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不是说天帝已经崩了？那眼前这人……又是谁？
「不，他不是师父。他身上没有一丝仙气。」燕殊确笃否认，扬手拦阻看见挽碧倒在血泊中后情绪不稳的洛阳，亦仔细留意日湲的反应。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了天帝和天后？」日湲迎视男子玩味的目光，心头却犹似在做溺水前的挣扎，正突突快速跳动着，将欲跳出胸口一般，彷彿有什么事即将发生，而她无力阻止。
缘何眼前之人与天帝紫式如此肖似？
她瞥了一眼男子怀中之人，那是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子，她白衣飘然，漆发如瀑，柔顺地披于身后，眉心一点朱砂，衬得脸容更胜素雪，只惋叹她的眼帘紧紧闭着，否则当那对眼睛睁开，不知又会是怎样一幅景致。
「九梵，你不认得我了？」
九梵？九梵是谁？
见日湲面露不解，男子先是冷笑一声，随即扬声大笑。
「哈哈哈哈！我就想，允息是怎么修补你残破的灵识，原来是用了这种方法，原来啊……抛却过往记忆，无怪乎你的灵识至今尚未崩溃。可惜，他做下最错误的决定便是保留你的神身，还把我封印于池底，让我有机会连系到尹茉……」他的胸腔随着笑声震动着，男子低头看了怀中的女子一眼，见她毫无反应，宛如一具了无生气的木娃娃，眼中欣喜与愤恨交织，似是难以克制地笑出声来：「哈哈！可惜当年他为封印我也耗尽神力，再过不久，也将元神俱灭了吧！哈哈哈——届时，他又能保你多久？」
将九梵原有的记忆封锁于她的神身之中，明知待到灵识回归，原先的记忆会影响已修补好的灵识，却仍然不忍毁弃；然后，又将她崩溃的灵识放入仙界，使九梵的元神寻得仙身凭依，直到托生为日湲……呵，允息竟是如此挽救了她吗？
为什么会提到允息？尹茉又是谁？
日湲看了看龙菲，见对方亦回以疑惑的眼神，只好又看向燕殊，欲寻求解答，却见他只是垂眸冥思，不发一言。
「这是什么意思？」洛阳咬牙，怒目而视：「暂且不论你说的那些，你又为何要杀了天后？」
他才不管什么九梵，他此时只想知道，为何眼前的男人要杀了义母。
那是自他化形以来，最为疼宠着自己的义母……他怎么能如此糟蹋？
他紧摁着拳，身子微微颤抖，恨不得立马飞奔过去，将那杀了义母的凶手碎尸万段。
「天后？」男子轻鄙一瞥，薄唇勾勒出一抹蔑意：「你是说……这个？」他抬脚踢了踢脚边的翠衣女子，挽碧因此微微翻身，髻上珠钿零落，青丝披散。
「住手！」洛阳嘶声大喊，目眦欲裂。
「呵，是她自己跑来送死，我当然乐意趁了她的心意，给她一个痛快，好让他们俩夫妻相聚。」男子嘲嗤：「可惜这笨女人至死还不知，这仙界之中根本没有天帝紫式。所谓的天帝紫式，本来不过是我的分身罢了。」
「冷静点，洛阳。」燕殊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
洛阳正激动万分，压根儿没注意到燕殊唤他洛阳，而非日湲向春归门弟子们介绍的小阳。
倒是龙菲惊疑地觑了一眼燕殊，不信日湲会告诉无回风那世记忆的他洛阳的全名。见他接获她的目光，含笑朝她颔首，她马上会意过来，纵然情况紧张，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原来他有身为回风的记忆，太好了！她可是为他们两人操心了两百多年了，他们总算有了结果。
日湲悄然握紧腰际的落寒剑，欲抽出剑，却见男子凤眼一凝，她的右手倏忽传来一阵剧痛，动作就此顿滞。
——无法拔剑！
「你——」她愕然抬眼，便见到男子的嘴角缓缓上扬，噙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恶意，彷彿在嘲笑她的无力反抗。
「日湲？」龙菲语气忧切，日湲明白其余三人怕是都在担心自己，于是回道：「我没事。」
她蹙着眉，试着聚起仙力破除男人的术法，然而无论她怎么施用仙法，右手愣是无法移动分毫。
那股强劲而弗能反抗的力量她根本从未见识过，阴邪诡谲，与当初她对上禹让时的感觉有些神似，却又比魔族的煞气更为霸道。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
「看来，你这世也过得挺好，身旁依旧有那么多人愿与你共患难不是？」男子扫视正剑拔弩张盯着他的四人，目光阴鹫得令人胆寒。
她的身边，从来就不缺他一个。
纵然如此，他也要她恢复九梵的记忆！
六界之中，仅存他、九梵、允息和诀云神身皆存，然诀云生性淡默，从不插手冥界以外之事。纵使尚有允息能出手，他的神力早因为了封印他而告罄，绝无可能比得过他雾殷。
他早说过，无论她藏诸六界何处，即便是杀遍众生，他也要得到她！
雾殷改为单手搂着白衣女子，伸出右手将女子粉腮边的碎发拢到耳后，阒紫的眸中珍爱之意表露无遗。
日湲怔怔望着，没来由地，幽冷的惧意却陡然自心底漫上，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回到你的神身里来，九梵。」诱哄似的口吻，男子斜睨瑟瑟发颤的日湲，凤眸不同于天帝一般隐忍难测，而是赤裸鲜明的渴望。
日湲不自觉退了一步，呼吸沉重。
不要！
她听见来自灵魂深处的激烈抗拒，不断撕扯着她的理智。
「快些过来，才是乖孩子。否则……」男子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你现在的好伙伴们，可是会因你遭殃喔。」
日湲瞪大了眼，尚未会意过来，便见男子抬起手臂向着龙菲，反手一推，她身旁的龙菲便急速朝后飞起，撞上冰壁。
龙菲「哇」的一声，顿时喷出一口鲜血。
「龙菲！」日湲欲回身查看她的情况，脚下一重，却是半点也动弹不了。何止是她，就连燕殊、洛阳也动弹不得。
「我明明抢在你之前设了仙障……咳！」龙菲说着，又是一口血淌下嘴角。
她深知对方具有杀了仙界仙力最强的天帝天后的强悍法力；但她师承天帝，设下的仙障居然一点效用也没，难道天帝与天后亦是在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被杀？
这到底是怎样可怖的力量？
「呵，区区小仙何能与神抗之！」男子不以为然。
「神……？」洛阳心焦于龙菲的伤势，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瞧瞧，奈何男子的力量过于威烈，他尽管心慌，也束手无策。
六界为神、仙、人、妖、魔、冥，其中以神界开创最为久远，余下五界皆由神所创立。然而神界沉寂、不理六界之务已然有数万年，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被封印于冰界的神？
这么说来，他口中的九梵和允息，莫非亦俱为神？
日湲、龙菲与洛阳暗自得出结论。
「九梵，还不过来吗？莫非你要我试试哪个人你更在乎？」雾殷冷笑，作势举起手。
日湲紧咬下唇，踌躇未决，幽冷的寒意随着男子的威胁漫延至四肢百骸，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催促她快逃，但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燕殊、洛阳和龙菲继续受害。况且，对方要的不过是她。
如果她去了，他是否便能放过他们？
犹豫当下，燕殊和洛阳却同时抓住她的左右手：「不要去！」
谁也无法预料，日湲过去以后会发生什么。
「嗯？感情还真是好啊！」男子冷哼，袂袖一挥，燕殊和洛阳宛似毫无招架之力，倏地浮上半空，随即遭一道强大的气流震出。
「燕殊、洛阳！」日湲忍不住呼喊，她回头觑向倒在一片冰壁之下的燕殊，又看了看洛阳。
「不要去……」燕殊低道，缓缓抬袖抹去脸上的血。
雾殷肯定是想将她带到遥不可及的神界，如此一来，身为半仙的他将亦无能为力。神界唯有上神能够出入，其余五界生灵，若非上神许可，在踏入神界之前便会灰飞烟灭。
九梵方甦醒，神力不会那么快恢复，雾殷怕是要利用这个时机带走她。
上一世未拨开的谜雾，他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燕殊眸色一黯。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男子锐利地捕捉到她无意中显露、对于两人重视的微小差别：「哼！你方才先看了他，所以你最在乎的是他！」他眸中闪过一丝妒意，右掌握空，缓缓向上提起，日湲便见到燕殊两手紧紧攫着颈旁，彷彿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死死掐着他的脖子。他面色苍白，却仍凝视着她，眸光无声诉说着：「不要过去！」
这样下去他会死！他会死！
凄厉的哭喊在脑海里回荡着。
日湲浑身颤抖得厉害，她抚上胸口，深吸一口长气，一步一步朝那个在在勾起她心底最幽密悚惧之人走去。
心中有两条线不断拉扯，一边呼喊着不要去；一边却说，兴许去了之后便能解开所有困扰她至今的谜团。无论那一条，都勒得她喘不过气。
「很好。」待到日湲走到男子跟前，他满意地笑道：「现在，于心中默念自己前生的名讳。」
唯有她愿意回到神身，他所深爱着、亦深恨着的九梵才能回来。
他不需要九梵拥有眼前这个转世的记忆，他只要原原本本的九梵，而非日湲。
日湲似是觉察了什么，复又回眸，深深看了燕殊一眼。
这一瞥，恍若诀别。
「……九梵。」日湲阖上眼帘，于心中默念这个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她感觉一阵微风扑面拂来，拾起她的发梢，带起衣角，无比舒服。片刻，风势渐趋强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卷起，在她放弃稳住步伐的那一剎，彷彿扯断了某条彼端连系着他处的线，她身子向后一沉，彻底失去意识。
再度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宛若于海中漂浮着，全然失去重心，身周尽是湿凉如水的液体，却又比水还要软滑，触上去恍如摸上一片上好的绸缎。
四周阒静无声，一丝光亮也无，唯有她一双明眸灿然。
或许该起来了。
不知怎么地，这个想法一闪过她脑中，上方陡然出现一点微光。见状，出于本能地，她双足使力一蹬，向上游去，原先豆子大小般的光点随着她游动而渐渐扩大，最终竟有她的身长的两倍宽。
噗啦一声浮出水面时，她被外头炫目的天光刺痛了眼，忍不住流下泪水。
「原来不是只有我。」温润清越的嗓音传来，她转头一瞧，不远处竟也有一个少年浮在水面上，正对着她浅笑。
他的一对眸子好似苍穹一般明亮蔚蓝，眼中的笑意宛若春来早发的一枝桃花，为整个世界渲染上最绚烂的色彩。
后来她才晓得，那个少年便是龠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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