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灭绝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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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日军三八三医院一号楼东头第一间房子门旁,悬挂着一块刷着白色油漆的木板牌子,上书“特种人员训练班”七个黑漆正楷字。从牌子的永久性看,训练班第一期结业之后,还会持续办下去。房间里有黑板、讲台和六十张课桌。早饭后,六十个中国青年规规矩矩地坐在这里,准备参加结业考试。

    他们是广州中山医学院和中山大学化学系的四年级学生,四个月前应征来这里接受特种训练,除了花了三个月时间学习日语以外,还学习了日军的武士道精神、解剖手术和“洗脑课”。所谓洗脑课,就是忘记自我,完全忘记自己是个人,不再具有正常人的思想感情。“是不是要我们变成木头脑袋?”因为训练班不准彼此交谈学习心得,他们只能暗自思忖。

    上午举行结业考试之后,下午举行结业典礼,为及格者颁发结业证书,授予上尉军衔,听说将分配他们去日军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从事一门尖端科学的研究工作,享受和平军营长待遇。他们高兴极了,生活果然与天上的彩霞一样绚丽!现在,大家坐在教室里,默默背诵学习过的课程要点,既很兴奋,也很紧张,更感到不安,担心结业考试试题太难不及格。

    一个月前,学员们按照训练班的意见,给家里写了入训练班之后的第一封信,报告自己结业之后将成为营长和从事尖端科学研究的喜讯,要父亲或母亲务必在十一月三十日以前赶到南京,参加他们的结业典礼。若父母双亡,就来个哥哥或姐姐。信写好以后,连同日本侵华军总司令部发给的特别通行证,由训练班用双挂号寄出。与此同时,训练班还汇去来南京的足够路费。家长们收到信和路费,无不为自己的子弟遇此良机而高兴。昨天下午,六十个学员的亲人全部抵达三八三医院,与自己的儿子或弟弟见面了,并受到训练班的热情接待,更是兴奋不已。

    上午八点过十分,中央医院院长兼训练班主任罗广霖、参谋本部政工处长兼训练班训育主任张立言、三八三医院院长兼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司令官吉房长太,陪同杨揆一来到训练班与学员们见面。值日学员朱仲阳用中、日两种语言喊了:“起立(他台),敬礼(开来),坐下(思瓦来)!”之后,罗广霖说:

    “在特种人员训练班第一期即将举行结业考试之前,杨参谋总长和吉房司令官在百忙中,亲临训练班接见大家,并将参加上午结业考试的监考和下午的结业典礼,这是我们的莫大荣幸!”他带头鼓掌,“现在,请杨参谋总长训话!”

    杨揆一威严地往讲台上一站,环视一周,脸色庄重地说:“因为这是特种人员训练班的第一期结业考试,有着特殊的意义,我再忙也得挤出时间来与诸位学员见面,除了参加监考以外,还要为考试及格者授军衔。希望大家珍惜自己的前途,以优异的成绩接受军衔和领取结业证书,为下一期训练班的学员树立个良好的榜样。结业后,更以彻底的忘记自我的精神,从事既是尖端的也是非凡的科学研究,以出色的工作成效为中日和平运动贡献出自己的一切。好!下面请吉房司令官训话。”

    吉房说:“你们学习了武士道精神和‘洗脑课’笔试成绩都很不错。但是仅凭笔试成绩,一六四四部队还不能接受你们去工作。我们注重实践。今天的结业考试,就是检验大家是否学以致用,是否真正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人!”

    接着,张立言宣布结业考试的考场设在栖霞山东面的一个山坡上。学员们大惑不解,这将是怎样的一种考试?大家苦思冥想着,随同杨揆一等人离开训练班,向栖霞山东面山坡走去。他们抵达目的地后大吃一惊!这里由两个营的和平军守护着,山坡上成“一”字形竖起六十个一人多高的木桩,每个木桩上捆着一个嘴里塞着块破布的人,其中五个是女人。他们是被俘虏的新四军战士和坚持抗战、反对汪精卫集团叛国投敌的爱国人士。从他们身上的伤痕累累,衣服的破烂不堪,头发的长而蓬乱,面孔的蜡黄和憔悴判断,已经受了几个月的折磨!学员们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又似乎更加糊涂。

    在距离木桩约二十步远的地方,摆着四张藤椅。杨揆一等人在藤椅上坐定之后,罗广霖提高嗓子对学员们说:“现在进行第一道试题的考试!”他的手往被捆绑者们一指,“他们是歇斯底里的好战分子,现在由你们活剐他们!学员们都有自己的编号,木桩上也写着从一到六十的编号,你们对号动手。第一步剜眼睛,第二步割鼻子,第三步割耳朵,第四步打开胸腔和腹腔掏出内脏,最后割断喉管。”他两眼向学员们一瞪,“你们敢不敢?”

    “敢!”学员们齐声回答。他们都做过几次活体解剖,把人活活弄死已习惯了。

    被活剐的人中有十多个身强体健的,当眼睛被剜掉时,由于剧烈的疼痛,无法发出的惨叫,竟然把塞在嘴里的破布冲了出来,都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汪精卫卖国集团!”这些灵魂被扭曲了的学员一下子慌了,就用刀子在他们喉咙里一顿乱捅,直到舌头被捅碎,喉咙被捅破才停止呼喊,但鲜血却喷泉般地从口里喷溅出来。

    “你们能够随机应变,成绩优异,”“这道试题给你们记满分!”杨揆一和吉房等人拍手叫好。

    很快,被捆绑者的内脏被取出,喉管被割断而死去。

    值日学员朱仲阳代表学员们前来向罗广霖报告,要求弄点水洗去脸上和手上的血迹。罗广霖说:“不用洗!这样面目全非,对你们应试第二道试题有好处。”

    “是不是还要活剐人?活剐谁?”学员们又苦思冥想起来。

    三八三医院的卫生兵刚把六十具尸体运往焚尸炉,由六十个和平军士兵押着六十个双手被反绑着,嘴里同样塞了块破布的人向这边走来。等他们走到眼睛能大致辨认被押送者是谁的距离,学员们无不愕然吃惊,大家的心都猛地往上一掀!原来被捆绑的人,或是自己的父亲,或是母亲,或是哥哥,或是姐姐!他们毕竟还没有完全忘记自己是人,要儿子活剐父亲或母亲,要弟弟活剐哥哥或姐姐,实在是一次非常残酷的考验: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明白训练班让他们写信把自己的亲人请来南京的险恶用心,才明白学习“洗脑课”,让他们不再具有正常人思想感情的真正用意!他们的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挪动了一下,想走过去拥抱自己的亲人,但两条腿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古往今来,为了维护国家民族利益,大义灭亲者大有人在。可是,他们的亲人是良民,并非罪犯,把他们活剐能说是大义凛然吗!

    怎么办?前面是豺狼,后面是虎豹,左边是悬崖,右边是绝壁,到底该怎么办?各人都在这一瞬间思考着抉择,思考着自己的前途与命运!

    被捆绑的人一齐扭过头望着手握血刀的学员们,尽管这些人被血污弄得似人非人,但还是被各自的亲人辨认出来。他们有恐惧,更有愤慨,一个个在心底里咒骂日本侵略者,咒骂汪精卫卖国集团,咒骂自己的子弟。木桩,已成了他们的人生归途。为了防止塞在嘴里的破布冲出来,张立言命令士兵各解下一条绑腿布,又在受害者的嘴巴处加了道捆绑。他们的编号与各自的子弟编号相同。两个小时前,他们还由罗广霖、张立言陪同,欢乐地与自己的子弟共进早餐,现在却遭此厄运,生活竟是如此虚假,伦理是如此混乱,现实是如此残酷!

    “现在,进行第二道,也是最后一道试题的结业考试,就是活剐自己的亲人!”罗广霖叫道。他按照杨揆一和吉房长太的意见,居心叵测地先让两个学员动手。他向两个手持大刀的士兵使了个眼色,然后命令道:“一号,二号,上!”

    一号是广东建始人朱仲阳,他要活剐的是他父亲,就是四十二岁的中学教师朱振粤,二号是湖南资兴人田健生,他要活剐的是他姐姐,就是三十四岁的资兴煤矿会计田咏梅。他八岁丧父,十岁丧母,已随姐姐生活九个年头了。他们提着血污的刀子,像被鬼魂推着似的向自己的亲人走去。走着走着,腿打弯,胳膊下垂,产生了一种双腿站立不如四肢着地稳当的感觉。于是,两人扑通跪在亲人面前。朱仲阳哭着说:“爸爸,儿子对不起您!”田健生哭着说:“姐姐,您骂我一声畜生吧!”

    随着罗广霖使的第二个眼色,两个持大刀的士兵急跑过去,手起刀落,朱仲阳和田健生都被砍掉半个脑袋,倒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才咽气。接着,这两个士兵从腿间拔出手枪,将朱振粤和田咏梅击毙了!儿子和弟弟的丧命,使父亲和姐姐免受活剐,被子弹击毙而减少了几分痛苦。

    “为什么要刀劈朱仲阳和田健生?因为他们的‘洗脑课’没有真正学通,仍然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活剐自己的亲人很不干脆!”罗广霖面对学员怒目相视,“如果谁还没有忘记自己是人,就是这个下场!”他手一挥,“五十八个学员统统上!”

    学员们受着复杂的思想支配,每个人强健的咬肌有力地抽动了一下,像一群凶猛的野兽似的扑向各自的亲人,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干脆利落地活剐了他们!

    下午,他们穿着以爱国者和亲人的鲜血换来的和平军官制服,被授予上尉军衔,领到了结业证书。从此,他们已完全丧失了人性。

    第二天上午八点二十分,他们两眼被黑布蒙住,被人推上汽车,由吉房带领来到日军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

    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直到日本侵略者投降之后,这些中国人才知道这里是南京中山门原国民党中央医院旧址。南京失守一个月,这里成了一六四四部队驻地之后,在医院的后院西北角,建起一座烟囱高耸的焚尸炉,大门上挂了块写着“华中皇军防疫给水部”的牌子,日夜由日本宪兵守护,在医院四周三百步的地方禁止行人涉足。平日,人们经过这里时只能低着头走,若谁抬头向这边望一眼,就会被日本宪兵抓走,此人也就杳如黄鹤。

    五十八个中国青年人被人搀扶着到了部队小会议室,蒙住眼睛的黑布才被揭下来。这时,吉房领着一个年近四十的日本军官走来。吉房介绍说:“这位是广本少度大佐,是华中皇军防疫给水部,也就是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的总实验室主任,以后你们一切听从广本少度大佐的指挥。”他与广本握手告别后,就驱车回三八三医院去了。

    广本一一问了大家的姓名和是哪里人之后,郑重其事地说:“我们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是一支特殊部队,是一支对外绝对保密的部队,就是你们的汪主席想来这里参观,皇军参谋本部也不会同意他来。”

    这些中国人听着,心胸里涌起一股奇怪的神圣感和豪迈感,唯独没有恐惧感。

    广本继续说:“现在,明确地告诉你们,这里是研制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的地方!”他毕业于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医学系,从事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研究已有十二年了,是以两种武器屠杀中国人民的刽子手!

    在座的中国人反而表情淡然了。他们既然能够活剐自己的亲人,今后自然会无所不用其极!

    “从现在起,你们不能外出,而且绝对禁止与亲戚朋友通信!”广本说,“你们是进入这支特殊部队的第一批中国青年,希望你们严守纪律,认真学习和研究,使自己很快成为这里的骨干分子,将来帝国若把部队移交给中国政府,你们就是这里的主人。”

    日本在侵华战争中,公然违反《日内瓦议定书》等国际公约,在中国土地上研究和使用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灭绝人性地残杀中国人民。这是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犯下的又一滔天罪行!

    早在本世纪二十年代,日本军国主义者就提出用细菌武器征服中国、苏联和亚洲人民的设想。他们认为,用微生物制造细菌武器,既经济又具有巨大的杀伤力,是未来战争中的最可靠,也是最先进的手段。经过周密准备之后,便以曾在德国学习过细菌武器的病理学、细菌学专家石井四郎为主,在东京成立“石井细菌研究室”。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之后,石井四郎率领近三百人的细菌研究人员来到中国哈尔滨,在拉滨线上的背阴河车站附近,建立了由日本关东军领导的细菌研究所,先称七三一部队,后改为六五九部队,又叫石井部队,对外称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两年后,研究项目增加了化学武器的研制。卢沟桥事变后,日本侵略者又在北平建立日军北支甲一八五五部队,在南京建立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在广州建立波字第八六〇四部队。四支部队研究人员达九千之众。据日本防卫厅在《关于在华四支特殊部队的情况报告》中透露,到一九四一年十月止,四支部队用活人进行细菌实验的有三千八百六十七人,用活人进行化学实验的有三千四百五十八人。这些在实验中丧生的人,除了死在六五九部队的五十四个苏联人和四十六个朝鲜人以外,其余都是中国人;而这些中国人又都是被日军俘虏的东北抗日联军、八路军、新四军、琼崖游击队的指战员和坚持抗日主张的知识分子及其亲属。

    半年前,当时任陆军相的东条英机派书记官森田本一郎来南京会见汪精卫,委婉地说明日本很可能入侵东南亚地区,如果南侵战争需要,将在东南亚地区建立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部队,在华的这些部队除关东军第六五九部队以外,其他三支部队将逐步移交给汪精卫政权管理。汪精卫知道,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的浙江和湖南已进行过七次细菌战,每次都由不同的病原菌引起数千人染上疫病,使数百人或三千余人致死。至于使用化学武器对付中国军队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据加拿大首都渥太华国立公文馆保存的一份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和中期日德意使用化学武器的资料记载:“日军使用化学武器,是一九三七年一月在上海使用刺激性毒气,即催泪性毒气和喷嚏性毒气开始的。以后,随着毒气研制的变化,杀伤力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惨无人道。一九三八年四月,在台儿庄使用的已是窒息性毒气,一九三九年七月,在山西南部前线使用的已进化为糜烂性毒气。”这份资料说:“到一九四一年六月止,日军用飞机投放毒气弹九百六十五次,致使中国军民死亡三十五万八千六百余人。”

    森田本一郎向汪精卫转告了东条的意见之后说:“东条陆军相告诉我,使用细菌武器,其成本是使用枪炮子弹的五分之一强,使用化学武器还略低一点,是五分之一弱。更重要的是节省了大量钢材,而且能够使敌人造成严重死亡,我们却安全无恙,退一万步说,即使投放细菌武器、化学武器的飞机被敌人击中,也只丧失一个驾驶员和两个投放手。”他稍停又说,“钢铁制成的炮弹、炸弹只能杀伤一定范围的人,受轻伤者很快就能治愈,再度加入战斗,而细菌战,有效范围能够人传人、村传村地不断扩大,能够使病毒深入人体内部,死亡率比炮弹、炸弹高得多;一旦染上疫病治愈率很低,很难期望这些人再度上战场打仗。但是,在野外使用细菌武器见效慢,一般染上疫病几天,十几天人才死亡,所以我们使用立竿见影的化学武器多。”他见汪精卫全神贯注地听着,又说:“如果贵国政府能够很快地掌握研制和使用这两种武器,势必加速重庆军队和共党的八路军、新四军的彻底灭亡。这是科学与政治的统一啊!”严格说来,科学与政治是两个对立的东西,讲政治就没有真正的科学,因为广义的科学是真理;同样,讲科学,讲真理,就没有理想的政治。这里说的理想,就是在对立斗争中,能够得心应手地战胜敌对势力,完满地维护本人或本集团的利益和统治地位。

    汪精卫自然知道《日内瓦议定书》为何物,双眉在渐渐蹙紧,但为了稳稳当当地统治中国,他置国际公法于不顾,锁紧的眉头舒展开来,微笑着说:“森田先生高见!衷心感谢贵国政府对我们的无私援助!请问森田先生,这三支特殊部队打算怎样移交给我们?”

    “就是迅速培养一大批具有武士道精神,彻底忘记自我的年轻人去这三支部队从事研制工作。将来这三支部队的帝国研制人员一走,这批骨干分子就是继承人!”森田说,“最好从医科大学和大学化学系抽调高年级学生,有基础,很快就钻进去了。”

    “好!就这么办。”汪精卫说。于是,就有了特殊人员训练班,就有了昨天上午在三八三医院那灭绝人性的一切,就有了这五十八个忘记自我的中国青年进入第一六四四部队。昨天晚上,汪精卫听了杨揆一和罗广霖关于特殊人员训练班第一期结业情况的报告,感到四个月时间才培训五十八个人,时间拖得太长,就命令杨揆一他们与吉房长太联系,第二期培训一千四百人,学员成分学医的四百人,学生物的四百人,学化学的六百人,同样都是大学高年级学生。

    现在,广本少度继续向五十八个中国人介绍说:“我们一六四四部队设试验部和第一、第二两个研究部,第一部有病毒、鼠疫、痢疾、炭疽、霍乱、伤寒、结核和血清、昆虫、病理等十个研究班,外加一个细菌弹装配班,第二部有刺激性毒剂研究班、窒息性毒剂研究一至三班、糜烂性毒剂研究一至五班和化学迫击炮弹装配班、化学炸弹装配班,也是十一个班。”他把学员分配到二十二个班之后说:“现在,统一进行鼠疫、炭疽、痢疾、霍乱四项杀伤力最大的细菌武器试验和窒息性、糜烂性两项化学武器试验。这些试验是让诸位知道这两种武器的厉害,不是为了研究病因和病理,故不对死者进行解剖手术。你们集体进行这六项见习试验之后,再回到自己班上进行有关项目的具体研制工作。好,请诸位去更衣室更换衣服。”

    广本和试验部主任高桥春山穿上防毒衣服,戴上防毒面罩后,带领大家去试验部。试验部设在后院,与两个研究部之间隔着一堵水泥高墙,走出大门,再从侧门进入。

    试验部有十四间试验室和十四间细菌和毒气储藏室。每间试验室前面,包括门在内,全是玻璃结构,挂着足以遮住全部玻璃的黑布窗帘。每间试验室的水泥屋顶上,各竖着四根三丈多高直径约六寸的通气钢管,钢管顶端由四根手指粗的钢筋支撑着一个用钢板制成的伞状物,以防雨雪飘进试验室。通气管与通气管之间,反复地横直交叉着用粗铁丝连结在一起,即使刮十二级大风也吹不倒。

    试验部西面,又砌起一堵水泥高墙,墙那边是监狱,那里关押着四百多个供试验用的中国人,日本人称他们为“原木”。他们都是因坚持抗日,被汪精卫政府判处死刑,让他们充当活体试验材料来代替死刑的执行。

    广本按了按通向监狱的门铃。门开了,监狱长江岛盛之来到门口问:“广本主任是需要原木吗?几个?什么样的?”

    “四个,一个体质较弱的,三个体质较强的;论性别,需要一个女的;论年龄,需要一个十岁以下的男孩。”广本通过面罩上的通话器和呼吸发话,“把他们的衣服剥光,手脚捆住,嘴里塞块破布,用担架抬到鼠疫试验室去。”

    “我们遵嘱照办。”江岛盛之毕恭毕敬地回答。这四个中国人中,有两人是夫妇,都是江苏江阴人,丈夫是新四军的连指导员,妻子是中学教师。那九岁的小孩是武汉市一所中心小学的学生,因反对学日语而被捕。那位身体瘦弱的已年近花甲,江苏句容人,因儿子参加新四军游击队,拒绝给儿子写动员信,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现在,他们赤身裸体躺在鼠疫试验室的草席上,广本见他们冻得缩成一团,马上启动电暖气设备。

    这时,高桥春山从鼠疫杆菌储藏室提来一只铁笼子,里面关着十多只白色疫鼠。他走进试验室,打开铁笼子放出疫鼠,然后走出门来把玻璃门关上再把黑布窗帘拉上遮蔽起来。不一会,就听到四个被害者在草席上滚动的声响,从鼻孔里发出的阵阵惨叫,说明他们的身体正被疫鼠痛咬着。

    “你们中有些人原是学医的,有些人虽然过去学化学,但在三八三医院学习四个月,都知道鼠疫是怎样传染的。关于鼠疫的预防和医治,你们也懂。”广本说,“但你们不知道用疫鼠传播鼠疫比鼠蚤传播快。这是让你们见习这次试验的目的。好,下午再来看结果。下面进行炭疽细菌试验。”

    大约过了八分钟,四个只穿件短裤的中年人,被四个日本狱卒推进炭疽试验室。接着,高桥从炭疽细菌储藏室拿来了四件带有炭疽杆菌的黄布衬衫走进试验室,强迫四个试验活体穿上。广本拉上窗帘布,对大家说:“你们一定知道,炭疽病菌的自然传染,潜伏期一般要一至三天,但人工试验潜伏期大大缩短,下午可以看结果。下面,进行霍乱试验。”

    狱卒们刚把五个试验活体推进霍乱试验室,高桥就端来了五个含有大量霍乱弧菌的面包,强迫每人吃下一个。广本说下午看结果,就进行痢疾试验。高桥让六个试验活体各喝了一杯含有痢疾杆菌的冷水之后,广本宣布进行窒息性毒气试验。

    不一会,狱卒们押着二十八人走过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这时,这批中国青年中的蔡仁哲,望着这个女人,情不自禁喊了声:“妈!”他毕竟还没有彻底忘却了自我,不由自主地向女人跨进了两步。但仅仅只有两步,两只脚仿佛被铁钉钉住似的不动了。

    那女人是蔡仁哲的母亲喻君芝,原是广州立人中学的数学教师。前天下午,蔡仁哲的父亲蔡德钧含着热泪告诉儿子,母亲是三个月前因参加反汪精卫叛国宣传,被广东省省主席陈耀祖下令逮捕的。万万没有想到,母子俩竟在这种场合见面了。喻君芝见是一个身着防毒衣服头戴防毒面罩的人喊:“妈!”愣怔了片刻,没有错,是喊她,因为这里只有她是女人,而且已从声音辨别出是儿子蔡仁哲在呼唤。“是仁哲?你怎么来这里了?我的儿呀!”她惊喜地走过去。

    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惊诧!

    “她是你妈?”广本吃惊地瞪着蔡仁哲。

    “是的,她是我妈,但我与她不共戴天!”蔡仁哲迎上去,挥起套在橡胶手套里的右手,给母亲打了两耳光。喻君芝被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昨天上午,他能够活剐父亲蔡德钧,打母亲两耳光又算得了什么!他协助狱卒将哭哭啼啼,而且骂不绝口的母亲推进试验室。

    “好样的蔡先生!”广本知道这大逆不道者是蔡仁哲之后,竖起大拇指夸赞说,“蔡先生,好样的!”

    “谢谢广本主任对我的理解!”蔡仁哲对广本一鞠躬。

    高桥先用竹竿顶着橡胶塞子,将房顶上的六个通气口塞住四个,再将一个小型毒气罐放在电锤下面,把玻璃门关上,按动电钮,砰的一声,毒气罐被电锤砸破,透过玻璃门见一股白色气体喷出来,弥漫在试验室的空间里。二十八个受害者吸进了毒气,都感到头昏脑胀,一个个倒在地上。每个人都用拳头捶着自己越来越鼓胀的胸脯,两只眼球可怕地突出眼眶之外。他们在地上挣扎着,痛苦使他们的身躯变了形,有的弯成一把弓,有的脑袋插进了胯部成了“9”字形,有的面孔从前面扭曲到了后面,真是惨不忍睹!他们这样挣扎了八分钟就不动了,嘴里吐出带暗红色的血泡沫,面孔和露出衣服之外的手和脚,都变成了深紫色,死了!

    蔡仁哲见广本和高桥等人在注视着他的表情,笑着说:“我母亲是幸运的,她比我父亲死得痛快!”

    “蔡先生是忘却自我的英雄。”广本狞笑着在他肩膀上一拍。

    最后一个项目是进行糜烂性毒气试验。受害者是二十八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为了便于观察糜烂的效果,他们都是赤身裸体。装着糜烂性毒气的罐子被电锤砸破之后,放出类似玫瑰花香的灰白色气体,一分钟以后转变成橙黄色。

    坐在木板凳上的受害者,受到毒气的攻击,连连打着喷嚏,两只眼睛很快肿胀起来。约过了两分钟就神志昏迷倒在地上,两只肿胀的眼睛怒睁,嘴巴极大限度地张开,想喊却喊不出,只急促地发出“嗬嗬”的出气声。大约又过了两分钟,他们身上出现乒乓球大小的殷红色燎泡,而且越来越多。又过了一会,有的部位几个燎泡连在一起,成了饭碗大的燎泡。燎泡很快就破裂了,流出红辣椒色的液体,燎泡破烂处明显地凹了进去。接着,受害者鼻孔流血,没有起燎泡的皮肤变成黑色或深蓝色。体弱的二十分钟就停止了呼吸,身体较强的三十五分钟也丧生了。

    “用化学武器打仗见效快,杀伤力强。”广本津津乐道,“我们遇上攻城战,或者遇上敌人的兵力数倍于我时,就用迫击炮发射化学迫击炮弹,或出动飞机空投化学炸弹,每次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比如上月底,皇军在湖北宜昌地区与重庆军队交战中,就使用了我们一六四四部队研制的糜烂性化学武器,在二十分钟内空投了五十磅重的毒气炸弹。尽管敌人拼命逃跑,仍然死了四千八百多人。”

    他扫了大家一眼,继续说:“我说这番话的目的,是希望中国朋友知道自己肩负的任务是何等的重要,希望你们以最快的速度掌握研制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技术,争取一个月之内在战场上使用你们制造的这两种特殊武器。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五十八个中国青年一齐立正回答,声音里充满着激动。

    下午四点,广本和高桥领着这些中国青年检查细菌武器试验的结果。他们先检查鼠疫试验室,高桥拉开黑色窗帘一看,四个受害者身上都被疫鼠咬破了十多处,有的地方被疫鼠啃去了大拇指大的一块肉,那是他们丧失了自卫能力的时候。十多只疫鼠饱食了一顿人肉之后,躲在试验室的一角安然地休息。大概是疫鼠的眼睛突然见到光亮不适应,惊慌地站起来,愣愣地向门外望了好一会,又伏在原处休息了。

    “这些疫鼠能够把鼠疫杆菌传给这四个人,但这四个人死后身上又产生了大量的鼠疫杆菌再传到这些疫鼠身上。”广本说,“因此这四个人死后要过二十四小时才进焚尸炉,这些疫鼠也要到那时候才能弄回到鼠疫细菌储藏室去。”

    因为病毒力特别强,受害者不论身体强弱,都出现了明显的中毒症状。那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躺在草席上,表情惊慌,面部和眼结膜极度充血,胸部和股腿处出现许多淤血点,鼻孔流出鲜红的血液。

    广本隔着玻璃手指老人说:“这是全身中毒症状,如果给他量体温量血压,体温在摄氏四十度以上,血压也降到了最低限度。如果马上抢救,还可以让他活下去。当然,没有这个必要。还有半个小时,他就会咽气。”他手一指,“你们看这个女人。”

    女教师仍处于昏迷状态,她仰身躺在草席上,听广本这么一说,本能地打了个翻身,用背部对着他们。她的臀部和大腿又红又肿,其他部位因皮下出血而呈殷红色。

    “这女人感染的是腺型鼠疫。”广本解释说,“腺肿的中心部分为融合的淋巴结,如果用手按动有坚实感,其周围则有柔韧感,这是组织充血和水肿所致。可以断定,她顶多活到傍晚时候。”

    女教师的丈夫侧身弯腰躺在草席上,浑身也呈殷红色。他咳嗽不止,吐出大量颜色鲜红的泡沫状血痰。

    “这是肺型鼠疫。”广本手指女教师的丈夫说,“从中毒的强度看,他的死期不会超过两小时。到时我领诸位来看看,他临死前半个小时,呼吸困难加剧,全身呈绀紫色,故肺型鼠疫又称黑死病。”他又手一指,“那小孩感染的是败血型鼠疫,也叫凶险型鼠疫。这种病一发作,就意识模糊,说胡话,不认识人。紧接着就变成现在这种症状,皮下及黏膜出血,鼻孔流血,呕血,便血,尿血。他已经到了濒临死亡的阶段,再过几分钟就会死去。”他若有所思,“败血型鼠疫发病快,死得也快,也无法抢救。但这种病的感染率只有百分之五左右。不久前,我们在湖南常德空投一批鼠疫炸弹,死亡两千八百多人,而败血型还不到百分之四。因此,如何在鼠疫杆菌中增加败血型鼠疫的感染因素,是我们面临的新课题。最近,帝国政府给在满华的四支特殊部队下了通知,谁能够突破这一点,使败血型鼠疫的感染比例提高到百分之五十,将授予细菌学博士学位,奖赏三十万日元。”他微笑着说,“我把希望寄托在你们年轻人身上!”

    广本的后一句话,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但他却没有想到,十个月之后的一九四二年十月四日,这一新的研制项目却被蔡仁哲获得成功,在鼠疫试验室一连五次,共计在一百五十人中进行试验,败血型鼠疫发病率都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当天下午,广本通知蔡仁哲,谎说日本东条首相邀请他去东京作学术报告,同时领取奖赏金和接受博士学位,要他在六日将这一研究成果写出详细的文字材料,以便七日赴东京在日本细菌学学会上宣读。六日傍晚时,广本与蔡仁哲在院内的后花园散步,问他的学术报告写好没有,他回答说写好了。广本问他放在哪里,他说放在住房书案的中间抽屉里。广本嘱咐他离开住房时,注意房门和抽屉上锁,防止别人盗走他的学术报告,他说已意识到这一点,正是这样做的。“好!今天晚上我陪同蔡先生去中山门外的护城河边散散步,然后去中山门的新天地酒家喝两杯,以表示我对蔡先生的祝贺。”蔡仁哲有点感冒不想去,但又不便谢绝,只好说:

    “广本主任知道,部队有规定,我是不能外出的。”广本说:

    “没关系,我现在批准你不受这个限制,随时都可以外出。”蔡仁哲怀着受宠若惊的感情,随广本驱车外出了。晚上八点四十分,广本用无声手枪击毙了蔡仁哲,从他身上搜到了一串钥匙之后,再将他的尸体抛入护城河中,然后驱车回部队,找到了那份学术报告。可是广本一看凉了半截!原来,蔡仁哲因身体不适,报告还只写了一半。他害怕引起广本的责备就说报告写好了,为了不耽误赴东京的时间,原决定晚上赶写,即使一个通宵不睡也得把学术报告写出来。因此,广本窃取这一学术成果的妄想成了春梦一场。不过,蔡仁哲这样死了好,使许许多多的中国人免遭败血型鼠疫之害。但是,事情被败露之后,汪精卫集团严重不满,派杨揆一赴日本向东条告状。这是后话,到时再做叙述。

    现在,广本和高桥领着大家检查炭疽杆菌的试验结果。四个受害者都染上皮肤型炭疽病,已经浮肿的身体上,出现许多类似被跳蚤咬过一样的小丘疹。由于病者头痛得厉害,胸腹急剧起伏着,双手抱着脑袋在草席上滚过来滚过去。于是,一个个疤疹被弄破,流出糨糊状的血液。

    “他们的死期不会超过一个小时,这我见得多了。”广本把窗帘拉上,“走!去看看霍乱弧菌的试验结果怎样?”

    霍乱试验室里,一塌糊涂。因腹部剧痛倒在地上挣扎着的五个患者身上和地面上,都是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已分辨不出哪是呕吐物,哪是腹泻物。频繁的呕吐和腹泻,使他们进入严重失水虚脱阶段,神志不清,口渴厉害,呼吸增快,嘴唇和手足发黑,紧闭的双眼下陷,全身肌肉痉挛,已濒临死亡。

    在痢疾试验室,六个接受试验的受害者,因饮进大量的痢疾杆菌,起病快,而且都是重型痢疾,地上到处都是他们排泄出来的带脓血的粘液类大便。因腹痛难忍,都用双手使劲按住腹部,或伏倒在地上,或钩着头跪在地上。开始还能解下裤子排泄,后来就大便失禁了,每个人的裤裆里都兜着腹泻物。受害者面色灰青,四肢冰冷,不时地像做噩梦似的惊叫一声,又像说梦话似的胡说着什么。现在因失水虚脱,跪着的倒下去了,趴在地上的两只手也伸直了,浑身抽搐着而渐渐停止呼吸。

    “诸位说说,这两种特殊武器的威力大不大?”广本面向五十八个中国青年人问。

    “威力大,非常之大!”大家回答。

    “好!你们明白这两种武器的威力非常之大,也就懂得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也非常之大!”广本满意地微笑着,“好好干,一六四四部队的未来属于你们!”

    透过防毒面罩上的眼镜片可以看出,大家都咧着嘴欢笑!

    围绕着灭绝人性的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的研制,昨天在三八三医院,有一百一十八个中国人被活剐,两人被刀劈,两人被枪决,今天在一六四四部队又有七十七个中国人,在无比痛苦的试验中被活活折磨致死!

    历史,在这里沉思!历史,在这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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