶棕榈树,开满紫罗兰色小花和火红色大花的灌木丛,许多蕨类植物和繁茂的观叶植物,平坦的细沙滩,上面散布着浑圆的岩块。返程时经过植物园,园中有瀑布。后来在城中跟当地一位富有的商人在他的店铺里闲聊。晚上在酒店里跟瑞士人一起听音乐。

    9月29日,星期五

    清晨六点半起床,天气凉爽,下起了雨,阴沉沉的一片。跟施图尔岑埃格兄弟俩[26]乘坐人力车到槟榔山山麓。刚到目的地,十来个苦力便从身前身后向我们跑来,其中还有几个英俊少年。我们雇了一个人当挑夫跟我们同行,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后我们爬到了山顶(克雷酒店),上山时很热,山顶很凉爽。洗澡换了衣服,吃了午餐并且喝了杯美味爽口的鸡尾酒,很贵(大约四十法郎)。山顶阴沉沉的,很凉爽,天上的云变幻莫测,忽而浓雾密布,就像在家乡的山中,忽而现出一抹蓝天,可以眺望叠翠的深谷和浅蓝色大海上云山雾罩的小岛,转瞬间却又被云雾遮蔽。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这家轻灵的木结构建筑的酒店很像阿尔卑斯山和黑森林中的某家位于隘口的小客栈。中午时分下山去亚依淡(马来文指黑水),雾气腾腾的肥沃山谷热得像蒸笼,山路蜿蜒在遍地的蕨类植物中,碧草绿树丛生,狭窄难行,途中我第一次抓到了热带的蝴蝶,先是一只硕大的黑色(鸟翼凤蝶?不是),接着又捕到几只其他品种的蝴蝶。山脚下,路的尽头是一片绿色的椰子树林,林中有村庄,猪在溪水中,茅屋前摊开的布上晒着肉豆蔻。中国寺庙,雄伟但怪异,崭新却不庄严,只有庙中的两个池塘很漂亮,一个里面全是神圣的乌龟,另一个养了满池的鱼,像是小鲤鱼,成群结队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有成千上万条。继而,在这荒无人烟的绿色热带丛林中突然出现了一辆电车,我们乘坐它在三点钟又回到了城市。简单吃了点儿小吃,在前厅休息会儿。晚上去了楚迪家。欧洲人居住的街区的别墅到了晚上格外漂亮,这些房子通风好、光线好、有照明,从远处昏暗的花园看过去像过节一样,其乐融融。德国人聊起了做生意中发生的事情。不能跟日本商贩做生意,因为他们很狡猾,中国人好一些,这里的中国人的认真和勤劳得到了盛赞和赏识。

    我听他们讲了许多故事,例如因狡诈而破产等等,也有一些投保的商铺自己放火的事件,不过只有被作案人浇了汽油,箱子等物件烧着了并且泄露出谁人所为。施图尔岑埃格的兄弟讲述了他们童年时代的趣事。

    9月30日,星期六

    六点钟起床,洗澡,收拾行装。启程去怡保,同行的有法国的传教士,先乘坐蒸汽船到达陆地,然后坐火车历经五个小时到达怡保。最初途经的土地相当平坦,有许多橡胶园,开垦过的原始丛林,宁静的甘榜,甘榜里有懒散的大水牛,它们在泥沼中打着滚,有的是灰黑色,有的是少见的玫瑰红色。然后,火车攀爬穿过美丽的山地,穿越几条隧道,行程快结束的时候天气相当热。浓密的植被,参天巨木,茂盛的攀缘植物开着耀眼的红色花朵。最后是美丽、令人难以置信的风景:一座座山峰类似于赫高地区的群山,兀自平地而起,大多覆盖着茂密的森林,一部分是粗犷的岩石并且遍布洞穴。大理石开采地。到达怡保,天气炎热,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儿:施图尔岑埃格丢了两个箱子,不愉快的下午。闷热,雷雨将至,疲惫。施图尔岑埃格的兄弟有业务,稍晚些时候,我们两个人游览了这座并不是很有魅力的小城,城中有新建的、大部分很奢华的华人街,光秃秃的人民公园,棕色的小河。暴风雨下的天空乌云滚滚,黑压压一片,密密的雨帘悬挂在陡峭的山岭上,跟一个中国人一起买刀子,河中有人游泳。晚上又坐人力车逛了一个小时,灯光下的城市更加生机勃勃,没有太多的清冷感,四周的黑色山岭格外雄壮。徒然地走到火车站。晚餐时分又多少有了些幽默事件。此后去了电影院:宽阔的空间挤得满满的,不耐烦的观众吹起口哨,喧闹着,后来笑声、掌声接连不断。拙劣的欧洲电影,观众们看得半懂不懂,尽管如此仍然心满意足,整场都由一个小型乐队伴奏(马来人演奏的欧洲的音乐片段),这支乐队的演奏虽然有很多地方偏离了主题并且在惊骇的瞬间出现了停顿,但是比家乡任何一支喝得醉醺醺的、无助的小型乡村乐队都要更悲凉、更感人。夜晚酒店里遇到一个烂醉的英国人。吃了佛罗那入睡。

    10月1日,星期日

    炎热的早晨。箱子还没有找到。跟施图尔岑埃格发生口角,人们是绝对学不会忍耐的!在闷热的茂密的灌木丛中捉了一小会儿蝴蝶。万事万物都忙个不停,没有星期日。中午一点启程去吉隆坡。许多橡胶种植园,每棵树旁都立着一根小木桩,上面套了一小碗。火车在原始森林中穿行了几个小时,开垦过的荒地上有燃着的火堆,红色的落日。迅速行驶时,一块板子从车内壁掉了下来,正好砸到我的腿上,差点受伤。此外,火车美观舒适,每节车厢都有头等座,是四张宽大的皮座椅,两张凑在一起就能组成一张床。吉隆坡新建的华丽的火车站,雪白的颜色,一座仿清真寺建筑,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是摩登、繁荣、精致。豪华的帝国酒店,价格不菲,外表看上去宏伟壮观,饮食和服务很糟糕,房间里的夜壶都没有倒空,等等。施图尔岑埃格又拿到了他的箱子,这使得他情绪大为高涨。晚上乘坐人力车游览这座热闹的城市,因为是星期天,所以没有戏看(爪哇皮影戏),除此以外什么都有。有时候会听到中国的音乐,间或有歌声,始终重复有着细微变化的同一个旋律,节奏极其复杂稳定。在一个中国人家里参加了小型私人聚会:狭小的前厅蹲着五名乐师,室内一直是灯火通明。每一幢中国人的房子里,包括在妓院里,正对大门的地方都有一座神龛,火烛闪烁,金光灿灿。面包师和鞋匠在门洞大开的铺子里忙碌着,大多赤裸着上身。看到的中国人几乎毫无例外服装颜色单一、格调高雅,苦力身着短裤和敞着前襟的无袖短上衣,通常是用蓝色麻布缝制,其他中国人大多穿着肥大、有光泽的黑裤子,怎么看都好看。我把中国人分成两类:一类微胖,脸庞像滑稽演员,透露着机敏和惬意;另一类瘦削。他们全都很聪明,通常会让人心生好感,人力车夫单纯亲切,爱笑,很有眼色。我们看见一座湿婆庙,里面即将进行礼拜仪式,正在为列队做准备工作。庙中有雕刻得很现代并且进行了装饰的动物形象等等,其中有一个真正的旋转木马。之后在雪兰莪俱乐部打台球。夜里没有蚊子,但是很吵。

    10月2日,星期一

    公园,很漂亮。里面花坛众多,到处都是蝴蝶。我捉了几只,然而乘坐人力车的时候我的玻璃瓶[27]碎掉了。云层密布的天空,闷热。跟米迪斯帕赫吃饭,然后一起坐火车去黑风洞,陡峭的登山石阶,两个巨大壮观的山洞,特别是较大的第一个洞,让人叹为观止,大概有三十五米高,天然的钟乳石从洞顶垂下,像怪异的雕塑。蓝色的紫闪蛱蝶。米迪斯帕赫讲述了狗和狩猎的故事,最近有一位英国的高级官员养的十二条欧洲猎犬在一次狩猎中被撕碎,每一条狗的价值都将近二百美元。魔笛洞,四壁像家乡一样被幼稚的游客刻上姓名,其中有漂亮的充满艺术感的中国字。归程又热又漫长,艰难地徒步走了几英里,剩下的路程坐人力车,穿过了美丽的橡胶园和泰米尔人的村庄。愚蠢的审判场景:在街上,一个种植园的管理者因一个泰米尔男孩(吉宁男孩)犯了一点儿小过错,便判处将他痛揍一顿,随即这个男孩就遭到伙伴们的殴打。泰米尔人的皮肤是深古铜色,头发是黑色,有光泽,经常留着飘逸的长发,女子们把她们所有的黄金家当打造成首饰佩戴在身上、耳朵上、鼻子上……眼睛明亮有神的漂亮小孩儿。轻松愉快的晚上,八点半坐火车出发。漂亮的餐车,两张座椅拼成的床很舒服,可是睡不着,鼾声震耳的荷兰人,蚊子。

    10月3日,星期二

    火车上,清晨约六点钟起床,约七点到达柔佛,风景秀丽,坐落在海边,乘坐渡船迅速驶过狭长的海湾,炎热的早晨,八点以后才会到达新加坡,途中的小岛上只有低矮的山丘,许多热带丛林和沼泽地。八点以后抵达新加坡,炎热,疲惫。整个下午都在收拾行李,晚上五点还乘坐汽车穿过红色的街道和椰树林来到海边,一路景色宜人,水畔的小屋,中国人的小村庄,到处都是椰子树。途中许多中国人坐在人力车上,平时非常节俭的中国人除了赌博以外也热衷于在晚上搭乘人力车兜风。我们在马来剧院度过了这个晚上:与槟榔屿的剧院相似,不过戏要好得多。一出现代的婚姻感伤剧,幕间表演了许多庸俗的歌唱曲目。马来姑娘年轻漂亮,走路时姿态优雅。音乐是糟糕的西洋乐:一架钢琴,一把低音提琴,一把圆号,一支单簧管,三把小提琴。一个奇怪的角色让整场滑稽的演出别有意义。这是一个女丑的角色,身着粗制滥造的黑色戏服,脸抹得煞白,右颊上点了一颗黑痣,嘴唇涂得猩红。这个角色充满通俗易懂的喜剧性,扮演者举止怪异滑稽,大多是即兴发挥,独具风格。她时而就是一个小丑,时而突然模仿起剧中多愁善感的言辞,显然是突发奇想的表演。扮演丑角的那个年轻女子非常瘦削,有着让人难以接近的鲜明个性,极富表现力,目光冷静从容,流露出超人的智慧。她经常长时间坐着,完全置身于演出之外,独自坐在不远处舞台前部的地板上,冷冷地、极其理智地环视戏院四周,然后以一种滑稽搞怪的方式介入剧情之中,抛出几句惊人之语,或者做出令人惊异的表情,抑或怪模怪样地为乐队演出报幕。有一次她把号手逗笑了,显然是真的笑了,笑得浑身颤抖,不得不停止演奏。随后,在新加坡俱乐部喝威士忌一直喝到午夜,坐在美丽的大厅中看得到大海。火车站里的地名和文字说明分别用四种语言书写:英语、马来语、泰米尔语(吉宁语)和中文。中国人的房屋大多刷成浓烈的靛蓝色。

    10月4日,星期三

    上午去了趟银行……中午匆匆忙忙带着我们的十五件行李出发去苏门答腊岛。另一艘船追赶我们的小艇,那艘船被撞出个大洞。舒适的荷兰小轮船“布劳威尔”号,类似于博登湖上的船只,头等舱仅有我们三名乘客。打牌的中国人,马来的服务生,一个裹着小脚的中国女子,她的脚那么小,还不及她大约两岁半的儿子的脚大。美妙的旅程,行驶在浅绿色的大海中,从数百座大小岛屿间穿过,许多岛上有着红色的岩石,所有岛屿都丛林密布。晚上日落时分,一个三等舱的穆斯林,灰白胡须,裹着红色头巾,长时间庄重地做着祷告,进行叩拜。船上有只温顺的小猫,带着白色斑纹的小黑猫。赤道。施图尔岑埃格兄弟俩学习马来语和荷兰语。晚上船长和大副做了自我介绍,他们都是荷兰人,亲切友好,跟我们在甲板上融洽地共进晚餐。美好的夜晚,有时候星光灿烂,宁静。尽管微风和远处的暴风雨带来宜人的凉爽,还是一直微微出汗,整夜都是如此。

    10月5日,星期四

    清晨我起床时,刚过六点。我们正好驶入棕色的入海口,轮船行驶缓慢谨慎(只有借着涨潮才可以行进),七点以后到达了唐卡尔。小鳗鱼和其他鱼类在混浊的棕色河水中游来游去。参观驾驶桥楼。停靠在唐卡尔,许多三等舱的乘客在这里下船。我们在早晨洗漱时注意到一家马来人,有四个孩子,发型很漂亮,小孩们戴着珍珠项链和银脚镯等饰物。这些土著人对他们的孩子都很和蔼。许多小船驶来,大多是尖头尖尾、窄窄的独木舟,两个人赤手持短桨划船。当地唯一的欧洲人也来了,他是一个年轻的荷兰官员。跟船长们一起吃早餐。唐卡尔是河畔的一座村庄,在船上只能看见大约二十五座小屋,全是木桩建筑。所有的房屋都由一条又高又窄的木板走道连接在一起,下方是淤泥,后方是椰子树,河岸上的其余部分都种植着树木,茂密成林。十点钟启程,大海平滑如镜,上面铺撒了一层浅绿色的植物种子。慵懒的上午,恣意地躺着。多云的天空。大约十二点,我们驶入河口,在涨潮的时候行驶在宽阔的水面上,穿过被河水淹没的树林,林中有零星的渔舍。两点钟,我们停靠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大甘榜,停靠了一个半小时,村庄坐落在河的两岸,各种各样的小船围在四周,往返运送货物和许多乘客。土著人划船的技能很高超,许多人只用一片截断的棕榈叶当作船桨。划船的中国人无须其他支撑物便可稳稳当当地蹲坐在脚掌上,坐在摇摇晃晃的高高翘起的船尾,他们徒手划船,划得灵活有力,就像是借助了杠杆的力量。裹着小脚的中国女子身着宝蓝色衣服,带着身穿同样本色服装的孩子在这里下船,她只能拄着小棍勉强行走。甘榜附近都有一小片椰子种植带,此外就是连绵不断的原始森林,不仅巨树参天,还有杂乱无章、密密麻麻的蕨类植物和野草。不时地见到土著人划着小船而行,间或也见到乘帆船的。这条河叫作巴当哈里河,途中两次见到大的支流分流而出,较小的支流就很寻常了,河水平静。晚上见到一只硕大的蝴蝶,我捉到了一只小一些的。船停在暮色之中,突然上来一个新乘客,我要跟他共处一间船舱。他叫希泽,来自乌尔姆,还遗留有少许施瓦本口音,在外已经十六年了,说一口流利的荷兰语,但是他喜欢说而且说得更好的是马来语和爪哇语。他盛赞他所在地区的风土人情,鄙视欧洲人,宣称几乎所有的欧洲人都奸诈狡猾,他独自生活在土著人、老虎、蛇、鳄鱼之中,他讲述了它们的故事。此外还提到,在这里举行婚礼时,新娘要被隆重地放到一个大秤上称重。船长承认,很久以来船舱里都没有这么多乘客了(我们是四个人一个船舱)。夜间在半月照耀下穿越原始森林,跟这个乌尔姆人聊天,他是一个粗犷英俊、讨人喜欢的高大男子,手却小得奇怪,手指纤细但很短。一夜无眠。

    10月6日,星期五

    夜里一点,因为水位的原因不能继续前行,我们一直停在占碑的下游。七点钟,哈森弗拉茨[28]来接我们,乘坐小船行驶一个小时前往占碑,我们去那里做客。疲惫不堪。驶入占碑,途经渔民和手工匠人的小屋,它们建在用树干或竹子搭成的筏子上,漂浮在水面,到处都是猫,钟形的鸟笼通常是用韧皮纤维或者藤条编成,里面大多关着野鸽。每一栋这样的水上小屋前的筏子上都有一个可爱的迷你花园和种在铁皮罐里的几株观叶植物和盆花。有些小屋里面也摆设有非常时髦的家具:我在一个小屋里看到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餐具柜和一个有钟摆的挂钟。哈森弗拉茨的平屋小别墅位于没有树木的公园的角上,他的太太和女儿(约兰达)友好亲切。一个水盆里养了六条可爱的非常小的短吻鳄幼崽,大约一手半到两手长;滑稽可笑的无尾猴。丰盛的早餐,室外开始炎热,拜会了监察官和总督。占碑有大约一万两千名居民,美丽宽阔的河流,四周是热带森林,低矮的山丘,全都是一片绿色,天气相当炎热,不过气候很好。像其他地方一样,这里的商人除了哈森弗拉茨,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大多数的船员同样也是中国人,其中不乏身强力壮之人。约兰达自娱自乐地唱了好多德语歌,唱得半对半错,诙谐逗笑,真是个有趣的孩子。想睡却睡不着。房前是一大片美丽的竹林。晚上五点时下起了细雨,清凉惬意。散步,逛了欧洲商店和一家中国人开的店铺。我们在中国人的店铺中看到一个结构简单精巧的木头计算器[29],惊叹地看着店主异常轻快地拨来拨去,还在干净整洁的账簿中欣赏到如装饰花纹一般漂亮的中国字。这家店铺经营所有的商品,精美的和粗劣的欧洲货都有,店中有十五名雇员。行走在高高的河岸边,河流在水位高的时候会将堤岸瞬间涨满,与现在相比,水位整整要升高五到六米。像现在这样低的水位,轮船不能完全行驶到占碑,这种情况每年只有大约三个月。最后,我在雨下得比较大的时候还去了趟监察官的单身汉之家,稍事逗留,回家洗澡,其他人去了俱乐部,我太累了。这里跟抵达槟榔屿以来到过的所有地方一样,房屋的四壁都可见到漂亮的粉灰色小蜥蜴在勤劳地捕捉苍蝇和蛾子,其间发出愉快的咂舌声,在跟较大的昆虫激战的时候偶尔会从墙上掉下来。殷勤好客,可爱的人们,荷兰的官员也很亲切。监察官和少尉晚上过来了,九点以后可口的晚餐,轻松愉快。服用了佛罗那,一觉睡到六点。

    10月7日,星期六

    六点起床,洗澡时,屋子开放式的山墙中出现一只猿猴,长长的手臂,黑色的小脸围了一圈白胡子,试图偷某个人的衣服。下了半夜雨,天还是灰蒙蒙的。窗前有棵树,开着几朵羽毛状的白花,香气扑鼻,带着浓浓的甜味,马来女子喜欢把这种花别在头发里或者放在洗干净的衣物中间。这里的土著人对所有的白人都毕恭毕敬。吃饭前同施图尔岑埃格一起散步,沼泽地里飞着蜻蜓,桥附近有座漂亮的小寺庙。中午十二点半,我们启程去考察旅行[30]:哈森弗拉茨、施图尔岑埃格兄弟俩和我。我们带了垫子和床上用品,猎枪,面包,餐盒,每人还带了一个箱子。我们乘坐的是一艘很小的中国明轮船,几个人占据了狭小的船尾空间,这艘船每周大约会逆流而上航行三天。河岸两侧都是灌木丛和森林,偶尔出现甘榜,远远地看到椰树林就知道那里是甘榜了。赤身和半裸的孩子,有些在游泳,水中有一大群水牛。顺流而下的小船载着藤条。独立的大树,漂亮而苍健:有胶漆树,跟橡树差不多高;有爪哇木棉(木棉纤维可用做救生圈的填充物等),树干粗壮,呈白色,所有的树枝都笔直,向水平方向伸展,生长独具规律,树叶稀疏,看上去像日本木棉。同船的土著人都带了垫子之类的物品,铺在甲板上,躺着睡觉。其中一个人做了很长时间伊斯兰教的祷告,变换了十六种不同的身体姿势,然后躺下,低声吟诵一本用阿拉伯语印刷的小册子,旋律忧伤单调。停靠点,在那里装运了一些砖瓦。我们的小船有两个前甲板,上层是乘客,下层放着许多种在小箱子里的巴西坚果树的幼苗。毕钵罗树,很高,宽阔的圆形树冠,跟椴树很像。美妙的夜晚,几乎是满月,远方有闪电但听不到雷声。我睡在甲板上,旁边是中国人,其他三人睡在尾部的隔板隔出的船舱里。

    10月8日,星期日

    清晨六点起床,盥洗室,用苏打水刷牙,喝咖啡。停靠在一个四个村庄合一的大甘榜。桑保峎,杜松阿罗,姆阿拉新崮安。我们下了船,踩着浮木和摇摇晃晃狭长的木板走了很久才到岸边。欧拉科村;我们的目的地是佩莱昂。我们快步参观了子公司,一个头戴灰色英式便帽、安静的中国人自始至终紧紧陪同在我们身边,他作为中国竞争公司的间谍加入了我们的整个旅行,偶尔会礼貌地为我们效劳,片刻不离开我们左右。我看见椰子树,零星的咖啡树,芒果,木棉树的果实和棉花,还有会摘椰子的驯服的猿猴,我们看见一只:它的身上紧绑一根绳索,迅速攀着树干爬上去,在绿色的果实旁立刻停下来,下面的人则一边呼喊指挥,一边拖拽绳子,引导它靠近一个成熟的果实,它抓住椰子不停地围着果柄旋转,把椰子拧掉,扔下来。只有一种猿猴可以做这种事儿,长得有些像长尾猴,毛色灰中带点儿绿,尾巴又短又小。我们还进了一户人家,有人带我们参观,这是一个比较富裕的人家的小屋,建在木桩上,一架木头梯子通往楼上,只有两个房间:开放式的前厅和很大的空荡荡的起居室。屋中的地面全部铺着精细、美观、干净的篾席,中间有一张巨大的双人床,床上放着用锦缎装饰的绣花枕头,那是结婚时的精美喜枕,墙边还放着一束束从婚礼保留至今的镀金假花。原始的舂米臼。我在这儿花了十生丁买了一个加工成水壶的椰果,在河岸下面有一个捉鸟用的笼子。笼子里塞满了野鸽或鹌鹑。河流上游风光迷人,河道始终蜿蜒曲折,河岸比之前更高了,两岸树木遒劲挺拔。甲板上有一个年轻的裁缝,他取出胜家牌缝纫机,忙碌着。将近十一点,到达佩莱昂。精致的小屋建在木桩之上,四壁用劈开的竹子和棕榈叶做成,硬木桌子出奇地沉。这座平顶小屋紧挨着原始森林,四周环境优美,树荫遮蔽了河流,屋子的后面就是巨大的毕钵罗树。吃饭前我还去捉了趟蝴蝶:绿色的大蝴蝶,可惜没捉到。佩莱昂是一个很小的甘榜,共有一百多口人,全是占碑贸易公司的苦力,那里还有一家中国人开的小商店。吃饭时一个中国苦力帮忙斟酒上菜,他把长辫子精心盘了起来,因为在我们面前垂着长辫子是无礼的行为。在原始森林里,四下无休止地响着各种大昆虫多声部的嗡鸣,还有很多鸟儿。一只白色肚皮、红色前腿的黑色小松鼠,其他成群结队的是个头更小一些的棕色松鼠。第一次独自在原始森林里待了几个小时,我看到好多大蝴蝶,但可望而不可即,傍晚时分看见一大群猿猴,嘶吼着、跳跃着,在我头顶上方高高的树枝间迁移。东道主哈森弗拉茨非常亲切周到,带我们去吃了好吃的东西,还喝了啤酒、葡萄酒、苏打水和烈酒。厨师是一个中国人,来自香港边上的一座小岛,跟家人一起在这里生活多年了,他的妻子最近刚刚离世,他在佩莱昂出借了一百五十多古尔登并以此收取利息。月夜。昆虫在深夜歌唱。睡眠时间很短,但睡得很香。

    10月9日,星期一

    五点半起床,河流一夜间涨高了将近一米,河水呈黄色,满是浮沫和木头。七点以后启程,往返四个小时,沿着道路穿越森林,巨大的硬木树高达三十五米,必须依靠巨大的绞盘用钢索才能将硬木的大方木料从沟壑里拖上来。然后独自一人在我清晨发现的蝴蝶聚集的地方待了一个小时,精疲力竭,十二点半返回。洗澡,吃饭并喝了很多葡萄酒,随后其他人都睡了。与此同时,我跟哈森弗拉茨又去了趟热带丛林,往返两个小时,这次没有循路而行,两人你搀我扶,走得极其辛苦。我开枪打一只大犀鸟,可惜没打中。即将返程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场暴雨,不到两分钟我们全身都被雨水浇透了。非常疲惫,头疼。暴雨下了几个小时。吃了佛罗那入睡。

    10月10日,星期二

    六点以后起床,雾蒙蒙的早晨,夹杂着寒意。满载硬木的普劳船出发了。所有的东西都淋湿了,火柴点不着,我穿着湿衣服,打着寒战,外出散步。之后太阳出来了,八点到十二点间兴致勃勃地捕蝴蝶,却失望良多。我捕捉蝴蝶的主要场所是一条长约一千米的河谷,从住地出发需半个小时,以前土著人在这里种植水稻,建了甘榜,现在除了两座小屋,要么空无一人,要么已经坍塌,农田已经成了野生的灌木丛,只有一部分可以进入。一个马来男子带着儿子陪我前去,他的行为经常让我感动,却干扰了我。他不相信,也不理解,为什么我听不懂他说的话。他指给我看从身旁飞过的蝴蝶,让我捉住它,然后兴致勃勃地看着我跳来跳去,当我没捉到的时候,他便龇牙咧嘴地笑,噢噢噢地高呼。中午时分,越来越多绿色的大蝴蝶嬉戏在甘榜里鸭子们游来游去的沼泽地旁,一只只就像燕子的尾巴。——“占碑贸易公司”的最高管理者就是哈森弗拉茨,他最近在刚刚平定下来的占碑地区开始了初步的、有计划的垦伐活动:首先砍伐硬木,加工成二十米长四十厘米厚的木方,用船运走,每一根木方价值几百古尔登,大部分都运送到了造船厂。一个下午过去了,四点前又下起了暴雨。快五点的时候我们乘坐一艘狭长的普劳船逆流而上,施图尔岑埃格没有去,他留下来画画,船行驶了一个小时,晚上的河流异常美丽,河岸两侧都是树,所有的大树上都爬满了猿猴,童话一般。我们带着猎枪,我射中了一只大野鸽,哈森弗拉茨也打下来一只。暮色中返程,六点过后夜幕很快就降临了。他说这些鸽子将成为早餐。

    10月11日,星期三

    像昨天一样雾蒙蒙的清晨。乘船捕猎三个小时毫无成果,然后热火朝天地捉起了蝴蝶。等候轮船。饭后小汽轮才来,大约两点半,打算立刻启程前行。我们要求汽轮停靠到五点。我收拾完行李,又从容不迫地去捉了一个半小时的蝴蝶。暴风雨。快五点的时候启程。佩莱昂是这次旅行中第一个让我喜欢、让我愿意逗留很久的地方。船上有一家马来人:两个妇人和三个孩子,其中有一个姑娘很漂亮,黑皮肤,鬈发,戴着银手镯,所有的孩子都穿着连裤衣;她们随身带着所有的舒适用品,在一块垫子上吃晚饭,然后洗洗手,妇人们点燃了香烟。雨,继而是雷雨,天很早就黑了。好心的中国胖厨师高默克厨艺高超,一直忠心耿耿、面带微笑地照顾我们。我们的餐桌上摆着十九瓶完全不同的饮品。

    在南苏门答腊,小的商铺称之为瓦隆,大的称作土库。晚上点燃灯笼以后,数百万只蜉蝣恣意攒动。痛饮一晚。夜里工人们在装载劈柴的时候拖着长腔喊起了号子:三十,三十二……梦幻一般的夜间景象。我睡在主甲板上,又一次睡在土著人中间,臭气熏天。手持火把的人站在又高又长的阶梯上。漆黑一片,捉摸不透船长怎样能开船。不平静的夜晚,半明半暗的前甲板上挤满了窃窃私语的人,我几乎一夜无眠,看见中国人赤着脚从我头边走过,入睡者的影子在光照下晃动,偶尔有一个人点燃一支香烟。月光。不到三点就提前到达了占碑,精疲力竭。一个卷头发、穿着衬衫的马来小孩走了过来,盯着我看了很久,苦力们开始打包卸货,施图尔岑埃格兄弟俩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够继续入睡。灯笼,外面是绿色的月光,占碑显得寂静而忧伤。

    10月12日,星期四

    很早在船中醒来,阳光明媚的清晨。疲惫地返回哈森弗拉茨的家,咖啡,约兰达。糟糕的一天。决定折返。晚上去了俱乐部。夜间鲜有人在巷子里辞行:夹在小屋中间的夜空下站着一小撮欧洲人。

    10月13日,星期五

    吃了佛罗那睡得很沉,没有恢复精神。

    10月14日,星期六

    快中午的时候跟施图尔岑埃格来到河的对岸。天气炎热,没有捕到蝴蝶。晚上五点半启程,整个占碑在岸边隆重地注视着,所有的官员一干人等都来了,一边聊着天一边为轮船送行,还有女人和孩子。船上有士兵,开船时唱起了歌。服务糟糕透顶。跟我们一起上船的有施利默尔夫妇、工程师贝克曼,轮船满员了。和我共享一个船舱的哈森弗拉茨,他去甲板上睡觉了,于是船舱中只有我一人,这一夜过得还凑合,睡了几个小时。这艘船名为“德科克”号。

    10月15日,星期日

    清晨我们在入海口上方的停靠站待了几个小时,等候涨潮。灰蒙蒙、阴云密布的早晨,之后银色的雨水静静地洒落下来,岸边湿漉漉的森林显出柔美的灰绿色,天气从中午开始才闷热起来。海面平滑如镜,远处是苏门答腊岛一望无际的低洼的森林海岸线。我读着麦考利[31]的书,急于想知道在巨港是否找得到邮局。

    10月16日,星期一

    睡了不久便醒来,此刻是清晨五点半,天空雾气腾腾,灰蒙蒙一片。鳄鱼岛,到达巨港,酒店(居港当地称之为rumah-makan,意思是餐馆)。没有邮局!长时间穿行在这座令人难以置信的、如画一般的木桩建筑之城和水城。徒步逛琳琅满目、散发着恶臭的巴扎。城市坐落在这条航运发达的大河及其无数条小支流的两侧,全然建在沼泽之上,退潮时到处都沾满污秽,成了散发恶臭的污物,此外所有的厕所等地也都将下水管通到这里。郊外古老的苏丹墓建在绿色的原始丛林中,墓门和围墙是精美的砖建筑,已经破败不堪。

    天气相当炎热。高默克在酒店的背面为我们做饭。支渠里熙熙攘攘地来往着贡多拉一样的小船。沼泽里到处都是一团团、一片片浮在水面上的丰茂的野草,鸭子围着肆意觅食。米娅的来信。胃疼,眼睛发炎。晚上乘摩托艇沿河上上下下转了一个半小时,转遍了四面八方伸展开来的整个城市,水上到处都是船来船往,交通极其繁忙,还有许多排筏,排筏上避雨的竹棚下面堆放着从高地收获而来的棉花,人们把棉花运出去,再把做排筏的优质的竹子卖掉,然后一身轻松地返回家中。岸边的“神树”,一棵高大雄伟的毕钵罗古树,旁边是如在画中的小屋。景色一个连着一个,看得人目不暇接:对岸排筏上是中国人开的流动店铺,中国人一个个都穿着干干净净、五颜六色的衣服,有些人几乎称得上时尚。远处是较为贫寒人家的住房:一条旧船被安置在一个筏子上,船上铺满树叶。赤身裸体的孩子随处可见,普劳船划得很优雅。几乎所有的砖房顶都有按照暹罗样式用灰浆做成的水牛角状的装饰物,三个或四个一组有序排列。

    暮色已深时泊岸,短暂拜访了基弗先生,与一个又胖又滑稽的混血女人一起。我感到不舒服,虽然一个接一个扑面而来的风景让我经常忘记这种感觉,但一直追随我直至酒店房间的强烈的臭味让我觉得极其难以忍受。因为鳄鱼的缘故,很少有人会在大河里洗澡,一般情况下,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都在小的河道棕色的污水里洗澡、潜水、游泳。

    晚上吃完饭,其他人已经又收到了邮件,我们本想去一家戏院看戏,但是没有戏上演,于是我们雇了人力车四处逛。途中在一家日本赌场逗留了许久,这种赌博非常像商铺里的博彩:用一个弹簧做的工具将一个小球射入写着数字的木板,根据数字赢得一个小东西,百货店里最劣质的商品。雨。

    10月17日,星期二

    吃了佛罗那入睡。凉爽潮湿的早晨。昨晚船坐得太久,我依然感到不适,带着这种感觉我又陷入了回忆:我们两个人坐一辆人力车,车夫汗流浃背,低声呻吟着,他一定累坏了。今天早餐时,哈森弗拉茨问中国仆从要一把干净的刀子。仆从回答说,没有刀了,不过他可以用放在奶酪边上的那把刀。因为擅自这样解决问题,这个仆从被狠狠地责骂了一顿,这件事又引出了如下评论:被英国人宠坏了的新加坡等地的土著人都太放肆了,而荷兰治下的人却恪守规矩。和善、正派的白人理所当然地把土著人视为臣服者以及更加低等之人,这种理所当然一再让我感到震惊和受伤。这里的“工业贸易公司”也经营一家小型的文具纸张店和书店,在那儿买得到最惊险的荷兰侦探小说(译本)和卡尔·麦的作品等等,不过却没有穆尔塔图里的书。在欧洲人开的两家商店里陈列的礼品(玻璃制品、锡器、银器、钟表、雕刻作品)比家乡小城里的更没品位、更陈旧。可惜购买、使用和佩戴衣料、器具、首饰等劣质进口商品的马来人越来越多,而每一个极其贫困的日本编织匠人都是艺术家,他们用植物韧皮做的东西在欧洲几乎见不到了。——在这个地区曾经有或者现在还有一块古老的墓碑,关于它曾经在巨港流传着这样一个荒诞的传说:里面埋葬的是亚历山大大帝!上午大部分时间都在酒店里写东西。当地的监察官认识萨拉赞一家[32],他曾在西里伯斯岛待了八年,有一部分时间是在战争中度过。——经常可以看到长得很精致的年轻的中国人,他们有着黑色的眼睛和让人心生好感的脸庞,据说有的中国女子很漂亮,我大概相信这一点了。——如果坐在酒店的阳台上,经常会有男男女女的商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静静地把他们的镂空织物、锦缎和象牙制品一一展放在你面前。下午在大巴扎里东逛西看,买东西,逗留了很久,我买了一条旧的中国丝绸披巾,哈森弗拉茨帮我砍了价,从八古尔登还到三个半古尔登。之后,我们三个人乘一条普劳船借助于八十公里以外大海涨潮的推动力,沿一条狭长的小支流向上游行驶,一直行至河的尽头。最初的河道略显忙碌,人们采取各种方式用渔网捕鱼,棕色皮肤、赤身裸体的孩子人头攒动,还有许多人在河里洗澡或者解手。之后,小房子就不见了,小支流越来越狭窄,我们静静地驶入一条宛如童话世界的野河道,小河完全被千枝万杈、交织生长在一起的树木遮蔽,像被一张大网笼罩着,树根盘旋交错,凸立隆起,像高跷一般,我们全然湮没在湿润的绿色暮光之中。这条小河蜿蜒前行,百曲千折,河湾之处,水流凝滞,随时都会出现令人惊异的新景象。我们头顶上方出现了猴群,它们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愤怒,狂吼咆哮,这是一种巨大的灰色长尾动物,其中两只已经很老了,它们会迅猛地越过我们的头顶,激起树梢的剧烈晃动,也时常蹲坐在咫尺之处,略带敌意地盯着我们。最后聚集了大约八十到一百只猿猴。待到我们返程时,天色已晚,航行在大河的那段路途中,只见河面小船和排筏上到处燃起炊烟,一片渔火通明。

    如果中国人想要以特别尊敬的方式递上一个玻璃杯或者一个茶杯等等,他会双手奉上。

    中国人的妻子如果注重自己的名誉的话,是绝不会离开中国的。丈夫外出劳作或者经商,远到满世界地跑,她都会待在家里,一直做他的妻子,而身在异地的丈夫如果有需求的话随时都会再找女人,再娶或者不娶。

    欧洲商人在同行中特别嫌恶并回避亚美尼亚人、阿拉伯人和日本人,认为他们都是奸邪狡诈之徒。

    始终忙忙碌碌的小贩划着船穿行在大河和诸多河道之上,他们兜售着冷饮:水、果汁、柠檬水等等,手中摇动的小铃铛发出叮当声,就像家乡街巷里卖冰激凌的意大利小贩。

    在此地随处可见吞食蚊子的粉红色小蜥蜴,我在建在排筏上四面环水的小屋的墙壁上也发现了它们。——到处可见有人毫无恶意地解决内急,他们大多站在最低一级的台阶上,在他近旁就有某个家庭成员正在用同一条河里的水刷牙或者淘米。

    10月18日,星期三

    清晨起床,六点一刻乘坐“爱丽丝”号启程,到处都有人洗澡。集市的运货船载着鱼和螃蟹。小商小贩乘坐迷你小船穿梭在建在排筏上的小屋之间,兜售着不值钱的家什和祈祷用的小册子。这里的女人走路时扭动着臀部,使劲儿甩胳膊,与爪哇女人相比,她们的身材通常更纤巧、更轻盈。

    我们的船先装载上了大批木头,然后沿奥甘河而上;船上有七个男服务员。(马来人在偷懒耍滑、闲逛游荡方面极有天赋,到处追求姑娘,这里就有一大群游手好闲的家伙,早晨九点我就看见他们已经挤满了马来大大小小的台球厅。)雨,凉爽的天气,美丽宁静的林岸,宽阔的河流,岸边到处是白鹭和闪着点点蓝光的翠鸟。巨港只比海平面高大约两米。从内地到这里铺设了几百公里的输油管,在巨港对里面流淌的原油进行精炼。到达第一个比较大的甘榜,我们迎接酋长(戴着高高的、编织精美的冠状帽子)上船领航。美丽的树木高大葳蕤。这里每一个村庄都有一座小清真寺,寺的塔楼大多只用四根木柱子作支撑并在上面加盖一个带屋顶的小阁楼。不时会有大群的妇女和儿童为了看我们聚集在岸边,当我们靠近时,特别是当有一副望远镜朝向他们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捂着脸,飞一般地逃开,可是一旦我们走远,他们便立刻折返回来。这条河千弯百曲,流经一片平坦的土地,洪水时,方圆几里的地方都会被淹没,马来人在那里不时地种植些水稻,但是仅仅用于满足自己的需求。丰收时,他们就卖掉富余的大米;歉收时,他们便忍饥挨饿。偶尔有人放风筝。木薯粉、甘蔗、人心果、香蕉。许多河湾被水道切断,我们有时候也利用这些水道航行。河岸边原始居民点密集,许多光着屁股的孩子,姑娘们含羞作态,天堂般的田园生活,树木千姿百态,风光旖旎。午餐时酋长热心地为我们一一开瓶、斟酒。许多男孩,有的划着小小的独木舟迅速地从我们旁边驶过,为了借着小汽轮激起的波涛冲浪,其他人则在我们近旁听着一声号令齐齐地跳入水中。酋长虽然是穆斯林,还是不露声色地喝下了送给他的一瓶啤酒。沿途可见一些小的马来人的居民点,兴建得格调不俗:一段木头楼梯从河面通向入口,高大的树木为它遮阴蔽日,入口处有一道精致的弧线形藤条扶杆,扶杆后面便是位于香蕉树林中的小屋。下船,寻找之前跟我们挥手的一个年轻美女,未果;我们上岸时,所有的年轻人都四散逃走,大约有二十五名男子和老人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在下一个比较大的村庄再次停靠,沿着又高又长的台阶拾级而上,酋长迎接了我们并带我们来到当地政府的治所,也是官员们巡视时的下榻之处。为表示敬意还在对面安排了一个小型乐队欢迎我们,乐队中的五个男子都坐着,一人敲木鼓,两人演奏固定在一个架子上的八个大小不同、音调各异的金属小鼓,一个人用手拍木鼓,还有一人拍击双面铜鼓。这时一个舞者被带上我们所在的宫殿敞廊,跟母亲和兄弟姐妹一起坐在角落里。随后,她腼腆地站起身为我们献舞,她的十根手指上都戴着鸟爪一样长长的指套,那是一种向前弯曲的角状银饰,指套尖部挂在银链子上的小银铃微微地叮当作响。她的舞蹈主要是轻柔地扭转摆动手臂、双手和手指,和着节拍摇晃出叮当声,舞动的范围没有超出一平方米,足底缓缓轻触地面,膝盖略有弯曲,同时抬起一只脚轻触裙边,身体保持平衡并双脚交替。她穿着寻常的纱笼,搭配了一条镶金的宽腰带,腰带前方正中是一块又大又沉的金镶片。回程的路上静悄悄,洒满阳光的金色晚上,万物绿意盎然,熠熠闪光,途遇许多鱼鹰。普劳船造型漂亮迷人,顶篷为拱形,弧度大而优雅。爪哇木棉外形跟落叶松很像。黄昏时分驶入城区。突然起了雾,夜幕迅速降临。

    10月19日,星期四

    早晨头疼,不太舒服,白天很炎热。我整个早晨都待在酒店里写东西。天气闷热得厉害。下午独自散步至内陆,红色的街道穿过农家的院落和甘榜,我走了一个半小时,到处都是穆斯林的小墓地,还有刻着镀金墓文的中国人的陵墓,高大的陵墓四周草木茂盛。路边、路上到处都是漂亮驯服的家畜,一个中国人撑着宽大的遮阳伞,优雅地闲庭信步。为了取阴纳凉,车夫在他们的双轮小车下面绷上一个粗麻布袋,距离地面约两厘米,他们躺在里面驾车,从拉车的公牛或者小马的腿间探路。一头系着木铃铛的奶牛。回家歇了歇脚,晚上又跟罗伯特·施图尔岑埃格散了一个小时的步,郊外一半是村庄,一半是简约的别墅,返回时穿过主街,灯光下中国人摆的赌摊:赌徒大多赤裸着上身,露出黄色的皮肤,或站或蹲,铜钱滚作一堆,骤然鸦雀无声,决定赌局的是一枚骰子,转起来以后就拿一个铁皮盒把它盖住,然后再掀开。晚上在敞廊上,杨姓男子的孩子们都睡着了。大雨。

    10月20日,星期五

    整个早晨一直到十二点,都在中国人的陵墓附近捕蝴蝶,频频被好奇的马来人逗乐和烦扰,大约被问了二十次有关捕蝴蝶的网的问题,很多人都大声取笑我。胖胖的瞎老头由他的妻子用小竹棍牵着,每一次穿过马路都有目不暇接的景象,迈步而行、蹲着、躺着、划船的人们,清真寺前聚集了成群的人,担水的人,渔夫。施图尔岑埃格郁郁寡欢。我在中国人陵墓旁灌木丛的角落里待了两个小时。下午同施图尔岑埃格出行时下起了雨,令人扫兴。晚上应邀去基弗先生家做客,他的小女儿为我们斟酒上菜,同她开玩笑。基弗在热带待了三十一年了,与家乡相比更喜欢这里的气候,再不想回欧洲了。我听这些商人高谈阔论:天主教的慈善机构每年都在爪哇组织一次博彩,他们会赢利百分之五十,他们会发售五十万古尔登的奖券,中奖额为二十五万。这个国家因为得到了百分之十的税收而感到高兴,即每年五万古尔登。现在滑稽的是,中国人涉足了这项天主教徒的慈善事务,并且接管了它。自从博彩受到欢迎,一家中国的贸易公司每年都会立刻买入所有的奖券,然后把面值十古尔登的奖券卖到十二古尔登!内格利讲到了暹罗:没有继续再修从曼谷通向北部的铁路,因为暹罗需要把所有的钱用于南边的路段。英国鼎力支持修建这一路段,并且为了能够实施硬要给暹罗人提供长期贷款;这样的话暹罗必须要修建英国认为可以用来捞钱的铁路。然而暹罗政府在最近变得很多疑,例如说它根本没有给予这条新铁路沿线的土地开发权。——离这儿大约三十英里远的田野里坐着一个名叫布伦纳的瑞士人,他一直有宏伟的计划,但是总不走运,他把一笔财产投来投去,上一次是在若巴,他似乎是一个怪人。他和希泽等人并非是那种不讨人喜欢的怀揣部分浪漫情怀在东方冒险的欧洲人的代表,或许是某部中篇小说里的人物形象。——我们的“马拉斯”号邮轮原本应该周五抵达,可是周五夜里还没有到。

    10月21日,星期六

    灰蒙蒙的,雨。九点以后出了太阳,我去了捕蝴蝶的地方,受到一大群猿猴的迎接。捕蝴蝶一直捕到十二点。街上挤满了中国人,无人不身着白衣,十二点时走来一支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场面宏大:男人一色白衣素裹,中间一人骑马,吸着烟,他身穿法衣、头戴红帽,身份尊贵。走在前面的女人身披轻薄的白色连帽丧布,全身缟素,后面的女人则穿黑色或者深蓝色服装,所有人都撑着统一的蓝黄相间的遮阳伞。队列中有大量旗子、花圈和花瓶形状的大灯笼,灵车则涂饰得五颜六色,鲜艳无比,两支马来小乐队演奏着喧闹、滑稽的欧洲音乐。架子上挂着金属盘,有的被抬着,有的则放在一辆车上,最后面还有一辆人力车,里面坐着两个吹奏者,他们的乐器类似于带着一个大喇叭的单簧管,但是发出的声音像风笛。旁边是主丧人,手持白色小旗发号施令,整个仪式声势浩大、震耳欲聋,不过与家乡送葬队伍因痛失亲友而表现的庄重和无助相比也没什么奇怪的。罗伯特·施图尔岑埃格送给我两条纱笼。晚上五点钟,我们所有人乘坐一条普劳船去到一个童话般的偏僻之处,这条船有点儿大了,时不时地搁浅,我们游览了暮色之中风姿奇丽的树根丛林,返回时天色已晚,萤火虫闪烁着点点微光,宛如下起一场火花雨,映得树木和空气也热闹起来。我们邀请了客人七点钟到,当我们最终回到家的时候,他们所有人已经等了一个半小时。

    10月22日,星期日

    六点半,船已经到了,它是昨夜抵达的,迟到了两天。没有邮件。徒步穿过龌龊并且臭气熏天的鱼市。八点前乘坐“爱丽丝”号去经常有鳄鱼出没的河滩,开枪射鱼鹰,未中。游来游去的鳄鱼。普拉德因村,我们在那里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又在酋长的带领下参观了一番,身后跟着一大群人。这里的人从十二岁起就必须纳税了,单身的缴四个古尔登,结婚的缴八个。酋长带我们参观了他的房子,后面是居住女眷的圣地,不能参观,宽敞的主室建于三层平台之上,属于真正的马来风格,既宽敞又明亮,部分家具是欧式的,地面上铺着漂亮的垫子。舂米的老妇人,村中的小路干净、漂亮,村民将近有一千名。——“马拉斯”号邮轮原本应该周六载我们启程,现在将出发日期定在周一晚上!——乘船航行在一条平静、狭长的支流里,水位总是太高,将近两点返回普拉德因村。在那里,我们得到一条豪华的大普劳船,香蕉和一个干椰子,每个人另有一个青椰子当饮料,还有鸡蛋,于是我们在船上吃了饭。接下来就是捕猎鳄鱼,我们看见了三条,但是没等我们找到时机开枪,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疲惫不堪地返回。

    10月23日,星期一

    整个上午都在捕蝴蝶的地方。今天我们就要离开了。天气非常炎热。下午打点行装一直到四点。晚上跟施图尔岑埃格最后逛了一趟巨港,情绪低落到近乎崩溃。当我们在晚上九点过后乘坐小船驶向“马拉斯”号邮轮时,我已经汗流浃背了一整天,身心俱疲,累得半死。送上两支雪茄当作礼物便免去了海关重新检查我们行李的麻烦。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时,夜空漆黑一片,我们屏气凝神地摸索着在水面上踏过一条条陌生的小船,登上邮轮,船上还在装载货物,见过船长及其妻子,船上的瑞士人来探访,喝啤酒。蒸汽管旁边的船舱热得像火烤一般,几乎看不到室外(舱口比一块怀表的表盘大不了多少)。

    半裸的苦力在运输藤条的小船上仰面睡着。十点钟突降暴雨,一直下了几个小时,耽误了载货。我们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坐在上层甲板上简陋的防雨棚里,抽着雪茄提神,雨点打在棚外噼里啪啦直响,轮船上响彻着装载吊车运转的轰鸣声。整夜都在装载货物。这艘德国制造的邮轮的船舱里有电灯和电扇,但是早就坏了,不得不凑合着使用散发出恶臭的小石油灯。这是到目前为止全部旅行中最糟糕的一夜:疲惫、炎热、恶臭、噪音、房间促狭、缺乏舒适性。我们也意识到,已经五天没有洗澡了,因为在巨港由于水的原因洗不了。我在甲板上一直待到一点多,然后在桑拿房一般的船舱里躺到将近清晨六点,头顶上方有人走来走去,咚咚直响,四面八方都是噪音、喧闹、喊叫和恶臭。

    10月24日,星期二

    “马拉斯”号原本应该在星期六晚上启程,后来推迟到昨天晚上,可是现在还安然地停在那里,慢吞吞地装载着藤条。此外,还装载了其他货物,如硬木和棉花。潮湿、灰白的早晨,睡了仅仅一个小时都不到。夜里我又有很长时间听一个装载货物的苦力用年轻的声音喊着号子,“一二三四”,极富个人的旋律。现在我们在船上或坐或站,又累又饿。从六点起,我就在抽雪茄,在灰蒙蒙的晨光中看着面前我们还没有离开的巨港城。当地破败不堪的制冰厂一再响起汽笛声,这个厂子常常几个星期都没有冰块供应,却每天、每个小时都用响亮的汽笛声提醒人们,它还存在着。——我平日多次见到欧洲人因为一些琐碎之事呼喊他的仆从,当一个欧洲人如此这般把他的中国仆从从睡梦中唤醒时,不寻常的是,应着这声“服务生”(这是一位严厉,但是善意的长者发出的微弱的呼唤声,似乎中国人并非总是更加聪明),睡梦中的仆从变得惶恐不安,他抖了抖肩膀,眼皮抽动着,同时睁开眼睛,一脸困倦,然而恭顺殷勤地应声答道:“先生!”——我用冷水冲了个澡,全身上下彻底打了肥皂,暂时神清气爽。船上载了许多不同种类的猿猴,都关在笼子里;此外船长夫妇养了一条黄毛、长腿、长着疥癣的中国狗,还有六只小猫。我陷入绝望,早晨八点便开始喝一瓶波尔多葡萄酒。船上还有船长养在笼子里的十只鸟以及他收藏的大量的邮票。吃饭时传递着一支铅笔,每个人都要用它给自己的餐巾标上记号。十一点钟,船终于起航了。所有人都很疲倦,安静下来。快五点时我们抵达入海口,深蓝色大海中船的对面便是邦加岛。我去看了好多趟猿猴,它们给我解了闷儿。晚饭时,船长一家变得兴致勃勃,邀请我们喝波尔图酒,然后用他们的大留声机放了一整晚唱片。夜里睡在闷热的船舱里。

    10月25日,星期三

    六点半起床,没有下雨。早晨的咖啡很好喝。洗澡。美好的清晨。蓝色壮丽的大海中出现一座座山峦起伏的小岛。我们再一次靠近这么一大片群岛;来这里的途中,我们穿越的是德里安海峡,这次走的是卢基(?)海峡。穿行在这许多岛屿之间,风光旖旎,下午抵达新加坡。船上除了这些猿猴等动物以外还有两只犰狳,一只小美洲豹和一头豪猪,中国的船员在岛上以便宜的价格买了这些动物,又把它们高价卖到新加坡。离别时船长夫人又放响留声机,当我们在港口坐上一条舢板船离开时,她使劲儿朝我们挥手。拖着疲惫的身体到达酒店。终于来邮件了!黄昏时跟施图尔岑埃格一起沿着海滨大道散步,溜达着穿过谐街,我们曾在那里逛过中国人、日本人和印度人的店铺。这次我对新加坡的好感多了许多,我们住在莱佛士酒店,虽然贵,但是条件很好,这里的饭菜却很糟糕。晚餐后,一个十一岁的中国女孩陪我们消遣了很久,她身穿黑裤子、蓝色衬衫,留着长长的美丽的麻花辫,刘海长及眼睛,她在街头兜售玩具,她做这个买卖已经六年了,并且以此养活自己和四个家人:一个聪明、能干的小人儿,可以应付任何讨价还价和开各种玩笑。商店里有各种各样的宝贝,让人目不暇接。我已经买过一些小玩意和画片了。晚上打开行李,写东西,这家气势恢宏的大酒店隔音方面做得极其糟糕,大得出奇的走廊和楼梯间里咚咚作响,像敲鼓一样。吃了佛罗那入睡。

    10月26日,星期四

    七点过后才起床,昏昏沉沉,疲惫,四周全是噪音。写信。跟祖尔和勃兰特愉快地共进午餐。祖尔讲起了曼谷的事情:那里举行了一场穆斯林的集会,为了表明对意土战争[33]的态度。人们决定,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帮助信仰相同的土耳其人,其中一人建议,寄钱给他们。立刻有三四个有钱人站起身来,表示愿意每人捐一千提卡。但是又有一个新演说者起立,激情澎湃地说道,在这件神圣的事情上,钱根本不管用,只有真主能够帮助他们——前面的发言者随即衷心地表示赞同,又收回了他们要捐钱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

    晚上五点以后坐车去植物园,暮色渐沉,空中挂着日渐丰满的镰刀月,漂亮宜居的平屋小别墅显现在一片公园般的富人区中。一片片密密麻麻的小树林,夜色中像极了剪影,拜访祖尔,去他那儿喝烈酒。在漂亮的乡村别墅的外面,见到两个孩子,一个婴儿和一个可爱有趣的三岁小男孩儿,他只会说英语。像往常一样伴着音乐在酒店里吃夜宵,服务生们一身白衣,领班则一身黑色。邻桌一个欢快的酒鬼逗得我们每一个人哈哈大笑,他甩掉一只漆皮皮鞋,又用脚把鞋钩回来……他是一名英国的行政官员,在这儿有几年了,几乎每个晚上都这么醉醺醺地坐在他面前这张酒店的小桌旁。乘车去德国人开的俱乐部苏格兰酒吧,我们在那里玩一种英式保龄球直到十一点多,器材是十个球瓶和若干又大又沉的球。我们玩得大汗淋漓,累得不行。

    10月27日,星期五

    很晚起床,昨天已是筋疲力尽。白天很暖和。乘坐电车和人力车去郊游,一望无际的椰树林,里面有甘榜和欧洲人的住房,美丽的海滩。中国人苦力大多穿着蓝色麻布裤子,一条裤腿长长地垂下来,另一条卷到膝盖。人力车上坐着年轻漂亮的中国女子。在新加坡俱乐部午餐,喝用莱茵河流域的葡萄酒精心调制的波列酒,之后去买了些画片,全都贵得离谱。下雨。因为晚上在新加坡的市政厅观看一场中国的杂技表演,所以穿上了黑色礼服,很热。不过观众很少,几乎没有欧洲人,都是大嗓门的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女子,其中几个人大腹便便,傲慢得很。一个徒有其表的混血儿坐在钢琴前为演出伴奏,弹得一无是处。杂技演员中有四个是孩子,他们的表演既精彩又稳妥,只有模仿欧洲马戏团小丑的节目是失败的,这种幽默不适合中国人。最精彩的以及还算很好看的节目是:韩平成的小魔术,他在桌子底下变出一个大玻璃碟子,上面放着满满七杯水,还有骰子戏法以及用五个银环变的有趣的把戏,这五个环忽而变成一个,忽而彼此连成一串,同时还配合着表情,滑稽幽默,热情洋溢,展露出真正的中国式笑容。接着,韩庆文展示了平衡技巧,脚顶大瓷瓶,姜钦举则把一种双戟舞得行云流水一般,让它旋转着从胳膊、头、后背上方飞来飞去。接下来同样是姜钦举表演的转碟,一共四个小瓷碟,用杆子顶着碟底,让它们旋转起来,小个子的韩琏青表演踩高跷。舞台和布景很低俗,有的服装很漂亮。

    10月28日,星期六

    天气潮湿、闷热,清晨下着雨。上午徒步闲逛到十一点,在城里买了些小东西。中午跟那位瑞士老人吃饭,然后跟他一起参观了博物馆(蝴蝶博物馆!)并且坐车兜风,晚上跟哈森弗拉茨去买东西,吃完晚饭,我们所有人又来到了明星剧院。这次的演员没有那个身穿黑衣的女丑角,而是一个压根没有创造性,不过的确很滑稽的男丑,此外尽管服装和舞台布景是新的,一切依然很拙劣,中间表演了一段段的马来歌曲。夜里,我们一众人等要了五辆人力车,车夫飞奔了半个多小时才抵达北德意志-劳埃德公司的邮轮停靠处,瑞士老人(贝比尔)要乘这艘船继续旅行。一路途经夜生活如火如荼的华人区,大街小巷里成百上千家商铺灯火通明,这里的房屋一部分也是四层楼。我们在船上喝了瓶葡萄酒,夜里一点返回。

    10月29日,星期日

    昨天晚上,在我们酒店石砌的游艺大厅举行滑旱冰的活动,可是我们没有看到。之后,当我们一点以后回到酒店时,还有几个略有醉意的英国年轻人以足球运动员的野蛮在大厅里横冲直撞,把可怜的卖明信片的小贩怀中抱着的展示箱撞翻在地,摔成碎片,他们喊叫着、嬉闹着,像猪一样你推我、我打你,折腾了半夜。——上午我们作为勃兰特的客人,乘火车去柔佛,途中我们在火车上碰到了佩尔蒂莱,他高兴地跟我们打招呼。我祝贺他发表了那篇关于意大利和战争的文章,他讲述了他的青年时代,他父亲是一位著名的意大利法律史学家,帕多瓦大学里矗立着他的半身像。我们的车从他的橡胶园边上驶过,我们约好明天在俱乐部见,他随后下了车。搭轮渡跨越海峡来到柔佛,天空下起了雨,不过所有人都兴致勃勃,这种情绪持续了一整天。火车上,特别是后来在艞板上,热闹非凡,果然是星期天,郊游度假者甚多,一车又一车挤得满满当当的中国人前去赌博,其中还有许多妓女和老鸨,所有人都穿着黑衣,头发乌黑油亮,头上经常戴着金首饰,有些人抱着身穿白衫的小男孩,都是些机灵并且因早熟而骄傲自大的顽童,这样的小孩有许多,我前一天在戏院就颇觉有趣地观察过两个(顶多十二岁)男孩的行为举止。我们在舒适整洁的柔佛酒店下车,喝了杯鸡尾酒,然后去了一家赌场,看见中国男人和他们的老婆一言不发、紧张激动地挤在赌桌周围。我们也玩了起来,每个人都输了点儿,我输了几美元,施图尔岑埃格却输了大约三十五美元。中午在酒店吃饭,餐厅里还坐着苏丹和他的随从,此人又高又胖,身材像路德维希·托马,黑色髭须,身着卡其布军服。获得许可开设赌场的人每月必须支付他六万美元,他还有更好的财源,他是最早的橡胶园园主之一。饭后我们去邮局买了当地的邮票,并且加盖了邮戳。下午逛了三家赌场,里面吵得我耳边嗡嗡作响,如同在蜂箱里一般,晚上坐车沿着海岸兜风,海边有军乐演奏(还有歌剧《罗恩格林》[34]),然后穿过好多花园来到新建的清真寺,清真寺尽管建得很奢华,但是只有用于沐浴的前室才称得上漂亮。我们必须脱了鞋才能进入寺内和有顶天台参观。之后我们勉强赶上最后一班船,不得不在超载严重的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的踏板上站着返回新加坡。晚上四个人在酒店里打桌球。英国人的星期天:吃饭时没有音乐,糟糕的饮食。

    10月30日,星期一

    上午走错了路,围着植物园捕蝴蝶(植物园叫作Kubon bunga,意思是花园)。美好的白天,天气炎热。在俱乐部里跟佩尔蒂莱和施图尔岑埃格共进午餐,佩尔蒂莱一再表现得亲切,讨人喜欢,他是聪颖并且有修养的意大利人的原型,虽然空话连篇,但是用词巧妙文雅。我跟施图尔岑埃格在华人区从四点逛到六点,我看到一家音乐声震耳欲聋的华人木偶剧院,还有店铺、厨房、售货摊和作坊。中国人总是带着一脸的投入、谨慎和耐心让理发师帮他们梳理乌黑漂亮的长头发并编成辫子,或者给他们刮头。晚上有点儿累,饭后打了会儿台球,很早就睡觉了。

    10月31日,星期二

    阳光明媚,热浪灼人。上午就近在华人区闲逛,这里的人们忙碌不休,同时却很安静,不时地让人想起意大利,但是这里更为活跃,同时没有幼稚的吼叫声,在意大利每一个卖火柴的小男孩都要用这样的喊声叫卖他们手里那不值钱的东西。可惜我跟这里的人几乎无法交流,了解得很少。我原本想从一个马来的街头小贩手中买一本《古兰经》,可是他又把这本小册子从我手里拿走,给多少钱都不卖了。有时我会看到中国的印刷匠在街边把字刻到一块块小木板上,动作极其迅速、准确和灵活,但是我寻遍各个地方,花多少钱都买不到一张校样(名片、人事广告、商业广告等等),连图片也买不到。我看到一排宠物商店,那里买得到活的猿猴、小松鼠,最主要是出售成百上千只鹦鹉、蜂鸟、鹌鹑和其他鸟类。一名中国男子正在让人给他的整个后背刮痧。这些中国人的眼睛毫无例外都是棕色的。锁匠、铁匠、编筐匠、厨子,还有扛着带小火炉的挑子走街串巷卖小吃的小贩,一个完整的圆满的世界,这个世界不需要我们。酷热难耐。中午突然下起了雨。勃兰特来吃饭,之后我跟他去了他的商行,施图尔岑埃格在那里画画,我看到一大堆一大堆的珍珠贝,它们是在日本、菲律宾等地附近的海域捕捞到的,被中国人卖到这里。勃兰特陪我出门,帮我购买画和笛子等物,我们去了供奉着上千座雕塑的中国寺庙,寺庙中到处都有殿门可入。我甚至买了几根神圣的小签,当然买得有点贵。庙中也售卖赎罪符等物。这些小签插在圣坛上各种不同的花瓶里,信徒取出后用它来交换一种赎罪符。寺庙中的雕像和浮雕既漂亮又怪异,还有两个水池用于奉养神龟。四点半回到酒店,五点以后跟施图尔岑埃格外出购物:印章、印章的样张、金胸针、铜骰子,这种骰子不那么容易买到。因为去过柔佛赌博,所以我买了这个骰子:在数字上下赌注,如果猜中点数就会得到三倍的钱,如果投注的数字位于该点数的对角线,会得到双倍的钱。

    骰子掷出的红色数字即为赢得这一局的数字,同时赢的还有它对角线上的数字。

    晚上我本想跟施图尔岑埃格兄弟俩去明星剧院看戏,但是那里没有新节目上演,我们便折返回来,去了阿兰布拉电影院,十一点以后回酒店,原想上床睡觉,哈森弗拉茨来了。因为这是跟他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于是我们一起喝了杯威士忌,然后三个人又乘车逛了华人街。每一次像这样在夜里坐车或者步行穿过华人的街区,感觉都很不错。中国人的妓院看上去很漂亮,似乎只做黄种人的生意,中国妓女也只是跟我们打个招呼并且邀请一下。做白人生意的妓院坐落在其他的街道,里面有日本妓女。顺便说一下,据说妓院的房租很高,这些房屋大多数属于(葡萄牙或者法国的)传教士。

    11月1日,星期三

    天气炎热。清晨因为服务生以及衣服被偷等事大为光火并发生了争吵。因为跟着富有的施图尔岑埃格兄弟俩一起旅行,我不得不到处花钱。上午没有北德意志-劳埃德公司的邮轮,十一点半约了在俱乐部见,哈森弗拉茨跟我们辞行,他亲切开朗、讨人喜欢,我不想忘记他。喝了三杯鸡尾酒,气氛变得滑稽起来。

    新加坡的独特之处:一、华人街。二、宽阔的海滨大道,两侧树木高大,清凉的海风,可以眺望到海面上近百艘的邮轮。上午,邮轮背后总是飘荡着美丽明亮的塔状积云。三、夜里山顶上断断续续闪烁着的强光信号灯。四、市政厅塔楼的大钟发出的四声调的奏鸣。五、乘坐人力车,辛勤的车夫很爱笑,令人心生好感。乘车时看着他们赤裸的古铜色脊背,汗滴逐渐从颈部开始像珠子一样滚落,直到最终整个宽阔的后背在淋漓的汗水中闪闪发光。所有的人力车夫都有着强健、肌肉发达的双腿和后背,胳膊相对而言要瘦弱很多。天热的时候他们只穿一种蓝色麻布或者棉布缝制的宽松半裤。

    中午的几个小时烈日炎炎,吃饭后我休息到四点,洗了澡,然后坐车去植物园,在那里散步。大门前有一个车夫,一辆笨重的两轮运货牛车缓慢地从人力车旁边驶过,撞断了支在地上的辕杆的前端,车夫吼叫着向那辆车追过去,抓住车尾,试图让它停下来。见到之前的行为没有奏效,他便从车上拽下一个沉沉的口袋,此前一直无动于衷的牛车车夫立刻把车停住,掉转头,于是谈判开始了。晚上应邀去祖尔家做客。我们租了三辆人力车,七点半到了他家门外,叫人力车夫等着我们,他们耐心、满足地待在那里,也不收取等候的费用,一直守在花园前等到十一点。跟祖尔一家度过了愉快的晚上,深夜返回酒店,一路愉快,经过怡人的花园和公园,天空被凉爽的夜风涤荡一新,半月清明,星光熠熠,猎户座奇异地倾斜着高悬在空中。十二点一刻回到酒店睡觉。

    11月2日,星期四

    天色尚早,就已经很热了,我步行去谐街,街道像火烤一样,我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沿着壮观的林荫大道散步回来。海面上空的天际线又一次堆满了高高的、明亮的塔状积云。上午在酒店读书写作。将近一点时狂风骤起,大雨倾盆。下午我将大箱子逐个打包。将近五点去散步,奇妙的云,十分钟后一场暴雨突如其来,我躲到俱乐部喝了杯威士忌。然后整晚都独自一人坐着,疲倦,烦闷。

    11月3日,星期五

    我们的邮轮应该周一中午出发。我上午在祖尔家附近捉蝴蝶。天气闷热,下了几场雨,短暂的雷雨。下午读书、购物,孤零零地在俱乐部喝鸡尾酒。

    晚上施图尔岑埃格在酒店里大肆宴客,丰盛的晚餐,来了将近二十个客人,开怀痛饮,纵情狂欢。之后,我们三人在花街柳巷逛到夜里三点,一个暴跳如雷的英国人滋事打架,有许多俄国妓女。

    11月4日,星期六

    宿醉难受。看病。跟施图尔岑埃格一起作为祖尔一家的客人在范维克的酒店共进午餐。糟糕的白天,晚上去了中国戏院,比槟榔屿的剧院更加地道和老派,演员是一个蓝衫女子和几个身着黄黑传统服装、留着颇显古风的宽阔胡须的男子,音乐华丽精巧,像响板一样的木鼓击打的节奏层次分明。每当两个年轻的中国朋友或者兄弟手拉手走在街上的时候,街道总会显得文雅、亲切。穿过华人街区,在小商铺里稍买了点儿东西,其中有我花了十生丁买的一把梳子,最初的要价是五十生丁。华人俱乐部位于一栋拐角房屋的顶楼,音乐声很大,很好听,极有特点并且热情奔放,曲调似乎单一,但是充满了细微差异,始终带着强烈的节奏感。酒店里又是旱冰之夜,一直到十二点。

    11月5日,星期日

    睡眠正常,质量并没有提高。施图尔岑埃格兄弟俩去郊游,我待在酒店里收拾行李。现在我至少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学会收拾行李了,因为我再没有把这事儿托付给服务生。下午跟施图尔岑埃格打台球,然后我们去商行接了罗伯特,乘车去古董店和旧货店林立的北桥路,倘若箱子里还有空,口袋里还有钱,我也想在那里买些东西。漂亮的饰品,坠着一条条凸眼睛的黄金小鱼的金链子等等。在酒店里碰到了船长马尔肖,之后坐汽车去祖尔家,跟他辞行。我们不得不等了半个小时,直到祖尔太太回来,她面带难以掩饰的愠怒,我突然注意到她的前臂和手腕并不好看,而且有点奇怪。返回酒店时天色已晚,月光下穿过植物园和美丽的公园般的市郊,一路愉快。晚饭时经理穆勒写给我几句马来谚语,他在这儿已经三年了,能说会道。此外,他告诉我说,在这儿待了几年的酒店经理回到欧洲以后找不到立足之地,因为在这里必须习惯于睁一眼闭一眼,如果有五件事弄清楚了,就得有一百件事装作看不见。

    11月6日,星期一

    今天我们就应该出发了,我要跟新加坡和中南半岛告别了。清晨同施图尔岑埃格制怒。快十点时我独自搭车去坐船,向船长、船医和乘务员一一问候,内侧船舱很宽敞,但是很热。佩尔蒂莱、祖尔一家和勃兰特等人也上了船。十二点半,邮轮伴着音乐起航了。到处都是美丽的海湾和岛屿。下午在船医处,他给我展示从日本买的所有物品。来自槟榔屿的祖尔也同行。再次乘坐这艘熟悉的邮轮,感觉很不错。晚上跟船医及其活泼的同僚们一起掷骰子。

    11月7日,星期二

    清晨下着雨。七点钟洗澡。驶过一座座山峦起伏的岛屿。下午驶入槟榔屿,从成千上万只大水母中间穿过。我在槟榔屿下了船,摆渡的蒸汽小船里挤满了人。在隆隆的雷声和噼里啪啦的阵雨声中到达港口,在房屋里躲雨。晚上六点在邮轮出发前,许多槟榔屿人开始登船,吸烟室里隆重的送别仪式被预示着即将起航的汽笛声突然打断。我们的邮轮驶入夜色之中。晚上的天空变得亮堂堂的,几乎已是满月。吃了佛罗那睡觉。

    11月8日,星期三

    行至苏门答腊这座巨大岛屿的北端,我们曾在这附近待了五到六个星期。海面开阔起来,远处雨云高悬,天气暖和。我们掷骰子赌啤酒、葡萄酒、烈酒和香烟,简直像学生一样活跃愉快。我们三次同大海中的漩涡擦肩而过。傍晚时打舍费尔球。

    11月9日,星期四

    据说在几乎平静的大海中,那样的漩涡是很少见的,我们的老船长在这些年里只遇到过一次,它们似乎产生于潮起潮落的相互挤压。全体船员中有一名普通船员曾经是海军中尉,他是巴伐利亚人。在同行的乘客中有一个埃隆先生,大约四十五岁,他是一个富可敌国的柏林人的儿子。年纪尚轻的时候,埃隆先生在蒙特卡洛输掉了家产,如今在日本当语言老师已经很久了,他也是日本王子的老师,会说很多种语言,人很聪明,而且彬彬有礼,但是酒量很大。四五个年轻的医生一直在掷骰子,讲着有关医生的笑话,一时听着有趣,听久了便心生厌烦。

    11月10日,星期五

    又一次几乎整整三天眼前只有大海。对于不开心并且疲惫的人来说,长时间在海上旅行是件艰难的事情。何时我能学会耐心?何时我能找到平静和满足?今天,抑郁紧紧包围着我,黑色幽默和各种葡萄酒都难以撕开一个小洞,让我喘息上几刻钟。

    11月11日,星期六

    吃了强效安眠药,睡得很沉。出人意料,刚过八点我们就提前到达了科伦坡,告别邮轮。天气酷热,上午的时间都耗在海关了。行李送错了酒店,因此愤愤不已。我觉得科伦坡很漂亮,对于那惊涛拍岸的棕榈海滩和许多密密麻麻盘旋在大街小巷的乌鸦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布里斯托尔酒店,住得体面却很贵(每天十卢比)。晚饭后我们在酒店前观看一个魔术师的表演,用蛇和猫鼬等物为道具演出的一个个稀松平常的节目。其中好看的是用一根有弹性的棍子顶着一个盘子旋转,棍子像蛇一样弯曲,盘子在旋转的同时还可以保持平衡。下午雷雨突至,大雨倾盆。五点钟我坐车去码头,其他人随后也到了,我们为祖尔、罗森鲍姆和我们的邮轮送行。步行穿过一座座破旧的房屋,为了看僧伽罗的姑娘,我们晚上坐车前往风月场所,先是去了一家欧洲妓院,立刻就离开了,然后进了一家简陋的、真正的妓院。我们想看僧伽罗的舞蹈,十五卢比就可以让六个姑娘赤身裸体为我们跳舞,但是她们并不太会跳舞,这些姑娘年纪在十六七岁,几乎都会说一些英语,唱歌时略带鼻音,面露微笑。表演完我们便离开,随后去了一家僧伽罗戏院,它的风格跟那家马来戏院一样,甚至更恶俗。乐队包括一架外形细长、音域达三个半的八度磨损了的风琴,一把吉他和一个漂亮的当地的手鼓。这出感伤的戏时常因个别演员的插科打诨而中断,歌唱很糟糕。

    11月12日,星期日

    一早起床。已经五点了,天还是漆黑一片,大家向窗外张望,看到许多寒鸦。昨天一整天我都没有摆脱船上摇摇晃晃的感觉和船员走路的那种姿态,现在好多了。六点半我乘车去火车站,在门房的帮助下,虽然沟通有些困难,还是搞定了车票和行李,一切发生得如此不可思议,随处都有人跟我搭讪,他要告诉我必须要注意哪些事情,并且最后想要一些钱。火车很漂亮,有餐车,我几乎独自一人坐在一等舱的车厢里。早餐是在火车上吃的。发车前来了一个身穿制服的列车员,询问是否一切正常,建议我坐在右侧,因为窗外的景色很漂亮,然后解释说,我不会再见到他了,所以希望能给他点儿小费。美丽的旅途,先是一路平坦,穿过了沼泽地和稻田。古铜色肌肤的男子赶着牛踏入一条红棕色的河流,蓝色的远山。从肥沃得流油的峡谷中升起层峦叠嶂的群山,有的森林密布,线条柔美;有的巉崖嶙峋,陡峭峻美。溪流遍野,许多都用于水稻的灌溉,这些水田就像无数小池塘层层叠叠连成一片,这里看得到最严谨、最有趣的梯田种植。小河上树干作桥。乌鸦经常飞到公牛和水牛的脊背上。十一点半到达康提,乘车去佛罗伦萨别墅酒店,随即对那里感到很失望。预留给我的房间很破旧,隔壁房间有婴儿哭闹,不久我便要求换一间房。一旦找到更好的酒店,我就搬走。——我一放下行李,便开始去寻找,终于在豪华大气的皇后酒店找到一间房,此前我曾不想住在这家酒店。那里在紧邻康提湖和寺庙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青铜骑士纪念碑。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大树上还盛开着巨大的火红的花朵。两点钟我返回原酒店吃午餐,跟一家英国人同桌,吃饭时一言不发,不过饭菜出奇地好吃,以至于我差点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了。但是饭后孩子们又吵吵嚷嚷着在我的房门前嬉闹。浴室虽不干净,倒也没什么。可惜啊,若非如此,这家小酒店还是很舒适的,它坐落在一个种植着各种各样树木的大花园里,环境优美,而且服务生的服务也周到亲切。下午,我徒步绕过湖泊,来到小城里,买了些明信片,张张风光旖旎、景色迷人,让因特拉肯[35]相形见绌。可惜从中午开始又几乎不停不歇地下起了雨。僧伽罗人大多身材高大瘦削,不管男女头上都滑稽地插着一把高高的梳子,梳子顶部呈角状、向前弯曲。时常可以见到有人咀嚼蒌叶,露出红色的牙齿,所有人的皮肤都黝黑发亮,有着青铜一样的光泽,他们的身材大多很好。女子面容姣好,细胳膊细腿,服装通常很糟糕。

    傍晚又外出散步,洗了个热水澡。晚风从高大的树木间呼啸而过,沙沙作响。晚饭前服务生郑重其事地带给我个消息,一位女士会跟我同桌吃饭。我以为这是一种暗示,不情愿地穿上了晚礼服。但是既没有女士,也没有安安静静的晚餐值得这样精心准备。晚饭后我终于找到了经理,他今天,也就是星期天休息,我坦率地告诉他,我明天要换酒店以及为什么换。他态度亲和,彬彬有礼,让我差点儿又一次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倘若我在皇后酒店也觉得自己上当了,以后一定这么处理:至少在里面住满二十四小时,再考虑换酒店。服务生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称作主人,也会称作先生。这里乞讨的人相当多,我在海峡殖民地时竟丝毫没有察觉到。今天晚上有一个小姑娘在她的小屋前跟我打招呼,我刚一回应并朝她微笑,她就朝我跑过来,喊道:“Money(钱)!”

    11月13日,星期一

    一夜好觉,睡到凌晨三点多,然后觉得身体极其不适,浑身发抖着醒来,突然感到恶心,腹泻严重。我一直在卧房和厕所之间来回往复,先是伴着月光,之后有大雨声相陪,一直折腾到上午八点。然后喝完茶,收拾好行李,我带着全部家当搬到了另一家酒店,在那里躺了一个上午,还是一再受到腹泻侵扰。一点钟,我冒着腹泻的危险吃了两个鸡蛋,喝了点儿红葡萄酒,去印度人居住的街区逛了半个小时。那里的人们都有些堕落,不过性情温和,通常比较亲切,禁欲者一般的面容很漂亮,目光严肃,头发很好,即使最繁华的街道也很安静。我看见一个人或许是喝醉了,大声吵嚷着,一个当地的警察过来把他押走了,一言一行都带着一种令人吃惊的缄默和温厚。以前在凉爽的雨天我都要穿暖和一些,可是现在,在这蒸笼一般闷热的天气里,我还是止不住地流汗。我一天中绝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从比洛[36]的书中挑几篇古老的西班牙语小说读一读。傍晚时分,我又出去溜达了一个半小时,被卖蝴蝶的小贩和乞讨的男孩纠缠不休,不过也得到了消遣。我向山下走去,穿过长长的马拉巴尔大街,街道两侧都是本地人的房屋和窝棚,理发师和小商贩,上学的青少年和孩童以及美丽的姑娘。树上开满了白色的大花,形状像高脚杯,是寺庙中供奉给佛祖的那种白花。在这里,当地人中也有一些年轻的“风雅之士”和衣着滑稽、爱好打扮的人,头戴小草帽,扎着休闲领带。让我觉得难堪和羞愧的是,我接触过的当地人中几乎所有人的英语都比我说得好。我回到酒店刚刚喝上茶,雨又下开了。奇怪的是,我带着大药箱跑了半个世界,只用上了奎宁,我急需鸦片的这个时候,却把它放在箱子底部寄存在科伦坡了。晚上,当我打听哪儿有药房的时候,药房已经关门了。我突然听见酒店隔壁的房间里有人说着瑞士德语,于是过去打招呼,此人是从东非来的瑞士的化学家,虽然没有鸦片,但是亲切热情,可惜他只在这儿待一天。他的朋友,一个苏黎世人,有铋剂,给了我一些。我们一起吃饭,在大厅坐到九点多。

    11月14日,星期二

    睡到夜里两点,又开始腹泻。七点以后起床,四处寻找药房,但是没有处方我买不到鸦片,取而代之买了满满一瓶神秘的红棕色药水,希望会有效。我围着湖溜达了一个小时,那个狡猾的卖蝴蝶的小贩[37]又发现了我,他知道所有蝴蝶的拉丁文名称,我花了八卢比跟他买了蝴蝶,还买了一些照片,因为我自己拍的照片并不全。快中午的时候,施图尔岑埃格兄弟俩到了,我又得到了鸦片制剂,随即服用了一粒。下午在采石场和水库附近散步,看到几只蝴蝶。今天我已经买过他蝴蝶的那个小贩一刻不停地追随着我,在这里散步是一种痛苦,每隔三米就会遇到乞丐、马车夫等人,父母们也会不怀好意地笑着派他们的许多子女过来讨钱,这里竟没有片刻可以独自待着,寻不到丝毫安静。晚上打台球。

    11月15日,星期三

    七点起床,跟罗伯特·施图尔岑埃格散步两个小时,山顶美丽的林间小道,远处风光秀丽,景色宜人,我们还看到一条长约两米半的大蛇。回程途中,我们误入总督或者其他某个高等官员的私家花园,幸好山下的大门敞开着,当我们从里面走出来时,发现门口站着两个士兵,其中一名军士下令持枪致敬,我们像将军一样从行礼的卫兵中间走过。天气闷热,下了几场雨。建筑工人在酒店前有节奏地歌唱。傍晚去捉蝴蝶,没有收获。下雨。在酒店里最后一次跟维克托·休斯买了蝴蝶。下午时,又腹泻不止,我一口饭没吃,晚上服用了罗伯特·施图尔岑埃格的方子,一杯将白兰地和波尔图酒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兑在一起的混调酒,然后上床睡觉。——这里常见一种低矮的含羞草,野草一样覆盖着大片大片的土地,用手或者手杖一碰,叶子就会闭上。闭合速度极快,只需用手杖触碰几下,一米见方的土地即刻就会发生变化,形状、光影和颜色都不同了。

    11月16日,星期四

    因为禁食,身体有些虚弱。清晨我们搭人力车去佩勒代尼耶,途经当地人聚居的城郊,穿过一条长长的街道和一座村庄。然后我们在面积很大、美不胜收的植物园度过了整个早晨:空中飞着不计其数、黑压压一片的狐蝠,高大的竹子大约有二十二米高,摇曳生姿,林荫路两旁种植着贝叶,天气一再细雨蒙蒙,雨停时则潮湿闷热。车站有救世军的成员,旁边是茶叶和可可种植园。十一点半乘火车返回。中午我斗胆吃了点儿饭,喝了几口红葡萄酒,三点到五点半间,独自在那条美丽的山顶小路散步,眺望远处棕榈树遍布的山谷和乌云笼罩的峰峦,我在山顶的石凳上坐了很久,思考着我的旅程和回家之路。忧伤的夜晚,没有吃晚餐,早早上床睡觉。

    11月17日,星期五

    清晨又腹泻。我们本想坐汽车,可是没有车,于是我自己跑去户外捉了三个半小时的蝴蝶,疲惫不堪地返回,饭后上床睡觉。晚上六点半参观寺庙,游览了二十分钟,花费约二十马克,寺庙中密密麻麻的全是向导、极其恭顺的香客、僧侣、乞丐和呈递在面前的捐钱的钵盂,在这里可以向佛祖赎买自己的罪过。神秘的穿廊,在昏暗的烛光中沿着楼梯上下往复,四处都弥漫着寺中白花甜蜜的香气,在跳动的微弱烛光中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因此这里给人以到处都是秘密的这个神秘的总体印象,祷告者,乞丐,卑劣的僧侣,佛牙舍利,绘画和雕塑,木雕上刻满花纹,大量银器、黄金和象牙,在旁边一座寺庙里有一尊长达十八英尺的卧佛,寺庙内的佛像大多由木头、金属或者雪花石膏雕刻而成,唯有一尊佛像是用一整块晶莹明澈的水晶雕琢的!我付了大约二十五次小费,因为我把钱都给光了,后参观的那个寺庙的仆役还陪我回了酒店,我得回去取钱给他。晚上节食,喝红葡萄酒,寂寞,无从慰藉。

    11月18日,星期六

    上午十点半至十二点乘车出行,马哈韦利河河谷一隅,风光旖旎:忽而,山崖间现出层峦起伏、连绵不绝的群山,宛如一条狭窄汹涌的大河;忽而,碎石遍地的田野上方岩脉纵横,宽阔而杂乱,中间有无数小岛一样的巨石和大树。雨几乎未曾停歇,天气相当凉爽,我对于预料中的努沃勒埃利耶的寒冷天气开始感到有些担心了。我看到一株开花的贝叶棕(此树一生只开一次花,然后就会死去):粗壮的树干上方,开满白色鲜花的树枝结成巨大的树冠,枝条悬垂,宛如一把大伞。下午乘坐人力车,穿过马拉巴尔大街一路下行,道路陡峭颠簸,奔至河畔,山崖河岸怪石嶙峋,水流湍急。坐渡船到对岸,步行前往锡兰最古老的石窟寺。寺前建筑极为无趣,寺内只点了几支蜡烛,光线很差,岩洞最深处是一尊巨大的卧佛,四十二英尺长,花岗岩雕刻而成,涂有彩绘,很壮观。内壁四周和洞顶全部绘有壁画,场景源于佛教传说,部分壁画非常漂亮。雨一直在下。渡河回家。

    11月19日,星期日

    雨一直下。身体状况稍有好转,不敢再吃东西。因为下雨,也因为罗伯特·施图尔岑埃格不舒服,决定今天不去努沃勒埃利耶旅行了。就像此前乖乖听从命令收拾行李一样,我听话地又一次打开了行李。吃饭时我被禁止喝汤。下午罗伯特·施图尔岑埃格又病了,不停呕吐,拉痢疾。状态堪忧,我们所有人都病了,筋疲力尽,外面没完没了地下雨,只有等这个星期过去,船才会出发。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我的木头房间里,坐一会儿,躺一会儿。向汉斯·施图尔岑埃格借了一本撕破了的雷克拉姆出版社出版的爱克曼的《歌德谈话录》的袖珍本,启迪人心、畅谈文化的场景似乎是在对我诉说,突然让我得到安慰和警醒。啊,能学会忍耐和开朗该多好!——中午我外出了一刻钟,又去看那棵正在开花的贝叶棕,巨大的花冠约有两米多高。下午以及晚上又多次腹泻。

    11月20日,星期一

    清晨五点又腹泻。七天以来我一直服用鸦片制剂、红葡萄酒和铋剂,没有任何疗效。决定出行。于是我们十点以后出发,天气很好,有一段时间阳光明媚,坐了六个半小时的火车,在丛山中攀爬穿行。宽阔的绿色山谷,望得见辽阔的蓝色远方,一座座郁郁葱葱、树木茂密的山峰,间或有零星的岩石山壁,到处都是茶叶种植园,时而会看到采茶工和女人在里面劳作。跌宕起伏的山脉河流,峡谷中的小溪和瀑布。最后一个小时转乘一小段颠簸不已的窄轨铁路。我们在五点钟到达努沃勒埃利耶,天气凉爽,我觉得有点儿冷,在大厅里围着火炉喝茶。糟糕的房间,隔壁有婴儿哭闹。酒店的经理是德国人,不过德语说得磕磕绊绊。夜间盖了两床羊毛毯。

    11月21日,星期二

    清晨天气凉爽。从早上八点半到中午一点,我独自攀登皮杜鲁塔拉格勒山。返回途中去了山谷,阳光灿烂,有许许多多大蝴蝶。下午在黄金地段附近闲逛,浑身倦乏。腹泻好了许多。

    11月22日,星期三

    整个上午都独自外出,沿拉马伯达山隘而上徒步行走了一个小时,这是一条美丽蜿蜒的山隘大道。到处盛开着白色马蹄莲,千枝万朵,成团成簇,茶园。山顶景色秀丽,俯瞰努沃勒埃利耶的山谷,远眺对面则是更美丽、更壮观的深蓝色山脉。捕蝴蝶到一点钟。下午疲惫不已。在一条小道上发现了一大片盛开的三色堇,芬芳怡人。

    11月23日,星期四

    昨天吃了佛罗那,效果很好,我早晨五点才因为又一次突发腹泻而醒来,尽管如此,我还能睡着,踏踏实实睡到八点半。虽然上午阳光明媚,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酒店的花园里,直到一点多钟,捉了将近四十只蝴蝶,这是我最后一次捕捉蝴蝶,也是整个旅行中收获最大的一次。

    下午乘坐人力车环湖而行,途中遇到采茶的姑娘,趴在母亲背上光着身子、戴着银饰的孩子。晚上跟罗伯特·施图尔岑埃格一起散步,他给我讲了许多和进出口贸易、国际贸易有关的事情。星期六夜里,我们的“约克”号邮轮就要起航了,我们打算明天一早返回科伦坡。我很高兴,在锡兰这段时间屡屡不顺,总在生病,这个阴霾终于被今天一天的美好的时光一扫而尽。现在当真是要回家了。

    11月24日,星期五

    阴冷的雨天,收拾行装,八点钟乘车去科伦坡,整个大地都笼罩在蒙蒙雾雨之中,我冷得瑟瑟发抖。我们坐了九个小时的火车穿越这片土地直抵炎热的科伦坡,旅途非常愉快。途中见到一头水牛拴在河的中央,水稻梯田。到达高尔菲斯酒店时疲惫不堪。又一次突发严重的腹泻,以至于我不能吃完饭。晚上去帝国电影院看电影。

    11月25日,星期六

    凉爽的一天,早晨去博物馆。下午登上“约克”号邮轮,我的船舱是内舱房,又小又简陋,难以想象如何在里面睡觉。在船上收到了家里寄来的邮件,有些已是两个月以前的来信了,其中一封是韦尔蒂太太[38]的讣告!夜里十二点起航。现在该忍受漫长回家路的煎熬了!

    11月26日,星期日

    七点钟起床,锻炼身体。浴室开放时间中好的时段已经被订满了。下午再次腹泻。进一步熟识了从曼谷来的莱乌托尔德[39],他就是安德烈埃[40]和鲍曼介绍我认识的那个人,此行去苏黎世跟他的未婚妻施普雷歇女士举行婚礼。我们又一次行驶在永恒的深蓝色大海上,我始终独自待在甲板的阳面,那里很热,因而没人去。同来的时候相比,我表面依旧,内心却如此不同。

    11月27日,星期一

    晨练。找船医看病。甲板上,我所在的一侧风很大。几乎无法看书。海浪并不是很汹涌,但是这艘邮轮载重量不大,所以晃动得厉害,已经有人晕船了。莱乌托尔德避开作家邦森[41]的饭局,跟我们一起吃饭。我只能吃点流食,任何酒都不可以喝,长时间的腹泻还引发了难受的膀胱炎。夕阳西下后美丽的傍晚:烈烈大风迎面吹来,黑色的大海,天际线还是浅绿色,略微带着玫瑰红,一轮明亮的镰刀月悬挂在蓝黑色的高空。

    11月28日,星期二

    风力减弱,天气凉爽,时而层云密布。打舍费尔球。晚上北方有一片云很像蓝色的山脉,连绵不绝,起伏有致。稍有痛感。

    11月29日,星期三

    给爸爸、豪斯曼、韦尔蒂、朗根和菲舍尔[42]写完信。我们的邮轮上有一位乘客是北德意志-劳埃德公司的船长,他驾驶的轮船(“澳大利亚”号)搁浅了,此后他便厄运连连,这会儿被召回,正在返家途中,等待他的将是一纸解雇书。此人五官端正,红脸,灰色的大髭须,只要跟大家在一起,便装出快乐的样子。今天,作家冯·邦森同我攀谈,她曾去过日本、中国和印度。晚上举办了小型的甲板舞会。

    11月30日,星期四

    近中午时分,索科特拉岛出现在视野中,我们这次是从它的北部驶过,距离它很近,途中看到一艘昨天搁浅在那里的船只。索科特拉岛山峦峻峭,突岩陡立,荒凉而美丽,一泻而下的白色沙岸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船上玩游戏,进行比赛,结识弗罗伊登贝格领事。从上海过来的医生克里格夫妇很友善,他们带着孩子一起回家,克里格夫人带我去下面的行李舱欣赏了许多美丽的中国刺绣和织品。

    12月1日,星期五

    六天来一直严格控制饮食并配合吃药,现在身体好多了。我们踏上回家之旅已经整整一周,很快就会将印度洋抛在身后。今天清晨一只燕子飞到船上,明天早上就会到达亚丁。比赛还在继续,时时读书、掷骰子(喀麦隆)。天又热了起来。傍晚时分,右方是阿拉伯的山脉。壮观的日落,瑰丽的火烧云。克里格夫人送给我中国的画片。

    12月2日,星期六

    迷人的亚丁,清晨五点刚过,轮船停泊靠岸,响起的汽笛声惊醒了我,我走出船舱,天还黑着,但是已经泛起一抹绿色的曦光,亚丁的山崖和对面更加险峻的山脉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揭开了面纱,近前是一片临时搭建的简陋房屋,远处是商贩云集的广场。我们一直躺到九点半,我从那些棕色皮肤、一口漂亮牙齿的小贩那里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普罗瓦策克医生送我一条从南太平洋买来的用韧皮纤维编织的腰带,并且给我看他的纱笼和蛇皮。船尾出现鲨鱼。驶出亚丁湾,一路景色迷人,光秃秃的岩石山脉在炙热阳光照耀下显得荒凉峻峭,兀立的几块又细又尖的山石宛如牙齿一般,一片片白色沙漠闪烁着黄金一样的光泽,某一片沙漠上,在那毫无生气、荒凉的不毛之地竟矗立着一座村庄!来自施兰贝格的施瓦本人温克邀请我和克里格夫妇去参加他的生日庆祝会,喝香槟。之后是枕头大战,游戏中,我曾保持全胜战绩,不过很快也输了。无比美妙的一天,只是天气有些炎热,愉快地驶过曼德海峡。有趣的是,克里格医生和他太太是兄妹:他的父亲带着几个儿子又娶了一个寡妇,这个寡妇本身也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跟其中一个刚刚走出第一段婚姻的儿子结了婚。迷人的傍晚,远方阿拉伯的山脉呈现出玫瑰一样的粉色,落日西沉,阿比西尼亚的后方霞光四射,犹如巨大的扇子悬挂在空际,堪比那绚丽的北极光。

    12月3日,星期日

    天气相当炎热。清晨跟莱乌托尔德在甲板上散步,走了很久,我向他打听暹罗的事情。从马尼拉来的女子询问伯尔尼的情况。炎热的下午!

    12月4日,星期一

    阴云密布,风向掉转,天气骤变,凉爽了许多。我取出保暖的衣物。晚上,医生们跟弗罗伊登贝格拿着一出哑剧的剧本大纲来找我。晚上,我第一次在船上跟大家一起正式吃饭,心中还有些许担忧,胃口不佳。

    12月5日,星期二

    今天或许是最后一天穿购置于热带的薄西装,早晨天气已经凉了。莱乌托尔德因为开罗的事儿发了封电报,施图尔岑埃格为新的比赛做准备练习。我读完了吉卜林的小说《基姆》,整部作品结构精巧,文字优美,内容跌宕起伏,以印第安人小说和侦探小说的方式颂扬了这场间谍活动!

    12月6日,星期三

    天气越来越凉,始终是逆风而行,风力强劲,下午时分我们开始冷得发抖。此次行程与开罗毫无关系。傍晚时分,海岸线浮现出来,可惜我们是夜间穿越迷人的苏伊士湾。美丽的非洲群山,夕阳徐徐湮没在山后,西奈山遥远而清冷。晚上克里格太太唱起舒曼的歌曲。晚上圆月当空,非洲的海岸格外迷人:夜色中,陡峭的山峰像锯齿一样直插天空,山海之间一片片广袤的沙漠,在温暖的黄色月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12月7日,星期四

    凌晨,气温仅有列式十二度至十三度,所有人都觉得冷,似乎已到冰冻时节。到达苏伊士的时候,清晨六点不到,我走上甲板:非洲大陆上方天色仍暗,群山之上,月亮高挂在冷冽的蓝色夜空,对岸阿拉伯的大地,晨曦微露,将天空染成玫瑰色。背阴之处以及有风的时候,天气仍然很凉,今天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黄色的沙漠熠熠闪光,沙漠中除了骆驼,还有蓝色的湖泊。在这个地方已经有了身在北方的感觉,和在家乡差不多,因为人们已经在心存感激地追寻短短几天前还避之不及的太阳了,我今天第一次又穿上了在欧洲穿的衣服。瑰丽壮美的日落,余晖将那万千细云泼洒得火烧一般,这厢残阳似火,余晖灿灿,那厢一轮巨大的圆月已从沙漠上方冉冉升起。我们停在原处久久未动,让其他船只通行。农民家的男孩并排从旁边跑过,一路乞讨。骆驼一动不动地站着,留下清晰的剪影,火堆旁一户人家支起了夜间的帐篷。寒冷的夜晚。同医生们聊天,其中的埃贝肯医生昨天曾把他的诗写下来拿给我看。这是在东方的最后一晚,明天夜里我们就已经远远地驶入地中海了。

    美好的夜晚。将近十点钟,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床睡觉,这时胃疼又犯了。十二点到达塞得港时,我刚刚才睡着。我又起了床,让人把我送上岸,独自一人步入这座少有的丑陋的城市,随着我们的抵达,城中的商铺和咖啡馆立刻亮起了灯,向我们敞开大门。我在西蒙·阿尔茨的店铺里买了大马士革的黄铜物件,在这里碰到了弗罗伊登贝格、魏斯弗洛格和船上的其他乘客,于是我们结伴而行。一个上了点儿岁数的骗子带我们游览城市,也就是去逛妓院,我们三人参观了一番,跟别处没什么不同,我以后再也不会想在这样一些地方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了。唯一让我感觉有趣的便是观察这些同伴中花花公子的一举一动。快三点时,我就厌倦了,独自离开,穿过这座怪诞的城市,来到港口,三点以后再次上床睡觉,可是整夜都在装煤。

    12月8日,星期五

    疲倦不堪,早晨七点,我又一次起来,没有睡着觉。告别从新西兰过来的英国老人和他的夫人。九点以后邮轮驶出塞得港,从乏味无趣的雷赛布[43]旁边经过。关于的黎波里战事的不可靠的报道。莫泽太太给我展示一幅很大的中国古代刺绣。我搬入一间大船舱。昨晚岸上还暖和,现在海上又变凉了,非洲的海岸逐渐远去。

    12月9日,星期六

    清晨很凉爽,然后出了太阳。晚上我们就该经过科提尔了。一周以后我就会回到家里了。胃疼。中午我跟弗罗伊登贝格去找船长,参观他的房间,感受一下如何掌舵,船长估计,我们今天夜里十二点无线电将会接收到发自埃姆登附近的诺德代希的电报,也就是从2926公里以外的地方发出的电报。读凯勒的《潘克拉茨》[44]。我旁边躺着正在生病的莫泽太太,她来自汉肯斯比特尔,刚刚从中国革命[45]的烈火和枪林弹雨中逃离出来。晚上船长给我讲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又把我带去他的房间,给我倒了半杯用金酒和苦艾酒调制而成的鸡尾酒。天气凉爽,有风,波浪起伏的海面。可惜,穿越墨西拿海峡的时候正是阴冷的黑夜,狂风暴雨,轮船晃动得厉害,有人晕船。

    我们船上有两个来自爪哇的穆斯林在苏伊士下船,他们是马来穆斯林的代表,要去就地了解土耳其战争并在那里为有着共同信仰的穆斯林兄弟做些事情。看着这几日白天越来越短,而且阴霾重重,我竟心生恐惧,不过我已经喜欢上了海上航行,几乎感觉不到旅途的疲顿了。

    12月10日,星期日

    清晨我们已经驶过斯通波利岛,大风凌厉,海面波涛起伏,可是不下雨了。十一点时,卡普里岛已映入眼帘。上午跟稍有几分晕船的弗罗伊登贝格一起研讨那部有关葬礼的滑稽哑剧。我站了大概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独自一人在刺骨的风中站在上甲板的前部,眺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一点钟过后驶入海湾,从阿马尔菲、卡普里岛和索伦托旁驶过,蔚蓝的天空下,岩石海岸奇丽多彩。三点钟到达那不勒斯,简单清点完毕便亲切有礼地办理了检疫手续。收到米娅从巴塞尔寄来的信。维苏威火山在清凉的日光下巍峨壮丽。将近四点半我们才能登陆,港口有大量的士兵,其中有许多英俊的狙击手和其他部队的官兵,他们要乘船去非洲参战。大部分士兵看上去神情严肃、面露不安。我们租了辆车,穿梭在皇宫周围一条条美丽、雅致的街道,先到贝利尼剧院,买了六点钟演出的门票,四个人花费十二法郎订了一个包厢。接着去吃简单美味的意大利晚餐,还点了基安蒂酒,随后去了剧院。演出的剧目是威尔第的《命运之力》[46],歌剧中有关战争的段落听起来富有现实意义。格调高雅、激情澎湃的威尔第音乐,华丽的配器,环境舒适的剧院,高大出色的男高音。之后又去吃饭,喝葡萄酒,接着喝咖啡,午夜时分才返回船上。正当我要投寄明信片的时候,一个老人用手指戳了一下邮筒的铁皮盖,为此向我索要两个索尔多。

    12月11日,星期一

    今天是海上航行的最后一天,天气凉爽,阴云密布,大海再次平静下来。打舍费尔球。傍晚时分狂风骤起,许多人晕船。在吸烟室跟莱乌托尔德、克里格一家等人喝酒告别。轮船颠簸得如此剧烈,使得我从椅子上跌落下来一次。

    12月12日,星期二

    早晨八点到达热那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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