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歌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粉衣女子，只觉得时光倒流，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时候，她才从安太后身边的宫女被晋封为太子侧妃。原本，他只有安瑾和杨艳茹一正一侧两妃，但是因为有一夜他醉酒临幸了太后身边的宫女柳盈珠，而这柳盈珠又着实乖巧。安太后为了贬低杨艳茹，便故意封柳盈珠也做了侧妃。
那时候的柳盈珠，一双大而灵巧的眸子，乖顺而善解人意。虽然没有如安瑾和杨艳茹一样显赫的出身，但是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三分娇俏和五分柔美。宣歌怜她忍辱负重，宽厚大气，对她的关切也并不比其他二妃少。
“惠妃，今儿个那白色帕子传得宫里人尽皆知”，安太后看着惠妃，目光犀利如寒冰，道，“哀家和皇上到你这儿来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了。”
惠妃点了点头，“臣妾明白。”
“好。那么咱们明人就不说暗话了。哀家且问你，那白色帕子上写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惠妃为垂臻首，脸上是淡淡的微笑。她的声音仍如往日一般温柔，眉目轻轻挑起，“是真的，或者不是真的，皇上心里应该已经有数了吧？”
宣歌目光灼灼地看着惠妃，“不错。惠妃，告诉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惠妃看着宣歌的目光，突然有些害怕。她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一步，然后才轻声说道，“你终于来问我了，我已经等了好久。没错，那些事，确实都是我做的。”
“娘娘——”惠妃身边的宫女雪南轻呼一声，猛烈的摇了摇头。惠妃回头看了那雪南一眼，道，“本宫早就应该说实话的，不然也不会让雪莲替本宫吃那么多苦头。你们跟着本宫受委屈了，是本宫对你们不住，只有来世再报了。”
雪南听惠妃如同交代后事一般，悲痛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皇上，你一定很奇怪，你认识的柳盈珠，连一只蚂蚁都不敢去踩的人，怎么会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呢？可是，皇上，人都会变的。臣妾的身份在变，臣妾便不得不去做这些。臣妾是宫女出身，没有瑾妃和德妃那样的好出身，无权去势，想在这宫里活下去，想要保住臣妾的皇儿，太难了。”惠妃的脸上一直保持着那抹淡淡的笑容，她那黯淡无光的眸子像是一潭井水，表面看上去平淡无波，打下去一颗石子便惊起无限波澜。
“臣妾知道，那些个奴才又有哪个真心拿我当惠妃来尊敬的呢？再好些也比不得瑾妃和德妃。即便德妃娘娘常年并不得宠，可是，又有谁真正敢给她个脸色看么？而臣妾就不同了。臣妾谎称家里是江南的绸缎商，虽然那些人重官轻商，可是再怎样，又有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在这宫里，别说什么权势官位，打点人脉，结交妃嫔，哪一样不需要钱呢？”说道这儿，惠妃看了一眼许南笙手腕上的玛瑙镯子，脸上划过一抹自嘲地笑，“就说是嫔妃之间互结情谊时候互换的首饰，若没有几样拿的出手的，又多么失身份啊。就连那些跑腿的奴才，又有哪个不是眼角朝着钱看的？”
“所以，你便联合姜尚食，偷窃倒卖御膳房的食材？甚至在御膳房装神弄鬼？”婉音想到那一夜被白袍装扮成的鬼吓了一夜的事情，不由脱口而出。
惠妃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啊，我不像瑾妃和德妃，既不愁银子，又自然有人上赶着来巴结。我既出身寒微，又没有银子，怎么在这宫里立足呢？好在，我有一个在御膳房里当差的娘，她给我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时常找人偷窃食材再高价倒卖出去，换回来的银子便拿来打点人脉，打赏宫女奴才们。本来一直都是好好的，却不想遇上了你。也是我柳盈珠命里有此一劫，那负责偷窃食材的杜膳食郎竟然被你抓了个现行。那么，你和这姓杜的便都不能留了，于是，娘才想到了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主意。先让你去给瑾贵妃送燕窝粥，嫁祸于你，再用那姓杜的老娘胁迫他替我们顶罪。只是那姓杜的并不老实，而你，也竟然托人去天牢看他。好在本宫人脉众多，便赶在你的前面赐给那姓杜的一点砒霜。”
惠妃淡淡的看了婉音一眼，云淡风轻的笑着，“这便是燕窝粥事件和杀人灭口那点事的由头。为了让这事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一点，本宫之前还雇了箭手去刺杀你和瑾贵妃的宫女，又将人引到德妃的宫里。既是为了挑起太后娘娘对德妃的不满，为我日后封后打基础，也是为了让德妃做我的替罪羊。说来，若没有你从中作梗，本宫也无心伤人性命。本宫一向所图不多，不过是为了钱。而本宫要钱，也不过是想在这宫里活得有面子，活得挺得起腰杆，保得住自己和弘儿的性命。只有银子才能收买人心，也只有银子，才能让人为我所用。”惠妃的遥遥的看着前方，目光辽远，她说，“这一切又怎么怪得我？要怪，也只能怪这只看权钱的皇宫。”
屋子里一时静极了，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思考着惠妃的话。是啊，她又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想要自己和弘儿过得好，活得安生一些，难道这些初衷都有错么？
“至于后面小皇子的事情，你们都知道的。不错，王雪凝产后的病是我做的手脚。给她看病的陈御医确实是本宫的人，只是稍稍在她的补药里多加了一味牛黄，她那身子便愈发的病弱下来。”惠妃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王婕妤，脸上划过一抹得意的笑，“王雪凝并不委屈，谁让她毒害过我的弘儿。我所做的一切，顶多算得上是以牙还牙。实际上”，惠妃笑着看了看坐在正位的安太后，“实际上，不光是我，毒害王雪凝这件事，太后娘娘和瑾贵妃也是有份儿的。”
见王雪凝一脸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安太后，惠妃脸上笑得灿烂，那笑容里带着报复的快感，她说，“陈御医动的那些手脚，又怎么能够逃过秦太医的法眼呢？而太后娘娘和瑾贵妃一直将陈太医所做的事情秘而不宣，不过是顺水推舟地纵容了这件事。瑾贵妃无子，正好可以将小皇子占为己有。这些小心思，倒也不难猜到。”
安太后被惠妃这番直白的话气得血气上涌。她不禁伸出手来，指着惠妃的鼻子，道，“柳盈珠，你，你好大的胆子！”
惠妃却并不理会，只顾着自己说自己的，“若小皇子成了瑾贵妃的儿子，那么，小皇子便会名正言顺地受到安家的支持，那么，我那可怜的弘儿，我那可怜的弘儿定是做不上太子了。我在这宫里忍辱负重的这么多年，难道就让别人抢了弘儿的皇位么？更别说这人是王雪凝的儿子了。想通了这点，我便知道，关键之处原本不在王雪凝，而在小皇子。若是小皇子有个三长两短，既打消了他对弘儿的威胁，又在事实上可以给王雪凝和瑾贵妃一个打击。于是，又是娘出面，做了加料的皮蛋，特意给小皇子的奶娘锦娘吃。那锦娘，平素吃多了不放盐的煮猪脚和鲫鱼汤，猛然吃到这腌制得咸淡可口的皮蛋，免不了要多吃几口。而这皮蛋虽说对婴儿是毒药，对大人的身子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于是，我想着这次又会和以往一样，做的天衣无缝。”
“柳盈珠，你做这些，难道不怕报应么？”王雪凝气得气喘吁吁，半趴在椅子的副手上，恨恨地问道。
惠妃目不斜视地看着王雪凝，脸上是不置可否的笑。一边的许南笙也终于憋不住了，恨声道，“柳盈珠，那你又为什么害我？表面上称姐道妹，暗地里却在我的点心里动手脚，这又为了什么？”
惠妃看着许南笙瘪瘪的肚子，脸上现出一抹惆怅，“王雪凝既是个前车之鉴，本宫又怎么能容人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诞下龙子？瑾妃自从七年前就再不能生养了，皇上对德妃也是不冷不热，你说这宫里能诞下龙子与本宫的弘儿争夺皇位的，会是谁呢？何况，你许南笙又是许将军的爱女，若真生下麟儿，弘儿又该如何自处呢？”
许南笙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无话可说。
宣歌看着惠妃，眼睛里掠过沉痛和不忍。他说，“惠妃柳盈珠听旨。”
惠妃规规矩矩跪倒在地，“臣妾接旨。”
“惠妃柳盈珠目无法纪，为祸宫闱。结党营私，草菅人命。现革去惠妃头衔，赐白绫一条，鸩酒一壶，自行了断，永绝后患。”宣歌说完这话，背过身去，不再看惠妃。
“娘娘，娘娘……”雪南听到这话，忙扑过来，跪倒求饶，“皇上，皇上，求您饶了娘娘吧。娘娘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啊。皇上，您不想想大皇子么？大皇子刚五岁就没有了娘，该有多可怜啊。”
那雪南哭得梨花带雨，一席话说得在座的妃嫔们也都神色黯然。宣歌垂下头，半晌，一脚踢开抱着自己大腿的雪南，“滚，不要来烦朕。朕就是看在了弘儿的面子上才要赐死她。跟着这样恶毒的母妃，弘儿又怎么可能学好？来人，拿白绫和鸩酒来！”宣歌高声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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