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荒-走来走去走出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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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女人还是常去芦花湾洗衣服洗澡。只是再去,不会一去一大群了。也不会让阿布喊上支齐去当保卫了。大部分的女人都有了对像,再去芦花湾,对像可以陪着去。

    阿布没有对像。阿布要去芦花湾。还要喊支齐去。

    到了水边。阿布说,水里真是舒服,你下去洗洗。支齐说,我不会游水。阿布说,那我教你呀。支齐说,怕是不等你教会我,我就沉到河底里了。阿布说,没事,我会水,要是淹着你了,我会救你的。支齐说,我这么重,像块石头,你救不了我。阿布说,你这就不懂了。水有浮力,人到了水里,会变轻的,我轻轻一托,你就会飘起来。支齐说,我不信。阿布说,不信,下水去试试。说着,拉着支齐就往水边走。支齐不动,支齐说,算了,下一次吧。阿布扯支齐没有扯动,就不再扯了。就自己跳到了水中。

    支齐看到阿布跳到了水中。对着水里的阿布大声喊了一句,我在沙丘上等你。说着支齐走到了一边。

    太阳还没有落山,晒了一天的沙丘还有点热,坐在上面暖烘烘的。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支齐干脆躺了下来。看着满天的云朵。云朵这会儿让落日染红了,像是许多的花一下子全开了。

    黑风也走了过来,在支齐身边躺下来。支齐伸出手,放在黑风的身上,轻轻地抚摸着。

    突然好像下雨了,有雨滴落在了脸上。可看天上却没有一点阴沉,正觉得怪。听到一阵笑声在身边响起。坐起来一看,看到阿布散乱着一头湿润的头发,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毛巾刚从水中捞出,没有拧。往下滴着水。

    阿布把毛巾递过来,对支齐说,看你脸上,全是汗。快擦擦。

    支齐很听话,马上把毛巾接过去,擦拭着脸上的汗尘。

    耳朵根子那个地方,有一块泥点子没有擦掉。阿布把毛巾拿过去,帮支齐去擦。

    给支齐擦汗擦泥时,离支齐很近。支齐闻到了阿布散发的气味。

    那是种青草的气味,淡淡的,可支齐却觉得很浓烈,熏得他头有些晕。

    往回走,走在路上。好一阵子,都不说话。

    两个人走路,不说话,让人别扭。

    阿布明白这一点。阿布说,队长,我给你提个意见。

    支齐让阿布赶紧说。

    阿布说,你有架子,你不像盘场长。你官没有盘场长大,架子比他大。

    支齐说,没有吧,我对你不好吗。

    阿布说,你也挺好,只是你没有盘场长那么关心人。

    支齐让阿布说具体点。

    阿布就说了红辣椒的事。

    这一说,支齐想起了,有一次去场部,阿布让他带些红辣椒回来。他答应了,可到了场部就忘了。忘得很干净。如果不是阿布提起,他可能永远都不会记起来了。

    看到营地那边一柱炊烟直直往天上飘去。支齐好像要马上证明自己也很关心部下。马上提醒阿布,咱们快点回去吧,要不,就赶不上吃晚饭了。

    没想到阿布说,不想回营地。支齐说,不回去就要饿肚子。阿布说,火房的饭菜不好吃,老是水煮白菜。支齐说,不好吃也得吃。干一天活了,不吃饭怎么能行。

    阿布问支齐想不想吃鱼。

    支齐说想吃也吃不上啊。

    阿布问支齐带火柴了没有。

    支齐抽烟。当然有火柴。支齐说带了。支齐说,不但有火柴,还有刀子。说着拍了一下腰间,拍出铁器的响动。荒野上的男人出门,不带枪,就会带刀。

    阿布说,太好了,你拣柴禾,把火点着,今天我请客,请你吃烤鱼。

    不等支齐再说什么,阿布转过身跑向芦花湾。

    地上铺了一层长年积累下的枯枝败叶,不用弯下腰去捡,脚在地面踢几下,就能踢出一堆柴禾。柴禾干干的,火柴划着往柴禾上一扔,就窜起了火苗,火苗一点点大起来,不大一会,就变成了翻卷着的火焰。

    没有过多大一会,阿布跑了回来,手里真的提了一串野鲫鱼。支齐一看,问阿布怎么搞到的鱼。阿布说河里有好多鱼。支齐说我知道河里有鱼,我是问你,你怎么能把他们捉到的。阿布笑了,说,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水。和水里的鱼认识。我只要一下水,鱼就会自己游到我手上,让我去抓。

    支齐腰间的刀,派上了用场。三下二下,剖开了鱼的膛。把鱼在河水里洗干净了。割成了两半。再用刀子砍下了两根红柳棍,削尖了,串进了鱼身子里。架到了火上烤。

    肉里的油,被火逼了出来,发出了滋滋的声响。鱼表层的颜色也由血红转向焦黄,火堆的四周飘荡起了鱼肉的香味。

    阿布说请支齐吃烤鱼,就让支齐吃上了烤鱼。

    烤鱼很香。吃着烤鱼,看着阿布。

    支齐突然觉得阿布是挺有本事的女人。

    吃过烤鱼,没有马上离开。又坐在火堆旁,说了好多话。话都是些家常话。这些话,要是别人听,没有一句会觉得有意思。可他们两个,好像说得津津有味,听得也是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天上的月亮爬到了头顶上。月光像水,真干净。快半夜了,过得可真快。好象没呆多大一会。和一个女人,在夜晚,一块呆这么久,还说了这么多话。支齐还是头一次。

    第二天干活休息时,占石凑到阿布跟前。问阿布昨天晚上去什么地方了。

    阿布说,我去什么地方,和你有什么关系。

    占石说,看你说的,你以后,就是我老婆了,能和我没有关系吗。

    阿布说,少不要脸。谁说过要嫁给你。

    占石说,我说过你要嫁给我。

    阿布说,你说了,算个啥。

    占石说,我的事,当然是我说了算呀。

    阿布不想和他胡扯八道了。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他。

    看到阿布对他这样的态度,占石并没有太气恼。相反,他还在偷偷地笑。对他来说,能不断地出现在阿布面前,就意味着希望。好女人总是会摆架子的,女人就是要追,就是要死缠乱打。好女怕缠,缠得时间长了,女人的心就会软下来。只要女人的心一软下来,这女人就肯定是你的了。占石早就把这个道理想透了。

    道理很容易想透。想透了,不等于做起来,都会按道理去做。这一点上,大家都差不多。也正是这样,才会总是不断有意外的事出现在我们面前。

    2、

    青年公狼跟在狼群后面好多天了,老公狼已经有点视而不见了。它不知道青年公狼为什么还一直跟着,既然什么也干不了,还跟着干什么。这不合乎狼的天性。

    老公狼不知道,别的狼也不知道,只有青年母狼知道。它用眼睛问过青年公狼,青年公狼也用眼睛告诉了它。

    青年母狼是一只刚长大的母狼,还没有生过狼崽子。换句话说,也就是还没有和任何一只公狼亲热过。自从那天夜里见到了青年公狼后,她的身体里时常被一种新鲜的感觉激动着。同时,那只在她眼里曾经很威风的老公狼,突然在它的心目中变得丑陋了。于是当别的母狼围着老公狼买弄风骚,以求获取老公狼的青睐时,青年母狼总是自己跑到另一边,把目光投向那只在不远处草丛里若隐若现的青年公狼。

    但是,老公狼已经注意到了它。它的青春身姿和散发出的气息,比别的母狼更让老公狼的血液沸腾。老公狼身体有点老了,可心一点儿也不老。

    它站起来走到了青年母狼的身边,用鼻子在母狼身上嗅来嗅去,果然有一股野花开放的味道。年轻就是不一样。而那些个老母狼,身上除了霉味就是臊味。

    青年母狼躺在一片草地上,看到老公狼走过来,干脆把眼睛闭上了,假装睡着了,不理老公狼。

    老公狼围着她嗅了一阵,又把脸在青年母狼的皮毛上蹭来蹭去,这是老公狼对母狼表达喜爱的习惯性动作。可青年母狼却一点也不习惯,一下子站起来,看也不看老公狼一眼,走到了一边。

    老公狼没有生气。年轻的母狼,都是这样不太懂事,脾气还挺大。不过,老公狼知道,再过半个月,青年母狼就不会这样了,因为,半个月后,母狼就发情了。到那个时候,不是公狼围着母狼转了,而是母狼缠着老公狼不放了。

    远处草丛里的青年公狼,看到了老公狼对青年母狼的骚扰,有点气愤。又看到了母狼对老公狼的冷淡。又有点高兴。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在这半个月里,老公狼大吃,大睡,只有吃和睡才能让它的体力恢复到强壮有力的状态。传宗接代,是件伟大的事,是件快乐的事,也是件劳累的事。

    这天下午,老公狼带着狼群捕到了一只马鹿。这时候能吃到鹿肉,对老公狼来说比什么肉都管用。它自己几乎吃掉了马鹿的半个身子。

    吃过了肉后,老公狼倒在了地上睡起来。睡以前,它还看了那只青年母狼一眼。它正在草地上睡觉。好像也在等待一个时刻的到来。

    睡到了半夜老公狼醒过来了,天上的月亮好大好圆,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老公狼站起来,觉得浑身上下活跃着冲动。它信心百倍地向青年母狼睡觉的的地方走去。

    记得很清楚,青年母狼睡在什么地方。可走过去一看,只看到了一片躺卧时压倒的青草,没有看到草丛里的青年母狼。

    老公狼朝狼群里看,没有在狼群里看到青年母狼,再往四处看看,也没有青年母狼的影子。老公狼的腰像是被狠狠地敲了一棒子。它害怕看到的事终于发生了。

    3、

    恨不得天天都呆在大草滩。可他是场长,农场还有好多别的事,要他去管。

    没有办法,只好天天登上一次烽火台。别人上烽火台,是看风景。盘砣上烽火台,是工作。

    这些日子,盘砣上烽火台,只是看大草滩。

    大草滩很大,真的站到跟前看,反而看不出大。有些东西,离得近了,反而会看不清,看不全面。就像看山一样,在山里看山,看不出什么。走出来,离远些。才能看出山的真模样。

    站在烽火台上看大草滩,才能真正看出它的气势。

    看过好多次了,还想看。看一次,激动一次。一激动,心情就会好。就好像浑身多了一股劲。工作要有劲头。别人的劲头,靠盘砣鼓励。盘砣的劲头,要靠自己鼓励。

    盘砣也是个人,说不上有个什么事,会弄得他心情不好,也会让他觉得活着没意思。也会打不起精神。一到这个时候,盘砣没有别的法子,就上烽火台。也是怪,一上烽火台,把望远镜一举,朝四野里一望。马上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再半死不活,不再像霜打的茄子,马上变得斗志昂扬起来。

    说怪也不怪。那么多房子,是你带人盖的,那么多的路,是你带人修的。那么多地,是你带人开的。那么多粮食,是你带人打出来的。并且,还有那么大事,等着你带人去干呢。几千个人,几万个人里,才出了你这么个人。你说,你怎么能不意气风发啊。

    不敢说,在全世界,在全中国。但至少在这片荒野上,你没人可比。说你是多大的英雄,都不过分。其实,这不用别人说。一站到烽火台上,你自己就这么觉得。要不,你也不会老来爬烽火台了。

    是英雄,就得有壮举。你正在实施的一个壮举。就是发生在那片大草滩上的一场烧荒。

    大草滩在望远镜里,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望远镜就是这点好,推开了,往大里看,能看出气势。拉近了,往细里看,能看到干活的人,脸上挂着汗珠子有多少。开荒突击队人不多,可全很能干。加上支齐指挥得力。防火隔离带正像一条带子,往大草滩的腰间拴去。

    看了好大一阵子,看得好不振奋。

    正打算放下望远镜,视线被什么撞了一下。一看,好像是个人,正从干活的人群里跑出来。跑向野地里的红柳丛。是谁,是不是又想偷懒了。盘砣马上注意起来。

    再次贴紧望远镜,影子有些模糊。对了一下焦距。让那影子一点点清晰起来。

    一清晰,看清楚了。一看清楚,盘砣有点发愣。这个人,不是别人,是阿布。

    这让盘砣没想到。阿布是谁,盘砣当然知道。阿布是个女的。盘砣也知道。可是阿布这会儿跑到了野地,却让盘砣没有想到。

    正干活的女人,往野地跑。往野草丛里跑。这事天天都有。盘砣也不是头一回看见。

    只是盘砣用望远镜看见了,不会一直看下去。

    只要看到女的跑到了野地,看到了女的把手伸向裤腰带。盘砣马上就放下望远镜,不再看。女人干这个事,男人不该看。盘砣一向对自己要求很严。

    每一次,盘砣放下望远镜,要等一会。心里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女人该把要办的事办完了。才拿起望远镜。果然再一看。女人已经离开草丛,正回到干活的人群中。

    这一次也一样。看到了阿布。看到阿布的手往下伸向裤腰处。马上放下了望远镜。一样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举起望远镜。

    什么都和过去一样,但重新透过望远镜看过去。却看到了和过去不一样的情况。

    这事不能怨盘砣,也不能怨望远镜,只能怨阿布。

    没错,阿布往野地跑,要办的事,和别的女人没有两样。

    只是阿布没有像别的女人办完事,就把裤子提上,系上裤带离开。

    阿布站起来后,没有马上离开。她还想再办一件事,她想办完这件事,就回去干活。

    这个事也是个小事。天太热,干活干出了汗。汗太多。把里边的汗衫打湿了。湿得有些厉害,贴在肉上,有点难受。阿布想让汗衫干一点。

    怎么让汗衫干一点,阿布已经想到了。

    阿布把裤子系好了。却把外衣给脱了。把脱掉的外衣挂在红柳枝上,又把汗衫脱了。一脱掉汗衫,上身就什么都没有了。就是光溜溜的了。

    想着汗衫一脱掉,就先把外衣穿上。可一阵风吹来,吹在身上,凉快得不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这一舒服,就不想急着穿外衣,就想让风多吹一会。

    光着身子,拧起了汗衫,让汗水像雨滴一样落在泥土里。

    盘砣的目光透过望远镜触到了阿布的身子。

    阿布的身子又光,又滑,又鲜。

    目光触到了阿布的奶子。

    阿布的奶子,又大,又圆,又白。

    盘砣的筋骨像是干柴,烧了起来。

    全身的血,像油一样,也哗地一下,跟着窜出了火苗。

    熊熊的烈火中,盘砣被烧得站不住了。

    整个身体倒了一下,撞到了烽火台的土墙上。

    烽火台被撞得晃了一晃。

    没有人看见这时的盘砣是个什么样子。

    烽火台是个老人,世界上活着的老人,没有一个比它再老。

    烽火台看见了,一句话也没有说。二千多年了,烽火台不管看见了什么,都不会说一句什么。烽火台见到过丝绸古道上的商队和马贼之间的拼杀,见到过采玉淘金者和土匪之间的血战,见到过马仲英的骑兵和苏联红军坦克的对阵,见到过从伊犁杀过来的民族军和政府军的冲突。看到十万守边的大军不发一枪就向共产党举起了白旗。

    见到过太多血流成河,见到过太多尸骨遍野,见过太多的风云变幻,不会再有什么事,让烽火台慌乱不安了。

    可是,当盘砣的身体子撞到它时,它还是被震了一下。

    那一下撞得很厉害。不但让烽火台晃了一晃。也把盘砣自己给震倒了。

    他好像被震得昏了过去,他倒在烽火台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阵子,盘砣才醒过来。

    醒过来的盘砣没有马上站起来,他躺在烽火台上古老的泥土上,不停在想。

    他在想,我怎么会这样。

    他还在想,我可从来没有这样过啊。

    不要以为,盘砣这样。是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光着身子的女人。

    不,肯定不是这样的。盘砣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三十年了。光是近十年来,盘砣就不止一次看到过女人的光身子,看到过女人的白奶子。

    并且,还离得更近,看得更仔细,看得更清楚。

    给地主当长工,躺在麦草垛上看月亮,地主的小老婆也爬到麦草垛上看月亮,看着看着,小老婆爬到了盘砣身上,非要脱了衣服,让他看她的身子有多光滑。非要让盘砣去比一比,比比是天上的月亮白,还是她的奶子白。盘砣没有比,一伸手,把她推下了麦草垛。

    当兵打仗受了伤,送到一个老乡家养伤,替她换药清洗伤口的是个小媳妇,老公也在前线打仗。伤好了,他一个劲地谢谢人家,小媳妇说,你要是真想谢我,就进到我的被窝里来吧。说着,小媳妇把衣服朝两边一掀,露出了身子和奶子。盘砣转过了脸。说,你老公正在前边拼命。我不能这样。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当了场长,机会好像更多了。

    得了感冒躺在床上,卫生队派了个护士来给你送药打针。护士穿了个白裙子,打针时她会弯下腰。一弯腰,盘砣就看到了里面的一对鼓鼓的白奶子。正好盘砣有点喘不过气,护士以为盘砣别的地方难受。护士说,场长,你要难受,你就说,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干,只要你能舒服一些。盘砣却什么也没有说,打完针,就让她走了。

    还有个女人,说她有一个同乡在二队,她在一队,她说她想也调到二队去。她来找盘砣。这样的事,对盘砣来说,不算个事。只要点个头就行了。可女人不一样,觉得欠了盘砣多大一个人情。就要给盘砣还。调到了二队后,来看盘砣。白天不来,晚上来。知道他还没娶老婆,就想好好谢谢他。盘砣让她走,她不走。说盘砣是嫌她长得不好。盘砣说不是。女人说,我脸长得不好。别的地方长得好。不信,你看看。盘砣不看。女人不愿意,说看看,看了再说让我走。女人就把衣服掀开了,让盘砣看。盘砣看了一眼。看过了,还是说,好了,我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还有一次一个女人……

    还有一次……

    还有……

    还有许多次。可没有一次,让盘砣这样过。

    就算是这样了,又能说明什么。盘砣并没有马上明白。

    好像要证实点什么,盘砣再次来到在烽火台上。

    这次上到烽火台上,一举起望远镜,盘砣马上想到一个叫阿布的女人。

    盘砣就用望远镜在大草滩上找阿布。

    阿布又去了野地。

    阿布又脱了衬衫拧汗,又光着身子让风吹。

    不知为什么,盘砣这会儿,不是老盯着阿布看。而是用望远镜往四处看。

    盘砣担心这会儿,还有别的人藏在什么地方,盯着阿布看。

    四下里看,没有看到别的人,却看到有几只狼。

    几只狼离阿布很近,好像它们已经看到了阿布。因为它们走着走着不走了,停了下来,朝着阿布那边昂着头。

    盘砣的心,一下子提了出来。

    不是怕狼看阿布。是怕狼要吃阿布。

    盘砣真急,恨不得能一下子飞过去,把狼从阿布跟前赶走。

    可几只狼,好像并不饿,或者说,阿布光着的身子,让它们看了并不动心。于是看了一会,几只狼就不看了。

    几只狼走了。阿布身上的汗也让风吹干了。可盘砣却出了一身汗。

    似乎还不能证实什么。直到又过了一天,直到又一次登上烽火台,直到又一次把望远镜投向大草滩。盘砣才真正有一点明白了。

    这一次盘砣没有看到阿布。这一次盘砣看到了狼,只看到了狼。

    先是看到了一只狼。一只狼在飞奔。接着又看到了另一只狼,另一只狼也在飞奔。

    只是这两只飞奔的狼,是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大草滩中央的一片草浪飞奔。

    起先盘砣以为它们要抢夺什么猎物。可是等到它们扑向了草浪后,盘砣才明白它们这样飞奔,只是为了能快一点拥抱在一起。

    能看得出它们激动得不行,好像等了一百年才等到了这个时候。

    还能看得出来,它们是一对相爱的年轻的狼。因为,它们拥抱过后,马上就迫不及待地进入到了对方的身体里。

    好像只是这样还不够。趴在背上的公狼伸出舌头去舔母狼的耳朵。而母狼也把脸使劲朝后扭去,去亲公狼的嘴。

    盘砣看得有些发呆。只要是个人,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发呆。

    如果只是这样一个场景,盘砣也顶多只会是发一阵子呆。并不会觉得这事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当另一个画面出现后,盘砣就没法不把它刻在骨子里,成为一个永远不能抹去的记忆。

    还是看到了一只狼。这是第三只狼。这只狼也在飞奔。也在朝着同一个地方飞奔。

    看到青年母狼不在了,老公狼马上睁大了眼睛去找那只青年公狼。青年公狼也没有了影子。经验告诉它,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不行,一定要把那只青年母狼找回来。

    老公狼奔向大草滩深处去找青年母狼。

    这时奔向青年母狼的老公狼,已经没有了要交配的冲动。它这么做,只是要保卫它的权力和尊严。

    要找到青年母狼真的很不容易。

    太阳升起来后,它才在大草滩的一片草浪中发现了青年母狼。

    它飞奔过去。可它去的好象晚了一点。因为这时的青年母狼已经被青年公狼压在了身子下面。

    老公狼一声长嚎,纵身跃起,用狼的铁一般的头,朝趴在青年母狼身上的青年公狼撞去。这一撞,能把一棵树撞断,能把一堵墙撞垮。

    可它只是把青年公狼从母狼身上撞了下来,并没有改变它们正在发生的实质性关系。它们只是换了个姿势,尾部依然相偎,青年公狼那强劲火热的器官,还在青年母狼的身体里腾跃着,爱情的歌还在继续高唱。

    那一撞,用了太大的力,老公狼没收住四蹄,把自己也摔在了地上,打了几个滚,又爬起来。

    看到一对不要脸的东西,还连在一起。愤怒的它又跳起来,朝青年公狼扑过去。把锋利的牙齿咬进了青年公狼的皮肉里。

    本来要躲,青年公狼可以躲过这一扑。可它没有躲。因为它一躲,青年母狼就可能被伤害。所以青年公狼不但没有躲,反而迎了上去。

    这更让老公狼恼火了,恶狠狠地就势把青年公狼的脖子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马上涌出来,染红了四周的草。

    这个时候,青年公狼如果要反抗,如果要逃跑,都还来得及,都还不会受到致命的伤害。但青年公狼没有这么做。它把全部的力量都用来和青年母狼相爱,它要用生命唱出一首完美的爱情之歌。

    老公狼咬住了它的脖子,不想让它往下唱,可它把头用力一甩,甩开了老公狼,继续在唱。

    青年公狼唱到了最后一句时,把头仰起,向着天上,一声长啸,把生命的精华,如火山爆发的熔岩,喷射进了青年母狼的宫腔。完成了关于情爱的一段华彩乐章。

    青年公狼倒在了地上。可它的眼睛里却闪动着胜利者的光芒。老公狼以为青年公狼死了,起身要去追杀青年母狼。

    它咬住了青年母狼的耳朵。并打算继续咬断青年母狼的脖子。

    没有想到已经血肉模糊的青年公狼,就在老公狼跳起来,打算致母狼于死地的刹那,咬住了老公狼的腿,死死地咬住了。

    老公狼不得不继续对付青年公狼,不能去追杀青年母狼了。这让青年母狼有了足够的时间逃离险境。老公狼本来并没打算把青年公狼置于死地,但青年公狼的这种行为,让它终于下了狠心,咬碎了青年公狼脖子上的一条最粗的血管。

    青年公狼的鲜血,泉水一样向上喷涌。

    这时,老公狼再抬起头来,看到青年母狼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和青年公狼的博斗,已经耗掉了它太多的气力。

    现在,看着青年母狼,它也没有办法了,它跑不动了。

    但已经杀死了青年公狼,也算是报了仇了,剩一只青年母狼,就好对付了。老公狼决定先回到它的狼群里,等着下一次有机会再收拾这个不要脸的青年母狼。

    那母狼逃走了。

    不过,那只母狼的一只耳朵被咬掉了。

    那天夜里,盘砣先想到了二个字。这两个字是女人。

    接着又想到了二个字。这两个字是结婚。

    再后来还是想到了二个字,这两个字是阿布。

    4、

    想到了,就去做。盘砣做事从来都是这样。

    而这个事,做起来,一点也不难做。

    骑上马,去大草滩。把阿布喊到跟前,告诉她两个字,结婚。

    阿布不会说不。

    阿布顶多只会说,让我想想。

    盘砣可以让她去想。

    只是在她想的时候,盘砣会把结婚的事情全安排好。

    因为,盘砣知道,不管阿布怎么想,不管阿布想多久。阿布想的结果,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嫁给他。

    盘砣实在想不出阿布有什么理由说不。

    荒野上好多男人都是这样,看上谁了,就冲上去说我要娶你。

    什么媒婆红娘全不要。照样把女人娶回家当老婆。只是这样做,得有很厚的脸皮。荒野上的女人,也很野。她要是真的不愿意,你就是把天喊破,她也不会理你。让你很伤心,很难过。

    这个事,还可以有另外的做法。

    盘砣还可以问也不用问阿布。

    把阿布喊到屋子里后,直接把门一关。

    盘砣可直接伸出手去,把阿布身上的衣服脱光。

    阿布可能会不让脱。可不会坚持多大一会。因为,盘砣的力气很大。

    等到阿布身上没有一块布了,不要盘砣说,阿布自己就会说,快点娶我吧。

    这个做法,好多干部会用。

    荒野上的干部,做事不想瞎耽误时间。别人要拐好多弯,才能到达的地方,他们可能骑着马,一下子就到了。

    这样做也一样,会有风险。就有不少干部。想早点进洞房,结果却进了牢房。

    当然,这个事,还有许多做法。并且盘砣也知道那些做法。盘砣没有进过洞房,可关于进洞房的故事知道很多。盘砣还知道,进入洞房的门只有一个。可通向那个门的路,却有万千条。

    万千条路,每一条的路的样子,盘砣不会都知道。但至少有一条路是什么样子,要怎么走,他是知道的。

    其实知道万千条路和知道一条路的结果差不多。

    因为,不管天下的路有多少条,你能踩到脚下的只有一条。

    盘砣是个好男人。这样一来,许多坏男人,常走的路,盘砣不会走。盘砣还是个好干部,这样一来,许多坏干部,常走的路,盘砣也不会走。正是许多人都走的路,盘砣没有去走。盘砣才当了场长,而且还是个好场长。

    那天晚上,盘砣在屋子里,围着一张桌子,不停地转圈。他好像看到了许多路,他要找一条他该走的路。那天他转到了天亮,好像也没有找到他要走的路。

    盘砣想自己去给阿布说,又担心阿布万一说了不字怎么办。盘砣想把阿布直接喊到他的办公室,可又担心阿布大声喊叫起来。

    许多人为别人做事时,总是马上能想到好办法,可轮到要给自己办事时,就会像小孩子一样变得很笨了。

    小孩子遇到了事,会去找大人。

    盘砣不是孩子,可盘砣遇到这个事后,也想去找一个人。盘砣想去找的一个人,就是支齐。

    盘砣让通讯员去大草滩喊支齐。

    通讯员去大草滩喊支齐。

    支齐问通讯员喊他有什么事。

    通讯员说场长要请他喝酒。

    支齐也正想和盘砣喝酒,想和盘砣喝酒,是想告诉盘砣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个事是昨天晚上定下来的。

    昨天晚上,一直等阿布来。等了好久,也不见阿布来。心里不安起来,走出大帐篷,去地窝子,看阿布在忙什么。

    走到地窝子门口,听到里边正在争吵。

    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听到是占石和阿布在争吵。

    占石让阿布嫁给他,说这一辈子除了阿布,他不会再娶别的女人。

    阿布说她不喜欢占石她不会嫁给占石。

    又听了一会,听到里边不争吵了,倒响起了撕扯的声音。

    支齐推开了门。看到占石正把阿布往怀里搂。而阿布使劲挣扎着,不让占石抱住她。

    看到支齐,占石的手还没有完全松开。占石说,队长,我和阿布在谈对像。

    阿布却说,队长,我没有和他谈对像,是他来缠着我让我和他谈对像。

    支齐让占石跟他出去。

    带着占石出了门。支齐说,占石,我说过,这些女兵,全是花,你想采哪一朵,我不管,可你不能胡来。

    占石说,我没有胡来,队长,说实话,谈对象,有时不能光是谈,都说,该亲,就得亲,该抱就得抱。

    支齐说,那也得别人愿意才行啊。

    占石说,女人都是这样,不会一开始就愿意的,慢慢地她们就会愿意了。

    说了半天,占石的道理比他还多。没有说服占石,支齐不说了。让占石走了。其实,占石说的那些话,别的老兵也给他说过,当时听了,他只是嘿嘿一笑,没当是个事。

    可同样的话,听占石这么一说,支齐就有些恼火。占石走了后,支齐想了半夜。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来想去,明白自己是把阿布当回事了。

    支齐还没有把一个女人这么当回事过。

    几乎是一夜没有睡着,天快亮时,支齐对自己说,就这样决定了。

    这个决定就是娶阿布当老婆。

    并且要尽快娶阿布当老婆。不然的话,占石这样的男人,就会钻空子。万一阿布出点什么事……一想到阿布可能会出的事,支齐的心象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样疼。

    做出决定后,支齐马上想的是告诉盘砣。

    没有想去马上告诉阿布。是想着用不着急去说,阿布心里想的什么,支齐早就看出来了。男人和女人心里的话,有时是不用说出来的。只要不是个瞎子,是可以用眼睛看出来的。

    支齐知道他的决定,正是阿布盼望的。

    支齐还知道,听到他说他要娶阿布,盘砣一定会为他高兴。

    5、

    和盘砣喝酒不知有多少回了。但差不多每一回,都是支齐安排好了,让食堂做好菜,去喊盘砣来喝酒。

    想请盘砣喝酒的人很多。别的队长也请盘砣喝酒。只是别的队长请,盘砣十次至少有五次不去。上级喝下级的酒,不能什么酒都去喝。

    只有支齐例外。支齐只要打电话请盘砣喝酒,不管喝的是什么酒,盘砣都会去喝,从来不说不字。

    盘砣愿意和支齐喝酒,可盘砣请支齐喝酒的事,好像很少有。

    很少出现的事出现了,就会不由让人多想一些东西。去喝酒的路上,支齐想,盘砣有什么事要请他喝酒呢。

    不是没有事不能一起喝酒。可根据支齐对盘砣的了解,盘砣肯定是有什么事才请支齐喝酒的。

    支齐想知道盘砣有什么事需要请他喝酒。

    不管什么事,早一点明白总比晚一点明白好。

    支齐把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全都在脑子里想了一遍。

    想来想去,想不出有什么事需要请自己喝这顿酒。

    想不出来,干脆就不想了。反正过一会喝起了酒,盘砣就会说出来的。

    也来不及想了,因为,他已经看见盘砣的房子了。

    窗子正亮着灯光。

    场部有一个烧酒房。烧出的酒,虽然度数很高,很辛辣,但没有掺一点水,全是把高梁和小麦发酵后,酿制出来的。酒作坊每烧出一缸酒,都会先给盘砣送上一坛子来。这样的酒,一口下肚,就能全身发热。就是喝多了,头也不会太疼。

    和盘砣喝酒,从来不用杯子。就用碗,倒上一碗,往跟前一放。要喝端起来就喝。一口喝多少不管。反正我这一碗喝光了,你那一碗也得底朝天。

    先什么话都没有说,一人喝了一碗。一碗酒下肚,想说的就会说出来,甚至不想说的话,也会说出来。好像话这个东西,有点怕酒。不管在肚子里藏得有多深,酒都可以把它赶出来。让它们像一群鸟从嘴巴间飞出来。

    支齐说,我想给你说个事。

    盘砣想着支齐一定是要给他说工作上的事,可这个时候,他一点儿也不想工作上的事。在他心里这会儿只对一件事有兴趣。

    盘砣说,你的事等会再说吧,还是先听我给你说个事。

    盘砣说出了阿布的名字。

    盘砣说,我看上阿布了。支齐说,你真的看上阿布了?盘砣说,当然是真的,说起来,这些年,还真没有哪个女人让我看上过。支齐说,你就看上了阿布了?盘砣说,是啊,我就看上她了。你说,真怪,这么多女人,我就看上她了。支齐说,阿布是挺好。盘砣说,别的女人,也不差。可看别的女人,不象看到阿布那样激动。支齐说,这就是缘份。盘砣说,你说得对,是缘份。支齐说,这么说,你是定下了,要娶阿布了?盘砣说,听你的口气,你有点不信我是真的。支齐说,我信,我当然信。盘砣说,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支齐说,我是没有想到。盘砣说,别说,你没有想到,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支齐端起一大杯酒,一口喝掉了。盘砣说,不能这么喝,太猛了,会喝多的。支齐说,我是为你高兴。盘砣说,我知道,我不结婚,对你们也是个压力。支齐说,是啊,你都三十五了,还是单身。我们这刚到三十的,怎么好意思结婚呢。盘砣说,你的事,也可以考虑了,别再拖了。支齐说,先把你的事办了,再办我的事。盘砣说,你千万别这样,这个事,没有先后,你要是看上谁了,告诉我,我给你来操办。支齐说,我还没有看上谁。盘砣说,真的没有。支齐说,真的没有。盘砣说,别条件太高了。象阿布这样的,我看就挺不错。支齐说,是挺不错。咱们农场,没有女人可以比得上。盘砣说,不过,这个事,我也不是太有把握。支齐说,为什么?盘砣说,不知道阿布怎么想的。支齐说,她能怎么想,能嫁给你,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盘砣说,可我还是有些没把握,这样吧,你……

    支齐不让盘砣说了。要是再让盘砣把话全都说出来了。就有点没意思了。其实他早就该知道盘砣在想什么了,就知道盘砣为什么喊他来喝酒了。支齐从来都不是个很笨的人,可以说一般的人都没有他聪明。不过,这会儿他却在心里骂自己是个大笨蛋。明白得似乎晚了一些,可机会并没有完全失去。盘砣是场长,场长是个男人,却不能像别的男人一样去围着一个女人转。支齐又喝了一杯酒,把酒杯放下后,支齐站了起来。支齐说,盘场长,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全明白了,我会安排好的,你就等着阿布来找你谈结婚的事吧。

    看到支齐站起来,盘砣想起支齐一进来就说要给他说事。盘砣的事已经说完了,现在可以说支齐的事了。盘砣让支齐说了他的事再走。听到盘砣让他说他的事,支齐愣了一下。不过支齐马上朝着盘砣摆了摆手说,说他没有什么事。说他要说的事,和盘场长的事比起来,就像是西瓜和芝麻。芝麻大的事没有什么可说的。支齐摆着手,摇晃着走出了盘砣的屋子。门口站着黑风和他的马,支齐爬到马背上。马走出了好远,支齐还在想,幸亏没有一进房子就把心里的事说出来。

    6、

    说到这里,我们一定会想起另一个人。那就是占石。和盘砣一样,占石也想娶阿布,并且比盘砣想得早,行动得也早。

    只是占石的想法,一直得不到落实。行动也是一直没有进展。也没有什么人肯帮他的忙,就算有人肯,也不一定能帮得上。

    占石就得自己想办法。

    先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先让大家相信他和阿布有情况。什么情况不说,让大家去想,去猜。

    于是每次从外边回来,不管心里是什么滋味,都做出很高兴的样子。

    大家知道他是去和阿布谈对像了。谈对像谈过后,脸上很高兴。肯定就会有收获。这样的收获,虽然不像庄稼一样,可以看,可以吃。但听起来,却会很有意思。

    一圈人不由会围住占石,让占石老实坦白。占石笑起来,样子果然老实。可他只是笑,却不坦白。不是他不想坦白。是他真没什么可说的。让他编出个故事,他还没这个本事。干脆只笑不说。他这么做,其实反而比说出点什么,效果更好。

    他越是不说,大家就越想知道他不说的东西是什么。因为,越是不说出来的东西,越是些有意思的东西。

    大家就逼着占石说,占石一看大家逼他,更来了劲,说打死他也不说。什么事?打死了也不说?看占石不说,大家就替占石说。夜很长,光用来睡觉用不完,又不能去做点什么。不能做点什么,那就说点什么吧。大家就围着占石说。说一句,问一句占石是不是真的。

    越问越具体。越问越有些不像话。夜黑得厉害,屋子里没点灯。不时有狼叫的声音传过来。这个时候,好像一颗心,不由得想放肆,想撒野。没有别的法子,就用话语发泄。一些问到的话,要是在大白天说,没法说出口。可这会说出来,听着很来劲。

    问占石,和阿布那个了没有。

    这可是个关键事。有没有这个事,决定着两个人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大家一问,占石就笑。

    大家问得越具体,占石笑得越厉害。

    那笑,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有时,笑也是一种语言,也可以说明问题。

    一看占石这个样子,大家都说,占石肯定把阿布那个了。

    大草滩上的人干活,全集中在一起,大家一块干,干完了一块,再去干另外一块。大家一块干活,不是光埋着头干活,大家会边干活边说点什么。说点什么,会觉得时间过得快,也不会觉得太累。说什么呢,当然要说新鲜的话了,要说有趣的话了。

    这一天在地里,在干活的人群里,有一句话,像一只麻雀,从这个人的肩膀蹦到了另一个人肩膀上。贴着一只耳朵叽叽喳喳一阵,又贴着另一个人的耳朵叽叽喳喳一阵,一点儿也不知道累,到了快中午时,除了一个人以外,所有的人的耳朵里都灌进了同样一句话。

    没有听到这句话的是谁,不用说你也知道。

    一听到那句话,大家就不由得要看阿布一眼。看过了阿布,就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

    阿布没有注意到,有好多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大家在悄声低语地说着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想知道。

    阿布不是个爱传闲话的女人。

    阿布只是低着头干活。

    那个叫阿柳的,和阿布一块从湖南来。和阿布关系像姐妹。别人听了那些话,可以不对阿布说,阿柳听了那些话,不能不对阿布说。

    阿柳走到了阿布跟前,对阿布说,别人都在说你。

    阿布说,说我啥,我有啥说的。

    中午饭在地里吃,吃过了还要休息一会。地头上有一些高高矮矮的树。各人找一块树荫歇一会。也好让体力恢复一下,下午好再接着干活。

    阿布也在野地里到处找,可她要找的不是树荫。她要找的是树荫下的人。

    好多人都躺在树荫下歇息,可阿布要找的只是其中的一个人。

    虽然有那么多人都说了阿布,阿布却不能去找别人,只能去找他。

    这个人真的在树荫下,阿布找到他时,他正躺在地上,用草帽盖着脸悠然自得地歇着呢。

    阿布踢了他一脚。把他踢得坐了起来,刚想发脾气,一看是阿布就笑了起来。

    问阿布是不是没有找到树荫,还说要是阿布没有找到树荫,他就把树荫让给阿布。

    阿布说,占石,你对别人胡说了什么?

    占石说,我没说过什么呀。

    阿布说,你没说过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在说?

    占石说,大家说什么了,我不知道呀。

    阿布说,你不要装了,你要是不说,别人怎么可能那样说。

    占石说,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讲。其实他们说的那些话,你也不要太在乎,咱们这种关系,不让别人说点什么,也是不可能的。反正早晚就是那么回事。说就让他们说去吧。等到有一天,咱俩成了两口子,他们就不会再胡说了。

    听占石这么说,阿布更气,觉得自己快要被气死了。

    气得阿布想骂占石。可阿布找不出合适的话来骂。阿布不是个会骂人的女人。

    骂不出来。阿布就想打占石。有时打人会比骂人还要容易。至少对阿布来说是这样。阿布把胳膊一抬,举起了巴掌,朝着占石的脸打过去。

    看到阿布举起了巴掌。占石知道阿布不是做样子。她是真要打。当然不想让阿布打,也很容易。只要他也把胳膊伸出去一挡。就不会让阿布打到他。并且还会让阿布受点苦。他的胳膊像铁一样硬。阿布碰上去,骨头都会疼。

    不想被阿布打。也不想让阿布疼。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跑。

    没等阿布巴掌落下来,占石就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阿布看着占石跑。她没有追。知道也追不上。她是属狗的,但却不可能像狗跑得那么快。

    眼看着占石跑得不见影子了,一转身,她朝队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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