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荒-月亮其实并不那么亮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1、

    在大草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是不是真好。要看他们会不会一块儿往大草滩上跑,跑到大草滩上半夜也不回。

    占石和阿布来往,全当着别人的面。很少往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钻。占石说过好几次,说吃过饭了,没有事,月亮又那么好,去大草滩上散散步。阿布都给推掉了。

    可是这一次,占石约阿布去大草滩,阿布没有说不。

    坐在大草滩上,月光照在身上,阿布看上去,实在好看。占石看了,不由说起了喜欢阿布的话。说第一眼看到阿布,他就不想再看别的女人第二眼。

    阿布这会儿,好像也很想和占石说话。并且也想和占石说那方面的话。

    阿布说,占石,你知道不知道,别的男人也会喜欢我,凭什么我要和你好,要嫁给你。

    占石说,像你这样女人,只要见了你的男人,没有人不会喜欢。就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和我争你,我也不怕。

    阿布说,为什么。

    占石说,那么多男人喜欢你,可谁能最后得到你,他们说了不算。

    阿布说,那谁说了算。

    占石说,你。

    阿布说,你知道我会怎么说?

    占石说,我知道。

    阿布说,为什么?

    占石说,因为我对你好。

    阿布说,别人也对我好。

    占石说,谁也不会比我对你再好。

    凉风轻吹,月光如水。头顶上,星星闪耀,四周,野花芬芳。身下,青草如软毯铺开。怪不得,男女一好,就往这个地方跑。跑来了,会发现许多美妙。更难怪,男女还没有太好,也会往这跑。好多话,别的地方,说不出,到了这里,不管什么话,都像水一样往外流。好多事,想都不敢想。到了这里,像做梦一样,全发生了。

    话已经说了。阿布听到了。可事,不管什么事,阿布都不想发生。这样一想,阿布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占石不想走。就是走,也不能这样走。盼了多久了,就盼着能到草滩散步。没想到,刚坐下一会,阿布就要走。这样走了,一点收获都没有,和没来一样。占石实在有些不甘心。

    因此,阿布一说走,他的心马上乱了起来。乱得像草。

    和一个女人,跑到大草滩散步,是头一回。可关于大草滩散步的故事,占石不知听说了多少回。男人有个毛病,一些事,做过了,喜欢跟别人说。

    占石一下子想起了好多他们说过的话。什么好女经不住缠,什么说不如亲,亲不如抱,抱不如摸,摸不如干,说什么趁热打铁才能成功,说什么要想早把媳妇娶回家,就得早把生米做成熟饭。

    占石一下子想起了别人说过的经验,一下子想到了狼。好几个人,就是有了狼的帮忙,才和女人关系一下子,有了实质性发展。

    抬起头,朝四周看。月光下,能看得很远。占石想看到一只狼。

    看到芦花湾的一个土丘时,占石的心咚地跳了一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得不眨了几下眼睛,看自己是不是眼睛看花了。眼睛眨过后,再朝那土丘上看。土丘上东西仍然还在。那东西,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占石这会儿最想看到的东西。

    那东西是狼。并且不是一只。而是几只。几只狼的眼睛,全闪着绿火。

    这会儿,看到狼。占石不但不害怕,反而高兴得不行。在占石看来,那不是狼。那是机会,是天意。

    如果这个时候,占石要不想干点什么,不干成点什么,那他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阿布坐在沙丘上,脸朝向另一边,没有看到狼。

    占石要让阿布看到狼。占石稍稍地挪了一下,让自己离阿布近了些。这样,好让阿布受到惊吓时,能更快地躲进他的怀里。

    摆好了姿势。占石故意慌乱地叫了一声,朝着芦花湾用手指着。

    阿布一下子转过脸。一下子就看到了沙丘上的狼。

    可阿布却坐在那一动都没有动。好像那几只狼不是狼,而是三只羊。

    占石说,他们真的是狼。

    阿布说,他们眼睛那么绿,当然是狼。

    占石一看这一招好像有点不行,马上又想到了一招。

    占石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说,咱们快跑吧。说着,他伸出了手。他想阿布肯定会马上伸出手,让他拉着她的手跑。

    可是阿布没有把手伸出来。

    阿布坐在那里不动。她的那个样子,好像就算几只狼一起扑过来,她也不会动一下的。

    想让狼帮忙,没有帮成。阿布不怕狼,看到狼,没有像别的男人说的那样,女人就吓坏了,就扑到了男人怀里,或者说吓得不会动了,吓瘫了。一动不动,男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女人一点儿也不反抗。

    阿布站起来。说真的有些晚了,说队上有规定,到了十一点,都要熄灯睡觉。说她是班长,不能破坏规定。占石说没事。说不是打仗,不会那么严格。晚一点,不会有人管。并举起好多例子,说某某和某某,到大草滩谈对像,一夜没回,也没有人管。

    别人不管,阿布自己得管。阿布还是要走。一看阿布真要走。占石提了个要求。说要亲一下阿布。阿布说不行。占石说就亲一下脸,别的地方不亲。说亲一下,就和阿布回营地。

    听得出,占石是在求阿布。看占石那个样子,有点可怜。又想到这些日子,占石老照顾她。自己也觉得有点欠占石。这么一想,心就软了。想着亲一下,就亲一下吧。阿布说,就亲一下,就亲脸。占石说,保证说到做到。

    嘴上说亲一下,心里想着,也是只亲一下。占石没敢多想,想着能亲一下,就了不得了。就是个证明。证明和阿布关系,有了重大发展。别看亲一下,不算个啥。可男女好,这一步,走不出去。再往下,想要走进一个新天地,就很难。

    占石去亲阿布。去亲阿布的脸。阿布把这一亲,当成对占石的回报。看得很简单。没有想那么多,样子就很平静。占石不同。把这一亲,和命运联系在了一起。有些激动。嘴一碰到阿布的脸,就有点像干柴碰到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这一着火,占石就有点把持不住了。就想进一步。阿布赶紧说不。

    听别人说过,到了某个时候,胆子一定要大。谁都不喜欢胆小鬼,女人更是这样。千万不要女人一说不。就真的不了。还说女人为了面子,心里愿意,嘴上也会说不。这个时候,很关键。像打仗一样。两个人在拼刺刀。手不能软,心得狠一点。只有这样,你才能胜。才能让对方当你的俘虏。

    占石想什么,阿布不知道。可离占石很近。占石呼出的气,有点像火,很热,有点烤人。阿布不想被烧。阿布说,你不走,我走了。说着,阿布真的转过身,朝营地走。

    连占石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有那么大胆子。看到阿布真走了。占石急了。人一急,干事就有点乱干。

    占石从后边抱住了阿布的腰。

    没有想到占石会从后抱住腰。阿布愣了一下。等阿布明白这个这家伙想干什么时,她已经倒在了草地上。她像一只兔子,一只猎鹰突然从空中扑下来,把她摁倒了。

    占石到底当过兵,战场上也和敌人徒手格斗过无数回。对付阿布,对他来说,真是件容易的事。几乎没费多少劲,手就伸到了阿布衣服里。

    伸到衣服里,想到达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个山头。和女人打仗,要想胜。得先攻下这个山头。只要占领了它。拿下整个女人,就会容易得多。

    显然,这一点,阿布也知道。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这会儿,真不想让别人占领。至少,还不想让占石占领。假不愿意,和真不愿意不一样。阿布是真不愿意。抵抗起来,就有点勇猛。

    眼看用手挡不住。阿布一急,抽出腿,缩起来后,又蹬出去。正蹬在占石的小肚子上,把占石蹬到了一边。

    占石是给蹬到了一边。可他抓着阿布衣襟的一只手,没有来得及拿开,顺势一扯,就把阿布衬衫上的扣子给全拽掉了。

    洗过澡后,阿布上身只穿了一件花布衬衣。里面没有再穿汗衫。扣子一掉,衬衣就成了两片布,在身前晃荡。阿布的奶子本来就大,扣着扣子,就好像要蹦出来一样,没有了扣子,就像两只大白兔,欢快地跳跃着。

    一看到阿布的奶子,占石就再也管不了自己了。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男人只要疯了,没有女人不害怕的。男人一疯,什么事都可能干出来。

    男人什么都能干出来,阿布可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接受的。

    阿布心里想,就算你比狼还厉害,就算你把我撕碎了,我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阿布和占石在大草滩上翻滚着,撕打着。

    这时的占石不但像一只狼。连阿布也变得有点像只狼了。

    不过,这不是一只发情的母狼,而是一只有点发疯的母狼。

    几只狼,没事在瞎转。看到一对男女,滚在一起。没当回事。这些日子,在草滩上,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见多不怪。可是看了一会,狼们觉得有些不对。别的男女,也这么打闹,可是打一阵,闹一阵,就抱在一起,亲热得不行。而眼前这对男女,打闹了好大一阵子,还在打闹。不但不停下来,反而打闹得更厉害。有点像狼打架。

    2、

    成了习惯,不管多累,不管多忙。到了晚上,都要抽个时间,在营地转一圈。四处看看。男同志的屋子,会推开门,走进去看看。有时会坐下来,和同志们聊一会。聊工作,聊生活。女同志的房子,进去不方便,就把阿布喊出来,问问情况。阿布是班长,喊阿布出来,没人觉得怪。

    站在门口喊阿布,没人答应。过了一会儿。阿柳走出来,一看是队长。阿柳说,阿布去散步了。支齐说,和谁。阿柳说,阿布不让说。支齐说,和谁?阿柳说,和占石。

    支齐一听,不再问了。转过身,朝芦花湾走去。走得有些快,黑风要跑着,才能跟上。

    支齐赶到芦花湾时,没有看到狼。

    几只狼,看到黑风飞奔而来的影子时,转身逃向了大草滩。

    没有看到狼,看到了占石。

    当然还看到了阿布。

    一块儿看到他们了。支齐赶到时,两个人还在撕打。还撕打得很厉害。

    黑风叫了一声。

    听到黑风叫,占石一抬头,看到了支齐。占石爬起来,跑了。

    看到占石跑了,支齐没去追。用不着追。他再跑,也跑不出大草滩。也顾不上追,支齐只想知道,阿布怎么样了。

    一看,阿布的衣服被撕碎了,碎得很不像话。支齐看了一眼,不好意思,转过去了脸。

    两只手,不由握成了拳头。

    让人把占石喊来。

    想好了,占石一进房子,先朝着他脸上狠狠打一拳。

    真进来了,却没有打出想好的一拳。

    没有打出去。不是他没有胆量。是一看到占石的脸,让支齐愣了一下。这一愣,就没有再打了。

    用不着再打了。占石一张脸上,已经到处是伤。手指抓出的印子,横一道,竖一道,像狼爪子挠过。

    不能不意外。

    明明阿布是受害者,却没有看到脸上受什么伤。明明占石是伤害者,还是个大男人,却受了挺重的伤。

    不过,占石受再重的伤,支齐也不会同情他,也一样会在心里骂他活该。

    看占石的脸一样铁青着。

    握着的拳头,虽然没有落到占石脸上,但还是砸到了桌子上。

    占石干的事,说轻点是调戏妇女,说重点是耍流氓,再说重点,那就是强奸未遂。要是支齐再晚去那么一会。这家伙很可能就会达到罪恶目的。就冲着这一条,咋样惩治占石也不算过分。

    让人把占石用绳子捆了起来,扔进了禁闭室。

    捆占石时,占石不服。让支齐赶紧放掉他。说支齐这么做,是法西斯行为。

    支齐说,你不要凶。我告诉你,只要我现在把你往场部保卫科一送。等着你的就不是禁闭室,而是劳改队了。

    每个农场都有劳改队。一进劳改队,好人就成了坏人。就不是同志了。就成了劳改犯。同样干活,劳改犯干活,不但脏,不但累,还会往死里干。除了干活,还有别的折磨。从劳改队门口过,经常会听到哭喊声,像鬼狼在嚎。还会经常看到,有死人从劳改队抬出来。劳改犯死了,随便找个土坡一埋,坟前连个木牌子都不插。

    占石说,你不要吓唬我。我的事,还够不上进劳改队。

    支齐说,你要是不信,我现在一个电话,你就得进去。你要是不信,那你就等着吧。

    说完,支齐转过身要走。一看,支齐要走,占石有点急了。不管怎么说,不能进劳改队。只要一进劳改队,就完了。

    占石说,队长,你真要送我进劳改队啊。

    支齐停下脚步,支齐说,不进,也有不进的办法。

    占石说,什么办法。

    支齐说,不再和阿布来往,离开她。

    占石说,那不行。

    支齐说,那就进劳改队。

    占石说,哪怕进劳改队,我也不离开阿布。

    说送占石进劳改队。开始是吓唬他。想着他能认个错,不再缠着阿布就放了他。可看他嘴硬。支齐就想动真的了。支齐这么想。也不是胡来,不是要整他,故意和他过不去。前两年,一个人偷了一口袋面粉,就送进了劳改队。还有一个人,和干部打架,把干部的肋骨打断几根,也送进了劳改队。和占石这事差不多。一个男人,半夜摸到了女人屋子里,啥也没有干成,女人喊叫起来,就是这样,还是送进了劳改队。像占石这样,把阿布的衣服都撕碎了,送去劳改,条件完全够了。当然,这个事,他还做不了主,还得请示盘砣,得让盘砣同意才行。

    3、

    去找了盘砣,给盘砣把情况一说。盘砣就拍起了桌子。说占石太不像话了。支齐说了送占石去劳改队的想法。盘砣愣了一下,看来他还没想到这一点。问支齐,他是不是把阿布……

    支齐说,情况没有那严重,幸亏及时赶到,才没有出大事。可这个事,性质很恶劣。应该给予严惩。

    支齐看盘砣还有些拿不定主意。支齐就举了好几个例子。说明象占石这样情况的,已经有好几个进了劳改队了。

    支齐又说,如果不给占石一点颜色看看。那接下来,他不知还会干出什么。到了那个时候,真的再出什么事,就可能晚了。

    听支齐这么一说,盘砣不再犹豫了,盘砣说,行,那就让警卫排去两个人,把占石抓起来,送到劳改队去。

    把占石关了起来,阿布不知道。要把占石送进劳改队,阿布更不知道。芦花湾发生的事,她没当个事。想着把破了的衣服一换,这个事就没有了。

    阿柳从河边洗衣服回来。说,抓人了。阿布说,抓谁了。阿柳说,你还不知道。阿布说,我咋知道。阿柳说,抓的是占石。阿布说,你胡说,抓他干啥。阿柳说,我亲眼看了。两个人拿着枪,押着他。从桥上过。阿布说,你不会看错了。阿柳说,我眼睛又不瞎,咋会看错了。阿布说,为啥要抓他。阿柳说,还不因为你。阿布说,咋会因为我。阿柳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呀。外边,好多人都在议论,说占石那天晚上,把你那个了。所以要判他的刑。阿布说,胡说八道。谁说占石把我那个了。阿柳说,你要不相信,出去听听。大家都在说,又不是我说的。

    阿布跑出屋子。看到草坡上站了一群人。还没有走到跟前,风送来他们说的话。果然和阿柳说的一样。不想再听他们说,看到一个高坡,跑上去,往远处看。还能看到人影。三个人影。中间那个人影,阿布眼熟。一看,就是占石。看来,占石真的被抓走了。

    看到占石被抓走了,还是不太相信,占石是因为她被抓走了。怎么想,也想不通,占石犯了多大罪,要抓他进劳改队。

    要想搞清楚这个事,只有去问支齐。

    支齐在大帐篷里,阿布走进去一问。支齐就说了抓他的原因。支齐说,做了那样的事,该送他去劳改队。阿布说,他并没有做什么事呀。支齐说,他都把你的衣服撕成那个样子了,还说没做什么事。阿布说,这个事也不能全怨他。当时也怪我。支齐说,行了,你也不是真心喜欢他,抓了就抓了,没有他来烦你了,这样你还可以清静一些。阿布说,这么说,你们真的要把他送进劳改队了。支齐说,这家伙毛病太多,送进去改造一下,也不是个坏事。阿布说,劳改队是个什么地方,我知道,你们快把他放了。支齐说,这个事还轮不到你做主,你就别管那么多了。阿布说,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他是因为我进的劳改队。可我也不想让他因为我遭罪受苦。

    看支齐不听她的,不肯点头把占石放了。阿布急了。说要是不马上把占石放掉,她就陪着占石一块去劳改队。她就四处去为占石喊冤。到场部去喊,到师部去喊,到乌鲁木齐去喊,还可能去北京喊。说占石是和她谈对像。占石没有干犯法的事。支齐看着阿布,有点奇怪。觉得占石害了她,觉得这是个为她出气的事,她倒反过来要帮占石。实在让人有点不明白。

    看支齐正瞪着看她,阿布推了他一下,让他快去把占石救回来,说等一会,进了劳改队就来不及了。支齐还是坐着不动。阿布说,你要是不去。我去。说完,阿布冲出了大帐篷。

    支齐一时没有明白阿布要干什么。跟着出去一看。看到阿布从马号里牵出了一匹马,翻身跃到马背上,朝着场部方向跑去。

    支齐一看,没有别的办法了。也赶紧跑进马号,拉出一匹马,骑上后,紧紧跟着阿布追了过去。

    骑马,阿布只是会骑。还骑不太好。和支齐不能比。支齐不大一会,就追上了阿布。

    让阿布停下来,阿布不停。只好骑在马上,和阿布说话。

    支齐说,不劳改占石也行。不过,有条件。阿布说,什么条件。支齐说,别让占石陪你去芦花湾。阿布说行。支齐说,不能和占石去大草滩散步。阿布还说行。支齐说,一句话,别再和占石来往。阿布还是说行。

    这会儿,只要可以不让占石进劳改队。给阿布提什么要求,阿布都会说行。再说了,支齐提的条件,对阿布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4、

    阿布这么一闹,占石没事了。又回到大草滩。知道是阿布找了支齐,才没有让他进劳改队。占石去找阿布。

    占石想约阿布出去,阿布不出去。占石想进到屋子里,阿布不开门。

    阿布说,你走吧,我不会再理你了。

    占石说,我知道,你生气了。占石说,我对不起你。

    占石说那天晚上,他不该那样。说他不是故意的,说他当时一激动,就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顾了。没有办法,实在是太喜欢阿布了。

    占石向支齐保证,以后,他再不会那样了。阿布说,就算是你想那样,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占石有点不明白阿布的话,问阿布怎么回事。阿布就说了支齐提出的条件。

    一听支齐的条件。占石说阿布不该答应。阿布说,不答应,你就得进劳改队。占石说,我不怕进劳改队。阿布说,因为我,让你进劳改队。我也不会安生。

    听阿布这么说,占石有些着急。占石说,你知道吗。要把我抓进劳改队前,支齐找过我,说如果我答应不再和你来往,就可以不让我进劳改队。可我没有答应。别说是进劳改队,就是让我进坟墓,我也不会答应不和你来往。

    一听占石这么说,阿布有点呆住了。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占石宁愿进劳改队,也要和她来往。这个世界真有点怪,好像故意和人过不去。她在乎的人,偏偏不在乎她。而她并不在乎的人,偏偏把她看得和命一样重。

    师部来了份文件,让派一个人,去边防线执行任务。边防线太长,没有那么多边防军。便有不少执勤点,由垦荒农场负责。于是年年从各个农场抽人,组成武装值班小分队。去站岗放哨。去的地方,多是雪山高原。年年都有人去了后,没有再回来。不是不让他们回来。是山上太多凶险,弄不好,就会在暴风雪中被冻死,就会掉进大峡谷被摔死,还可能遇到逃犯,在冲突中丢命。这样一来,大家就不太想去。

    不过,想不想去,不能自己说了算。让谁去,不让谁去,干部说了算。准确说,盘砣说了算。

    看着那份文件,盘砣没有马上决定让谁去。把支齐喊来,和支齐商量让谁去。

    支齐也没有马上说让谁去。只是说,占石有点麻烦。说占石这个家伙,是一根筋。

    支齐说,那就让占石去。

    盘砣说,他不是党员。

    支齐说,占石是个老兵。干活打仗,别的人比不上。让他去,准能完成任务。

    盘砣说,看来,派占石去,倒挺合适。

    支齐让人把占石叫到队部来。

    支齐说,有个任务。

    占石说,什么任务?

    支齐说,去边界线巡逻放哨。

    占石说,为什么让我去。

    支齐说,你是个老兵。

    占石说,我不去。

    支齐说,山上很冷,夏天也有雪,你是不是怕苦。

    占石说,不是。

    支齐说,一些坏人,干了坏事,会外逃。碰上了,会有博斗,你是不是怕死。

    占石说,不是。

    支齐说,那为什么?

    占石说,我不想去。

    支齐说,你想当逃兵?

    占石说,这不是打仗。

    支齐说,我们还是兵,只要是任务。就是打仗。

    占石说,让我明年再去也行。

    支齐说,这是命令,不能讨价还价。

    5、

    在支齐面前,占石什么都没有说。占石一肚子话,只想对另一个人说。

    占石去找阿布。

    还是不让进门,只能隔着门说话。

    占石说,我要走了。

    阿布说,你早该走了。

    占石说,我要上雪山了。

    阿布说,越远越好。

    占石说,我这一去,至少一年看不到你了。

    阿布说,一辈子见不到更好。

    占石说,很有这种可能。

    阿布说,你不是说你会死吧。

    占石说,好多人就死在了上面。

    阿布说,那你就别去啊。

    占石说,不去不行。

    阿布说,你和谁去。

    占石说,就我一个人去。

    阿布说,咋就让你去了。

    占石说,就一个名额。

    阿布说,那么多人,咋不让别人去。

    占石说,他们说,是革命的需要。

    好一阵子,听不到阿布说话。

    占石说,明天,我就去师部集合。

    占石说,不能帮你磨镰刀了。别忘了,晚上抽个空,把镰刀磨一磨。我把磨刀石给你拿来了。我给你放在门口了,等我走了,你别忘了拿进去。

    还是听不到阿布的说话声,占石只好转过身离开。

    刚走了几步,听到背后传来阿布的说话声。占石停下来回过头,看到阿布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看着他。

    阿布说话了,阿布说,我去给队长和场长说,让他们换个人去。你的腿不是受过伤吗。雪山上那么冷,你怎么受得了。

    占石说,别去求他们。我什么都不怕,吃苦受累,哪怕是死,我都不怕。我只怕……

    阿布说,你怕什么……

    占石说,我怕等我回来了,你已经嫁给别人了。

    阿布不说话了。

    占石说,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可我还是想求你。求你答应我。

    阿布说,答应你什么?

    占石说,我回来以前,别嫁人。

    占石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可怜。

    阿布说,好吧,我答应你。

    第二天早上,下地干活,一群人里,没有了占石。没有人问占石干啥去了。

    6、

    支齐扛着打草的大镰刀,和他的突击队员走向大草滩。已经有三分之一的防火隔离带被打出来了。打下的草一垛垛堆起来,像小山一样。

    但是这一天,支齐和他的队员们却没有能砍下一棵草来。不是他们的镰刀不够锋快,也不是他们的力气不够大。而是有一个老人站在了那些野草的前面。用身体保护着它们,让磨得铮亮的镰刀举起来后,无法落下去。

    这个老人和支齐很熟悉。支齐和盘砣一起走进过他的毡房,吃过他端上来的肉,喝过那滚烫的奶茶,还听到过他的琴声和他的歌声。

    老人骑着马背对着刚升起的太阳,从山坡上走过来,他的怀里仍然抱着他的木琴。木琴叫冬不拉。支齐看到了他走过来,以为老人是想来唱一支歌给他们听。就像打仗时,好多老百姓会来慰问前线的士兵一样,老人要用琴声来慰问他们。

    等老人走到了跟前,看到出现在老人那慈祥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像此时的阳光那么和蔼。支齐知道他的猜想可能是错了,知道老人一定还有别的事情。

    果然老人问支齐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打下这么多草。如果想喂马喂牛喂羊,用不着把草割下来,把马和牛羊赶到大草滩让他们吃就行了。

    支齐说出了在这里烧荒的事。

    别人告诉老人,这些打草的男人女人,把草打下来,不是为了给牲畜准备冬天的粮食,而是要准备在这里放一场大火,烧光这里的野草并把大草滩变成庄稼地。老人大骂别人是胡说八道。说他和这些人一块喝过酒。他们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他们决不会干出这样的事。

    别人说了,老人不信。可支齐说了,老人不能不信。

    老人下了马,站到了支齐他们面前。不让他再往前走。他用这个方式告诉支齐,不能让这一片大草滩在大火中消失。

    有一个队员,想着不去理睬这个老人。试着举起了镰刀。可老人看到举起的镰刀,马上迎着镰刀挺起了胸。

    老人老了,可能想做一些事,做不到了。可老人老了,却会对很多事情,都不会再害怕。

    老人不害怕举起的镰刀。镰刀只能朝后退了。

    后退不是放弃。我们要干的事,尤其是我们决定下来的大事,从来不会因为有人不愿意而改变。

    支齐骑马去找盘砣。给盘砣把情况说了。

    起先,盘砣没把这个事当个事。

    盘砣说,给老人好好说说。

    支齐说,说了,老人不听。说什么都不听。

    盘砣说,那肯定是说的不好。

    盘砣亲自去说。

    骑上马,和支齐一块去见老人。

    还没有走到大草滩,听到传来琴声和歌声。

    盘砣问谁在弹琴。支齐说是老人。盘砣又问谁在唱歌。支齐还是说老人。盘砣问老人为什么要弹琴唱歌。支齐说,不知道。

    走进了大草滩,看到了老人。

    老人真的在弹唱。

    远远地,看上去,看不出紧张,也看不出冲突。

    突击队员坐在地上,坐了一圈。中间坐着老人。

    老人又弹又唱,突击队员认真在听。

    看上去,真的好像在开联欢会。

    不过,走近了看。站到老人跟前,看看老人的表情,听听老人的歌声。就能看出来,老人的脸,像块岩石那样冷硬。就能听得出来,老人的声音,像倒塌的冰山,充满愤怒。

    老人正唱着一首歌。

    我们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我们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首歌。我们同样也听不懂这首歌的歌词。但我们可以听得出来,这是一首古老的歌。这是一首荒野上被代代传唱的歌。这首歌只有用一种语言,才可以唱出来。这语言是一个草原部落的语言。

    我们不会说那个部落的语言,可我们能听得出这首歌,是在讲述一个故事。这不是一个平常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一个英雄,还有一个暴君。英雄为了让部落的百姓不被欺压,为了土地和房屋不被抢走,英雄战死在草原上。死了的英雄,变成了天上的雄鹰,仍然保卫着牧民的安宁,保卫着草原上每一个生灵。

    这真的是一首了不起的歌。只要我们的耳朵没有坏,我们就不可能不被吸引,不被它感动。实际上,开荒队员们,已经被老人的歌征服,坐在那里听得如痴如醉。

    实际上,老人的歌声,像一条大河,那翻滚的河水,也已经把盘砣和支齐冲走了,冲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在那个地方,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还能看到炊烟飘荡,听到牧笛悠扬。

    不过,就算老人的歌,能让石头变软,却不会让盘砣改变想法。

    只是盘砣想好的话,却没法说了。因为,老人一直在不停地唱,根本不给盘砣说话的机会。

    并且,盘砣知道,这件事,可能变得有些不那么好办了。

    很少有什么事,让这两个男人为难。可这一会,他们真的有点为难了。

    机枪大炮千军万马不曾挡住过他们向前的步伐。对付一个老人他们实在有一万个办法。但他们把所有办法都想到了,却不能拿出一个办法来对付眼前的老人。

    他们不能冲上去用力气把老人拉开或者推开,更不能把老人抓起来,关到一间房子里,或者送到一个受苦的地方去。像对付许多试图和我们作对的家伙一样。

    他们只能等老人自己明白过来,让老人心甘情愿地把路让开。

    好在,做这样的事,我们并不缺少经验。能打胜仗,能夺得江山,我们凭两样法宝。其中一样,就是思想工作。思想工作做好了,有时比飞机大炮还管用。想想在我们走过的道路上,有多少一开始与我们为敌的人,后来被我们说服了,成了我们的兄弟。不但不再阻拦我们,还要帮着我们铺路架桥。

    要是这么一想,眼前这个老人的行为,我们当然不会当成太大的事。

    给白色毡房送去方块糖和砖茶,有了这两样东西,烧出的奶茶才会好喝。

    给白色毡房送去了刚从地里摘下的鲜青菜,对放牧的人来说,青菜比肉还要宝贵。

    给白色毡房送去了一杆猎枪,有了它就不用怕狼群来袭击羊群了。

    媳妇肚子鼓着。一看就是快要生了。

    让卫生队派出医生,给媳妇检查身体。

    说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胎位有些不正。生孩子时可能会不太好生。让媳妇住到医院去。

    媳妇住到医院了。

    天黑了。父亲回到毡房里。没有看到媳妇。儿子说了媳妇住到农场的医院里了。

    儿子对父亲说,他们是好人,他们做的事一定有道理。山那边还有许多大草原,把这个大草滩送给他们,我们的牛羊一样还会吃得很饱。

    老人瞪了儿子一眼,说,你们不是草原的子孙。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