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我和肖小南到了鹿茸肥牛火锅城,时间大概是中午12点左右,走过冬天泛灰的街道,火锅城花花绿绿的小旗就飘到我们的视线里,而里面暖融融的气浪和一些漂蜡的绢质植物和花卉,则进一步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季节,尽管那种东西有点类似移花接木的幻术,但毕竟和窗外街树凋零、色彩单调的感受区别很大。
肖小南一定体会出我的心情不好,他的表情有些夸张,对我的反应也显得敏感,也许他照顾得过于细致了,我显得不太自然。“据说鹿茸特补。”肖小南将他小碟里那份干鹿茸片放到我的酒精火锅里。我几乎在他主动而周全的动作之间,没有办法做出推辞的表示。
我知道这顿饭由肖小南自己掏腰包,所以主张点一些价格偏低的东西。肖小南说:“那样我的心里反而不舒服。”他说话之后我想了想,就依了他。
说起来,那个火锅城属于大众化的(流行的说法叫工薪阶层消费),铆足了劲儿花,也不能让肖小南把衣兜倒翻出个儿来,问题是肖小南自己掏腰包,一种似乎约定俗成的想法是,自己掏腰包就不同于花公款,就得省着点儿,这个想法是惯常的,我知道很多人都这样想。
肖小南点了上脑什么的精肉,还点了一瓶五粮液。肖小南当然了解我的酒量,也知道我最喜欢喝五粮液。既然依了他就依到底吧,反正,我觉得会有机会还他这份人情的。
很快菜就上来了,很快酒精火锅就开了。在热气蒸腾之中,我们开始举杯,一盅接一盅地喝了起来。渐渐地,我的眼睛也有了光泽。几年前,我曾嘲笑冯厂长,皮肤粗糙的冯厂长平时言语木讷,谨小慎微,可两盅白酒进肚,他的眼睛就发亮,不仅语言铿锵有力,而且极端大方。所以,当时找他办事的人,都在他喝酒之后签字,从不失手。事后,冯厂长回忆起来,悔得肠子发青,可一沾点酒,老毛病又犯了。我嘲笑他是因为我当时不会像他那样,也不希望自己出现那种状况。谁知,一年又一年过去,我怎么喝都清醒的优势渐渐退化了。虽然没有冯厂长那么严重,不过,对酒的控制能力有了明显的下降。
除了酒和菜的话题之外,肖小南一直在寻找既不涉及我心情不好,又能使我心情好转的话题,这一点我能看得出来。做好这一点很难,不过,在这方面肖小南算得上是高手。“这几天和嫂子通话啦?”肖小南问。
我缺乏耐心地“哼”了一声,肖小南当然知道,雯是我引以自豪的,我也在很多场合表露过自豪。只是肖小南不知道最近的一些变化,也就在我工作上陷入极端困境的时候,雯也来找我的麻烦,我感觉到她想结束我们之间的契约,只是有些顾虑,犹疑不决罢了。一想这个又有些黯然神伤,当初如果不是我的倾力帮助,雯的英文成绩再好,她也不会去美国那所名校读硕士的……“来,喝酒!”我说。
肖小南一定在我的神态里读到了内容,他立即转换了话题。“你家的保姆还梦游吗?”
我笑了笑,说:“最近好一些了。”
我家的保姆也是雯找的,她在国外读书之前,把她五姨的四女儿叫了来,那女儿也叫兰儿,和雯的小名一样。不过见到兰儿无论如何也和身材娇好、皮肤白皙的雯联系不起来。兰儿来我家之前,她还没出过大山,她老家还有大骨节病(克山病),脸上布满了像感染过结核病菌般的红血丝。当矮粗而黑红的兰儿用沙哑的声音叫我“姐夫”时,我的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夜里,雯与我疲劳地躺在床上,雯说:“我知道你会嫌兰子丑,对她不满意是不是?可找一个你满意的我就不满意了。”
我问她:“此话怎讲?”
雯笑起来,说:“说起来呢,你以前的表现还不错,反正在我这儿没什么前科,不过以后就不敢保证了。况且,我一出国就是几年,一旦哪天你熬不住了,失了身,我可有责任啊……”
“明白了。”我说。
雯还接着说:“我费尽了心机选择了兰子,一是兰子老实能干,可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二是兰子忠诚,替我监督你,我的良苦用心你可别辜负了。”
我说:“佩服佩服!”
“你什么意思?”雯问。
“就是敬佩的意思。”
雯出国了,冰冰(我的女儿)也送到寄宿学校。平日里,就我和兰子生活在一起。开始那一段,由于雯的速成教育,她还注意克服固有的生活习惯,后来见我对她也没有明确的要求,就渐渐懒散下来。比如她没有洗澡的习惯,比如她擦地板只擦显眼的地方,比如她在买菜的时候不十分高明地赚我的小钱,还有,她在女人周期性失血的时候不用卫生巾什么的,而是用洗手间里的手纸或我带回来的报纸,并十分显眼地扔到纸篓里……如果说这些我还能容忍的话,那么,最让我无法容忍的是,她竞周期性梦游。在星期一或星期二的夜里,我睁开眼睛一看,我卧室的门前站着一位披头散发的女人……可怕的是,她的梦游在周期性之中又毫无规律可言,比如,我觉得她这两天该梦游了,不敢实睡,朦朦胧胧之中天就亮了。兰子的房间却一夜宁静。等我实在熬不住了,蒙头大睡时,我的门外传来了莫名其妙的声音……我曾就此问题质问过兰子,她委屈得噗噗落泪,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她知道就不是梦游了。问题是,第二天她对头一天夜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这样的折磨,属于无辜地折磨!
肖小南笑着说这很有意思。我问他说的有意思是指什么。
“当然是梦游。”肖小南说,“你想一想,如果哪一天晚上,你家的保姆先去厨房取来菜刀,嘴里念叨着:这把刀太钝了,剁这么大块儿的骨头太不容易了。然后,接连向你的脚脖子砍去……”
我说:“那是不可能的,现在,我每天晚上都锁卧室的房门。”
“不过,”肖小南说,“我还是建议你把她辞了,即便她对你没什么威胁,如果她自己在夜里产生了幻觉,看到窗外是烟雾缭绕的仙境,就从窗口爬了出去,你家可是五楼,下去的结果……当然,你是知道的。”
听肖小南这样说,我的心忽地向下一沉。也许暴露给肖小南的目光瞬间黯淡了许多。肖小南连忙说:“你是知道的,我喜欢胡思乱想,记得两年前我在党办时你还批评过我。”
大概肖小南以为关于保姆的话题过于激烈了,刺到我敏感的神经,或许是这样,但不是因为保姆,这一点,肖小南当然不会知道。我说:“没什么。”
我们就这样,一喝就喝到天渐渐暗了,一瓶五粮液被我们平分了。喝到这个时候,我越来越压抑,想什么事什么事儿就堵在胸口,越想不想,它们越往你的脑子里钻。肖小南面色油红,呼吸粗放,往往喝到这时候,他就兴奋起来,今天他同样兴奋,只是顾虑到身边的我,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罢了。
“要么这样,”肖小南提出建议,“我们去潇洒一下。”
我想了想,似乎觉得在当时的境况下,去潇洒一下是个非常好的提议。“当然,”我说,“当然要去。”
那之后,我和肖小南叫了一辆出租车。记得那辆出租车很破旧,里面脏兮兮的。司机好像是外地口音。问:“去哪儿?”肖小南说:“找一个唱歌的地方,小姐大方一点的。”以前我很少坐出租车,反正有肖小南在前面坐着,一切由他安排,我自然不必费太多的脑筋。不知出租司机是怎么想的,他拉着我和肖小南几乎转了大半个城市,就这样,我们来到了南塔。
说实在话,我在这座以重工业闻名的城市里生活了三十几年,南塔,我还是极少去的。那地方原来是棚户区,听说这几年建了两个低档商品的批发市场,低档的娱乐场所也跟着繁荣起来。“穷鬼大乐园”,听一听这雅号,我这样的身份能去吗?
当然,今天特殊,只是我和肖小南两个人,而且是肖小南自己安排的,他当然可以安排到这里也可以安排到那里。来南塔这地方,可能是想省点钱,也可能是他对娱乐场所也不够熟悉,听凭出租司机的安排了。
“穷鬼大乐园”那条街除了饭店、歌厅和桑拿之外,什么也没有。我小的时候,那里是红旗公社的菜地,学工学农那段时间,我们还唱着歌来这儿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我们的车就停在一家门面相对讲究一点的“练歌城”门前。肖小南和司机讲着什么,大概是找一些对方的不足,以便在付款问题上占得优势。我则透过车窗观察那个练歌城,练歌城的“练”字挺有意思。
我和肖小南交换了一下眼神,肖小南就下了车,我则缩头待在车里,等肖小南回来。我这样理解:肖小南先下车探视一番起码有两个原因,一是看一看这里的小姐漂亮与否,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看一看有没有我们厂的下岗女工在这个练歌厅里陪酒,关于这方面的传闻,我已有耳闻。
我和肖小南走进了这个叫“飘”的练歌城,我努力表现出很习惯这种场合的样子,大模大样地穿过大厅。大厅里坐了两排小姐,她们的目光同时注视着我和肖小南,我们在目光形成的压力下,走过了那个大厅。
肖小南早已选择了一个包间,包间里有低矮的桌子,桌子周围是脏兮兮的沙发。我坐下之后,看到门的上方有一幅画面与人体艺术联系起来但又十分猥亵的镜框画。这时,我想这个房间里的气味一定充满霉菌,只是由于我饮酒过量,而使嗅觉发生了障碍。
肖小南说:“领导,自己去选一个(小姐)吧!”
我说:“无所谓,你就叫一个吧。”
肖小南说:“这怎么行,每个人的眼光不同,你的口味我怎么可以代替?”
我想了想,就站了起来,再次来到坐了两排小姐的大厅。来到大厅,我立即感到信心大失。以前,我陪过一些身份不同的客人,到舞厅跳跳舞的事也有过,但那大都是办公室或业务部门安排的,我已经习惯了计划配给制,安排哪个人算哪个人。而现在,一种近乎冒险的感觉出现在我的体内。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走到一位年龄似乎不大,脸色白皙的小姐面前,习惯地伸出我的右手指,点了点她,然后转身向回走去。
那位小姐随着我走了过来,进了小包间,并大大方方地坐在我的身边。
肖小南也找了一个小姐,他搂着小姐的肩进门时,我说:“叫小姐点菜。”
肖小南瞅了瞅我,很显然,他与我有不同的看法,他大概觉得,喝酒的阶段已经结束。我前面说过,我是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喝的酒,而且喝多了。体内燃烧的酒精已使我丧失了常规的心态,这种时候,我一定将思维停留在我积累较多的层面上,并将其贯彻始终。
肖小南在我的眼神里做出了判断,没说什么,转身去叫服务生。服务生来了,是位白净净的小伙子。“服务生”这名称同“小姐”一样,被时下加上了特殊的含义,与词源毫无关系。
我亲自点菜,很快点了六个菜。“再拿一瓶白酒。”我说。
肖小南瞅了瞅我,欲言又止。
我意识到自己的兴奋有点过了头。我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小姐,我还没认真地看她,没同她交谈,我的兴奋出现得有些超前,并有点不着边际。
在菜什么的上来之前,我身边的小姐问我姓什么。
我瞅了瞅肖小南,这会儿,肖小南似乎躲避我的目光。
“姓……王。”我缺乏底气地说。
“王大哥。”小姐故意柔软地称谓我。
“王大哥是外地人吧?”小姐继续问。
我含糊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来我们这儿的人,一般都是外地人。”
我又点了点头。
“王大哥是老板吧?”
我看了看她那张对我微笑并努力使自己婀娜的面孔,反问她:“你看我会是什么职业?”
小姐笑了起来,她说:“我看就是老板。”笑的时候,已经把她的手拱到我半张开的手里。
我不置可否,态度暧昧。
接下来该我问她,她回答得十分流利。
“我叫鸿雁。”
“二十二岁,属羊。”
“本市人,原来在绢花厂工作……”
我知道绢花厂,离我们厂不远,两年前就被并购了。我问叫鸿雁的小姐绢花厂的特征,并试探了相邻的我们厂的特征,她回答得十分正确。我当时想,如果她说了真话,她对我倒也诚实,如果她说的是假话,那么,我一定碰到了一位老练的家伙。
很快,酒和菜已经上齐,我开始主动给自己倒酒,还极力鼓弄肖小南和两个小姐喝酒。就这样,我开始一大口一大口地喝酒,吃着叫鸿雁的小姐递来的菜,尽管她的动作过于庸俗,我还是一一领受。
喝了这么多的酒,加上我在鹿茸火锅城的酒,加上一路上所饮的凉风。我已如离弓之箭,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当时,我一定瞪着血丝飘红的眼睛,声音也特别洪亮。
“你知道我是谁?”我大声问叫鸿雁的小姐。我又指了指肖小南,对两位小姐说:“你们知道他是谁?”
肖小南不停地对我挤着眼皮。我根本不理会肖小南,继续说:“我是重机厂的厂长,他是我的办公室主任……”
肖小南一拍大腿,他当时一定暗暗叫苦,完了,全坦白交代了。不过肖小南还是久经考验过的,他在旁边解释说:“我们老板喜欢开玩笑。”
他这样一说,反而激发了我的斗志。我大声说:“开什么玩笑,我说的是实话。他叫肖小南,我叫林大辉。怎么啦肖主任?怎么说咱也是汉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
本来我来这里潇洒仅仅局限于外在的层面,我知道,不突破那个层面性质就不会改变。况且,这些年来,我还从未在娱乐场所有过宣淫行为。所以,我不怕披露自己的身份。当然,如果不是因为饮酒过量而缺乏理智,我也不会那样冲动。
肖小南哭笑不得,他站起来,说是去“方便”一下。
陪肖小南的小姐和肖小南出去,叫鸿雁的小姐顺势倒在我的怀里。我的情绪依旧持续着。我对叫鸿雁的小姐说:“我今天喝酒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你知道吧,地方大企业,加上退休职工,六七千人要吃饭,我这个厂长好当吗?不错,我们是亏损企业,有一半的职工下岗了,你说,我希望厂子亏损吗,希望职工下岗吗?”
我抚摩着叫鸿雁的小姐的头,絮絮叨叨地说着。叫鸿雁的小姐把我的酒杯拿了过去,说:“我替你喝了,就一饮而尽。”
“你说,我容易吗?来这儿之前,我的办公室主任像贼似的查看一番,看看这里有没有我们厂的下岗女工,如果遇到我们厂的下岗女工,不把我吃了才怪呢。工厂弄到这份上,当领导的还潇洒?我跟你说,我到这里来可不是公款,是刚才那位肖主任请我,他自己花费……”
叫鸿雁的小姐将手扶在我的腿前,抬头眼睁睁地望着口若悬河的我。
“你说说,我现在的滋味好受吗,一进办公室就被堵住了,这个要债,那个要报医疗费,回家也是,有的时候半夜十二点了,楼下还有人等……别的不说,你见过这样的场面吗?工人拿两把菜刀,咣叽一声扔到你的桌子上,说,你不给我解决咱们就同归于尽。
叫鸿雁的小姐说:“我看过电视,当厂长是不容易。”
我不知道叫鸿雁的小姐指的是电视上的什么,电视剧还是综合新闻,不过从我的体会来说,那些东西即便不是骗人,也是简单化了的,我相信他们没有真正了解企业,现在,大家对问题的看法不那么单一了,心理承受能力也强了,可问题远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对叫鸿雁的小姐说:“和你探讨这些你也不懂。”
“怎么不懂,你以为做小姐的都没脑子。”叫鸿雁的小姐说。
我瞅了瞅她,正过身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叫鸿雁的小姐善于察言观色,她用胳膊拐了我一下,说:“你别喝了嘛!”
我说:“你闭嘴,我的办公室主任都不敢阻止我喝酒。”
叫鸿雁的说:“不是关心你吗,唱首歌吧?”
我说:“你唱吧。”就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一直难觅平衡的是,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我。我是说,这个有七十年历史的老厂,它的经营管理者也有几十位了,为什么单单是我,在我的手里,这个厂子完了……也许,工厂也和人一样有它的生命周期,可我是年轻的呀,我敢肯定地说,我是这个有过辉煌历史的工厂最年轻的厂长之一。当然,也是当厂长时间最短的厂长之一,五个月就要寿终正寝了,短不短?
算我命不好吧。我曾将此话对我大学的同学津子围讲过,他说这很公平,不可能什么都是你的。他的话没毛病,不过,我也知道他的话有隐藏的含义。说起来,在同学当中,我算是幸运而得志的人,在婚姻生活上,我娶了有家庭背景且容貌出众的“校花”,一毕业就分配在政府机关,二十七岁就提了处长。就在我春风得意的时候,我有些不安分了。刚刚走上处长的位子,离下一个目标必然有一段过渡期,恰恰在这个过渡期,我按捺不住激越的心情,并对机关古板呆滞的节奏产生了抵触情绪,于是,跑企业搞调查,到处发论文,在自认为时机成熟的时候主动提出来到大企业锻炼。
我选择了重机厂。
选择重机厂是因为它是大一型企业,按习惯,大一型企业的厂长应该地方副局级,重机冯厂长还有一年就退休。我去那个企业当副职过渡一下,很快就会接班,这一点我看得十分清楚。这些年,我在机关经历了一些考验,也积累了经验,我知道我走这步棋顺理成章。同时,为我下一步的发展也打下了基础。捞得了“有基层工作经验”的政治本钱。
事实上,我如愿以偿地坐在了厂长的转椅上。只是,在完成这个目标的过程中,我的头发掉了很多,鬓角也白了三分之一。起码有两点是我缺乏估计的:其一,在当厂长的过程中,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经历的、感情的,甚至道德上的。我不愿细想那个过程,一想心都发颤……再一个就是我好不容易当了厂长之后,我虽然全身心地投入,竭尽全力想挽救颓势,最终还是兵败如山倒。如同电影里演的,披着军大衣一脸苦相的败军之将,等着人家的收编和整编。收编我们的人十年前在重机厂当过临时工,因为偷工厂的角料给开除了,现在,人家是发达集团的总裁。我最后将要行使的权利,是我与他在契约文件上签字。
我多次思考这样的问题,也许像冯厂长那样甚至比冯厂长还糟糕的我的前任,他们把重机厂搞得浑身是病,到了我接手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我的血再热,也回天乏术。凭良心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我都希望把企业搞好,我一上任就励精图治,全面改革,我每天六点就到单位,我一面大力清理三角债,一面努力激活厂内生产和管理机制;一面不断同外商接触,想打开一条新路,一面建立新型的销售网络……这些理论上通行的做法在落实的时候,被我的属下弟兄们搞得一塌糊涂。
也许责任在我,我的这些能力和办法和我前任那些企业“官员”一样,计划那时候还行,后来就是跟着摸不着边际的市场跑,比如当初,我主动选择企业的时候,我的目标是根据当时的状况设计和定位的。结果,时间早跑出了我的计划。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这样的“官员”,也许从根本上就不适合领导企业,坦白点说,我到工厂之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怎样当厂长上,积累的经验和经受的考验是这方面的,与经营企业无关,或者说与现在常说的市场经济无关……
叫鸿雁的小姐刚唱了一首歌,什么歌我几乎没有印象。她唱歌的时候,我被支离破碎的思考搞得发呆。
歌曲终了,对面的电视显示屏显示出电脑自动评分:99分,下面还有一行搞笑的字:名歌手诞生。
叫鸿雁的小姐表示谦虚,说:唱得好不一定分高,唱得不好可能分高。“别光我唱,咱俩合唱一首吧?《萍聚》怎么样?”
我有些不耐烦,说,你唱吧。
肖小南这时候带那个小姐回来,他的表情有点怪异,脸也像刚刚洗过。
我大声对他说:“你把我扔在这儿,你跑哪去了?”(实际上,我不该再耍厂长的威风了。)
肖小南笑了笑,说:“和小姐那个去了。”
我没笑,我不能因为他这样说,就解除了他的嫌疑。我知道,肖小南善于以“真”乱真,他自己说过,现在的时代假乱不了真,只有“真”能乱真。
我说:“你真行啊,看我这个厂长不行了是不是?”
肖小南说:“行不行你不要问我,要体验一下才知道,或者问一问你身边的小姐。”
我知道肖小南反应快,他用调侃来化解我严肃的话题。说起来,肖小南还是我的校友,算我的师兄,论能力和水平,肖小南绝对在我之上,我刚到重机厂的时候,肖小南还在党办当秘书,他乒乓球打得好,我和他是在工厂文化宫的二楼里认识的,那时肖小南穿一件洗得有白茬的厂服,黑红的大脸庞,我还以为他是车间里的技工。他的球技不错,有点出神入化。不过在与我的较量中他还是输了,我知道他是故意输给我的,不过,他伪装得十分得体,没有任何破绽。由此,肖小南留给我深刻的印象。
后来他对我说他也是海大的毕业生,当我确信他是我的校友而不是车间里的工人师傅时,我立即对他改变了看法,也就是说,我开始形成的良好印象发生了改变,我几乎觉得我的校友是不该这样柔软到跟多须的章鱼一样的。那年秋天,我考虑办公室主任的人选,肖小南也被我列入人选之中。下决心之前,我又和他在起灰的大乒乓球室打了一场球,我心里暗暗想,如果肖小南再故意让我,我就把他的名字从办公室主任的候选人名单中划掉。事实上,肖小南又巧妙地输给了我。我看了看肖小南,心理复杂起来。第二天研究干部,我还是提了肖小南。人性弱点啊!
现在,我快穷途末路了,我身边很多人能离开的都离开了,好在还有一个肖小南,我想,这时我看他的目光一定隐含着感激之情。肖小南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他大概听陪她的小姐讲荤笑话,听一听,突然笑了起来,把本来就小的眼睛笑得更小。
“肖主任,”我喊了他一声。
肖小南连忙将注意力集中到我这里。
我说:“现在,我郑重地敬你一杯酒。”
“这怎么好意思。”肖小南连忙端起了杯。我对他谦恭的态度一向比较藐视,而在同时,我接受这些谦恭却十分舒服。我说:“说实话我挺感激你的,在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认清了你,晚了点。”肖小南没说什么,我开始大声说话,整个房间里的人都能听见。
我说:“我这个马上要破产的厂长不行了,厂子好的时候,身边总围满了人,不说别的,光厂一级的领导就十一个,副厂长,副书记,工会主席,纪委书记……他们都对我好,好得那天我脸上长一个小疙瘩,他们都来问长问短的,现在呢,树倒猢狲散,都他妈的没影了。没影了不说,有人居然起来整我。”
肖小南说:“脚正不怕鞋歪。不过,通过这事儿,可以看出罗大刚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罗大刚也是我一手栽培的,我刚来重机厂的时候,为了培植我的势力,我从机关里调来了罗大刚,在机关里,罗大刚不过是主任科员,我破格提拔他为副厂长,为此,我还做了大量的工作。谁想,我自己给自己培养了“掘墓人”。
说起来,我和罗大刚并没有什么矛盾和个人恩怨,如果有,也该是他对我的培养和信任充满感激。而在外在形式上,他的确做得很好,后来,他当了副书记,也可能是因为当了副书记他不满意?也可能是当了副书记之后有了大块的时间琢磨我或者说我的位子。在竞争当厂长的日子里,我常和罗大刚一起研究对策,在我和罗大刚齐心合力赶走老冯时,罗大刚的确立下了汗马功劳。罗大刚做得很好,他也积累了对付我的经验,于是,当我坐在老冯的位子上的时候,我就成了他要搬掉的对象。
我确信如果不是因为厂长那个位子,罗大刚就不会对我那么仇视和敌对的,而且还是肯讲心里话的朋友。事实一如我的猜测,罗大刚对我的感谢溢于言表的时候,他已经暗藏杀机,等他自认为时机成熟时,就翻脸了。
应该说,我不仅对罗大刚的人品判断失误,对重机厂的情况的判断也大失水准。罗大刚对我的攻击,加速了重机厂的破产。其实,即便不是罗大刚在“堡垒”内破坏,重机厂也是要走这一步的,只是,罗大刚使它加速了。
我对肖小南说:“我这一辈没恨过谁,如果有,就是罗大刚了。”
肖小南说:“罗大刚那样的杂碎就是欠砸,不行,我找几个人废了他。”
我说:“行。”
其实,我知道肖小南说的和我说的都是气话,都是连自己也觉得没影的事,不过气话总得让人说,特别是在女人面前。
事实上,罗大刚比我境况还惨,他犯了一个幼稚的错误,他在与我共同奋斗的时候,他的确是主力,他分享着我们成功的快乐,一旦将这种喜悦惯性发挥下去,并对我实施打击的时候,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结果,他应了一句人们常说的老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出事时我在香港,那是我第三次去东南亚招商,那也是我急迫的希望,我站在这条沉重的破船上,如果将厂子评估后的资产拍卖,所得的资金恐怕连地下的管道的翻新和改造都不够。眼看着连利息都付不起了,我只好把赌注下在合资上,期盼通过合资注入生机,带来活力。就在我躺在香港旺角的一个宾馆里时,家里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联合检查工作组下到我们厂。调查我的“八大罪状”。我贪污受贿,搞女人,出卖国有资产等等……
说良心话,我当厂长期间一腔热血,真想有所作为,真想把企业搞活。我也敢对天发誓,我没贪污过工厂的钱,我并不缺钱花,况且我当厂长有形无形的特权发挥着作用,用我自己花钱的地方很少,我还年轻,我为什么要贪污和受贿呢?当然,我的确铺张过,挥霍过,可这账记不到我的头上,是企业多年的惯性,我只是在那辆停不住的车上而已。况且,出去招商,没场面行吗,领导到厂里来了,职能部门到厂里来了,没场面行吗。现在的事就是说不清,就是专门检查招待的人来了,你按要求的标准招待一下试一试?他们走的时候就得骂你猪脑子,让你等着。
所以我把握了一条,折腾多少没关系,只要自己不揣腰包就行,自己揣腰包一分钱也不行。
想到这些,我感慨地对肖小南说:“我也真喝够了。说不准这次兼并还是好事呢,塞翁失马么。”
肖小南说:“别想这么多了,咱们到这里来是找乐子的,”他朝叫鸿雁的小姐处努了一下嘴,接着说,“咱们花钱就是消费她们的。”
我说:“喝酒,再敬你一杯。”肖小南说“这次算我敬你。”
我问肖小南,怎么看胡才这人?我前面大概提过胡才,他就是发达集团的老板,接收重机厂的人。
肖小南说“操!”
我听过胡才的一些传闻,据说十年前他小偷小摸的,后来做买卖,靠骗什么的,不过他越骗越大,名声越来越响。他没读几天书,却在名片上印有“经济学硕士”。他也是好多机构的会长、理事什么的,他说他跟北京的谁谁“铁”,还真能拿出与人家合影的照片做佐证……前天他在五星级的香格里拉请我,他显得宽厚地对我说:“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我这个人,”他说,“我这个人不把钱看太重,重要的是事业。”
我把胡才说的话说给肖小南,肖小南又说:“操,这个世界怪了,能把坏人变成好人,把好人变成坏人。”
肖小南还说:“一位很多人都知道的伟人说过这样的话,资本积累初期是‘流氓经济’。不过有的人还真蜕变成了贵族。可话说回来,胡才不可能,他穿破棉袄腰系麻绳的时候我就认识他。”
我说:“现在可今非昔比了。胡才一直表现出他有教养的样子,连你说的粗话都没有。”
“操,”肖小南说,“他扒了皮我认识他的骨头。就说这次兼并吧,决策那伙子人备不住还偷着乐呢,其实,早被那小子算计了,他的意图我知道,借国有大企业这个壳,再鼓弄公司发行股票,上市……”
我瞅了瞅肖小南,肖小南的能力被我低视了,如果我早一些发现这一点,起用的助手是肖小南而不是罗大刚,也许我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许重机厂还有希望。
不过我对肖小南说:“我无所谓,兼并之后我就走人,我也会想办法安顿你,只是重机厂的人要倒霉了。”
肖小南说:“这就不好说了,反正,历史有历史的走法,多想也没有用。”
我想了想,说:“喝酒!”
这个时候,肖小南眼睛里也有了酒的光泽,他眼睛发直地瞅着陪我的小姐。说:“陪好我的老板,听到没有?不然,没有小费。”
叫鸿雁的小姐搂着我的胳膊,问我“我陪得怎么样?”
没等我表态,肖小南说:“不行。你,”他指了指叫鸿雁的小姐,说:“你过来我跟你谈一谈。”
叫鸿雁的小姐嘟哝着,大意是她陪得挺努力的,只是你们老板太严肃了。
叫鸿雁的小姐坐在肖小南的身边,肖小南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表情上看是他教训着叫鸿雁的小姐,不过动作里有狎昵之态。
我作为男人本能的那种嫉妒被肖小南牵引出来,尽管叫鸿雁的小姐仅仅是陪酒的,她可以陪任何人,这会儿陪你,我们走了之后他又会陪别人。本来用不着在意的,问题在于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我大声对肖小南说:“肖小南,你把我的人……放回来!”
肖小南对我笑了笑,对叫鸿雁的小姐说:“为了证明你陪好我老板了,你过去亲他一口。”
叫鸿雁的小姐果然动作敏捷地来到我身边,在我的右脸上来了一口,我觉得像被冰凉的东西触及了一下,叫鸿雁的小姐笑了起来,说:“这回行了,我给你盖了个印儿……”
我没笑,仍闷闷地坐着。叫鸿雁的小姐挽着我的胳膊小声对我说:“难过是没有用的,现在亏损企业多了,就说我们家吧,姐妹四个,两个下岗了。你呐,怎么说也是厂长,和我们比不强多了,我们不还得活吗。再说,如果心情不好就能发展企业,我也帮你心情不好,帮你哭。”
肖小南在我们斜对面笑了起来,他说小姐说得对,到这里就是找乐子吗。说着,他又指了指叫鸿雁的小姐,“你说你见过我们这样文明的客人吗?”
叫鸿雁的小姐说:“我第一次陪这么大的厂长,要是以前,我想见都见不到呢。”
肖小南还是笑,(我发现他喝酒喝多的特点就是笑,笑得不着边际。)他说:“你要是早认识我老板,何必在这样的地方。我老板给你安排一个位子,当接待办主任……”
尽管是开玩笑,我还是被肖小南的笑感染,也一定在脸上露出了笑意。我对叫鸿雁的小姐说:“要是以前还真行,安排谁,干什么,我说了算。怎么样?你要想从良就跟我干吧,别看我是亏损厂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肖小南又在一旁爽朗大笑,说:“小姐挣钱多,她可不愿从良。老板,你别小瞧小姐,她们也是生产力,她一个人一年挣十好几万,十好几万,一百人的企业除了成本人工税收什么的,纯利润十好几万,那就是可以挂牌的好企业了,人家是高薪阶层。”
这会儿,我有些嫌肖小南唠叨了,我没理会他,问叫鸿雁的小姐:“你真挣那么多钱吗?”她说:“怎么说呢,反正不太好说。”
我说:“那我就不能安排你了,我安排的工作,最多也就是一个月几百块钱。”
叫鸿雁的小姐说她不信,她见过一些当官的,都说自己挣钱少,可花起钱来都挺大方的。“你见过他吗?”我指着肖小南问叫鸿雁的小姐。
叫鸿雁的小姐摇了摇头。
我问肖小南:“老肖,你跟我说实话,你在办公室主任这个位子上贪没贪公款?……我都到这份儿了,绝对不会追究你。”
肖小南咯咯地笑,说:“我不捞点咱俩哪有钱到这地方消费。”
我愣住了,一时判断不出肖小南是以假乱真还是以真乱假。
这时,歌厅里的服务生来敲门,把肖小南叫了出去。
陪肖小南的小姐对我说:“先生大概第一次来我们这里,来我们这儿的多是办事的。”
我问:“办什么事儿。”
“你知道。”
“我不知道。”
她说:“来这儿的客人一般都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办了事就走,不像你们跑这儿来喝酒,一喝就没完,都三个多小时了。这样影响小姐的生意……”
我瞅了瞅叫鸿雁的小姐,她没言语。
我又有些激动,说:“我就在这儿喝酒,就不办那事儿,不行吗?”
陪肖小南的小姐不出声了。叫鸿雁的说:“我挺佩服你,我今天不要小费也陪你。”
我被叫鸿雁的小姐的话感动了,我用力攥了攥她的手。叫鸿雁的小姐小心地擦她刚才留在我脸上的口红。说:“你回家让夫人看见就麻烦了。”
我说没事儿,老婆在美国。
叫鸿雁的小姐听我讲老婆离开了三年,就问我有没有找一个情人。我说没有,不是没有条件有,你想我是几千人的厂长,我身边有一大批年轻的女人,光大学生就好几十个。可惜,厂子不行了,我哪有别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我眼角痒痒的,用手擦了一下,竟然是泪水。我喃喃着对叫鸿雁的小姐说:“我听到一些传闻,说我们厂的下岗女工有的做了陪酒小姐,我真的觉得对不起她们,心里充满了罪恶感……你别介意,我没有瞧不起你们这一行的意思,我只是心里……难过!”
肖小南伴着爽朗的笑声进来了。他说我给你们讲一个笑话。
两位小姐都注视着肖小南。肖小南没讲出话来,就哈哈大笑,他边笑边说,真有意思。
陪他的小姐说:“怎么有意思,你说呀。”
肖小南还是笑,他刚要说,自己就笑个不停。说一说又笑个不停。最后,他说,你们说有意思吧。
我相信我们三个人谁也没听明白肖小南说的是什么,谁也没笑。
我知道,肖小南也喝到了极限。
到这时候,我们的潇洒也该结束了,临分别,我从口袋里拿出了名片给叫鸿雁的小姐,我说我今天挺愉快的。叫鸿雁的小姐说她也是。
肖小南让我先走,他留下来给小姐处理小费。
出了叫“飘”的练歌城,街上已经人少车稀,凉气进入我的腹腔,我真的有些飘忽了。
肖小南从练歌城乐哈哈地跑出来,把我推上一辆出租车。我把出租车的车窗玻璃摇下来,不停地摆着手,只是,在车开了的时候,陪我的叫鸿雁的小姐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肖小南在前座上递给我的名片,说:“我给你要回来了。”
“可我已经给了那个小姐。”
肖小南哈哈笑着,说:“怎么可以把证据留给她们呢。”
“我堂堂正正的,我不怕。”
肖小南似乎不笑了,他语气和缓地说:“堂堂正正不说明问题。”
出租车开始转弯了,我被摇晃了几下,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眼前的串串街灯也模糊起来……
我醒来时,窗前的天光暗青色,我知道天快亮了。
我知道我在努力回忆昨天夜里的事。
下了出租车,是肖小南送我上的楼,我回到家就开始呕吐,全吐在客厅里的地毯上。保姆小兰起来为我打扫我呕吐的脏物,还为我冲了茶水。
当时我觉得心里如火般燃烧,一定哼哼唧唧的。小兰就拿来醋瓶子什么的,碰得叮叮当当直响,她大概实在不忍心看我受罪,她就抱着我的头,往我的嘴里灌酸的东西。“喝点醋解酒、喝点醋解酒……”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我忽然觉得搂着我的是阅敏,阅敏丰腴的前胸就在我的头顶,她的头发软软地飘荡在我的脸上……我猛一翻身,把阅敏压在我的身下。
就在我与阅敏进行一半的时候,我发现我身下呻吟的女人不是阅敏而是保姆小兰,我当时差点昏了过去。
后来,我努力回忆着,后来我好像去卫生间冲洗,冲洗了好半天……我确信,我的确是和我家梦游的那个保姆小兰发生了事,我几乎不敢想那些事,一想就觉得天空一片昏暗。
门外传来了声音,是小兰做早饭的声音,我甚至听到了她在轻声哼着曲子,并不时有炊具碰撞的声音。
我的心开始在黑暗中漫无边际地飘荡起来,痛苦无助。当时,我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但愿昨天的事,我和小兰都是在梦游……
天就这样渐渐亮了,我的恐惧也随着天一点点放亮而不断重复加重。
这时,我听到了小兰走近我房门的恐怖的脚步声,门开了,小兰出现在门前。我看到,小兰居然穿着我爱人以前穿过的睡衣,她以女主人的口气对我说:“太阳照屁股了,还不快起来,死鬼!”
我的眼前一片昏暗……
重机厂被重组后的一天,我收到了“鸿雁”的一封信,鸿雁在“飘”用的是真名,她告诉我,她就是重机厂的下岗职工,在我进“飘”潇洒的时候,她就认出了我这个令她们下岗的厂长,她说她本来是想在我这里套取一些“铁证”,准备为下岗的姐妹们出一口恶气,后来她被我的真诚感动,认为我是“好人”,她说人生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她不知道能不能帮助我,但有机会还想跟我这样的好人“共事”。看到这儿,我的泪水还是忍不住了。我想,鸿雁真是过奖了,我是好人吗……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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