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些凶狠的智天使——用火焰之剑将我们赶出园去。可我们做了什么呢？我们没有恶意。出于无知，我们做了任何孩子都可能做的事情。不遵守命令是错误的，但我们不可能知道，因为那些词语对我们来说很奇怪，没法听懂。我们不知道对与错——我们怎么会知道呢？没有道德感，我们不可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事先赋予我们道德感——啊，那会更加公平，也更加善良；如果我们仍旧不服从命令，那就是我们的责任。可是，跟我们这两个无知、可怜的孩子说我们不明白的话，又因为我们没按照这些话行事而惩罚我们——啊，这有什么道理呢？那时候我们懂的，和现在我这个最小的孩子差不多吧，它才四岁——哦，我看，懂得可不多啊。难道我要对它说，“你若触碰这面包，我便将难以想象的灾难压在你头上，直至你身体之元素尽数消解为止？”它拿起面包，仰脸对着我笑，脑子里毫无恶意，因为它听不懂这些奇怪的词语，难道我要利用它的单纯，用它信任的母亲之手将它打倒？谁说自己了解母亲的心，那就让他来判断一个母亲的心里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亚当说，我的脑子已经被这些麻烦事搞坏了，说我变邪恶了。我就是我；我又不是我自己造出来的。
他们把我们赶出去了。把我们赶到这严酷的荒野，在我们身后关紧了大门。我们当初可毫无恶意。已经过去三个月了。那时候我们很无知；现在我们的学识很丰富了——啊，多么丰富啊！我们知道了饥饿、口渴和寒冷；知道了疼痛、疾病和悲伤；知道了恨、反抗和欺骗；也知道了悔恨，那就是同样审判着有罪者和无辜者的良知；我们知道了身体和精神的疲乏，知道了无法令人恢复精神的睡眠、无法让人休息的休息，那梦境重建了伊甸园，又在我们醒来时将我们再次流放；我们知道了痛苦；知道了考验和伤心；知道了羞耻和侮辱；我们知道了不得体、不检点，知道了心灵的不洁；我们知道了赤身裸体将上帝传递之形象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所蕴含的嘲讽；我们知道了恐惧；知道了虚荣、愚蠢、妒忌和伪善；我们知道了不敬；知道了渎神；知道了对与错，以及如何行正确的事，避免犯错；我们知道了道德感带来的所有好处，我们已经拥有道德感了。真希望我们可以把它卖掉，换取一个小时的伊甸园时光、一个小时的洁白清纯；真希望我们可以用它来让那些动物堕落！
我们什么都有了——这一切宝贵的东西。什么都有，除了死亡。死亡……死亡。那可能是什么呢？
亚当来了。
“怎么样？”
“他还在睡。”
这是我们第二个孩子——我们的亚伯。
“他睡得够多了，对他不好，他的菜园还需要他照顾。叫醒他。”
“我试过，但叫不醒他。”
“那他就是太累了。让他接着睡吧。”
“我想，他睡了这么久，是因为他受了伤。”
我回答：“也许是吧。那我们就让他休息；毫无疑问，睡眠可以治愈伤口。”
2
到现在，他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那天上午，我们在他田地里的祭台旁发现了他，脸和身体上全是血。他说，他的哥哥把他打倒了。然后他就不再说话，睡着了。我们把他放到床上，把血洗干净；让我们高兴的是，他受伤很轻，也没有痛苦，因为如果他感到痛苦的话，那他就不会睡着。
我们是在凌晨找到他的。那一天他都在睡，睡得甜美、安详，一直仰面躺着，不动，也不翻身。这表明他该有多累，这可怜的东西。他非常好，干活非常卖力，一大早就起来，一直劳作到天黑。现在他累垮了；以后，他最好不要这么卖力，我会告诉他的；他一定会按照我的愿望去做。
他睡了整整一天。我知道，因为我一直在他旁边，为他做好饭菜，保证饭菜一直是热的，他醒来就可以吃。我不时悄悄进去，长时间地盯着那张柔和的脸庞，看他睡得那么甜美，我心里暗暗感激。他仍旧睡着——睡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这是件奇怪的事情，一开始我以为他醒着，但其实不是这样，因为我说话，他不回答。平时我一说话，他总会回答。该隐有时候闹情绪，不答话，但亚伯不会。
整个晚上，我都坐在他旁边，担心他会醒过来，想吃东西。他的脸非常白，模样也变了，和很久以前他还是伊甸园里的小孩时的样子差不多，那么美那么甜那么可爱。这让我穿越时间的深壑，想起了从前。我陷入了梦境，眼泪流个不停——啊，就这样过了好几个小时吧，我想。后来，我从梦中醒来，以为他的身体动了，就去亲他的脸颊，想唤醒他，但他仍旧昏睡着，我感到失望。他的脸颊冰冷；我搬来几袋羊毛，还有鸟的绒毛，把他盖好，但他身上还是冷，于是我又去搬。亚当又来了，亚当说，他身上还没暖和。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3
我们没法唤醒他！我双手抱住他，泪眼模糊地盯着他的双眼，祈求他说出一个短短的词语，可他却不回答。噢，这就是那长久的睡眠——这就是死亡？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吗？
摘自撒旦日记
死亡已经进入世界，动物们在消失；人类家庭中的一位已经倒下；道德感的结果已完全达到。人类家庭认为死亡不好——他们这个想法会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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