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明明的,茂密的森林、起伏的群山笼在茫茫的雾霭中。偶而一声长长的狼嗥打破了沉寂的山谷。山沟里一支十几人的队伍悄无声息地向南山走去。
马龙从队伍里走出来,站在路旁注视着月光下蜿蜓而去的队伍,脸上一副冷峻的神色。
南山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严峻和恶劣的多。区委金书记被捕牺牲,各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抗日组织均遭到鬼子的彻底破坏。夜袭飞机场后,鬼子又对南山进行了疯狂的报复,许多村庄被炸成一片废墟。群众们的生活更加艰难了。
马龙已知道了父母遇难的消息,面对这种巨大的仇恨,马龙当时恨不得立刻率队与鬼子们打个你死我活。队员们也叫着要为大爷、大娘报仇!但马龙还是使劲克制着。现在敌人巴不得你立刻跳出来,敌强我弱,任何盲动都会给队伍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老团长说了,要灵活机动地与鬼子斗争,既要保存力量,又要打击敌人。马龙把仇恨深深埋在了心底。他会给鬼子颜色看看的。
经过几天的躲藏和休整,马龙知道南山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李财主。鬼子杀害区委金书记后,大力扶持李财主势力,除在龙王堂修筑碉堡外,又派三十余名警备队员驻扎在这里,企图长期占领龙王堂,并逐步控制整个南山地区。李财主在鬼子的支持下,大肆招收汉奸密谍,死心踏地地为鬼子卖命。马龙决心除掉李财主,铲除三区这颗“毒瘤”,既为父母、乡亲们报仇,又狠狠打击鬼子汉奸的嚣张气焰。
翻过前面的山梁就到了龙王堂。大伙在山坡上停下来,两名队员翻过山梁潜入够掌村。
马龙站在山梁上凝望远处黝黑的群山,他知道前面就是龙王堂了。这是个令他心潮起伏的地方。他生于斯,长于斯,现在他又战斗在这里。但现在父母已被鬼子杀害了。想不到几年前的那次相见竟是自己与父母的最后一次别离。这次自己又回来了,而父母却永永远远不能再见到他们的龙儿了。
队员们领着高诚他们上来了。高诚跑在前面喊着队长!队长!马龙急忙迎上去,紧紧握住高诚的手。马龙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高诚。高诚看见马龙不知是激动还是委屈,泪一下顺着脸颊流下来,盼星星,盼月亮,他们终于盼来了自己的队伍!金书记被害后,高诚和剩下的几名自卫队员一直躲在山上。由于群众被鬼子杀怕了,没人敢收留他们,几个人村不敢进,人不敢见,饿了啃个山药蛋,渴了喝口山泉水,躲在山上快变成野人了。前些日子他们打听到八路军在飞机场打仗,便窜到八塔村寻找队伍,没想到今晚便遇上了马龙。高诚看看身后的老周头,不好意思地介绍说:“这是周大爷!不是周大爷收留我们,我们几个还在山上躲着呢。”马龙与老周头见过。高诚招呼队员们进村。高诚就走就说:“金书记死得多惨呀!鬼子们挑着金书记的人头一个村一个村地转,说这就是抗日的下场。”老周头也有些后悔地说:“那是多好的个后生娃,捕的前一晚上还住我这里呢,我也没给娃吃上口好饭。”
马龙说,金书记的血不会白流的。队员们也纷纷表示,一定要为金书记报仇。
够掌村也遭到了鬼子的轰炸。月光下,被炸毁的窑洞触目惊心。老周头的窑洞也被震塌。被炸毁的人家在村西的崖头下挖窑安身。这种窑很简单,选一处土质好的地方,然后向里挖,挖宽敞后再盘炕、垒锅灶,一个家就成了。
和高诚一块的几名自卫队员已在外面候着,见了马龙他们又是一阵寒喧。
为了不惊扰群众,队员们悄悄钻进老周头的窑洞。马龙打发一名队员到山梁上放哨。老周头拾捆山柴给大伙弄饭。队员们坐的坐,上炕的上炕。窑洞本来就小,现在一下挤进这么多人,越发显得小了。
马龙和高诚盘腿坐在炕上,几个队员围在他俩周围听高诚叙述这些天来的遭遇。高诚告诉马龙,马鞍山那边窝着一伙土匪,土匪头目叫什么乔三爷,过去是国军的一个连长,日寇打进来后,逃到马鞍山为匪,前些日子,高诚他们逃到那边,差点被这伙匪徒给吃了。马龙也遇过土匪,只是腾不开手,无暇顾及这伙人。高诚说,西山上有土匪,八塔这边又有李财主,因此他们一直往东躲。你说怪不怪,昨天在东山上又遇上一伙小鬼子。因为天快黑了,大伙正窝着一股火,乒乒乓乓给了鬼子几枪。一名自卫队员说,高诚打死好几名鬼子呢!另一名自卫队员马上说,你还说呢,见了小鬼子尿了一裤子。大伙悄悄笑起来。
老周头的饭已熟了。锅上面蒸了一层山药蛋,锅底熬了一锅南瓜稀粥,一揭锅盖,南瓜混和着小米的香味倾刻弥漫了整个屋子。
马龙决定队伍悄悄隐藏在够掌村,他和高诚去龙王堂侦察一番。
晋北的春天昼夜温差很大,特别是在山中,夜晚的气温就更低了。走了一晚上的队员们抱着枪呼呼睡去。
马龙他们摸回龙王堂已是后半夜了。月亮西斜,龙王堂怕冷似地挤缩在山拗里。村中的炮楼怪物似地耸立在月光下。为了防止游击队居高临下袭击龙王堂,鬼子们在村后的山头上建起一座坚固的碉堡。
马龙他们爬在东梁上观察良久。鬼子的布局为游击队的行动增加了许多困难。看来拿下龙王堂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马龙知道凭游击队现在的力量硬啃山上的骨头,一时不能得手,等鬼子增援上来,就坏事了。看来多田要在龙王堂大作文章了!绝不能让多田的阴谋诡计得逞。
为了慎重起见,马龙决定到沟里想想办法。两个人悄悄下了山。高诚猫着腰走在前面,他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一边招呼后边的队长马龙。天很黑,两个人借着朦胧月光上了路。高诚的头发、胡子已经剪短,衣服也缝补了一番。知道马龙要除掉李财主后,高诚非常高兴,三区只所以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全是李财主这条毒蛇害的呀!
马龙上了公路眼睛忽然一亮。
公路上有鬼子联络的电话线。
两个人来到一根电线杆子下面。线杆子是用林子里的桦木做的。山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周围异常地静。东方的天已经发白了。马龙拔出枪注视着远处。树杆子很光,高诚刁住刺刀,三把两下爬到顶端,两腿盘稳了身子,用刀砍断电线。两个人接连砍断四根杆子的电线。
天快亮了。
聂庄方向有汽车开来的声音。
两个人安全地撤进林子里。
二
第二天,“小四川”决定离开振刚哥、振刚嫂子。
亢振刚已知道了“小四川”的真实身份。他不懂什么抗日救国道理,但只要是打鬼子的,振刚就认为是汉子!为这样的人出力流汗,值!“小四川”也慢慢了解到振刚和嫂子的一些故事,特别是知道振刚大哥就是那位搅得鬼子人心惶惶的抗日义士后,心里越发敬重这位汉子了。
“小四川”一骨碌爬起来。天还没有大亮,森林里的景物刚刚看清。天热以后“小四川”在洞前搭起一座凉棚。洞里的哥嫂还在睡觉。昨天晚上,亢振刚从聂庄带回一坛酒来,嫂子炖了一盆肉,哥俩个就吃就喝一直扎腾到半夜。
“小四川”劝过振刚哥,让振刚参加游击队,说游击队需要大哥这样的汉子。振刚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兄弟,大哥能走得开么?”
“小四川”看看怀了孕的嫂子不再出声。
树上的鸟开始叫起来。“小四川”已收拾利落。他站在洞口好半天没有动。是的,前面路途险恶,此一别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振刚哥,多保重!
振刚嫂子,多保重!
“小四川”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向西面走去。
振刚是在睡梦中被女人叫醒的,两人跑出来,“小四川”早没了踪影。太阳什得老高了。凉棚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叠得齐齐整整的被子上放着一朵红红的山丹丹花。
女人鼻子一酸流出泪来。尽管知道“小四川”迟早要走,但今天突然离开,心里还是很难受。
振刚站在坡前没有动。远处林涛阵阵,一只大鹰盘旋着掠去。
女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做饭。两个人谁也没有心思吃饭。
过了四五天两个人的心情逐渐转过来。亢振刚在山坡上重新将周围的栅栏捆扎一遍,女人小心地将一些吃不了的肉切成长条挂在洞外风干。女人干这些的时候不经意地看看忙碌的振刚,她的脸上洋溢着那种对生活知足后的快乐。是的,这里远离战争,没有鬼子,没有烧杀,身边又有振刚这样疼怜自己的好男人,作为一个女人她还企求什么呢?她已经怀了孕,明年春天就该有个虎头虎脑的儿子了。女人的眼前出现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她的脸上挂着那种母性特有的幸福微笑。
手中的刀子不小心划破手指,女人急忙回过神来,撕块破布把手包上。
亢振刚干完活坐在坡上休息。儿子很快就要出来了!亢振刚嘴角掠过一丝自豪的微笑。风轻轻吹过。女人在门口喊振刚回去吃饭。振刚拍拍身上的土起来,他感到自己肩上有一种新的责任和义务。不过他有信心保护好女人,保护好儿子!
外面起了风。女人躺在振刚怀里安然睡去。振刚睡不着。他思谋“小四川”会很快找到队伍吧。月亮明明的,森林深处不时传来一声动物的吼声。
一声熟悉的狼嚎传进振刚的耳朵里。
亢振刚集中注意细听,白狼的叫声!亢振刚一惊坐起来。他怕惊醒女人,摘下枪轻轻推门出去。
月光下那匹白狼正端坐在对面的山梁上阴沉沉地注视着洞前的振刚。
亢振刚心中一沉。已经过去一年了,这家伙又找上门来了。想到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振刚感到不寒而栗!女人似乎感到什么,也披衣起来,看到对面山头上的狼忍不住尖叫一声。
振刚沉着脸端起枪。那匹狼似乎感觉到什么,嚎叫一声翻过山梁。两人心情沉重地回到山洞。离天亮还早,两人和衣躺在那里。白狼的出现打乱了两人平静的生活。他们都知道白狼出现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起来,天似乎阴沉了许多。振刚一声不吭地在栅子四周下上狩猎用的夹子。他干完这些的时候向对面的山梁上望一望,山梁上灰蒙蒙的什么也没有。振刚盼望这只狼是偶然路过这里的。
那匹白狼又出现在对面的山梁上。
亢振刚是在背水的时候发现了那匹狼的。他当时只顾往山上走,猛抬头发现白狼正仇恨地瞪着他。振刚大吃一惊,急忙抽出腿上的猎刀。狼转身逃去。
这次狼没有嗥叫。
一连三四天对面的山梁上都出现过白狼的身影。
亢振刚和女人再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必须提前行动,要赶在白狼召唤群狼之前干掉它!
亢振刚脸上露出坚毅和冷峻的神色。十几年的打猎经验告诉他,面对凶残的敌人,只有勇敢地接受它的挑战,才能顽强地战胜它、杀死它!一味地忍让和退缩只会成为对手口中的美味!
振刚把自己收拾利索,手里持条鬼子的长枪,绑腿上插上那把锋利的猎刀。女人坐在炕上一直忧心忡忡地看着振刚。她的肚子已经显出来了,实在不愿让振刚哥在这个时候出去。可她知道狼的本性,她亲眼目睹过群狼围攻他们的情景。女人的心里非常害怕,既怕振刚哥离去,又怕群狼再来。振刚吩咐女人,在他没回来之前,不要轻易离开这个山洞。
一切收拾停当了,振刚转身出去。
太阳快要落山了。望着振刚消失在树林中的身影,女人的心中涌上一股某名其妙的忧怅。她轻轻叹口气,心里念叨着老天爷保佑振刚哥安全回来。
天已经黑下来。振刚悄悄摸上山头。那匹狼还没有出现。振刚隐藏在一棵树上静静地等待那匹狼的到来。时间过得很慢,亢振刚睁大眼睛听着周围的动静,风刮过树枝发出几声咣当的声音。白狼一直没有出现。难道那家伙离去了?不!振刚凭着一个猎人特有的感觉,肯定这只狡猾的狼王就在附近。也许它感觉到了什么或者是等待某个最佳的攻击时机。
太阳升起来。等了一夜的振刚滑下树活动活动筋骨,然后靠在树上啃女人带来的干粮。上午的时候,振刚又到附近山头转了转,一直没发现狼王的踪迹。天色又要暗下来了,振刚返回这座山上,他向自己住的窑洞望一眼,那里平平静静的。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白狼没有来过。
就在振刚多少有些失望的时候,背后有种很微弱的响动,振刚猛地转过脸,那只狼正悄悄爬上来。振刚大吃一惊,刚想举枪,敏捷的狼王已箭一般射过来。振刚本能地用枪抵挡。由于白狼体骼硕大,加之强大的冲击力。振刚仰面朝天倒下,手中的枪也被巨大的冲击摔出丈外。振刚拨出猎刀跳起来。狼王偷袭一次没有得手,对峙片刻后掉转身子逃回林子里。振刚岂能轻易放过敌手,捡起枪一路追去。
振刚已不知道翻过了几座山,当他最后翻上一座山梁的时候,白狼消失了踪迹。振刚仔细搜索一遍,狼王的气味、脚印全无。振刚气喘吁吁,头上满是大汗。他解开衣领让山风凉凉地吹吹他燥热的身子。
这家伙逃到哪里去了?振刚望望黑糊糊的四周。
此时那匹白狼正向振刚所住的山洞奔去。天上星星闪着亮光。狼王狡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的微笑。这个可怕的对手终于被甩在了后边,它可以放心大胆地吃掉洞中的美味了。奔波了几天,肚子确实有些饿了。狼王想到前面的美餐,步子矫键而又洒脱。
这是它不能忘记的仇敌!这个可怕的家伙吃掉了它的爱妻,杀掉它几十匹子民,它无时无刻不在想到复仇。它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给予对手致命一击。对付聪明的猎人必须用聪明的办法,一味的硬冲硬拼只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年轻好胜的狼王有着比普通狼更聪明的大脑。
山洞就在前面。
狼王站在山梁上巡视一遍,周围平平静静的,前面没有威胁。狼王心里高兴起来,几年来的恩仇可以有个了结了。
狼王迈着碎步轻松地向山下的洞扑去。山洞周围有一圈桦木栅子。狼王离栅子几米远的地方停住,它在想猎人会不会有什么圈套。栅子有一人多高,狼王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寻找低矮的突破口。洞的后面较低,狼王上下打量打量,估计从这里跳进去没什么问题。
洞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那个可恨的家伙没有追上来,东方的启明星已经出现,狼王向前走几步准备一跃而过,就在它前爪刚一搭地的时候,一阵巨痛让狼王惨叫一声。
它的右前爪中了亢振刚的夹子。
亢振刚正寻着白狼的踪迹追上来,听到前面的叫声跑上山梁。
白狼想甩脱夹子的纠缠,越甩越紧。对手已经追上来,狼王带着夹子向对面的山梁上逃去。
亢振刚打猎多少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狡猾的狼,骗过自己企图偷袭洞中的女人。
亢振刚端着枪小心奕奕地接近山梁。这匹狡猾的家伙又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山梁上没有狼。借着星星的亮光,振刚发现了狼王丢弃的夹子!夹子上夹着狼王血淋淋的爪子!这家伙咬断自己的爪子逃走了。
振刚估计错了。凶残的白狼在振刚抵头捡夹子的一瞬间,从石头后闪电般射向振刚。振刚头一低肩膀上被火辣辣撕去一块肉皮。人狼摔倒在地,还没等振刚爬起来,狼王已一个打滚掉过头来,怒吼一声扑向倒地的振刚。振刚紧紧抵住狼的脖子,另一只手狠狠揍向狼王的肚子。狼王锋利的爪子把振刚的手臂、脸颊划破。振刚狠击狼王受伤的爪子。白狼尖叫着滚落一边。振刚乘机跪起来,右手拨出那把锐利的猎刀盯住狼王。
面对强大的猎人,白狼眼里闪过一丝胆怯和恐惧。它知道自己已无退路。白狼撮起长嘴仰天发出一声骇人的长啸,啸声是那样凄厉和绝望。
振刚把猎刀反手握在背后。人、狼就那样紧张地对峙着。四周很静,山风吹得树枝轻轻发出怪响。洞中的女人早已醒来,她已听到白狼那惨绝的嚎叫,她不知道振刚哥现在怎么样了。
振刚身上、脸上鲜血直流,衣服也被划得七零八落,他在暗暗积聚着力量,准备着最后的厮杀。
就在这时山坡下突然窜出两条狼,两条狼看到狼王后向振刚发出恐吓的叫声。振刚把刀子举在胸前弯下身子,两条狼也蹲住屁股准备扑杀。
白狼蹲坐在那里静默片刻,突然昂首一声长长的怪啸,这啸声在这静寂的山梁上传得很远很远……狼王掉转身下了山坡,两条狼也后退着向山坡下退去,见前面的猎人没有出击的意思,也掉头跑去。
振刚身子一软倒下。
三
程金锁和小二回到家里已是午后时分。
女人见老头子和小二回来也喜欢得什么似的。程金锁脱鞋上了炕,女人看看小二脸上的疤又摸摸小二的身子,摸到小二的胳膊,小二吸口气,女人撩起小二的袖子,见小二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想必身上也好不到那里,女人的眼一下红了。
程金锁上了炕才觉着有了饿意,从昨晚到现在他连一口饭也没吃,现在救回小二了,才觉着肚里咕咕直叫。“亭她妈,孩子一会儿还要上路,吃饭当紧。”女人说:“看看我,看看我,只顾高兴了,连饭也不张罗了。”早上做好的面饭还在,女人急忙把锅架在炉子上。
老板是如何救出自己的,小二在路上已知到了个大概,想到老板一家的恩情,小二的泪一串串掉在碗里。铺子是老板的命根子呀,老两口今后该怎样生活呢?程金锁就吃饭就宽慰小二:“不当紧,回去后好好照顾小姐,小姐有什么不是多担待她,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和你……”程金锁还是没有喊出岳母两个字,“就安心了。”
小二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小二是个机敏的人,他已听出老板的话外之音。老天爷,难道自己真的能成为小姐的夫君么?这可是个过去连想也不敢想的事呀!
三个人吃了饭小二要去收拾碗筷。程金锁拉住他,说歇一歇早点回去吧,不是我撵你,这几天风声紧,晚一些城门也不好出了,再一个小姐怕也担心得厉害。女人也絮絮叨叨地说些路上小心的话。
三个人拉了几句,程金锁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回到村里怕也是摸黑了,路上千万小心点。
小二答应着站起来。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人这么关心过他,听着老两口的安咐,小二心里暖乎乎的。他在此时才突然强烈地意识到,从今往后这个家就是自己真正的家了!
女人从柜子里取出小二围回来的红围巾。
小二看见小姐的围巾脸不好意思地红了。女人叫过小二,把围巾围在小二脖子里。
小二收拾好走出来。
程金锁两口子也走出屋门。太阳挂在西天,红红的阳光照在门口的老两口身上。小二走出几步又返回来,走到台阶前,双膝一弯跪下,对着两位老人,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老两口没有动,小二站起来,看看老人推门出去。
小二是从西门出去的。北门上鬼子盘查得严。已经是下午了,西门外的买卖冷清了许多。小二穿过两边的店铺,快到西关的时候,后边有人喊他,小二一回头,吓得脸刷地变白,心里暗暗叫苦。二狗和三、四个小汉奸骑着洋车过来,骑到小二身旁停住。二狗摸摸小二脖里的围脖不怀好意地笑笑:“小子,你是赖哈蟆吃上天鹅肉了吧?”几个汉奸哄地大笑起来。二狗眼斜着:“那小娘们够浪的吧?”小二又羞又怕,扭过头急着要走。二狗在背后喊:“小子,小心让你大爷把肥肉刁走。”汉奸们起哄地大笑起来。小二急急离去,二狗还喊什么他没有听清。二狗一伙捏着响铃进了西关。
小二从西关门前向北拐去,走到没人的时候把脖里的围巾解下来,这么艳的围巾太惹眼。小二攥在手里闻一闻,那上面似乎仍有小姐的香味。小二见四周没人,吻吻围巾将围巾掖进怀里。
想到小姐,小二加快了脚步。已有好几天没见着小姐了,小姐还好么?小姐是多水灵的人儿呀!粉嘟嘟的脸旦,水汪汪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觉着舒坦。住了这么长时间,小二竟不敢正眼看一眼小姐,他总觉得自己是那么丑陋和微小,一个小伙计怎么能配上天女般的小姐呢?
程老板已有了那个意思,小姐有那个意思么?二十出头的小二一直被这个念头折磨着,鬼子、李益亭、二狗早忘到脑后去了。
亭亭回来后一直在炕上躺着,于大爷过来看她。“孩子,小二呢?”一说小二,亭亭流出泪来,就抹泪就说家里的遭遇,“都怨我呀,我怎么就打发小二回去了呢?李益亭还不知会怎样小二呢!如果小二有个万一——”亭亭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活下去。于大爷安慰亭亭:“不会有事的,程老板不是说了,会搭救出小二的。”于大娘也说,说不定小二这会儿就走在路上呢,别哭坏了身子。
于大娘见亭亭没吃饭,颠着小脚到前面的屋子里端来碗小米稀粥,粥是早上熬好的,于大娘用开水兑成两碗。孩子,喝吧。
亭亭不见小二一口饭也不想吃,见于大娘端过粥来,便支起身子喝一口。于大娘说,昨晚上我女儿还回来一趟,听说小二几天没回来也很着急,她让你宽心。于大娘的女儿也是那边的人。她们也会想法搭救小二的。
三个人拉着话,不知不觉屋子暗下来。亭亭从窗台上端过油灯,于大爷划根火柴点亮。
于大娘下地收拾着要做饭。于大爷出去抱柴禾。亭亭知道两位老人的好意,他们是怕她一个人孤少,要一块和她做饭、吃饭。亭亭坐不住了,跳下地要帮忙干活。于大娘正和面,伸着两手拦住亭亭,好我的小姐哩,你就乖乖地坐着吧。亭亭叹口气,家被抢了,我再不是什么小姐了!于大娘知道又勾起亭亭的心病,埋下头不再出声。亭亭见和面帮不上,便找来几个山药蛋洗起来。于大爷蹲在灶火前烧水。屋子里一时很安静。
饭快熟的时候,大门外传来脚步声。三个人停了手里的活听外面的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近。于大爷问声,谁?没有应答。于大娘抬起头,喊女儿的名字?没有回应。三个人都盯住门,亭亭的心突然咚咚咚狂跳起来,走过去一把拉开屋门。
“小二!”
亭亭声音变调地叫起来。
听见叫声,于大爷、于大娘忙站起来。“小二,小二!”亭亭不知是因为惊喜还是激动,打一拳小二,眼里泪花闪闪的。
小二灰头灰脸地进来,见于大爷、于大娘在,笑着和两位老人打声招呼。屋子里热气腾腾的。于大爷招呼着小二上炕。小二看看亭亭,亭亭在后边推他一把:“上去吧,还等什么。”亭亭转身推着于大爷上了炕。于大娘在锅前舀饭,亭亭在地上洗块手巾递给小二。
小二看一眼亭亭去接手巾,接的时候手不经意地碰到小姐的手指,那凉凉的感觉一下传遍小二全身。小二低下头胡乱擦一把。
四个人吃起饭来,小二就吃饭就把老板救自己的经过叙说一遍。于大爷、于大娘感叹着:“也多亏了程老板,换了别人怕也没指望了。”
亭亭听说父母把铺子也卖了,泪忍不住流出来。亭亭怕于大娘看见,脸埋进碗里扒饭。
两个老人理解亭亭的心情,四个人只顾吃饭不再说话。吃完饭,于大爷和于大娘告辞回去。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人了。小二看看亭亭,亭亭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又迅即离开。小二跳下地要收拾碗筷,亭亭努努嘴让他回去。小二摸摸后脑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已经伺候惯小姐了,现在自己坐在那里让小姐去干这些粗活、脏活,他心里总觉着不是个滋味。小二站一站还是抱柴去了,灶火里的柴少了,屋子里有些凉。
亭亭挽起袖子干起来,父亲安慰她的话还在耳边,要和小二好好过日子。想到过日子亭亭的脸不觉飞上两朵红云,手里的碗也洗得快了。
小二抱捆柴进来。小姐对他的好他能体会到,刚才与小姐手指接触感觉还清晰地留在手上,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甜蜜和喜悦仍完完整整地保留在小二的心中。其实小二有许多话想和亭亭说。比如这几天是怎么过的,这次出来多亏了你,你也累了,该歇着啦等等,但小二一见亭亭便觉着一句话也没了,只埋倒头一个劲地往灶里填柴。
灶里的柴劈劈拍拍燃着。
亭亭已收拾好碗筷,打来清水细细地把手、脸洗净,又拿过梳子一梳一梳地梳着头发。头发又长了不少,现在散开了全披在肩上。亭亭就梳就问小二:
“爹、妈好吗?”
“好。”
“路上没遇着麻烦?”
“没。”
“李益亭没怎欺负你吧?”
“嗯。”
亭亭三把两下把头发绾住。时候不早了,亭亭爬上炕展开被窝,这还是于大娘的姑娘结婚时盖过的被窝呢,兰底子,小杏花。亭亭摸到小二的被窝时,偷偷看看地下的小二,见小二仍是那般拘束,手迟疑一下还是把小二的被窝挨着自己的被窝铺开。
小二的被窝是装样子的,跑出这么长时间了,小二一直是在灶火前困过去的。小二已感觉出了亭亭的举动,他的心砰砰直跳。
亭亭麻利地钻进被窝。
“睡吧。”
“睡吧。”
小二起来把门顶好,又走到窗前将油灯吹灭。屋子一下陷入黑暗中。小二走到炕前站住,磨蹭一下还是上了炕,解开衣领扣子,怀里的围巾落在亭亭脸上。
亭亭用手拿住,小二弯腰去取,手一下触到亭亭脸上,小二的手触电般缩了回去。
小二脱了外罩囫囵着钻进被窝,他的头与小姐的头挨得这样近,他能感觉到小姐呼出的热乎乎湿润润的气息。小二的身子僵僵地一动也不敢动。
两人谁也没有睡着。
屋子里真静。
“小二?”
“嗯。”
“小二……”
小二感觉到小姐的手伸了过来。小姐的手又凉又滑地捏着他的脸,摸到额角的伤疤处手停住。
“疼么?”
“不。”
“全怨我!”
“不。”
“这几年苦了你了。”
“……”
小二感觉到今晚的炕又热又烫。
亭亭的鼻子酸酸的,想到这几年的不幸遭遇,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她知道,要不是小二的悉心照顾自己恐怕早不在这个人世了。亭亭抽泣着。
小二的手胆胆怯怯地伸过来,他想替小姐揩揩泪,手刚伸到小姐脸上,亭亭已一把拉住小二的手。
小姐脸上湿漉漉的。亭亭抓住小二的手紧紧捂在自己脸上。
“小二!小二!”
亭亭喊着钻进小二的被窝,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小二终于被感动过来。他的胆子也一下大起来,他想抱小姐,亭亭已缩着身子钻入他的怀中。
“小二,小二。”亭亭喃喃着,她多需要棵能遮护她的大树呵。
小二的泪一下流出来,他紧紧抱着小姐,他的嘴唇笨拙地在小姐的发上、额上亲吻着。
小姐全家对自己恩重如山,小姐现在又这样看得起自己,小二不知此时的心里是感动,还是激动。他心里一个劲地发着誓,此生一定要好好护着小姐,再不能让小姐受半点委屈了。
亭亭的泪串线一般地流着。
四
高诚他们刚藏进林子里,便见聂庄方向开来一辆汽车,车在林子边停住,车上下来十几个的鬼子。鬼子们下来叽哩咕噜一番。发现电话线被剪以后又叫唤一通。一个小队长模样的军官挥挥手让汽车开进龙王堂。
马龙他们把头隐在树后。高诚端起枪瞄准鬼子,心提到嗓子眼上。鬼子们并没有向他们这边走来,而是去了林子的北面。高诚看看马龙,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马龙知道情况有异,便一摆头从林子里钻出来。路上没人,两个人迅速下到沟里,一口气窜进对面的狗掌村。
现在天明了,能看清村子的模样。村子已被炸得一踢糊涂。许多人跑的跑、杀的杀,昔日热闹的小山村现在变得冷寂了许多。高诚他们进村后遇到村后的一个放羊老汉,老汉看见高诚掉头就走。高诚喊几声,老汉一声未答。两个人进了高诚住过的院子,三间窑洞全被炸塌,门窗也烧得只剩下几根焦糊的框子了。队员们从隐蔽的地方出来。高诚站在坍塌的窑洞前沉默不语,父母被白野杀害了,表妹呢?表妹现在好吗?马龙理解高诚的心情,安慰高诚不要难过,我们一定会替他们报仇的。高诚更加难受的是村里人现在象躲避瘟神一样躲着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马龙说。
路上又有鬼子的汽车声!
队员们急忙弯到短墙后。
去了龙王堂的汽车又返出来,快到狗掌的时候汽车停住,两个警备队员从车后跳下来,汽车吼叫着向聂庄开去。
两个警备队员开始忙乱起来。枪靠在石头上,一个爬上杆子,一个在下边拽着线。
马龙叫过高诚和另一名队员,让他们从两边包抄过去。其余的人警戒对面的林子。马龙把短枪递给高诚,高诚和队员押好短枪,整整衣服出去。马龙拿过高诚的长枪盯着前面。
两个警备队员忙乎了半天有些累,便坐到石头上乘凉。发现有农人过来,两个人嘀咕着,让那小子去上树。桦木杆子又光又滑,摔下来可不好受。两人便扯过枪咋呼着喊,“快过来,不然我就放枪了。”那名队员装出害怕的样子过来,“老总,别开枪。”两个警备队员比划半天,让那名游击队员爬上杆子接线,高诚呢在下面照料着。
队员爬在杆子上慢慢接着。龙王堂在弯那边,狗掌村有人出来进去。队员给下边的高诚使个眼色,喊声,老总,老总,借个火使使。一个警备队员骂骂咧咧地过来,掏出火柴使劲往上扔,扔了几次没有扔上去。这小子把枪放下,捡块石子填进火柴盒里扔去,队员伸手一接“唉哟”一声从杆子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家伙身上,两人同时摔倒。另一警备队员拍腿大笑,正弯腰抱线的高诚转身扑向那家伙,那家伙还要反抗,见头上顶着黑洞洞的枪口,高诚低喝,再动,打死你!队员和高诚挟住两个警备队员迅速向狗掌方向跑去。
马龙已在村口接应着,见高诚他们得手,立刻向村后的山上撤去。
经过审讯,马龙决定夜袭龙王堂,干掉李财主!
马龙他们是天黑以后行动的。经过周密计划,马龙决定先拿下山头的碉堡再说,敌强我弱,只能智取,拿下碉堡后再活抓李财主,一旦情况有变,队伍可随时从山上撤走。
队伍悄悄行进着。
战斗是在马龙的预期设想中进行的。山头的碉堡没费一枪一弹便顺利拿下。几名队员伴成送饭的警备队员闯入敌人的碉堡内,四、五个警备队员被突然而至的游击队员吓得目瞪口呆。马龙率领队员们迅速抢占山上有利地形并按计划由高诚率四五名队员袭击李财主的住宅!马龙则指挥余下的队员在山上接应高诚他们。
李财主院里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队员们换上敌人的服装后下了山。马龙看看山下,吩咐身边的队员们注意李财主院里的动静。队员们点点头。马龙见周围没有什么异常便返回碉堡内。四、五名警备队员穿着内衣蹲在地上。马龙想再次核实一下敌人的情况,便问李财主院里住有多少人?
一个上了年岁的警备队员慢吞吞地说,“四个。”
后边一个年轻的警备队员似乎想说什么,看看马龙又低下头。
“快说!”
马龙一把抓起那名警备队员。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郎大队长来了……”
马龙扔下那家伙跑出碉堡外,高诚他们已望不见踪影。马龙一拳砸在石头上:
“准备战斗!”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高诚他们刚到李财主院门口,便听得院墙上一声大喝:
“拿下!”
随着喊声院墙上突然亮起几十个火把。
高诚大惊,喊声快跑,便向山上跑去。身后的子弹已雨点般泼来。
郎彪打准一个奔跑的游击队员后哈哈大笑,弟兄们,冲啊,抓住马龙,大洋五百!便衣们打着枪追来。
马龙心里也非常难过,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撤!天明前必须迅速摆脱敌人。
马龙留下两名队员断后,其余队员押着俘虏向狗掌村方向撤去。
五
白狼逃走后,亢振刚和女人过了一段平静生活。女人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振刚准备到聂庄换些日用品回来,再靠后就不能离开了。女人照例吩咐振刚快些回来。
女人站在山坡上与振刚招手。天气不错,林子上空的天蓝蓝的。振刚望一眼女人大步向林子外走去。毕竟要当父亲了,振刚的心情格外好。生个儿子,可以教他打枪,以后还可以保护他的妈妈。女人有了儿子再也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洞里了。
聂庄仍是那样。门上的警备队检查着进出的群众。振刚不愿去二旦家,便直接去了庄口。没想到二旦正好在庄门口把着,哥俩个见面自然少不了一番亲热,二旦告诉振刚,中午他就下岗了,一会儿哥俩一齐回家。振刚拍拍背上的几张羊皮,说等哥换点米面就走。二旦说:“快去快回,我在庄门口候着。”振刚心里热乎乎的,上次去二旦家的不快很快忘在脑后。
振刚到东门上很顺利地把山货卖出去,买些米面后还剩一块大洋,振刚想给女人拉块花布。振刚走过好几个布庄,不是日本货就是花样少,他在靠东的一个小布庄里看到一卷带小花的布匹。老板抱上布,振刚仔细端祥着。
布庄的对面便是巧姑的圪托儿铺,此时喝圪托儿的翻译官返过脸来,看到对面的振刚后翻译举碗的手停在半空,他头脑里储存的人物信息急速地翻转着。
正在铺子里招呼客人的巧姑看见翻译官的举动便顺着那家伙的视线往外望去,心一惊,暗叫不妙!便大声喊着再来一碗!巧姑同时使眼色让男人快去告诉振刚大哥,让振刚大哥不要过这里。翻译放下碗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耳朵!这不是割掉自己耳朵的家伙吗?妈的!这小子终于出现了,老子看你往哪里跑!
振刚买好布正要去巧姑铺子看看,见巧姑男人向他使眼色,便转身向西走去。
翻译放下碗追出来。巧姑急忙拦住翻译说:“还没给钱呢!还没给钱呢!”“妈的,快闪开!”翻译就拔枪就推巧姑:“误了老子的事,老子毙了你!”巧姑被翻译一把推倒,站起来还要撕扯,翻译已出了铺子。
现在是正午时分,街上人很多,翻译看见振刚拐过十字街向南走去。翻译喊着闪开、闪开追了过来。追到十字街,那家伙已出了庄门。翻译跑到庄门口,发现亢振刚和个警备队员说笑着西去。翻译摸着后脑勺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他返回庄门的时候仍在回忆那个人!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人?不会的,这是自己终身难忘的羞辱!那个络腮胡子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为了慎重起见,翻译官再次追出来,他一直看到前面的两人进了二旦院里才转过身。
翻译官的心怦怦直跳,他再次确认了那个络腮胡子!不错,肯定是那个家伙!尽管那小子将胡子刮了个精光,但脸型身段子不会错!这肯定就是太君追踪了几年之久的飞毛腿呀!
翻译官的小白脸因为激动而显得通红。他知道野藤太君听了不知会有多高兴。翻译官小跑着向队部跑去。
野藤不在,野藤去了古城。
翻译官多少有些失望。此事一直归吉田小队管,难道要去报告那个醉鬼吗?翻译官看看空空的屋子无可奈何地来到吉田的小屋里。
屋子里一股呛人的洒气。
吉田睁着醉眼瞪着推门进来的翻译官。
翻译官告诉吉田,他发现了那个“飞毛腿”!
吉田看住一脸认真的翻译,“扑哧”大笑起来。喷出来的酒溅得翻译一脸。吉田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中国人撒谎的不要!”吉田嘟哝一句要和翻译喝酒。这类情报他听得太多了,哪里哪里发现了“飞毛腿”,哪里哪里有了线索,都是他妈骗人的鬼话!抓回来的“飞毛腿”还没等审问烟瘾犯了,鼻涕眼泪一大把,气得吉田一刀砍了烟鬼。听得假情报多了,吉田已不相信中国人的话了。
翻译担心胳腮胡子走了,着急地向吉田解释,见吉田不相信,拔出短枪顶住自己的脑袋:
“情报如若有假,甘愿人头担保!”
吉田吃惊地看着翻译,虽然这家伙喝了不少酒,但心里还是清楚的,他知道翻译是认真的。吉田一扔酒杯喝令鬼子出发。
十几个鬼子在翻译官的带领下急匆匆扑向二旦院里。
振刚见翻译没有追来,便和二旦说笑着回去,恰好二旦媳妇不在。二旦便收拾饭菜,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闲话。二旦告诉振刚:“老婆生了,给他生下个女儿!”二旦问振刚,“振刚嫂子也该有了吧?”振刚脱了鞋嗯嗯答应着。两人正说着,二旦媳妇回来,女儿还小,二旦媳妇把女儿抱到父母那里后,挽起袖子生火、和面。二旦已跳上炕,给振刚和自己的碗里倒上酒。炕上摆了三、四个碟子,一盘花生米,一盘鲜驴肉,一盘凉碗托儿,一盘吃剩的咸菜。二旦往嘴里扔颗花生米,说振刚哥没啥稀罕的,来,喝一口!两人举起碗一碰,各喝了一口。刚放下碗便见巧姑从大门外神色紧张地跑进来,快,快,鬼子来了!二旦脸色大变,手里的碗“砰”地掉在炕上。女人脸上的笑僵在脸上。巧姑拉上发愣的振刚就跑,快,快,鬼子很快就过来了!振刚顾不得多想,跟上巧姑跑出大门,然后掉头向村子东面跑去,他们跑得很快,一口气跑出村子,见后面没有鬼子追来,巧姑吩咐:“振刚大哥,你赶快跑吧,一会儿鬼子就追过来了!”振刚还要说什么,巧姑已一把推开振刚:“快走,快走!我回去看看!”巧姑说完又溜回村里。原来巧姑一直跟着翻译,见那家伙领着鬼子出来,便一溜小跑给振刚大哥报信。
振刚没走多长时间,吉田便气势汹汹地闯进二旦院子。二旦两口子已做了收拾,二旦着好军装迎出来。吉田一把推开二旦。
鬼子们里里外外搜寻振刚!院子里不见振刚!二旦岳父、岳母抱住小外甥女缩在炕角。二旦媳妇赶到父母这边瑟瑟发抖。鬼子们闯进正屋,二旦跟在后面进来。翻译一把抓过二旦,枪口顶住二旦的喉咙:
“人呢?”
二旦明白鬼子们是在找振刚,看来振刚大哥的事露了。
“谁?”
翻译一拳打在二旦眼上:“妈的,装什么糊涂!”又是几拳。二旦捂着脸弯下身子。振刚大哥的事他是不会说的。
小女孩“哇”地哭起来。女孩的哭声似乎提醒了翻译。翻译放开二旦把枪对准女孩,二旦媳妇尖叫一声扑过来,被旁边的鬼子一枪托砸倒。
吉田一直瞧不起警备队,现在见这个满脸是血的警备队员仍然一言不发,“刷”地抽出军刀。二旦岳父见状急忙喊:“我说!我说!”
二旦刚要制止,被吉田一刀砍中右臂,二旦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血刷地溅到玻璃上。女人看见男人的右臂被砍下来,“噢”地尖叫起来。炕上的两个老人唔晤低泣,他们就哭就说振刚,说军曹……
吉田脸色铁青地立在当地。原来追寻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毛腿”竟然是警备队员的好朋友!他抓起苏醒过来的二旦就是一拳。
追!
吉田咬牙切齿地喊。
亢振刚一直往东跑,跑到很远了,见后面有鬼子追来,鬼子就打枪就喊,子弹嗖嗖飞过振刚的耳朵。不知二旦他们怎样了,振刚就跑就想,这次多亏了巧姑,要不然肯定会栽在鬼子手里。很快就望到前面的山了,振刚朝后望望,见鬼子们仍在后面紧紧追着,便弯着腰向山上跑去。子弹更密集了,振刚不敢大意,跳着、跃着、钻进前面的山沟。
太阳已经落下山。
振刚钻进山里喘口气。进了山,振刚胆壮了许多。山里风很大。这高峻的大山是天然藏身的处所哦!进了山,鬼子们就奈何不了我了!振刚撩起衣襟擦擦汗。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振刚转过一道沟爬上对面的山梁。眼前的景色已模糊不清了,振刚站在梁上想听一听后面的动静,后面什么也没有,看来鬼子回去了。振刚坐下来,准备歇一歇往八塔那边走。屁股刚挨石头,山那边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振刚吓一跳,急忙伏倒,梁那边枪声越来越急,间或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振刚一动也不敢动,难道遇上了游击队?想到游击队,亢振刚的头脑中立刻映出“小四川”的身影。
亢振刚返回南山夜已经很深了。林子里漆黑一团,振刚借着星星微弱的亮光向山洞摸去。米也没拿,幸好胸前的花布还在,振刚按一按,脚下的步子更快了。这是第一次给女人买布吧?振刚觉得自己实在有点粗心大意。几年来,女人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可女人从来未说过一句怨言,默默地为自己担惊受怕,默默忍受着自己离去后的孤独、寂寞,用女性那特有的慈爱和温柔关心着自己,照顾着自己。
前面就是家了。亢振刚心里一热,是的,这就是自己的家!不管外面多么险恶,不管身子有多么疲累,在这个充满血腥的世界上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女人还在等自己么?或许睡了吧,夜这么深了。
洞里没有亮光。
振刚三步两步向洞中走去。女人看来实在是累坏了,连栅子的门也忘了关了。走到洞口,振刚发现洞口大开。振刚有些吃惊,急忙呐喊洞中的女人。
洞里没有回应。
振刚脸上的汗一下急出来,摸出火镰燃着油灯。
洞中空空的哪有女人的身影。
振刚返出来,站在坡上高声呐喊女人。四周黑乎乎的,没有人回应振刚的喊声。
振刚真的着急起来。夜这么深,女人哪里去了呢?振刚小跑着在周围的山梁上找一遍,他就跑就喊,森林很静,振刚的喊声传得很远很远。
难道女人打水去了?振刚一口气翻上对面的山梁,他燃根桦木溜到沟底。小溪里的水哗哗流着。山坡上有许多带刺的小树,振刚的衣服被挂破,手臂被划伤,一只鞋也似乎被山石戳穿,他全然不顾这些,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女人!女人!
天已经亮起来。
女人仍然找不到下落。
难道又有狼来过?不可能!不可能!振刚就往回跑就否定着,洞里没有狼来过的痕迹。
太阳黄黄的。
振刚重新收拾一遍,勒紧腰带,从炕洞里持条长枪,返出洞外,他要到更远一些的山上找一找。女人或许是迷了路。他自己安慰自己。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女人的。
一个小山洞,一条小壕沟,哪怕是一块能藏人的大石头,振刚都要一一搜寻过。山坡上是振刚嘶哑的呼喊女人的声音。
又饿又累的振刚返回空荡荡的山洞。
第二天,当夜晚再次无情地降到森林上空的时候,一直找了两天两夜的振刚彻底绝望了,他拖着极度乏困的身子返回山洞,靠住炕无力地坐下。他不知道今后没有女人会如何度过那些孤独而灰暗的日子。
夜越来越深了。
吉田虽然没有抓住亢振刚,但抓住二旦一家还是让野藤高兴了半天。
野藤已经从古城赶回来。野藤命令吉田连夜审讯二旦,务必查清亢振刚的下落。几个人轮番抽打二旦,二旦一直咬着牙!吉田的眼有些熬得红肿,灌几口酒后,拿过鞭子就是一阵很抽。翻译在一边坐着喝水,看了半天,跳过来在吉田耳边嘀咕几句。吉田一挥手,几个鬼子出去押来二旦岳父、岳母。两个老人一进来就哆嗦起来,看到绑在柱子上的二旦低下头。翻译给两个老人使眼色,二旦岳父走上前去:“二旦,何苦来,说了,不就完事了?”二旦的头垂在前胸,听到岳父的声音抬起头,看看岳父又把头垂下去。二旦岳父劝二旦:“不要跟皇军作对,不说,皇军放不过咱们一家呀。”二旦一直没有动。二旦岳父叹口气摇着头出去。翻译一挥手,二旦媳妇抱着孩子进来。“二旦……”媳妇看见血肉模糊的二旦喊一声扑上来,怀中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二旦听见哭声抬起头,这是他的女儿呀,女儿胖胖的小手胡乱舞着。吉田有了主意,走过去一把抢过孩子。女人惊叫一声要夺孩子,两个鬼子把二旦媳妇扭住,二旦媳妇又叫又咬。吉田看住二旦:“说不说?不说小孩死了死了的!”说完吉田将孩子举起来,二旦喊着:“放下孩子,王八蛋,放下孩子……呜,呜,呜我说,我说,王八蛋!”
亢振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到天明的。
女人的身影没在了,笑声没在了。山洞是这样的空寂,整个森林是这样的空寂。亢振刚靠在炕沿上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头发野人一般地披下来,杂乱的胡子上挂着几根草棍儿,衣服破破烂烂的。
太阳再次升起来,一缕阳光透过栅门的缝隙射在振刚灰黄的脸上。远处传来鸟的叫声。洞里很安静。
这时栅门被人吃力地推开。
阳光瀑布一样泄进洞里。振刚被太阳晃得睁不开眼。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爬进洞里。
振刚挡住阳光看住来人。
“小四川!”
振刚吃惊地瞪大眼。他想一千次也不会想到“小四川”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小四川”喊声振刚哥头一歪昏死过去。
亢振刚急忙把“小四川”抱到炕上,又是喂水又是切人中。
“小四川”慢慢睁开眼,看见振刚挣扎着要爬起来。振刚按住“小四川”。振刚见到“小四川”又惊又喜,喜的是“小四川”又回来了,惊的是“小四川”浑身是伤,他一点也不知道“小四川”离开他们所遭遇的一切。
更让振刚吃惊的是“小四川”知道女人的下落!
女人被马鞍山上的土匪掳去!
这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
振刚吃惊之余想知道更为详细的情况。“小四川”没说几句就伏在枕上喘气。振刚知道“小四川”是极度饥饿所致,急忙搜寻能吃的食物。
女人还在,女人还活着。振刚有了希望和力量。
“小四川”费力地嚼着干硬的窝头,他就吃就哭,就哭就叙述自己别后的奇遇及见到振刚嫂子的经过。
原来“小四川”离开振刚后,一直往西走去,走到马鞍山遇上乔三爷的土匪。“小四川”人单影孤被四、五个土匪围住,刚想挣扎,被后面的土匪用枪托击昏。
“小四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冰冷的石洞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窗户,四周都是冷硬的石头。他不知道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他喊过叫过,但四周什么回应也没有。
“小四川”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弄明白,这座山叫马鞍山,位于古城的西南角,是古城最偏远的地方。日军占领古城后,一股国民党散兵流落到这里为匪,他们的大头目称作乔三爷。
“小四川”一直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坚称自己是龙王堂的猎户,和哥嫂在森林里打猎,迷了路闯入马鞍山。乔三爷不相信“小四川”的话,怀疑这个精明的汉子是游击队那边的人,但又没有真凭实据,因此他既不敢轻易放走“小四川”,也不答应“小四川”入伙的请求。“小四川”就这样半死不活地关着。
过了些日子吧,给土匪们养马的老头死了,乔三爷放出“小四川”,让“小四川”试着饲养马匹。“小四川”小心干着,乔三爷打发两个土匪不远不近地盯着。“小四川”准备瞅空逃跑。
“小四川”手很勤,马匹饲养得滚肥溜圆,有空闲了还打扫打扫土匪们住的院落。“小四川”一边打扫一边观察土匪们的住处。这里原是一座旧寺院,寺院紧紧依傍着陡峭的山壁,院子共有三进,外院住着十几个土匪,中院住着几个土匪头目,乔三爷住在里院。“小四川”放马的时候便把马匹拉着下到山底,沟底有条溪,两岸长着青草,“小四川”拉着马到河边饮水。土匪占的那座山便是马鞍山的主峰了,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寺院悬在半山壁,除过寺院前的小路外四周再没有可上的小径。土匪们见“小四川”老老实实的,慢慢放松了对“小四川”的戒备。
马龙他们夜袭飞机场的时候,“小四川”正起来给马添加草料,北面方向传来闷闷的爆炸声。土匪们都从屋里跑出来,乔三爷也披着大衣出来,土匪们挤在院里议论纷纷。“小四川”躲在黑暗中仔细听着,他从枪声中他断定游击队肯定有大行动,他心里恨不得立刻飞到战场上,与同志们一道打击鬼子。乔三爷听了半天,便吆喝着,弟兄们睡觉,外面的伙计们多长个心眼,别他妈给我打马糊眼!
“小四川”悄悄准备着,那天土匪们又从山里劫掠回来,有驴、羊、鸡,盖窝,女人的花布衣服,土匪们象过节一样高兴。
一个女人的哭声引起“小四川”的注意。“小四川”拖着扫帚进了中间的院子,一眼看见了被土匪们剥光衣服的振刚嫂子。
“小四川”低声哭起来,亢振刚一拳砸在炕上。两人谁也没注意到洞外四、五名土匪围上来。
土匪们围着振刚嫂子说着下流的话,这个摸一把,那个扭一下。振刚嫂子捂着下身哀求着。“小四川”吼一声扑上去,手中的扫帚朝着周围的土匪一阵乱打。土匪们一点也没想到,这个温驯的小马夫竟敢阻止他们寻欢作乐,五、六名土匪被“小四川”打倒,此后七、八个土匪一涌而上,将“小四川”按倒在地,打的打踢的踢,“小四川”一会便没了声息。
女人也看见了“小四川”,她想喊,但很快被一名高大的土匪按倒。女人的肚子很大,土匪摸着女人的肚子哈哈大笑,他们还没有玩过怀孕的女人。四周的土匪跃跃欲试。
乔三爷从里院出来了,昨晚上刚从古城回来,钻在里院一直呼呼大睡。听到土匪们吵闹便披衣出来,他还以为是土匪们争风吃醋,见有个大肚女人,便喝令两个土匪把这个稍有姿色的女人抬进他的房里。他已好几天没有沾沾荤腥了。古城买卖得手了,乔三爷心情不错,笑着一脚将那个高个土匪踢倒。高个土匪抱着衣服溜走。“小四川”被扔回马棚里。“小四川”躺在马棚里悄悄等待着。天黑以后,“小四川”行动起来,马棚里有“小四川”藏好下山用的绳子。马棚在外院,等大门口的岗哨刚一扭过头,“小四川”便溜出来上了棚顶。“小四川”伏在棚顶上一动不动,确信自己没被发现后,把肩上的绳子拴在椽头上,然后悄悄把绳子送到寺院外边。“小四川”顺着绳子爬出来。
天明后土匪们发现“小四川”跑了,乔三爷搂住女人睡得正香,听到报告打发四、五名土匪去追,是死是活人头来见。
土匪们循着“小四川”的踪迹追到振刚这里。土匪们从三面扑向栅栏。北面的土匪想从栅栏上翻进去,不想一脚踩在振刚埋设的狼夹子上,夹子猛地扣住他的左脚,土匪尘叫一声弯下身子,南面的土匪也传来惨叫声。准备从栅栏门进去的土匪听到叫声吓得伏在地上不敢动。洞中响起枪声,南面的土匪哼了一声没了声息。土匪们开始还击,子弹打在洞壁上溅起火星。
亢振刚满脸怒气,子弹又准又狠地射向土匪。北面尖叫的土匪倒下。“小四川”吃了窝头有了力气,滚下炕伏在地上。振刚从炕洞里抽条枪扔给“小四川”。
又有一个土匪被打准。
剩下的两个土匪见情况不妙,连开几枪转身就跑。
“小四川”一个点射前面的土匪栽倒。另一个土匪左躲又闪跑到对面的坡上,振刚一口气追来,两人对射几枪,土匪打完了子弹,将枪一扔翻上山梁。振刚哪能让他逃掉,爬上山梁见那家伙正往下溜。振刚扔掉枪溜下坡,他要亲手宰了这个可恨的土匪。
“小四川”从后边追来。
亢振刚追上那名土匪挥手就是一拳,土匪顺着山坡滚下来。亢振刚紧迫几步抓起土匪喊声“王八蛋!”铁拳再次击在土匪的面颊上,土匪惨叫一声滚到小溪边。
“小四川”已经追上来,见振刚拔出了猎刀,喊声振刚哥,制止住振刚的行为。土匪看见“小四川”喊着饶命。“小四川”认得这个土匪,年龄也就二十几岁,土匪们喊他“六狗旦”。“小四川”把振刚叫到一边,留下这个活口有用。振刚向土匪晃晃刀子让他小心点。
吉田押着二旦进入八塔沟。二旦心里狠狠骂着自己,你这头猪!你怎么能出卖振刚哥呢!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振刚大哥呀!
二旦是天明以后被鬼子押着进了山的,钻进林子后,二旦本能地向另外的地方走去,振刚住的地方振刚哥告诉过他,那是他们打猎常去的一个窝点,他希望振刚大哥能快点离开那里。吉田提着枪小心奕奕地跟在二旦后面,十几个鬼子弯着腰端着枪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他们就要去抓那个来无踪去无影的“飞毛腿”了,大伙谁也不敢有半毫大意。吉田出发的时候没有喝酒,他的内心有一种即将建功立业按奈不住的兴奋。古谷关失败后,他没有干过一件漂亮的活,他希望这次能彻底洗刷这几年来的委屈和耻辱。出发前,吉田将军刀擦了擦,手枪也卸了装上,装上卸了,他还特意挑选出几粒黄灿灿的子弹,他要亲手将那个扰得古城上下不得安宁的“飞毛腿”干掉!
前面发现一个山洞。
鬼子们立刻卧倒。吉田躲在一棵树后,手向前一挥,后面两个鬼子蠕动着向前爬去,快到洞口的时刻,两个鬼子停住,嘴里叽哩咕噜喊一通。
洞里一点反应也没有。
鬼子们向洞里开了几枪,枪子击在石头上溅出火花。
洞里仍然没有动静。
两个鬼子端着枪猫着腰钻进去。等了一会儿,两个鬼子向树后的吉田摆摆手。这是一个空山洞。
他妈的,竟敢戏弄大日本皇军!吉田抓过二旦就是一拳。几个鬼子围上来向二旦的腹部、断臂踢去。二旦杀猪一般叫起来,就滚就叫饶命。走了一上午,吉田头上冒出汗,刚脱下帽子扇风,听得林子深处传来几声闷闷的枪声。吉田停住手扎起耳朵,打二旦的鬼子也住了手。吉田听出枪声是从南面传来的。
亢振刚本来就长得威猛,加上现在这副比土匪还土匪的面孔,小土匪慌得一个劲地叩头。“小四川”说,要想活命,就要放老实点。小土匪磕着头,全听爷爷的吩咐。
事不宜迟,要赶快救出女人!
小土匪前面带路,亢振刚和“小四川”紧紧跟在后边。几个人就走就啃口振刚从山洞里取来的干肉条。
“小四川”拍着“六狗旦”的肩膀细问一些他不知道的情况。亢振刚迈开步向前赶着。女人还活着!这是振刚的希望和未来!女人已成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现在女人还在,振刚的生命重新焕发出活力。女人多可怜呀!从小当童养媳,好日子没过多久,八塔村遭到灭顶之灾,丈夫和儿子被鬼子杀死。女人跟上自己逃到森林里,没有穿,没有戴,自己离开山洞后,女人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遇到过母狼的袭击,遭到过群狼的围攻,他们硬是从那些不堪回首的困境中一步一步捱了过来,可女人却又被土匪掳走!
振刚把路旁的小树一刀砍断。“六狗旦”吓得一个激灵跳在一边。
吉田循着枪声向南走来,刚过一片密林,便看见东面山坡上一处开阔地。吉田吩咐后边的弟兄们不要发出响动。鬼子们隐在树丛后边。吉田用望远镜仔细搜索那面坡上的情景。二旦也被按倒,他知道离振刚所说的那个窝点不远了。吉田已发现那面坡上有异,一排桦木杆子显然是有人故意扎起来的。吉田指挥鬼子们从南北两面包抄过去,他和剩下的三名鬼子从正面扑上去。二旦也看见了,那块大石头后面就是振刚藏身的山洞,洞周围有振刚扎起的桦木围栏。二旦再也忍不住了,扯起吼咙大喊:“振刚哥快跑!鬼子来了!”二旦的声音把搜索前进的鬼子吓了一跳。二旦还要喊,被吉田一拳击倒,后面的鬼子赶上来补一枪托,二旦什么也不知道了。
吉田踢一脚昏死过去的二旦,和鬼子们继续前进,刚走几步,北面传来一声惨叫,吉田他们一震,后边的鬼子往旁边一闪尖叫一声。吉田返过脸,那名鬼子的左脚已被振刚埋下的木签穿透。鬼子们都伏倒,吉田警戒着前面,后面两个鬼子帮助受伤的鬼子拔出木签。栅栏到了,栅栏大开,栅栏前躺着两具尸体。从南北两面包抄的鬼子也到了。中过振刚的埋伏,鬼子们变得小心奕奕。四面围住了,一边向里打枪,一边叽哩咕噜喊话。子弹嗖嗖嗖打在洞口的栅门上。吉田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两个鬼子冲进去。两个鬼子互相看一看有些胆怯,吉田骂一句,八格牙鲁!两个鬼子硬着头皮爬出去,爬到栅门口,一个鬼子摸颗手雷扔进去,随着轰炸声,鬼子们打着枪冲进去。
山洞里被炸得乱七八遭,鬼子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振刚赶到马鞍山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三个人悄悄伏在石头后。对面就是马鞍山了。马鞍山是座很险峻的山峰。整个山峰远远望去象一副天然的马鞍,两头翘起,中间凹下。
马鞍山山势险要,除前面有条小路通到山顶外,其它别无上处。
山上守着三十几名土匪。
凭这两杆枪是很难冲到乔三爷的住处的。
“小四川”紧紧皱着眉头,他一把抓过“六狗旦”:
“狗旦,你再说一遍,山后有没有上去的路?”
狗旦肯定地摇摇头。
振刚抽出猎刀放在“六狗旦”的脖子上:
“小子,要活命就要说实话!”
“六狗旦”还是为难地摇摇头。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硬往上冲了!亢振刚和“小四川”重新把身上收拾利索。
“六狗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但看看振刚又把话咽回肚里。“小四川”发现了狗旦的变化,拍拍狗旦的肩膀让狗旦慢慢说。狗旦告诉“小四川”,大前年有个采药的山民从山后上去过,被乔三爷抓住刀砍了。
这倒是条线索。
“小四川”和振刚合计合计,决定还是找找山后的路,从背后上去,成功的可能性就大了。“小四川”拍拍狗旦的肩膀以示鼓励。
三人乘着夜色从北面转到马鞍山后。
土匪们住的山坡上亮起灯火。
夜已经深了,半弯月亮从东山头上升起来。
山后悬崖峭壁、杂草丛生。三个人一直寻找能够上去的路。
山后根本没有什么路。
振刚沮丧到了极点。
“小四川”也灰心丧气了,要不还是从前面上吧,前面的地形他很熟悉,哪里住土匪哪里有岗哨他给土匪们喂马的时候查得一清二楚。
这时“六狗旦”在那边低声呼喊他们,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两个人急忙奔过去。
这是一根不起眼的枯藤。
“六狗旦”向上望一望,上面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小四川”拉拉枯藤觉得很结实,便示意“六狗旦”爬上去。“六狗旦”抓住藤向上爬去,枯藤吱吱发出响声,几块碎石头滑下来。四周很安静。林子那边传来狼的叫声。振刚举枪警惕地注视着上面的动静。
“六狗旦”上去好一会儿没有回音。
这小子不会溜了吧?
振刚把子弹推上膛。
枯藤又晃动起来。“六狗旦”呼唤他们上去。
振刚把枪一挎,刁住猎刀爬上去。振刚体重,枯藤发出吃力的吱吱声,脚下一块石头松动,山沟响起很空旷的石头碰撞声。振刚停住手贴在山壁上。山头上没有动静,显然土匪们没有想到会有人从后面偷袭他们。
振刚爬上去,这是一块刚好立脚的石头。振刚站稳脚向下望去,下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月下群山绵延起伏。他们已爬到半山峰了。山上风很大。“六狗旦”把身体紧紧贴在石壁上。振刚的脚下有几颗从石缝里长出来的老树。
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六狗旦”告诉振刚爬上这块石头不知能不能到了山顶。
亢振刚彻底改变了对“六狗旦”的看法。振刚吩咐“六狗旦”小心些,便把猎刀插在绑腿上,扳住石头向上爬,狗旦在下面用力往上推。狗旦现在已没有退路可走,回去,乔三爷饶不了他,耍花招吗?看见凶神似的亢振刚腿肚子就打颤。“小四川”给他开导了不少,狗旦只有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振刚吃力地爬上巨石,上面地方宽敞了不少。上面还有几根垂下来的枯藤。亢振刚心中暗暗叫喜,这是老天爷有意成全我亢振刚。
振刚试试野藤,野藤很结实。振刚抓住一根爬上去,没爬几步藤条猝然断裂,振刚连人带藤滑落来。滑到巨石上振刚止住。振刚向下望一望惊出一身冷汗。下面的“六狗旦”惊慌地问没事吧。
振刚哼一声爬上来。
振刚再次抓住藤条。这根藤很粗,振刚用力拽一拽,藤很结实,振刚抓住藤爬上来。他这次爬得小心。山风冷硬地吹起振刚的乱发。
“小四川”一直在下面等着。时间过得真慢。振刚嫂子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嫂子救出来。“小四川”望望上面,上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二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扔在一块空地上。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鬼子们拢起火忙乱热饭。吉田在石头上生闷气,扎腾了一天,“飞毛腿”仍然没有下落。他们从栅栏外对面的山坡上又发现了两具尸体。从这些家伙的穿戴上看,好象是流窜的中国军人。吉田率队追到对面的梁上,仍然没有发现亢振刚的踪影。这时天已黑下来,面对前面神密莫测的森林,吉田挥手停住追击。追了一天,鬼子们又累又饿,两名鬼子还踩上了亢振刚埋下的木签。吉田返回振刚所拄的山洞,打发两名鬼子回聂庄向野藤搬兵。
山上传来三声石头扣击的声音。
“小四川”心中大喜,知道振刚他们已经上去了,便收起枪,抓住藤条爬上来。
山顶上静静的。月光下,几颗老松傲然立在那里。土匪们根本想不到此时有三个汉子从背后爬上来。“小四川”把一把刺刀交给“六狗旦”。
这是山顶上凹下去的地方。三个人扎下去又爬上来。山这面坡有些缓,三个人慢慢顺着山势爬下来。爬到半山坡上便看见了下面的院落。狗旦告诉他们,乔三爷就住在靠里的院子里。狗旦说起乔三爷身上禁不住打个寒颤,抓不住这个魔头,三个人就别想活着出去。
土匪们住的房子紧紧靠在山壁上。说是房,里面其实是洞,是过去和尚们修行打坐的地方。关押“小四川”的石屋,就是老和尚们闭关悟惮的去处。现在一个和尚也没有了,土匪们推倒塑象变成自己的窝。乔三爷住的里院有三间大石洞,靠里的一间三爷盘了炕住着,外面两间有两个土匪轮流守着。院子不大,院南是一截短墙,墙外便是峭壁了。
现在已是后半夜了,土匪们都酣然大睡。院门口的岗哨也搂着枪打着盹。振刚观察半天后接近了三爷的住宅。
“小四川”和狗旦也爬过来。
振刚说,他先下去干掉门口的士兵,然后从窗子上冲进去对付屋里的乔三爷,“小四川”和“六狗旦”干掉外面的两个土匪。
乔三爷正仰面八叉地睡在大炕上。那个胆怯和畏缩的大肚女人给了乔三爷一种新奇的刺激和满足。乔三爷在大肚女人的尖叫声中尝到了一种毁灭掉一切的快感!他在女人无力挣扎和恐怖的眼神中肆意地展示着自己的野性和力量。这两天乔三爷异常兴奋,这不光是女人的原因,最得意的是古城的买卖干得格外顺手。这是三爷上山以来最畅快的一桩买卖。程金锁他是知道的,守西门的时候就动过那老小子的主意,只是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这次得手全亏了二狗那狗杂种!十个大元宝值!至于什么警察局长不局长的,他三爷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可不愿押着脑袋伺候小鬼子!郎彪那鬼儿子也给老子捎过信,你李益亭又算个球!
三爷的大手抓捏着女人的大奶子。女人护着肚子躲闪着。三爷牛一般粗壮的身子风箱样拉动着。女人咬着牙忍受着,肚子被三爷挤压得快要爆裂。她哀求着,求三爷快点完事!三爷哈哈大笑着,将一股热流喷在女人的大腿上。
灶坑里的山柴呼呼燃着,大炕烫得女人的屁股生疼。干完事的乔三爷裸着肚皮呼呼睡去。
女人爬起来缩在炕角悄悄流泪。
她不知道这几天是怎样过来的。羞辱、悲愤、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女人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
但她不能!
肚子里的孩子还在动。这是她和振刚唯一的血脉!
振刚需要这个孩子!
八塔村需要这个孩子!
她相信振刚哥会救她的!
肚子疼起来。
女人咬着牙忍着。
外面“扑通”有人栽倒。
乔三爷警觉地坐起来,喝声谁?声音未落窗户被撞开,一团黑影夹裹着山风扑在乔三爷身上。
外屋地也同时有了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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