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野君是多少文呢?”
“十一文半。”
“呃?”美祢发出怪声来了。借给十一文半的脚穿的皮鞋的确不是随便会有的。在美祢家的鞋箱里也并没有这样的事物。
“对不住得很,可是没有法子。”但是水野却是并不在乎,他说道:
“现在东京,你知道,很有怪样子的人走着哩。像我这样,还是要算好的呢。”
“那自然是这样,可是,——橡皮底袜子虽然还好,这双排扣儿有点儿不行呵!”
“可不是么。啊,也行吧,哈哈哈!”他晃着身子大声笑了。只在门口办好了事务,他就那么地走回去了,似乎是很忙碌的样子。十一文半的橡皮底袜子“咚咚”略地传出地面上的响声,渐渐地远去了。
美祢打开了鞋箱。在战时穿破了的人造丝的下地袜的旁边,五文半的运动鞋笑嘻嘻地并排放着。美祢拿了出来,放在手掌上面。这是五文半的下地袜呀。唉,五文半现在也要跑出去的吧,着实的,发出地面上的响着。[173]
五 日本民间故事
(一)老屋的漏
古时候,在一天下雨的晚上,有一家的老头儿和老婆子不能睡觉,便两个人在说着话。说道:
“老屋的漏,比虎狼还可怕哩!”
这时候从外边走过了“虎狼”这种野兽,站住了听见这话,心里便想,在这世界里,还有比我更可怕的什么叫“漏”的东西呢!这不可疏忽。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偷马的人偷偷的进来,看见以为是马,便骑在虎狼的背上。
虎狼心里一惊,这了不得,可是被“漏”抓着了,于是一直奔去,路上将偷儿摔落,掉在路旁的空井里。这时一只猴子走了来,问虎狼做什么,虎狼答道:
“现在在那个窟窿里,躲着老屋的漏这种怪物。”猴说道:
“没有这种怪物吧。等我去检查一番看。”那个多事的猴便将尾巴插到空井里,试探一下。在井里的偷马的看见了,用力把它抓住。猴儿也出惊了,要把尾巴强拉出来,可是尾巴从根上断掉了。猴的尾巴也从这时候起,就是那么短了。[174]
(二)道士治狸
古时候,山城国的神木高野的村子里,一个老百姓家里的各种器具,每天都会不见。这大概是狸子捣乱吧,各地方去请了修道的人,来祈祷作法,可是一点都没有效用,还是连碗呀,筷子呀这一类的东西,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这使得道士们很窘。
这样的闹着,末后请来的这个道士,听了说道:
“若由我来,这样东西并无什么麻烦。一定制伏了给你看。”但是又说:
“可是祈祷用的有些物品,非赶紧去买了来不可。”说着便往那地方的平街买东西去了。但是后来家里的人发现,有一个小布包忘记在那里,可见得这道士是很慌张的。没有这个,说不定很是困难吧,早点告诉他一声才好,于是走到那边大声的叫,又叫人跑去找他,终于也追他不着。及至回来家里一看,那个布包已经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之后稍为等了一会儿,那道士忽然回来了。家里的人告诉他丢了布包的事,非常的抱歉,他一点都不着急,只笑着说道:
“这样好的,这样好的。”
于是他同了大家,一起遍搜家中各处,据说在板廊底下最深的地方,有一匹老狸死在那里。狸子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大的饭团,吃了一半就死了。道士笑着说明,那是将叫作“木鳖子”的毒狸子的,放在饭团里边,用布包了,故意的忘记在那里的。[175]
(三)急出家
古时候,在某村里有恶性的狐,出来作怪,大家正在很窘的时节,一个人很自夸的说道:“我决不上狐狸的当。”这个人有一天从别处回来,看见路边的河旁有一匹狐狸,拿朴树的叶顶在头上,就变成女人,捞取河里的水藻搓圆了,当作小孩抱在胸前。那人说道:“畜生,预备去骗人吧!好的,等着瞧吧。”便捡起路边的石头,扔了过去,这石头恰巧打中了孩子,一下子就打死了。女人生了气啼哭着,要叫他把小孩弄成原来的样子还她。他说什么——你不是狐狸么?女人更是生气,不肯干休。这样等着,女人总没有变成狐狸,看来的确是人间的母子了。那人心想,那么是自己看错了,做出了不得了的事情,用尽心思,设法措辞谢罪。女人终于不答应。那人没有办法,就说:“让我做了和尚来谢罪吧。”[176]于是,一同到近地的一个寺里,向方丈说明缘由,请方丈剃光了头。剃头剃得非常地痛。因为太痛了,那人才清醒了过来,向周围一看,前头所见的母亲和小孩都不见了,和尚同寺也不见了。而且刚才当作给剃去的头发,却都是被狐狸所咬断了的。
(四)卖闲话
古时候,上野国有一个乡下人,到江户(现今的东京)去游玩,到要回去的时候,心想买点什么少见的土产,这样那样的挑选,可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
现在是没有了,那时候有所谓“闲话店”,出卖闲话的,便走进去看。这东西乡下没有,是少有的东西,便问道:
“闲话卖几钱?”答说:
“那有三种,一铢,两铢和一分银子。”[177]
“那么我买一个一铢的吧。”一边说一边坐下在店头,付了一铢,听店主人讲出什么闲话来,高兴的等着,只见店主人说道:
“猫叫似的媚语要留心!”
“就是这一点么?”
“是的。”
“这个太简单了。再买一个两铢的吧。”又拿出两铢来,于是主人说道:
“若买两铢的,请上这里来。”便招呼他到房间里,说道:
“没有柱子的地方,不可进去!”乡下人觉得这闲话也很平常,有点茫然,便发奋出了一分。主人领了他走进了里边一间很考究的房里,说道:
“性急则损,事急则败!”就只是这两句话。
乡下人道:“遇见了傻事了,这样的闲话,买得太不值得了。”心里很不平的,从江户动身回去。这天晚上,在一处小客店住下,客店女主人的招呼不知怎的过于柔和,说道:
“大爷,床已经铺好了,请休息吧!”她的声口仿佛是猫叫似的媚语。乡下人睡下了,想起闲话店的事情来,便说:
“猫叫似的媚语要留心,或者是说这事也未可知,有什么灾难都难预知,危险极了,危险极了!”便把床偷偷的移在别间房里去睡。在这天晚上,这间房有刀兵之难[178],几乎丧了性命,幸而得保全了。
第二天早上,从这里出发,中途遇见了大风雨,一步也不能前进,四周一看,有一个石室,便想进去躲过风雨。忽然想起闲话店的“没有柱子的地方,不可进去”的话,想道:
“这里没有柱子,有什么危险也难预知道。”赶紧走出石室,刚才出来,为雨所湿的石头崩了下来,石室都堵塞了,几乎丧了命。
那天已经黑了,这才到了家,忽然一看,门口丢着一双草鞋,觉得很是奇怪,再去窥探家里,见妻子和小孩的旁边,睡着一个和尚。一见之下愤然生气,说道:
“可恨的东西,在我出门的时候做不正经的事情,一刀斩了吧!”从腰间拔出刀来,差不多就要跳进去斩杀了时候,忽然记起闲话店的话,“性急则损,事急则败”,也有道理,便又仔细的看一下,原来在他出门的时期,母亲剃光了头发了。[179]
这样屡次受了闲话的好处,以后遇见人总说:“以为价钱太贵的闲话,也有这样的用处,想来实在是便宜的了。”
六 中华腌菜谱 译序
这是日本汉文学者青木正儿所著。青木著作有《中国戏曲史》,已译成中文,所以在中国也颇闻名的,前在京都帝国大学任教,现已退休,今年七十六岁了,还在著书,都是关于中国的,我所得到的有这几种,如《华国风味》《中华名物考》和《酒中趣》,都是很有趣味的著作。今译其《华国风味》中的一篇,原名只是腌菜谱,为得明白起见特加二字曰中华,是昭和二十二年(一九四七年)所写,距今已是十六年了。槐寿译竟记。
(一)榨菜
以我的很浅的经验来说,中华也有相当可以珍重的腌菜。我最先尝到的,是北京叫作榨菜的东西。上海称它作四川萝卜,所以这似乎是四川的名物,可也不是萝卜,乃是一种绿色的不规则形状的野菜,用盐腌的,正如名字所说,是经过压榨,咬去很是松脆,掺着青椒末什么,有点儿辣,实在是俏皮的。
我初次知道这个珍味,是在初临江南的时候,在上海的友人家里,作为日本料理的腌菜而拿出来的。自此以后深切的感到它的美味,乃是后来在北京留住,夏天的一日里同了同乡友人到什刹海纳凉,顺便在会贤堂会饮的那时候。油腻的菜有点吃饱了,便问有没有榨菜?跑堂的连答了三声“有有有”,就拿了从冷藏库里刚取出来冰冷的、切碎的碧绿鲜艳的一碟。很可以下酒,以后到来的几样菜都叫堂倌拿走了,老是叫要榨菜,要了好几回,这才痛饮而散。
(二)虾油黄瓜
我从朝鲜经由满洲到北京去的路上,想起来是在山海关左近的一站。有一种什么东西装在小小的篓子或是罐里,大家都在那里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想来总是北方名物吧,我也是好奇,便也买了一个。木刻印刷的标签上,看不很清楚的写着“虾油玉爪”。虾的油是什么东西呢?至于“玉爪”,更加猜不出是什么了,心想或者是一种盐煮的小虾米吧。便朝着篓子看,同车的日本人也伸过头来看,说这是什么呀。答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呢!说是不知道就买了么,便大笑一通。
到了北京之后,打开盖来看时,这却很是珍奇。是一种盐渍的没有像小手指头那么粗的黄瓜,满满装着,像翡翠的碧绿。要得这样一篓——说是篓却是内外都贴着纸,涂过防水的什么东西——小黄瓜,以我们日本人的常识来说,不知要从几百株的藤上去采摘,而且这样小的黄瓜除了饭馆里用作鱼生什么陪衬,才很是珍重的来加上一两个,算是了不得。于是才知道,从前认作“玉爪”的原来是“王瓜”之误,便是日本所谓黄瓜。虾油者似乎就是盐腌细虾腐烂溶解的卤汁。后来留心着看,此物往往用作一种调味料,譬如我们叫作成吉思汗料理的烤羊肉,就必须用此,但是因为有一种异样的气味,所以对于日本人是不大相宜的。用了这种卤汁浸的黄瓜,味道很咸,不能多吃,但是当作下酒的菜却是极妙的。回国后过了十多年,偶然有一个在上海的友人,托人带了两瓶这东西给我,我很高兴能够再尝珍味,赶紧拿来下酒,可是比起从前在路上所买的,却没有那新鲜的风味,不觉大为失望。现今想起来,觉得那时胡乱买得一篓,真是天赐口福了。
(三)笋干冬菜
从九江走上庐山,再从山的那一面下来,住在海会寺里。当地山僧拿出来佐茶的有一种笋干,很觉得珍奇,便拿来尽吃。到了第二天出发的时候,和尚在一个旧坛里取出那笋干五六根,又取藏在同一坛内的盐腌的干菜包,上面再包上荷叶,送给我道:“这样用干叶包着,存放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味,而且这菜也可以吃。”我把这包很珍重地拿回日本,对着二三友人常骄傲地说,这是庐山寺里所制的名物,市场上没有得卖的东西,足以称作珍中之珍。这是怎么做的?因为言语不很能相通,不曾问得。好像是用嫩笋盐煮了,随后晒干,拿来细切后闲吃,有一种说不出的风味,是茶人(译者按:讲究茶道的风雅人称为茶人。)所喜欢的一种食品。
按清顾仲清《养小录》里笋油这一条里说,南方制“咸笋干”的时候,其煮笋的汁因为使用旧的,所以后来简直同酱油一样,而且比酱油还要好;山僧每常使用,外边极少能够看见。那么这笋似乎先用盐水煮了晒干,和腌菜略有不同,但是煮汁比酱油更鲜,这笋的所以如此鲜美,正是当然的了。
上面所说包笋干的那种干叶,在南方乡下的茶店里,也有拿出来佐茶的。在北京也有这种同样的东西,称作“冬菜”。不过南方用青菜所做,北方乃是用白菜罢了。北京把它细切在吃一种名叫馄饨的面食的时候,用来作料,嚼起来瑟瑟作响,很好吃的。
从前我们京都北边鞍马的名物有“木芽渍”的一种食物,从古代镰仓初期的显昭的《拾遗抄注》,直到江户时代都散见菜谱,似乎很是有名。但是不知何时却废止了,现在只能买到一种并不高明的土产品,叫作“木芽煮”了。实在是无聊得很。据雍州府的酿造部里说,这木芽渍是在春末夏初,采取通草叶,忍冬叶和木天蓼叶,细切混和了,泡盐水内随后阴干的。大概与北京的菜有相似的风味,而材料是用的野菜,想必更是富于野趣的了。
(四)泡菜酸菜酱菜
腌白菜最有滋味的,要算是北京“泡菜”。这是用白菜为主,和其他菜蔬,泡在和有烧酒的盐水里,雪白的白菜配着鲜红的辣茄,装在盘里很有点像京都的“千枚渍”的模样,味道清雅,宜于送饭,也宜于下酒,风味绝佳。
白菜做成的珍品,北京还有一种“酸菜”。这略为带有一种酸味,可是里边并不用醋,似乎是同京都的“酸茎”的做法一样,盐水泡后,自然发酵成为酸味,但是这不像酸茎的用重物压着,柔软多含汁水,大概是泡在盐水里的缘故。平常吃“火锅子”的时候每用这个,煮了也仍是生脆,比吃煮熟的白菜在味觉触觉上都感到更为复杂,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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