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以后野藤率大队日军赶到龙王堂。
龙王堂响了一夜的枪,他有点不放心。
郎彪打了胜仗脸上满是喜悦,坐在李财主的八仙桌旁猛灌一气冷茶。便衣们正在收拾战场,五具游击队员的尸体已被抬到院门前。这时一名警备队员从大门外跑进来:“队长,野藤太君到了!”郎彪一抹嘴,他妈的,这小鬼子干什么来了?郎彪放下茶碗抓起帽子:“弟兄们,给老子摆出个样子来,让那老小子瞧瞧咱弟兄们的威风!”便衣们在路两旁列队站好。郎彪和李财主去村口迎接野藤。
野藤摆摆手让大队人马停住,见郎彪满面春风的样子便知道龙王堂没出什么事。
“郎大队长,看你这样子象是抓住了马龙?”
郎彪敬个礼,搓搓手:“马龙没抓住,倒是干掉他的五个手下。”
郎彪牵住野藤的马:“不进去看看?”野藤板着脸咧出一丝讥笑,在我的地盘上还用郎大队长请吗?野藤已看见郎彪在村中摆出的阵势,他妈的,在老子面前抖什么威风!野藤一提马缰掉转马头,大红马嘶鸣着扬起马踢,郎彪猝不及防摔在路边,脸一下气成猪肝色。
大红马向前小跑几步勒住,野藤返过脸喊着,“郎大队长,我在林子那边等着你!”说完打马离去,鬼子大队人马掉转头离开龙王堂。龙王堂没有事野藤要去吉田那里。
李财主手提着拐杖来扶郎彪,郎彪一把推开李财主,跳起来对着野藤的背影就是一顿臭骂,妈拉个巴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子,老子好心帮你对付游击队,你他妈的竟一点好歹也不识!郎彪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到村里,李财主跟在后边小心陪着不是。大家见郎彪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吱声。郎彪把帽子摔在八仙桌上,腿叉开坐在椅子上喘气。李财主使个眼色让下人来给大队长倒水。下人低眉顺眼的端上水。郎彪一把扫在地上,下人尖叫一声躲在一边。郎彪一拍桌子冲着李财主发开火,你老儿子是锅塌了灶没了,老子饿了一夜就喝你这几碗尿水么?李财主急忙喊着,上饭!上饭!院外的便衣们端菜的端菜,端馒头的端馒头。郎彪叉起一个馒头几口就咽到肚里。气归气,野藤的话还是不得不听的。
郎彪抓个馒头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返回来拿起桌上的帽子:“弟兄们出发!”
院里的便衣们正在吃饭,听到喊声放下碗筷,有一个还在往嘴里扒饭,郎彪一脚将那小子踹倒,快!郎彪出了院门,吩咐跟出来的警备队:“游击队受此重创,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把这几具尸体运到古城,小心你的炮楼,出了事,老子毙了你!”警备队员喏喏应着。李财主也送出来。郎彪和便衣们向野藤追去。
东边微微发白的时候,吉田钻出洞外伸伸懒腰,洞外的空气又湿润又新鲜,洞口的火已熄灭,柴灰上冒出缕缕青烟。里面的鬼子也钻出来,活动腿脚的活动腿脚,两个中了木签的鬼子也柱着枪挪出洞外,走到洞口被地上睡着的二旦拌了一下,抬起腿就是几脚。二旦哼哼唧唧地睁开眼,一双脚仍被捆着,二旦喊:“我要撒尿!”鬼子们没人理睬他。二旦感到小肚子微微发胀,尿憋得实在难受,脸红脖子粗地大喊:“我要撒尿!”两个鬼子嘻嘻哈哈地过来,二旦睁大眼:“干什么?干什么?”两鬼子互相看一看,架起二旦拖出洞外,一个鬼子攥紧拳头照住二旦的小腹就是一拳,二旦大骂一声:“我操你祖宗!”便感到两腿上一股热辣辣的东西流出来。周围的鬼子们开心地笑起来。一泡尿尿得二旦的裤子湿了个透凉。架二旦的鬼子捏住鼻子跑开。二旦就尿就唔晤地哭。
吉田观察周围的动静后出了栅栏,沿着栅门口的便道上了对面的山梁,山梁下有打斗过的痕迹。吉田溜到沟边捡起个弹壳望着西边的林子出神。
天大亮的时候野藤带着大队鬼子赶到。吉田把昨晚的枪声以及自己的判断告诉野藤,吉田认为那个“飞毛腿”可能已向西山方向逃去。
野藤沉着脸没有出声,追了一天,连“飞毛腿”的影子都没见到,还伤了两个皇军,真是个混蛋!野藤压着火没有发作,走到栅门口看看那几具土匪的尸体没出声。
郎彪冒着汗从那边赶过来,野藤唤郎彪过来看看这些土匪。郎彪就擦汗就过来,看见土匪的尸体一愣,这些土匪穿着国军的服装,虽然破破烂烂的,郎彪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莫非是乔宗怀乔三爷的人?他的人怎么跑到这里?郎彪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乔宗怀是什么人物?野藤盯住郎彪问。郎彪说:“乔宗怀是国军的一个连长,皇军来了后逃到马鞍山上为匪,我在晋绥军时与这小子有一面之交,前些时候还给他捎过信,让他下山来投皇军,这小子一直没有回音。”
“出发!是死是活总得弄个水落石出!”野藤转身出了栅子。
吉田安排两名鬼子护送受伤的人员撤回聂庄,其余的人员向马鞍山进发。
亢振刚扑倒乔三爷后,外面的土匪扑楞起来,被破门而入的“小四川”、“六狗旦”打个正着,两个土匪哼一声栽倒。
听到枪声,外面的土匪乱了套,大呼小叫地窜到院子里,有的穿上了衣服,有的顶着盖窝,土匪们吵吵嚷嚷的不知道三爷那里出了什么事。几个胆大的土匪去敲门,有人呐喊三爷。
院子里的火把燃起来。
门“哗啦”一声被揣倒,一个土匪头目喊声“弟兄们上啊!”土匪们持着枪闯进去。门口放哨的土匪已被人用刀捅死。
三爷被人用刀顶住喉咙押出山洞。“小四川”、“六狗旦”悄悄上了房。
土匪们大吃一惊,举起枪对准亢振刚。
亢振刚知道现在已无退路。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振刚大声吼:
“王八蛋!放下武器!”
“放下武器,狗杂种!”
振刚洪亮的声音震得人们耳朵嗡嗡作响。
土匪们持着枪步步后退。后面的土匪被什么拌了一下,从门口的台阶上摔下去。
土匪们后退着退到中间的院里,他们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都吃惊地盯着那个凶神似的汉子。
“小四川”和“六狗旦”沿着屋脊窜过来,他们端着枪监视着院子里的土匪。“六狗旦”有些紧张,院子里黑压压站着二十几名土匪,他把“小四川”的刺刀押进怀里,手里端着小土匪的汉阳造。
振刚稍一用力,乔三爷杀猪一般叫起来: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乔三爷见前面的土匪还没有放下武器,跺着脚骂道:
“妈拉个巴子!没听见好汉的话嘛?”
乔三爷赤裸着身子,光光的脑袋在火光中闪闪发亮。乔三爷被振刚的铁臂夹得特别难受,刀子已经割进去,血顺着脖子流入三爷的背上。乔三爷脸色苍白,他知道稍有不慎自己就会一命呜呼了。
乔三爷的喊声起了作用。前面的土匪迟疑着放下枪。
那个小头目发现周围就振刚一个人时,转到后面悄悄掏出枪。
“小四川”举起枪瞄准那个家伙。“砰”的一声,举枪的土匪扑倒。
院子里的土匪乱了套。他们没想到屋顶上也有了人,吓得四处乱窜。
“铛、铛、铛”“小四川”朝天连放几枪,就响就喊:
“站住,放下武器!”
有几个还要往外跑,“小四川”和“六狗旦”连开几枪,那几个家伙倒在门口。
亢振刚一直夹着乔三爷。
土匪们终于平静下来。
四周黑黝黝的,土匪不知对方有多少人。心里的防线崩溃了,小命要紧。有几个扔出枪,接着都把枪扔出去。门口的两个哨兵见情况不妙,乘着夜色逃下山去。
“小四川”呐喊着让土匪们集中到南墙下。土匪们抱着头蹲过去。“六狗旦”跳下房,将土匪们的武器收拾到一边。
乔三爷终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望着房顶上指手划脚的“小四川”,心中后悔当初怎么没一刀宰了那家伙。乔三爷看看反水的“六狗旦”,心在慢慢往下沉。完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家业全毁在了这小子手上。
乔三爷的身子又冷又僵,他侧过头低声哀求着,“好汉有话好商量,只要饶了我的命,这山寨就全是你的了。”乔三爷的眼转着,见振刚没有反应,又说,“山洞里还藏有金银财宝,好汉,放了我,我知道埋在哪里。”乔三爷稍稍缩缩脖子,见振刚没注意,便又往里靠一靠。
“别动!”振刚又用力挟紧乔三爷。
院子里的土匪全被赶到南墙边。“六狗旦”又回屋里检查一遍,外院也没发现别的土匪。
“小四川”从房上跃下来。整个局势已全被控制住。乔三爷向“小四川”哀求着:“小兄弟,快救救我。”
这家伙留不得!“小四川”向亢振刚使个眼色。亢振刚一用力,锋利的猎刀割断乔三爷的喉咙。
乔三爷软绵绵倒下去。几个土匪尖叫起来,“六狗旦”大声喝斥着。屋里的女人叫起来。由于受到挤压,肚子里的孩子要提前出来了。女人抓住棉被大声呻吟着,她喘着粗气,呼叫着她的振刚哥。女人的下身流出许多血,血顺着大腿流到褥子上。振刚哥终于救她来了。振刚哥——她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振刚提着猎刀跑回屋内,女人额上汗汗津津的,看见振刚哥,脸上很难看地一笑,女人指指肚子,儿子,我们的儿子要出来了。振刚扔下刀子抓住女人的手。肚里的孩子在蠕动,女人大叫一声抓紧振刚的手。
“六狗旦”挨个将士匪们搜索一遍,确信没有武器后,将土匪们赶进石洞关起来。
振刚看着女人痛苦的样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小四川”从外面跑进来:“嫂子,嫂子!”女人忍着痛和“小四川”打声招呼。振刚站起来把“小四川”拉到外屋地:“兄弟,你嫂子要生了,看来一时半会儿还走不成!”“大哥,生了再说!我去外面看着点,你们快点。”“小四川”说完出了外面的院子。天已经快亮了,院子里的景致已一一清晰起来。“六狗旦”很认真地守着关押土匪的山洞。“小四川”拍拍“六狗旦”的肩膀:“六狗旦”好样的!受到鼓励的“六狗旦”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大哥,走不走?一时半会儿走不成,“六狗旦”咱俩把院里的枪捡一捡。两人把土匪们扔下的枪支捡到一边放进靠里的那间石洞里。“六狗旦”捡起把盒子左右看看,“小四川”说,喜欢就拿着吧。“六狗旦”笑一笑把枪押进怀里。
太阳慢慢升起来。
“小四川”、“小四川”!振刚哥唤他。
“小四川”急忙跑进里院。女人有过生孩子的经验。肚里的孩子不再往外努了,女人躺在炕上很平静地说着,振刚哥,快找块包孩子的布。说到布,振刚突然记起从聂庄买回的花布,那原本是给女人做衣服的,振刚一摸怀里,花布竟然还在,掏出来展开给女人看。女人很满足地点点头,伸出手将花布放在自己脸上,摩梭一下递给振刚。
“小四川”进来。振刚说,快让“六狗旦”烧锅热水。“小四川”匆匆出去。“六狗旦”!“六狗旦”!“六狗旦”答应着跑过来。你去振刚大哥那里烧锅热水。“六狗旦”应一声跑进去。“六狗旦”!“小四川”喊住“六狗旦”,人手不够,你去挑几个老实的土匪出来。“六狗旦”跑到关押土匪们的山洞前,开开铁锁唤出两名土匪,然后又把锁子锁上。里面的土匪们不知道这伙人要干什么,都挤到窗前。两个土匪以为要枪毙他们,扑通给“六狗旦”跪下,“狗旦饶命,狗旦饶命!”“小四川”说,狗旦你进去吧。两个土匪又给“小四川”磕头。“小四川”说,要想活命就放老实点,谁敢耍滑头三爷就是下场!两个土匪说不敢、不敢。“小四川”说,起来!先把这家伙拖出去。两个土匪爬起来走到乔三爷的尸体旁,乔三爷身子重,两人拽住胳膊往外拖。“小四川”指挥两个土匪把院里院外的尸体全拖至山门外。干完了,两个土匪又低着头过来。
“小四川”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一边听着里面嫂子的动静,一边吆喝着,关好院门!去,熬锅粥来!
嫂子又叫起来。
“小四川”往里瞅瞅,屋子里一阵忙乱声。“六狗旦”端盆水出来,倒掉水又匆匆进去。“小四川”站起来在台阶上不安地走着。走几步向对面的林子里看一眼。太阳刚刚升起来,林子里雾腾腾的。空中有鹰盘旋着。
“小四川”来回走着。这次一定要把振刚大哥带到队伍上!“小四川”想着,队长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呢?“小四川”已有好长时间没见着马龙了。
二
天明后马龙他们安全地转移到狗掌村。
高诚伤势严重,队员们扶着高诚进了老周头的窑洞。马龙安排一名队员在山梁上放哨,严密注视龙王堂方向的动静。五个俘虏被押进院子里,连着先前的两个俘虏,七个人抱着头蹲在墙角。马龙进了窑洞。因失血过多,高诚脸白白地躺在那里。马龙握住高诚的手,高诚,要挺住!高诚苦笑一下,队长,弟兄们死的好窝囊呵!高诚一想起昨晚的事便要流泪。马龙安慰高诚,弟兄们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一定会对他们报仇的。老周头忙乱着给大伙做饭,见队员们个个都板着脸,心里觉着不对劲,再一看三四张熟悉的面孔不见了,现在听马龙一说,知道昨晚出事了。多好的几个小伙子,昨晚还急蹦乱跳的,今天就没了!老周头眼圈红红的,队员们出发后,他给大伙蒸了一锅窝窝头,窝窝头还热着,老周头撤碗米熬起粥。
院里的俘虏叫起来,几名队员忍不住冲过去。王八蛋!狗杂种!队员们就骂就打。
马龙知道队员们有气,他的心里也很难受,这次失手全怨自己没有打探清楚敌情。队员们见队长出来全住了手。俘虏们看见马龙,一齐跪过来,他们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位黑瘦黑瘦的中年汉子就是游击队大队长马龙:“马队长,饶命呀!我们可没做什么坏事!”马龙说:“做没做坏事你们心里清楚,咱们都是中国人,死心踏地为日本鬼子卖命不会有好下场!”俘虏们点着头:“是、是、是!”一名队员提着短枪过来:“队长,少和这些家伙费口舌,毙了这群狗娘养的,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俘虏们惊叫起来:“马队长,马爷爷,饶命呀!”早起来的村人们看见作恭打揖的俘虏都捂嘴笑起来。
老周头端上饭来,队员们低着头谁也没行动。盆子里是又粗又黑的窝窝,锅里的小米稀粥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马龙拿起窝窝头吃了一口,见大伙还不动,火一下发起来:“打一次两次败仗就把你们打蔫了,不吃饭,赌口气就能把小鬼子赌回去?”一个队员嘟哝一句:“我们又不是赌气,我们心里憋得慌呀!”队员的顶撞惹得马龙的火更大了,他心里也窝着一股火,这股火既有对敌人的,也有对自己的,听得队员的话,手里的窝窝扔回盆里跳下地:“大伙是对我这个队长有意见吧?我指挥无方,我领着你们尽打败仗,让县委撤了我行了吧?”马龙从来没发这样大的火,大伙见马龙这样了谁也不敢说话。炕上的高诚支撑起身子抓个窝头吃起来。马龙发完火圪蹴在炕沿下生气。老周头瞧瞧这个,看看那个,端起盆子把窝窝头一个一个分到大家手里,分到马龙的时候,按按马龙的肩头:“队长,吃吧。”马龙拿过窝头咬了一口。大伙都埋住头吃起来。吃完一个窝头,马龙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过火了,几年来,这些队员与自己出生入死,何曾有过半句怨言?现在打了败仗,心情不好应该理解,自己作为队长怎么这么不理智呢?马龙看看大伙默默推门出去。山中风很大,马龙上了村后的小山,山上放哨的队员从石头后转出来。“没情况吧?”马龙向龙王堂方向望望。“没情况。”回去吃饭吧。马龙望着远方没动。队员嗯一声下去。
“见了红,疼死人”。振刚嫂子仍在大声呻吟着。振刚在地上搓着手一点办法也没有。已折腾了一早上,婴儿还没有出来,女人两腿间的血水越洇越大。“小四川”皱着眉头出来。两个小土匪的粥已熬好,昨天剩下的馒头也热气腾腾地端来。
“小四川”捏起一个馒头看住两个土匪,敢耍什么花招,小心脖上的狗头!两个土匪又一叠声地说:“不敢,不敢。”一个土匪说:“爷爷不信,我吃一个你看。”说完抓过一个馒头三口两口吞下去。
“小四川”朝着里院大声喊,狗旦!狗旦——“六狗旦”答应着从屋里跑出来。由于受到振刚和“小四川”的信任,狗旦干什么都屁颠屁颠的。“狗旦,快把馒头端进去。”“小四川”又吩咐两个土匪,端盆饭来。关在洞里的土匪们也饿了,敲着窗子,喊着要吃饭。“小四川”拔出枪敲着窗子:“老实点!”屋子里的吵吵声静下来。“小四川”进了南面做饭的洞里,里面气腾腾的,两个土匪正在吃馒头,见“小四川”进来,脸色慌慌地站起来。“小四川”转一圈,见笼里没多少馒头,便说:“吃吧,吃饱了,给那群家伙送过去,一人一碗粥,半个馒头。”两个土匪点着头应着。“小四川”拿个馒头就走就吃,外院的马匹喷着响鼻、刨着石头。西梁上的太阳已升到半天空。“小四川”来到外院。马匹们都认得“小四川”,以为“小四川”给它们喂饲料来了,便很亲热地扬起头,喷着响鼻。“小四川”把短枪押进怀里。这把短枪是乔三爷的,挂在三爷住的洞壁上,“小四川”见了摘下来持在手里。“小四川”弯倒腰抱捆饲料,对面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小四川”大吃一惊,扔下饲料跑到短墙边,林子里又是几枪!“小四川”睁大眼使劲往那边望着,林子密密的什么也看不见。
振刚也听到了枪声。
女人的阵疼刚刚过去,振刚端碗粥一口一口喂女人。女人脸黄黄的,眼柔柔地看着她的振刚哥。振刚说你受罪了!女人心里一热,眼泪哗地流出来。振刚放下碗,去寻手巾,后面的“六狗旦”把手巾递过来。振刚看看狗旦,你也吃饭吧。“六狗旦”嗯一声从盆里拿个馒头,蹲在灶火边就吃就烧水,水早已烧开,咕咚咕咚响着。女人看看振刚。振刚大哥的头发又长又乱,胡子也几天没刮了,脸上被树枝挂出好几道口子。振刚细细地把女人的泪擦掉,又把女人嘴边的几粒米揩走。振刚端过碗:“再喝几口吧。”女人张张嘴正要说什么,下腹却一股胀裂的疼痛又潮一般涌过来。女人咬住被子叫起来。外面隐隐传来一声枪响,振刚扎起耳朵,又是几枪,振刚持过灶边的长枪跳起来,跑出去又返回来:“狗旦,好生看着。”
振刚跑出院子,几个跳跃便窜到最前面的院子里。“小四川”仍伏在短墙边注视着对面的梁上。振刚喊:“谁打枪?”“小四川”摇摇头。振刚爬过来。
“小四川”说:“不是打猎的吧?”
振刚说:“打猎的不敢来这里。”“或许是那几个逃走的土匪?”振刚没有出声。
对面的林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振刚说:“兄弟,你看着点,我去照料你嫂子!”振刚收起枪往回走,刚走几步,便听得“小四川”在背后大叫:“大哥,鬼子!”振刚急忙伏到短墙边,就见对面的林子里露出几个鬼子的头盔,接着更多的鬼子虱子般滚出来。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鬼子越涌越多,涌到沟底停住。“小四川”看看振刚弯腰退下来。两个小土匪正给洞里的土匪分发饭食,听见枪声抬起头。“小四川”提着枪跑进来:“快,快走!”两个土匪放下饭桶要走,洞里的土匪叫起来:“饭,饭!”“小四川”一脚踢倒饭桶,用枪点着窗口的土匪:“再叫,打死你!”土匪们看见“小四川”一脸杀气吓得都退回去。“小四川”领着两个土匪来到前边的院子里:“快,快搬石头,把大门堵死!”两个土匪往沟底一探头脸吓得刷地变白:“妈呀,沟里来了那么多鬼子!”“快!”“小四川”踢一脚哆嗦的土匪,两土匪急忙去搬石头。
野藤是在山梁前发现那两几名溜下山的土匪的。几个土匪看见林子里开来的鬼子,吓得掉头就跑,鬼子们听见响动打着枪追过来,一个土匪被一枪打倒,另一名土匪尖叫着别开枪、别开枪!从树后钻出来。两个鬼子举着枪走过来,那名土匪被押到野藤这里。你的“飞毛腿”?野藤一抽军刀瞪大眼。土匪以为要杀他,尖叫着,皇军饶命,皇军饶命!
郎彪从队伍后边赶过来,看见土匪便说:“太君,他是乔三爷那边的人。”郎彪弯下身子:“别怕,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三爷可好?”土匪见了郎彪脸色缓过来:“不得了,不得了,几个汉子不知怎就蹦到寨里,三爷已被他们拿住,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郎彪一把抓起土匪:“此话当真?”“唉哟,我的爷,啥时辰了我还敢溜嘴!”吉田说:“这小子逃到这里来了!”野藤一挥刀:“快,包围马鞍山!”鬼子们立刻精神起来,拔开树木向梁上爬去。郎彪领着便衣也不敢怠慢,随着日军翻过前面的小梁。
爬上山梁,险峻的马鞍山出现在野藤、吉田、郎彪眼前。
野藤举起望远镜,阳光下的马鞍山清晰地逼现到眼前,半山腰里一溜房屋蛇一样缠在山壁上,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不见有人行动。
大队人马穿过林木到了山坡下,野藤的大红马也被人拉着下了山。鬼子们寻找有利地形支起机关枪。
山上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吉田要向山上发起进攻。
野藤举起手唤来那名土匪:“去,让山上的人出来说话。”
土匪看看野藤、郎彪,向山坡上走去,走到山脚下,向后面的郎彪望望,郎彪挥挥手让他再往前走,小土匪走了几步,向上面喊:“喂,山上有人吗?太君让你们出来说话——”山门紧闭着,山上没人答应。小土匪又往前走了几步。郎彪在远处喊:“上去看看。”小土匪硬住头皮沿着石阶上去,快到山门前,小土匪尖叫一声往下返,乔三爷赤身裸体死在山门前!门里砰的一声枪响,小土匪山药蛋一样从山坡上滚下来。鬼子们的机关枪对准山门就是一梭子,枪声惊得山上的鸟扑楞楞飞去。野藤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一番,山势陡峭险峻,山坡下只有那条石阶路通到山上。野藤叫过郎彪:“郎大队长,这次就看你的了!”郎彪心一惊,骂一句,王八蛋!野藤见郎彪迟疑着,便说,怎么样,怕了?郎彪一拔枪,吼声:“弟兄们,上!”便衣们拔出短枪,就喊就向上冲去。
振刚和“小四川”伏在短墙后,两名土匪搬来石头将山门堵死!子弹嗖嗖嗖飞上来,两个土匪抱住头蹲在墙下。便衣们越冲越近,“小四川”喊声打,手中的盒子枪发出一串火舌,振刚瞄准冲上来的便衣就是一枪,一个,两个……振刚喊一声开一枪,前面的便衣一一栽倒。“鬼子们来呀!”振刚忍不住叫出声,便衣们连滚带爬地退下去。
女人的阵疼停息下来,外面枪声正急,女人唤狗旦、狗旦!狗旦正爬在窗上往外看,听见叫声过来。女人看这狗旦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狗旦脸上慌慌的,女人说:“狗旦,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狗旦点一下头推门出去,一颗流弹飞过,打得头上的碎砖纷纷溅落,狗旦惊出一身冷汗。狗旦弯着腰溜到大门边,向沟里一望,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山下密密麻麻站满了鬼子。“狗旦!狗旦!”关在洞里的土匪们看见狗旦,“狗日的狗旦,快放爷们出来!”狗旦喊:“闭住你们的臭嘴。”里面的土匪喊:“狗旦看在我们弟兄一场的份上,放我们一马吧!”狗旦还要喊什么,“小四川”从外面进来,土匪们闭住嘴。“狗旦,嫂子怎么样?”“好着呢。”“快,打开这间山洞。”“小四川”来到放枪的那间山洞前。“六狗旦”摸出钥匙打开铁锁。“狗旦,把子弹送给大哥!”“六狗旦”捡起子弹袋跑出去。“小四川”摸起两条长枪,捡起十几棵手榴弹出来。
山坡下枪声正急。鬼子们又发起进攻了。
“小四川”弯着腰跑出来,跑到短墙下,把两条长枪扔给蹲着的土匪,“接住!打!”“小四川”将手榴弹投出去,山坡上响起手榴弹的爆炸声。“六狗旦”、两名土匪也伸出枪向冲上来的便衣开火。“六狗旦”一探头,一名便衣站起来,狗旦扬手就是一枪,便衣尖叫一声栽到沟里。“打中了!我打中了!”狗旦蹲下来兴奋地喊,“小四川”给他一拳:“好样的,狗旦!”便衣们扔下几具尸体退回去。山坡下的郎彪挥着短枪叫着骂着,便衣们仍不可阻挡地溃退下来。
山上山下一时静下来。振刚听听后面,女人好象没了声息,看看“小四川”,“小四川”说没事,嫂子没事,你去看看嫂子吧!振刚瞅瞅山下,见鬼子们也没什么动静,便提起枪向后院跑去。“小四川”安慰狗旦几个:“别害怕,鬼子上不来,只要顶到天黑,我们就有办法了。”两名土匪说:“爷,别扔下我们不管!”“小四川”说:“不会的!”振刚喊着女人、女人跑进去,女人正在拚命往外努着,阵疼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儿子哟,用力,狠狠地用力呀!振刚看着女人一拳捶在墙壁上,这狗嵬子怎么还不出来呢,真急死人了!女人脸憋得通红,额上的汗把头发也湿透。
洞外响起炸雷般的爆炸声。
轰降隆。
轰隆隆。
洞顶的土漱漱坠落。
振刚感到整个山在颤抖。敌人又进攻了!振刚喊一声推开门,恰好一颗炮弹落在门前,火光中振刚被一种巨大的推力弹进洞内。振刚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女人喊着,振刚哥——。振刚爬起来,感到脸上有股热乎乎的东西流下来,振刚拄着枪站起来,看看里间的女人,踏倒被炸烂的门出去。关在洞里的土匪们又哭又叫,炮弹呼啸着落进院子里。振刚躲闪着跃到二门口,外面的山门已被炸倒。一颗炮弹落进马厩里,十几匹马挣断缰绳射向山下,马厩里的干柴呼地窜起大火。
“小四川”!“小四川”!敌人停止了轰炸,振刚大声喊着。“小四川”从山墙下爬起来。山下的鬼子喊叫着冲上来。“六狗旦”被马厩里飞起的断木砸倒,两个土匪费力地把“六狗旦”拖出来。
“快,快到这边来!”振刚在二门后喊着,手中的枪又准又狠地向鬼子射去。“小四川”投出几颗手榴弹,扶着“六狗旦”退进中间的院子。鬼子的机关枪叫起来,子弹雨点般泼来,拉在后边的一名土匪中弹倒下。“小四川”把怀里剩下的两颗手榴弹投出去,山下传来手榴弹的爆炸声。最后进来的土匪费力地把山门关上。鬼子们嗷嗷叫着退下去。
鬼子的轰炸很快就要开始了。“小四川”喊:“振刚哥,快,躲进山洞里!”说话当中一颗炮弹落进院里,几个人扶着“六狗旦”钻进门口的火房里。“六狗旦”小声哭起来,他的左腿已被炸断,没有腿怎么跑呢?他可一点也不想死呀!另一名土匪抱住枪蹲在那里不出声。太阳白白地挂在西边,“小四川”盼着天赶快黑下来。女人还在叫着,振刚躲闪着跑进里院。
三
从龙王堂侦察回来的队员给马龙带回好消息。
野藤、郎彪带着人马去了马鞍山!
马龙手中的小石子狠狠投向远处。
队员们听说要再次袭击龙王堂都有了劲。
马龙点齐队员作了安排,两名队员留守狗掌看守俘虏,其余队员立刻出发。
山中风很大,大伙迅速向龙王堂方向摸去。太阳很快就要落下去了,老周头和留守的队员在窑洞口向大伙挥手告别。马龙走在队伍的前边,这次一定要将李财主拿住,为死去的同志们报仇!掌灯时候马龙他们赶到龙王堂。
大伙大摇大摆地进了村。
炮楼上的警备队员向这边喊着:“喂,干什么的——”手中的枪拴哗哗一响。“妈的,瞎了狗眼了了一——”一名队员摆摆手中的帽子。“郎队长回来啦!快让你们小队长过来!”马龙他们就应答就走,到了李财主院门口,大门被拍得哗哗作响。里面的小队长已听出是朗队长来了,衣服也顾不上穿,喊着来啦,来啦拉开大门。门一开,门外的队员手起刀落将这名小队长干掉。马龙一摆手,大伙分头行动。李财主刚刚躺下,听见院门外的响动,心说不好,刚要起来,门被哗啦踢开,一把黑洞洞的枪口顶住脑门。又一条汉子闯进来,见屋子没有别人,便推着李财主来到中间的大厅。李财主不解地喊着郎队长,郎队长,这是怎么回事?大厅里的灯已点亮,八仙桌旁坐着的竟然是游击队大队长马龙!李财主大吃一惊,郎队长不是说了么,游击队受到重创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么,马龙怎么突然窜到这里?院里的警备队已全被收拾掉。南山碉堡上的小队长听说郎彪队长来了也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进了院子便喊着郎队长,小的迟到了!进了大厅见正面坐着的不是郎彪,旁边的李财主已被后面的人挟住,院里院外全是陌生人,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马龙一拍桌子:“要死?要活?”“小的要活!”“好,召集碉堡上的弟兄们过来!”小队长犹豫一下,后面的队员便用刀抵住他的吼咙:“快,敢耍花招先宰了你!”小队长点点头,走到门口,向对面的碉堡上喊着:“喂,弟兄们——郎队长有令,让大伙过来领赏!”碉堡里的警备队员们听说郎队长有赏便都嘻嘻哈哈地过来,进了院子都吵吵着郎队长这次会赏什么物件。小队长被人用刀挟住出来,众人一下愣住,四周的便衣们亮着家伙逼过来,我们是游击队,别动,动,打死你!警备队员们迷迷糊糊被人下了枪。马龙站在台阶上喊,把李财主押上来!
李财主脸色惨白:“大侄子,看在乡里乡邻的份上,饶老叔一条命吧!”“李财主,你死心踏地的为鬼子卖命,坏事做绝,今天我代表古城人民宣判你死刑!”马龙话音刚落,那名队员的短刀已刺入李财主的腹中,李财主捂着肚子慢慢倒下。院里的警备队员们吓傻了,一齐跪下求马龙饶命。马龙喊:“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以后不准为鬼子卖命,谁若胆敢为非作呆,李财主就是下场!”马龙一挥手,队员们把小队长一伙关进正面的屋子。一名队员跑入对面的碉堡,扛出一挺机枪后燃着下面的柴火。
撤!马龙低声喊。
队员们很快没入黑暗中。
马鞍山上的战斗进入更加惨烈的阶段。
天黑前,振刚嫂子大叫一声,腹中的婴儿随着汹涌而出的胎水滑入炕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外面枪声大作,女人大口大口喘着气,稍稍休息便很艰难地支撑起身子,振刚哥的猎刀还在,她摸过刀割断婴儿的脐带。这是一个不足月的儿子!女人抓住儿子的小脚拍一拍,儿子张张嘴,终于哇地哭出来,声音亮亮地传出洞外。女人抱过儿子泪如雨下。
振刚、“小四川”他们都听到了这声啼哭!
振刚神情一振,狠狠向鬼子开着枪。鬼子们仍然冒死往上冲!鬼儿子们来吧!振刚似乎又想起了那年与群狼血斗的情景,狼们一层一层往进攻,振刚挥舞着猎刀,一阵毛血四溅!振刚的背一震,身边的“六狗旦”、土匪都没了反应。狼们又退下去。
山上山下一时又静下来。里院婴儿的哭声一声一声传到院中。“小四川”喊:“狗旦!狗旦!”狗旦没了声息,那名土匪的肠子也被打出来。“小四川”拉起振刚:“振刚哥,嫂子生了!”“小四川”的土脸上挤出笑来。洞中的土匪又在嚷嚷,放我们出来。放我们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天很快就要黑了,我们要抓紧时间逃出去。振刚摇晃着去了里院,“小四川”提着枪来到土匪洞前,门还锁着,“小四川”用枪柄砸开铁锁。洞里光线很暗,土匪们都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汉子,“小四川”用手往外一指:“快,快点!”土匪们后退着不敢往前走。“小四川”一跺脚:“快跑,小鬼子上来就跑不了了!”土匪们听明白后一窝蜂地跑出来,跑到外院又折回来,鬼子们端着枪偷摸上来了!墙上下不去,土匪们都看住“小四川”。“小四川”踢开放枪的山洞,有种的和鬼子拚了!鬼子们呼叫着冲上来,土匪们拿出枪一阵乱射。“小四川”一边开枪一边退回里院。振刚抱着婴儿出来。“你嫂子——”振刚没有说下去,女人因流血过多,没等振刚进来就咽了气:“兄弟,你快带上孩子从山上逃走!”“不!”“小四川”大声喊,“大哥,要死咱们死在一块!”鬼子们已冲到院门口,大喊着抓活的!抓活的!土匪们扔下枪举起手。振刚把孩子往他怀中一推转过身。“小四川”叫声:“大哥——”振刚伏到门口向鬼子射击。吉田、郎彪在院门外向振刚喊话:“放下武器!放下武器!”
再不走已经没有时间了。
孩子已用花布包住。“小四川”将孩子背在背上跃上短墙,然后从短墙上爬上屋檐。振刚回头看看“小四川”,脸上露出微笑。“小四川”手脚并用爬上山坡。
吉田将二旦五花大绑地推出来。二旦在前,鬼子在后,一步一步向振刚逼来。
“振刚哥——”二旦大喊,“是我对不住你,振刚哥开枪呀,振刚哥!”
振刚伏在门后没有动,他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杆长枪,他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儿子已经逃走,血本已经赚够,小鬼子们来吧!只是没想到二旦也被鬼子抓住!
二旦使劲一挣,向振刚这边跑来:“振刚哥——”鬼子枪响了,二旦扑通栽倒。振刚手中的枪同时响起,后边的鬼子滚到一边,又一枪,跑到前边的鬼子也仆倒,再扣,枪发出一声空响。鬼子们发声喊扑上来,振刚拔出怀中的猎刀跳起来,肚上、肩上几乎在同时被鬼子的子弹击中。振刚摇晃着摔倒,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冲上来的鬼子一阵乱刺。振刚的眼前白华华的,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匹凶惨的白狼。
山上有婴儿的啼哭声。振刚伸开双手企图阻挡鬼子的刺刀。
激战了一天的马鞍山终于沉寂下来。
野藤、吉田、郎彪率大队人马上来,火还在燃着,鬼子们里里外外搜索着。野藤挥挥手,鬼子们将血肉模糊的振刚抬下台阶。
四
第二天,李益亭招呼二狗几个来到“亨通药铺”。
程金锁刚把铺板摘开,好几天没开了,柜子上落满了灰尘。程金锁拿起掸子掸掸灰尘。药柜子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不过程金锁就是不看也知道哪里放着何首乌,哪里放着当归、麻黄。程金锁用手摸摸箱子上的小铜拉手轻轻叹口气。李益亭推开门进来,程金锁看见了放下掸子,说李县长过来了?李益亭嗯一声四周看一看,铺子里一股干灰尘混和着中草药的气味让二狗几个捂住鼻子。迎门墙上是一溜药柜子,柜子前面是一人多高的柜台,山墙上挂着几张发黄的汤诀字幅,临窗支一张桌子,沿着窗户放几张条凳,近门的墙上是一些落满灰尘的“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的牌匾。李益亭满意地点点头,几个汉奸把凳上的灰尘擦一擦搬过来,李益亭撩起衣服坐下来:“程老板,头上的伤不妨事吧?”“不妨事、不妨事!”程金锁点着头,他不知道这狗东西又来干什么。
看见李益亭,程金锁心里是又惧又恨,自己落到今天这般境地,全是这老狗才害的!然而又能怎样,老狗才有权有势,自己一个小老百姓如何斗得过他?李益亭说:“不妨事就好,程老板,今后铺子仍由你管,至于工钱么,我也不亏待你,二八分成怎么样?”程金锁立刻叫起来:“李县长,这年头药铺买卖不好做,二厘的红利如何花销?”“程金锁,你不要不识抬举!别的铺子的撑柜一厘还没有呢!给你二厘就高看你了!”李益亭一甩手进了后面的院子。南屋的台阶还没有修好。屋里做饭的女人见一伙人进来,揩着手迎出来,李益亭见了:“程太太,忙着呢?”女人见是李益亭扭头进去。李益亭笑一笑跟着进来。女人虎着脸:“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李益亭干笑一声,“程太太,你不是不知道吧,这屋子已姓李了,我李益亭回自己的屋子看看还有什么不妥吗?”李益亭揭起炉盖又重重地放下:“程太太,这屋子我还住呢,二狗一两天给我打扫出来!程太太,委屈你搬到南屋去吧!”李益亭转身出去。女人爬在炕上抽泣起来。程金锁送走李益亭返进来。女人仍哭着。程金锁拿过长烟袋闷闷地抽烟。
李益亭从铺子出来心情格外好。太阳明明亮亮地照在大街上,鼓楼上的太阳旗哗哗飘着。除过得到铺子外,李益亭喜的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水仙生的儿子李益亭一直有怀疑,他只想纯纯正正弄个儿子。水仙是不可能了,水仙与白野打得火热,再弄出一个杂种来会让李益亭越发没脸面。李益亭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十五、六岁的小戏子身上。
李益亭知道,如果再名正言顺地把小戏子纳为第九房姨太太,水仙非和他闹反不可!现在的水仙已远不是几年前那个水仙了。水仙仗着身后的白野对李益亭横挑鼻子竖挑眼。李益亭不敢惹水仙,惹了水仙就等于惹了白野,惹了白野就等于惹了日本人,惹了日本人,李益亭还会有好果子吃吗?
程金锁的铺子为李益亭的计划带来转机。水仙不知道“亨通药铺”的事。想到水仙,李益亭站住,回过头吩咐二狗:“谁敢把这里的事露给太太,看我不剥了他的皮!回家!”
刚从鼓楼前拐过来,便见家里的一个小汉奸急急忙忙跑来:“李县长,白野太君找您呢!”“什么事?这样急?”李益亭站住。小汉奸擦把汗,听说皇军在南山打了大胜仗,那个“飞毛腿”也给抓住了!李益亭转身向司令部这边走来。司令部院内的鬼子们露着喜色谈论着南山战事。李益亭匆匆进了日军司令部,各路官佐已经到齐,多田的白脸上泛着亮亮的光泽。有人喊了静一静后,野藤为大家介绍伏击马龙、消灭“飞毛腿”的经过。李益亭听说乔三爷被干掉了,心说活该!郎彪又得意了,脸红扑扑的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李益亭悄悄退出来,回家刚刚坐住,司令部来人把水仙接走。
李益亭院里院外转了一圈,便吩咐二狗,去,把那个小戏子找来。
二狗带上几个弟兄去了老爷庙街的戏院。
戏院老板哪敢得罪这个权倾一时的人物。
小女孩被带到李益亭的书房。书房的帘子挂着,屋子里光线很暗。李益亭躺在床上拿过烟具。李益亭摆摆手,二狗带上门退出去。
这是个颇有姿色的女孩,由于营养不良脸上呈现出菜色。小女孩身段、嗓音都不错,是块唱戏的好料子。戏院老板准备把她培养成第二朵水仙花。这丫头登了几次台反响都不错。
李益亭的秃脑门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一袋烟抽完,李益亭的精气神全回来。上岁数喽,李益亭支起身子捶捶腰。
李益亭摸摸脑门:“老板对你还好吧?”女孩玩弄着辫梢:“好。”“能吃饱饭吗?”“能。”“家是古城八里庄——噢,是聂庄的,父母还好?”“好。日后、日后让你父母不用下田啦,去警察所谋份差事得啦!”“谢谢县长。”女孩脸上满是感激的笑。李益亭仰靠在被子上:“咱今天不用唱了,我也累了,你就给我捶捶腿吧。”女孩看看李益享有些迟疑。李益亭笑着说:“来吧。”女孩犹豫一下还是脱了鞋,爬上床轻轻给李益亭捶起腿。李益亭微微闭住眼:“嗯,这里,好,往这捶捶。日后就常给我捶腿吧。”“老板骂呢。”“老板不敢骂,骂,砸了他的场子。”女孩不敢说话了,低下头专心捶起来。李益亭睁开眼,女孩的身子捱得这样近,小脸旦粉嘟嘟的惹人心疼。李益亭忍不住端起女孩的下巴。
女孩抬起头看见一张肥腻腻的胖脸。李益亭一眨不眨地看住她。
女孩脸一下羞红,李县长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她的心砰砰直跳。
李益亭颤着声音喊声女孩的名字,脸也越捱越近了。女孩摔摔头,挣脱李益亭的手,退到一边,李县长,我给您唱一曲吧!李益亭手一伸搂住女孩,我的心肝宝贝。女孩一把推开李益亭,跳下地跑到门边,门从外面插住了。女孩返过脸,李县长,放我回去吧,老板骂呢。李益亭赤脚奔过来,女孩躲闪着跃到床边。李益亭生起气,再跑我可就真生气了,我气了可什么事也能干出来,戏场子砸了不说,你父母也别怪我不客气。这句话吓住了女孩,女孩抱着膀子后退着,退到床边无处可退了,李县长放了我吧!李益亭大手一伸抱起了女孩,噢,乖乖的,我会对你好的,你父母也不用下田了!女孩还想挣扎,李益亭已将女孩牢牢抱住,放到床上用腿夹住。
这是个还没有发育成熟的女孩,身子瘦瘦的,奶子也像未开的石榴一样翘着。李益亭拍拍女孩的屁股。女孩捂住下身嘤嘤地哭起来。
李益亭没有责备女孩,很耐心地一件一件脱掉自己的衣服。这种女人见得多了,象新买回的小儿马一样,开始总要给他甩甩蹄子,等事情弄完了,她们也就驯服了。
李益亭脱得一丝不挂地伏在女孩身上,肥厚的大嘴热哄哄地压在女孩脸上。
女孩头挣扎着,李益亭的神经很快兴奋起来,他的大手肆无忌惮地搓摸着女孩的奶子、大腿,嘴也不停地咬着女孩的耳朵、头发。
女孩紧紧夹住下身,她想阻挡这里,那里遭到进攻,那里阻挡一下,这里又门户大开。李益亭是一个熟悉女人象熟悉自己指头一样的人,乘着女孩的躲闪把身体狠狠砸进女孩的下体。
女孩尖叫一声大哭起来。
李益亭没想到身下的女孩竟是一朵没有染过尘埃的花蕾。李益亭满意地笑起来,他已经得手了,这是个不错的开局。
血顺着女孩的大腿流了下来。
李益亭的光脑门在黑暗中闪着亮光。
五
亭亭是在睡梦中被于大娘叫醒的。
亭亭和小二紧紧搂抱着,听到窗外的叫声,亭亭睁开眼,窗子已经发白,小二又细又长的两条胳膊搂在她的腰里。
亭亭,亭亭。
于大娘在窗外叫。
亭亭推推酣睡的小二,小二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看怀中赤身裸体的小姐,小二不好意思地抽出胳膊。亭亭的脸一红,钻进自己被窝里穿衣服。小二怔怔地看着小姐的光身子,昨晚上吹了灯两人才脱了衣服,现在天明了,小二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小姐光洁的脊背。亭亭见小二没动静,返脸见小二盯着自己的胸脯,推他一把指指窗外。小二一下坐起来,拿过衣服套在头上。亭亭己穿好衣服,卷起被窝跳下地。
亭亭推开门。外面的天麻麻亮,凉凉的风让亭亭禁不住打个寒噤。
于大娘说,有一位重伤员!让小二赶快过去看一下!
在哪?
前面。
亭亭返回屋里,小二推门出来。
三个人急忙来到前院。
院子里站着不少背枪的人。亭亭看见拿枪的人吓了一跳。于大娘走上前说了几句什么,便领着亭亭和小二向屋里走去。亭亭就走就四处张望,感到周围总有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亭亭紧紧抓住小二的肩膀。刚到门口,马龙笑着走出来,看见小二,紧紧拉住小二的手,谢谢你呀。小二想起过去那一幕不好意思地笑笑。亭亭瞅着眼前这位壮壮实实的汉子,心想,这就是游击队员吗?马龙看见亭亭,返过脸对着于大爷。于大爷忙说:“这是小二的——媳妇!”马龙说:“好俊的媳妇!小二好福气吆。”亭亭羞红脸。几个人进了门,炕上放副门板,高诚脸色苍白地躺在门板上,看见小二,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来!
“表哥?”亭亭吃惊地喊。
小二也认出了表少爷。
高诚无论怎么想象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表妹!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表妹吗?表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呢?亭亭看见表哥叫一声瘫下身子。小二、马龙几个连忙把亭亭抬出去。
对于高诚和他表妹的事,马龙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两人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见了面。
高诚的泪流下来,他挣扎着要起来,几个人按住他。表妹!表妹!
马龙他们是连夜从龙王堂撤下来的。高诚的脸惨白惨白,伤口处的血还在渗着,队员们抬着高诚一路急走。马龙告诉高诚,李财主已受到处罚,龙王堂的碉堡也被咱们端了。高诚惨白的脸上挤出笑容。大伙鼓励高诚一定要挺住,挺住!
高诚的胳膊被子弹击穿,幸好没伤住骨头,小二小心地洗净高诚的伤口,撤上马皮泡粉末,用布包住。腿上的子弹头还在,小二用剪刀从烂肉里夹出弹头。从城里带来的草药还有,小二翻捡着,挑出几片止血定痛的草药,嚼碎,喷在高诚的腿上。
小二看见高诚的一瞬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小姐是爱着高诚的,如果没有这些变故,高诚早成了小姐的乘龙快婿!现在,高诚还活着,小姐还会对自己好么?小二表面沉沉静静的,可内心切像打翻了五味瓶子似的。
高诚已经昏睡过去。小二擦擦额上的汗。马龙走出洞外,太阳己升到中天,必须迅速离开这里。马龙吩咐门口的汉子,准备出发。远处的队员们向这边聚拢过来。
队员们把高诚抬出去,于大爷、于大娘、小二送出来,队员们抬着门板沿着沟向北走去。马龙走在最后,马龙握住小二的手:“谢谢你,大家会永远感谢你的!”小二憨憨地笑笑。马龙和于大爷夫妇打声招呼,然后和队员们消失在远处。
小二惦记着小姐,和于大爷于大娘说句话向后面的窑洞走去。于大娘看着小二的背影轻轻摇摇头。
窑洞里静静的,小二喊声:“小姐,小姐!”屋子里没有应答。
小二推开门。亭亭和衣躺在炕上。“小姐,”小二还是改不过口,“你好点吗?”
亭亭掉过脸没出声。
小二伸过手想摸摸亭亭的额头,亭亭一把推开小二的手。
小二的热情一下凉下来。小姐还是没有忘记她的表哥!
小二心里酸酸的,过了一会,小二问:“还没吃饭吧?”亭亭嗯一声。小二开始抱柴生火。米撤进锅里。小二坐在灶火前填柴。
亭亭躺着没动。
眼中的泪不停地流着。
她既埋怨表哥,又闷闷地生着表哥的气!表哥啊表哥,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来找你的表妹呢?生一阵子气,想到表哥的伤势又心疼起表哥。姑姑、姑夫死了,表哥该有多么的伤心!现在又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还能责怪表哥吗?亭亭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擦擦眼角的泪问声小二:“表哥没事了吧?”小二说:“小姐放心吧,表少爷会没事的。过上几个月表少爷就会好利索!”
亭亭轻轻叹口气。过去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还想那些干什么?自己已经是小二的人了,表哥就是回来了又能怎样,也许这就是命吧。
亭亭转过心情觉得刚才有些冷落小二,便问:“他们走啦?”小二说:“走啦,走啦!”“那汉子是谁?”小二知道亭亭问的是马龙,便伸过头压低声音说:“马龙,游击队的头儿!鬼子们三千大洋买他的人头呢!”“你不是告诉鬼子,三千大洋呢!”小二一下坐回去,觉得小姐小看了他。小二坐在灶火前闷闷填柴。亭亭知道话重了,便说:“我没别的意思,不过千万别干缺德事!”小二嘟哝一句:“咱是那号人么?”
亭亭见小二生气了,坐起来。
小二看见小姐脸上有了笑意说:“你还笑呢,这话让游击队听见不要了我的命才怪。”锅里咕咚咕咚响起来,小米的香味飘满整个屋子。亭亭拢拢头发,看看灶火前的小二下地洗了脸,拿过梳子重新将头发梳整齐。小二舀了一碗粥端给亭亭。亭亭喝一口,见小二蹲到灶火前,便问:“不喝一口?还生我的气?”小二也盛了一碗粥。
屋子里只剩下喝粥的声音。
两人重归于好了,屋子里有说有笑。亭亭喝完粥顺手把碗筷放下去。
天不知不觉黑了。小二填好柴把门顶住,跳上炕展开两人的被窝。亭亭想到小二被窝里猴急的样子,捂嘴笑出声。小二正在脱衣服,听见小姐笑,返过脸。亭亭吹灭灯:“睡吧。睡吧。”小二应答着钻进被窝。亭亭摸索着脱衣服,刚脱了衣服,便觉着小二的手伸过来。“小二,你现在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亭亭低低说。小二听出小姐话里没有贬意,一撩亭亭的被窝连身子也钻过来。
“小二。”亭亭摸摸小二的头发。
小二只顾埋头亲勿。
“小二。”亭亭轻轻喊。
小二急急忙忙跨在亭亭身上。
亭亭搂着小二的背没有再言语。
屋子里很快响起那种有节奏的声音。
亭亭瞪大眼望着黑暗中的屋顶,她的头脑中突然又涌出表哥的身影。
表哥,亭亭心中叫着,眼里无声无息地流出两颗泪来。
六
天黑以后程金锁关了铺子。女人已把东屋里的东西挪到南屋里。程金锁进了院子,见南屋里亮着灯。便推开门进来。这本是堆放草药的地方,过去小二住着,现在老两口搬了过来。早上受了李益亭的气,女人三把两下便把铺盖搬出来。南房就南房,她是一眼也不想见李益亭!南房本来就小,现在堆放上这些吃的、穿的、用的,越发显得小了。
炉子已经生着。程金锁说:“亭她妈,女儿他们好着呢。”女人正收拾地上的东西,听见老头子的话抬起头。“下午来个抓药的,是山底村的,她们捎来话,让咱们放心。”程金锁压低声音说。
女人又低下头收拾起来。
程金锁盘腿上了炕,拿过长烟袋吸起烟。
“听说那个叫飞毛腿的汉子被鬼子杀了。”过了半天程金锁说句话。“啥时辰?”女人惊讶地问。抓药的人们都说这件事,说小鬼子已把那汉子的头挂在了西门上。程金锁端住烟袋直起腰。女人叹口气:“我和亭儿在狗掌时就听人们念叨这个飞毛腿,说这汉子来无踪去无影,专拣小鬼子杀!”“可不是,那年西门外一下杀死三个鬼子,没把多田气死!”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
聂庄的巧姑也得到了振刚出事的消息。鬼子们在聂庄街头放了好一阵炮。巧姑锁上铺子便和男人赶到古城。她不相信振刚大哥真的会被鬼子杀死!天已经全黑下来,西门外的铺子早已关了门。巧姑把头巾围严实,路边的芦苇杆子还密密地矗立在那里。振刚大哥就是在这里救出自己的呀!城门就在眼前,城墙上模模糊糊挂个木笼。巧姑小跑几步,男人在后面紧紧抱住她。城楼上的鬼子已发现了巧姑他们,远远地呐喊着。男人说:“巧姑,振刚大哥已经去了,你就是到了跟前也救不活大哥呀!”巧姑的泪哗地流出来。男人就说就把巧姑推到铺子这边。巧姑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低低地哭起来。男人也陪着流泪,哭了一会儿,男人拉起巧姑:“巧姑,回吧。”巧姑对着城门上的木笼跪下来:“大哥,你死得好惨呀!”
男人扶起巧姑慢慢回到聂庄。
老两口吃了饭天已经不早了,展开被窝刚要躺下,院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老两口互相看一看,这么晚了是谁?程金锁披了衣服要出去,女人拦住他,扎起耳朵再听,敲门声又轻轻响起,不象是李益亭那伙人,女人趿上鞋推开门,院外黑漆漆的,女人有些害怕,颤着声问:“谁?”门外传来婴儿弱弱的哭声:“抓药的!”“关门了,明天来吧。”女人转身要回去。门外的人恳求着:“大娘,求求您了,孩子快不行了,看在菩萨的份上救救孩子吧。”女人的心有些软下来,她也是遇过坎坷的人,人在难处最怕的是没人理睬。女人踮着脚开了院门,门外闪进一一个子不高的汉子,那汉子转身将门插上,推着女人进了南屋。女人的心一下狂跳起来,天爷,难道又遇上土匪了!女人踉踉跄跄进了南屋,程金锁正坐在灯下抽烟,见女人背后闪出个叫花子,刚要埋怨女人,见那叫花子扑通跪下:“老板、太太,救救这孩子吧!”
汉子怀中的婴儿嘶哑着嗓子哭起来。女人在灯下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头发又长又乱,脸上泥一道汗一道,衣服斯斯缕缕,看样子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
女人后退着靠在炕沿上,颤着声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听口音你好象不是本地人。”
汉子迟疑一下:“我是从四川那边逃难过来的,女人死了,求老板、太太发发慈悲救救我儿子!”程金锁见那汉子不象是坏人,便说:“抱过来吧。”地上的汉子答应一声站起来,怀中的孩子还在布中包着。程金锁放下烟袋,见汉子笨手笨脚的,便推开汉子的脏手,自己动手解开包裹。布是碎花花布。女人也上来帮忙。打开花布,布里包着的竟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婴儿的呼吸已很微弱,脸也被憋得黑紫,小拳头乱晃着发出哑哑的哭声。“你这当爹的,孩子是饿坏了!”女人就数落就说,“老头子,快把面汤热热。”程金锁跳下地,汉子也想帮忙,不小心踩翻了地上的夜壶:“对不起、对不起。”程金锁热上面汤,女人重新将孩子的身子包住,抱起来轻轻摇一摇,说也奇怪,怀里的孩子安稳下来,小拳头晃着伸到嘴里。
程金锁端过面汤,女人喊:“勺子,勺子!不是饭勺子,是舀醋的,对,对!”女人拿过勺子舀上饭,嘴里抿一抿喂到婴儿嘴里,孩子嘴小饭从嘴角溢出不。程金锁拿过毛巾揩一揩。女人就哄就一口一口喂饭:“看看饿成啥样了。”汉子抱住头蹲在地上。程金锁忙乱一阵也坐到炕上端起烟袋:“咋称呼呢?”汉子抬起头,见程金锁盯住看自己,便说,“小四川”,噢,人们都这样叫,老板就叫我“小四川”得啦。程金锁长长吸口烟。孩子喝子许多饭,喝饱了、喝累了歪头睡去。女人将婴儿放到炕上,看看地上的“小四川”便从墙边的包裹下面抽出一包旧衣服,这还是亭儿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呢,女人一直舍不得扔掉,女人摸摸衣服,拿过剪子,哗哗裁出几块布。女人重新把孩子解开,肚脐地方水济济的,程金锁见了,去铺子里取出几瓣干菊花之类的东西,嚼碎涂在孩子的肚脐上。女人用块干净布把肚脐包住。孩子睡得正香。干完这些夜已经很深了。
程金锁看住“小四川”,哪里落脚呢?
“小四川”抬起头,老板,我,我……是的哪里是他落脚的地方呢?老板……“小四川”眼里泪汪汪的。
女人看看程金锁,半夜三更的这父子俩能去哪里呢?程金锁说声,来吧,低头出了南屋,看看黑乎乎的东屋还是去了铺子里。程金锁点亮灯,这里有几张凳子,将就着住一晚上,天明后你可要赶快离去!
“小四川”点着头,出去要抱孩子。女人说:“还是睡这里吧,受了风,孩子要遭罪。”“小四川”千恩万谢地退出来。程金锁见女人留下孩子脸有不悦,炕这么小,怎么睡觉呢。女人说:“你睡吧。”程金锁圈起烟袋和衣睡在炕尾。女人拉过被子给程金锁盖上。油灯下孩子睡得正甜,女人瞅瞅孩子想起亭儿小时的模样,亭儿小时多有趣儿,现在大了,不在身边了。女人坐在炕沿边想着心事。
“小四川”躺在凳子上睁大眼睛。振刚大哥、振刚嫂子永远地离他而去了。“小四川”眼角的泪又涌上来,那惨烈的一幕似乎又在脑中出现。
鬼子退走后,“小四川”从山上爬下来,马鞍山上一片狼籍,土匪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院子里。“小四川”小声喊着,大哥,大哥!他希望能在哪个角落里传来振刚大哥那熟悉的声音。“小四川”在院门口摸到了振刚大哥的尸体,头已被鬼子割去,身上血肉模糊。“小四川”抱住大哥的尸体放声大哭。哭完了,“小四川”抱起大哥的尸体进了里面的屋子。嫂子的尸体也被鬼子砍得目不忍睹,衣服被扒下,奶头被剜去。“小四川”泪流满面,把两人的尸体摆到一起后跪了下来。背上的孩子哇哇大哭。“小四川”喊着大哥、嫂子,叩了三个响头:“你们放心地去吧,我会好好养大小侄儿的。”“小四川”背起孩子走出外面,捡根木柴扔进屋里,屋里嘭地燃起大火。“小四川”一路乞讨着来到古城。
南屋传来孩子的哭声。
“小四川”一下跳起来,摸到门边,听女人正在噢噢地哄着孩子,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小四川”移到凳子上躺下来。怀中的手枪已被他埋在城外的一块石头下。孩子还小,队伍在哪里?“小四川”不知道明天该怎样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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