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事情很多,因为我们是孩子,都无知——无知得今天无法想象。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是一无所知。所有的事情,我们都是从零开始的——从头开始;我们必须学习最基础的东西。今天四岁孩子知道的事情,我们三十岁还不知道。我们虽然是孩子,却没有护士、没有老师。没有人告诉我们任何东西。也没有词典,我们无法知道词语用得对还是不对;我们喜欢大词,现在我知道了,那时候我们经常用大词,因为它们庄重悦耳,其实我们并不知道那些词的真正意思;至于我们的拼写,那可真是丢人现眼。但是,这些小事情,我们一点儿也不在乎;只要慢慢获得足以夸耀的庞大词汇量,我们并不在乎用什么方法和手段。
但是,我们兴致勃勃地去揣摩、学习,探寻我们遇到的所有事物的动因、本质和目的,这种研究让我们的生活兴致盎然、充满乐趣。从体格和性情上看,亚当是位科学家;可以说,我自己也是,我们俩都喜爱用这个伟大的名字称呼自己。我们都想在科学发现上超过对方,这进一步刺激了我们之间的友好竞争,并且有效地保护了我们,让我们不至于碌碌无为、毫无建树,沉湎于找乐子。
水及类似液体流向山下,而不是山上——这一法则,是我们首个重大科学发现。是亚当发现的。他日复一日地进行着秘密实验,一个字儿也不跟我说;因为他要等到完全确证之后才说出来。我知道,有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让他那优异的大脑难以安宁,因为他休息不好,睡觉的时候经常翻来覆去。不过,最后他终于确信无疑,便告诉了我。我无法相信,看起来太奇怪、太不可思议了。我的诧异,正是对他成功的肯定,是给他的奖赏。他领着我经过一条条小溪——有几十条——每次都说,“那儿——你看,它朝山下流——每条小溪都流向山下,从不会朝山上流。我的理论是正确的;得到了证明;可以确立了,什么也推翻不了。”看着他为这伟大的发现喜不自胜,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今天,看到水向下流,而不向上流,连孩子都不会感到惊讶,但那时候,这可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令人惊诧的程度,不亚于我经历的任何其他事实。你看,从我被造出来那天起,这么个简单的事情就一直在我眼皮底下,可我此前却从没注意过。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接受并适应了这一事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看到小溪,就会自觉或不自觉地观测一下水面的倾斜度,心里有点儿希望亚当的法则出现例外。但最后我终于信服了,此后一直坚信不疑;那天以后,要是看见一道瀑布竟然向上朝错误的方向流去,我一定会大吃一惊,感到疑惑不解。知识必须通过努力才能获取;没有知识会不费力气径直落到我们头上。
这条法则,是亚当对科学的第一个重大贡献;两个多世纪之中,该法则一直以他的名字命名,称为“亚当流体沉降法则”。任何人只要提到这一法则,随口夸上几句让他听到,那就算找到他的软肋啦。他颇为得意——这一点我也不打算隐瞒——但并没有忘乎所以。没什么事情会让他忘乎所以,他真是善良可亲、心地正直。他总是轻描淡写地做个不以为然的手势,说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换作别的科学家,慢慢也会发现。尽管如此,如果哪个来访的陌生人有机会对他说话,却不注意策略,竟然忘了提及这件事,那么,稍加留意就能发现,这个陌生人不会受到再来做客的邀请。几个世纪之后,该法则的发现陷入争议,各科学机构为此吵吵嚷嚷,长达一个世纪之久。最后,首次发现之名,给了时间上比较近的某个人。这是个无情的打击。从这以后,亚当就变了个人。伤痛在他心里藏了六百年,我一直认为,这缩短了他的寿命。当然,在有生之年里,他的地位超越诸王、无人能及,他毕竟是人类的“第一人”,享受了与之相应的尊荣,但首次科学发现的荣誉被剥夺的哀痛,这一切都无法弥补,因为他是位真正的科学家,也是第一位科学家;他不止一次向我吐露:如果能保留“流体沉降法则”发现者的荣耀,他宁愿把地位降到与自己的儿子一样,去做那“第二人”。我尽力去安慰他。我说,他作为“第一人”的声名是安然无虞的,我说会有那么一天,谎称发现了水向山下流这一法则的那个人,他的名字会淡出、消失,在地球上被人遗忘。这一点我现在仍坚信不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下一个科学上的重大胜利,是我自己获得的,即牛奶如何进入了牛的身体。这个秘密,让我们俩人着迷了很久。多年来,我们跟在牛后面——当然是在白天,但从没见过牛喝下类似颜色的液体。于是,我们最后认为,牛毫无疑问是在夜间获取牛奶的。接下来我们就轮流在晚上观察。可结果是一样的——谜仍然没有解开。这些操作方法在初学者中是很常见的,不过现在大家能看出来,这些方法是不科学的。后来,随着经验的增长,我们学会了更好的方法。一天晚上,我躺在那儿,一边看着星星一边沉思,一个伟大的念头从我脑海中闪过,我立即明白了该怎么做!当时我就想喊醒亚当,跟他说,但我克制了冲动,守住了这个秘密。当天晚上,我后来一下也没合眼。天上亮起第一缕灰暗的晨曦,我马上飞快地溜了出去,我在树林深处挑选了一小块有草的地方,用篱笆围起来,形成一个牢固的牲口栏;然后,我把一头母牛关了进去。我把牛的奶挤干,然后让它就待在里面,不能出来。没别的东西可以喝——它必须使用它的秘密方法获得牛奶,否则就只好渴着。
整整一天我都焦躁不安,脑子里没法想别的事,说话都不连贯,但是亚当正忙着发明一份乘法表,所以没有注意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已经算到了6乘以9等于27,这一成绩让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对我的存在、对所有事情都全然不觉,我就趁机溜去看我的母牛。我又兴奋又害怕失败,手抖得厉害,好一会儿都抓不住牛的奶头。后来我成功了,牛奶出来啦!两加仑。两加仑啊,什么材料也不需要。我立即就知道了答案:牛奶不是通过嘴巴获取的,而是通过母牛的毛从大气中凝结而来的。我跑去告诉亚当,他和我一样高兴,简直无法表达为我而骄傲。
他当时就说,“知道吧,你所做的,可不是一份影响深远的重大科学贡献,而是两份。”
这是真的。通过一系列的实验,我们很久以前就得出了结论:大气中含有水,悬浮在空中,看不见;还有,水的构成成分包括氢气和氧气,比例是前者两份、后者一份,可用符号表达为H2O。我的发现又揭示了新的事实,即水中还有另一种成分——牛奶。我们将表达符号扩展为H2O,M。
插入“夏娃日记”节选
又一个发现。一天,我注意到威廉·麦金利气色不好。他是最初的那第一头狮子,从一开始就一直是我的宠物。我检查了一下,看看是哪儿出了问题,结果发现,有一棵卷心菜他没有好好嚼,卡在喉咙里了。我拽不出来,于是便拿来一根扫帚,把卷心菜给捅了进去。他感觉舒服了。在此过程中,我曾让他张开嘴巴,好让我朝里面看,我发现他的牙齿有些特别。这时候,我对他的牙齿又进行了仔细、科学的检查,结果令人着迷却又出人意料:这头狮子不是食草动物,他是肉食性的,是个吃肉的家伙!至少可以说,本来是该吃肉的。
我跑到亚当跟前,跟他说了。他当然只会嗤之以鼻,他问:“那他上哪儿去找肉呢?”
我只好承认,我不知道。
“那么,很好,你自己也明白,这个想法是荒诞不经的。肉不是拿来吃的,否则就该有地方会提供肉。既然没有任何地方提供肉,那么据此推理,万物之中就必然还没有食肉动物侵入。我这是逻辑推理吗?难道不是吗?”
“是的。”
“推理中有没有薄弱环节?”
“没有。”
“那么,很好,你还有什么可说呢?”
“我想说,还有比逻辑更好的东西。”
“真的吗?是什么呢?”
“事实。”
我喊来一头狮子,让他张开嘴巴。
“你看这左侧上颚,”我说。“这个长长的前齿难道不是用来撕咬的犬齿吗?”
他大吃一惊,说了句让人难以忘记的话,“以圣国之名誓之,真的是啊!”
“这颗牙的后面,这四颗,又是什么呢?”
“是前臼齿,除非是我昏了头!”
“后面这两颗是什么?”
“是臼齿,如果我根据过去经验能够认出来的话。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数据不会撒谎;这头野兽不是食草的。”
他总是这样——绝不小气、绝不嫉妒,总是公正、大度。只要你把一件事情证明给他看,他当时就会屈服,而且有着高贵的雅量。我心里问,这美妙的男生,这漂亮的生灵,这大度的灵魂,我配得上吗?
那是一个礼拜之前。后来我们检查了一个个动物,发现这地方有很多食肉动物,此前都没有想到。现在,看着一头孟加拉虎大口地吃着草莓和洋葱,多少让人觉得非常难过;这似乎太不符合他们的性格了,尽管此前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后来。今天,在一片树林里,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们四处搜寻,但没有找到。亚当说,他以前听过这“声音”,离得相当近,但从没见过。所以他相信那和空气一样,是看不见的。关于这“声音”,他知道什么,我让他都告诉我,可他知道的很少。那是伊甸园的主,他说,让他照料、看管伊甸园,还说我们不可以吃某一棵树上的果实,如果我们吃了,就必定会死。我们会没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就知道这么多。我想看看那棵树,于是我们惬意地走了挺长一段路,来到一个僻静而宜人的地方,那棵树孤零零地立着,我们坐下来,饶有兴趣地盯着树看了很久,一边说话。亚当说,这是善恶知识之树。
“善恶?”
“是的。”
“那是什么呢?”
“什么是什么?”
“哎呀,你说的那些东西啊。什么是善?”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那,好吧,什么是恶呢?”
“我猜是什么东西的名字吧,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可是,亚当,那究竟是什么,你总该知道一点儿吧?”
“为什么我该知道一点儿?我从没见过这东西。又怎么能形成对它的看法呢?你对它有什么概念呢?”
我当然什么概念也没有,我要求他必须有点儿概念,这是不理智的。我们俩都无法猜出那可能是什么。这两个都是新词;我们此前没有听说过,对我们也就没什么意义。我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件事,于是又说道,“亚当,还有另外那些新词——没命、死。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知道。”
“那,好吧,你想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孩子,你难道不明白,我不可能就我完全无知的事物做出合理的猜测?一个人如果没有可供思想的材料,那是没办法去想的。这话难道不对吗?”
“是对的——我知道;不过,这多令人心烦啊。正是因为我没法知道,我倒更想要知道了。”
我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脑子里考虑着这个谜语。突然之间,我一下子明白了该怎么找到答案,我们一开始竟然都没想到,真让人惊讶,答案如此简单。我跳起来,说道:“我们真愚蠢啊!我们吃这果实吧;那我们就会死,然后就知道这是什么啦,那就再也不用为这事心烦了。”
亚当明白,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他立即站起身,正准备去摘苹果,这时一个最奇怪的东西从一旁踉踉跄跄走了过去,这个种类的东西我们以前没有见过,手头这件事情没有特别的科学意义,所以我们当然会丢下来,急忙去追有科学意义的东西。
我们翻山越岭,走了无数英里,追赶这只扑棱着翅膀的、跌跌撞撞的小精灵,最后我们来到那个有一棵直挺挺的大榕树的山谷,沿着山谷西面下去,终于抓住了他。多高兴的事情、多了不起的成就啊:这可是个翼手龙呢!噢,他可是个宝贝儿,真难看!脾气还那么大,喊叫的声音那么可恶。我们叫来几只老虎,骑着回去,把他也带着,现在他就在我身边,很迟了,可我不忍心上床,他真是个令人着迷的妖精,对科学可是个了不起的贡献。我知道我无法入睡,我会想着他,希望早晨快点到来,让我好好将他探索、查看一番,找出他降生之谜,弄清楚他哪些部分属于鸟类、哪些部分属于爬行动物,看看他是否属于在自然竞争中胜出的存活物种,从他的模样来看,我们认为这一点值得怀疑。呜呼,科学之所在,其他乐趣尽皆黯然失色也!
亚当醒了。让我别忘了把那四个新单词记下来。这说明他自己忘记了。但我没忘。为了他,我一直留意着。记下来了。编词典的人是他——他是这么想的——但我注意到,干活的人是我。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他要我做的事,我都喜欢做,就词典来说,我干活时还能获得特别的快乐,因为这能让他不感到自卑,这可怜的孩子。他的拼写不科学。“cat”(猫)这个单词,他会把第一个字母写成“k”,而“catastrophe”(灾难)的第一个字母却写成“c”,虽然两个单词都来自同一个词根。
三天后。我们给他取了名字,简称为特里,哎呀,他可真是个宝贝儿!整整三天,我们俩的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亚当甚至想,科学到现在才有了他,之前都是怎么开展的呢?我也这么觉得。那只猫见他陌生,就冒险去试探,结果后悔了。特里给托马斯来了一下,从头到尾抓了一条,毛掉了不少,托马斯退缩到一边,那样子像个人本来打算来个突然袭击,现在却只想着走开,好好想一想事情怎么会适得其反。特里可真是威风啊——与别的生物完全不同。亚当仔细查看过他,认为他肯定是自然竞争中胜出的存活物种。我认为托马斯有不同看法。
第三年。七月初,亚当注意到,池塘里有条鱼快长出腿了——是鲸科的一种鱼,但处在发育受阻的状态下,并不是真正的鲸鱼。它是只蝌蚪。我们带着浓厚的兴趣观察它,如果它的腿真能够发育完全、发挥作用的话,我们打算让其他鱼也长出腿来,那它们就能出来,四处走动,享有更多自由。这些可怜的家伙常常让我们感到难过,身上总是湿漉漉的,不舒服,别的生物能够在花丛里自由玩耍,过得开开心心,它们却总是被困在水里。不久,它的腿发育好了,毫无疑问,这时候鲸科的鱼便成了青蛙。它上了岸,跳来跳去,高兴地唱着歌,特别是在傍晚的时候,它的感激之情简直无法表达。其他的也紧随其后,不久我们便有了丰富的音乐,晚上常常有,与以前的寂静相比,这是很大的改善。
我们把不同种类的鱼抓上岸,放到草地上,但结果无一例外都让人失望——没有长出腿来。这很奇怪,我们无法理解。一个礼拜之内,它们陆陆续续全都回到了水里,而且在水里似乎比在岸上更加惬意。我们认为这是个证据,说明原则上鱼类不喜欢陆地,除了鲸科之外,鱼类对陆地都没有兴趣。沿着山谷往上走三百英里,有一个挺大的湖,湖里有一些大型的鲸鱼,亚当去了那儿,打算让它们充分发育,让它们更加快乐。
他走了一个礼拜后,小该隐出生了。这让我非常惊讶,之前我并没有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但是,用亚当一直挂在嘴边的话来说:“凡有事,皆属意外。”
一开始我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我以为这是个动物。但是,仔细一看,它可一点儿都不像,因为它没有牙齿,身上几乎没有毛发,是个极其柔弱的小东西。有一些人类的细部特征,但数量有限,还不足以让我将它纳入人类这个科学类别之下。因此,一开始它被归入“天生畸物”(lusus naturae)类——也就是怪胎——暂时也只能这样归类,等待后续生长。
然而,我很快对它产生了兴趣,而且我的兴趣与日俱增。不久这兴趣裹上了一层温情,变成了喜欢,然后变成了爱,变成了崇拜,我整个灵魂都献给了这个生灵,内心涌动着强烈的感激与幸福。生活成了天赐之福,喜乐无限;我渴望着,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渴望着亚当归来,与我分享这难以独自承受的快乐。
第四、第五年。他终于来了,但他认为那不是孩子。他用心是好的,又可亲可爱,但他首先是位科学家,其次才是个人——这是他的本性——任何事未经科学证明之前,他都不接受。接下来十二个月,这位科学研究者进行各种实验,而我则担惊受怕、战战兢兢,简直难以描述。他让孩子去经受他能够想象到的各种麻烦与不便,以判断它是哪种鸟类、爬行动物或四足兽,究竟有什么作用,所以我必须跟着他,日日夜夜跟着,在疲惫与绝望中减轻这可怜的小东西的痛苦,帮助它尽可能去承受。他相信我是在树林里发现它的,我听凭他这么想,心里觉得高兴而感激,因为在这个念头的诱使下,他有时候会出门搜索,想再找一个,这给了我和孩子难得的休息和安宁。每次他暂停那些令人痛苦的实验、整理好他的诱捕设备和诱饵、动身前往树林,我就觉得松了口气,那种轻松感是别人难以体会的。他一走远,我立即把我的心肝宝贝抱在怀里,亲得它都喘不过气来,谢天谢地,我感激得都要哭出来。这可怜的小东西似乎也知道我们遇上了什么幸运的事情,又是蹬腿又是喊叫,咧开肉嘟嘟的嘴巴,露出了那童年的幸福微笑,那高兴劲儿似乎从它的嘴巴一路向下,直达它的大脑——或者那下面随便什么器官吧。
第十年。随后来的,是我们的小亚伯。该隐出生的时候,我想我们是一岁半或者两岁吧,添了亚伯的时候,我们大概是三岁或三岁半。到这时候,亚当已经开始明白了。他的实验渐渐不那么令人烦恼了;最后,格拉迪丝和埃德温娜出生后一年内——第五年和第六年——他的实验就全部停止了。他将孩子们进行了科学分类之后,便渐渐爱上了他们,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伊甸园内百福具臻、完美无缺。
我们现在有九个孩子了——男孩一半,女孩一半。
该隐和亚伯开始学习了。该隐加法已经和我一样好,乘法和除法也能做一点儿。亚伯没他哥哥那么聪明,但他有毅力,这似乎也足以弥补智力上的不足。亚伯在三个小时内学的东西和该隐差不多,该隐总要从中拿出两个小时来玩。所以,亚伯在路上要花很长时间,可是就像亚当说的那样,他“能按时到达,没什么区别”。亚当下了结论:毅力是一种天分;在他的字典中,他把毅力归入了这个类别。我敢肯定,拼写也是一种天分。该隐尽管聪明,却学不会拼写。这一点嘛,像他的父亲,我们所有人中就他最聪明,可他的拼写真是个灾难。我会拼写,亚伯也会。这几个事实证明不了什么,因为实例这么少,是不能推演出什么原则的,但这些事实至少表明,正确拼写的能力是一种天分,是与生俱来的,是智力低劣的标志。以此类推,缺乏这种天分,则是伟大智力的标志。有时候,亚当费尽力气拼写出了一个大词,比如“ratiocination”(推论),看着他站在那儿一边看着那不堪入目的结果,一边擦着汗水,我简直要崇拜他,他在智力上显得如此高大神圣、令人敬畏。“Phthysic”(肺痨)这个词,他有多种拼法,实际上可没那么多。
该隐和亚伯是两个可爱的小家伙,把小弟弟和小妹妹们照顾得很好。四个最大的到处乱跑,想上哪儿就上哪儿,有时候我们两三天都看不到他们。有一次他们把格拉迪丝给丢了,自己跑了回来。他们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把她给丢了的。很远,他们说,但又不知道有多远;对他们来说,那是个新的地区。那儿盛产一种浆果,我们现在将结浆果的植物称为“死亡夜影”[1]——为什么这么称呼,我们不知道。这没什么意义,但使用了我们很久以前听那“声音”说过的一个词,我们喜欢一有机会就使用新词,这样能让新词发挥作用。孩子们喜欢那种浆果,在外面一边逛一边吃,这样过了很长时间,等他们打算到其他地方去的时候,格拉迪丝已经走散了,喊她的名字也没人答应。
第二天,她没有回来。第三天没人,第四天还是没人。又过了三天,她还是没回来。这非常奇怪;类似的事情以前从没发生过。我们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亚当的观点是,如果她第二天不回来,或者最迟再等一天,然后我们就该派该隐和亚伯去找。
于是我们就这么做了。他们去了三天,总算把她找到了。她可冒了不少险。第一天晚上,她在黑暗中掉进了河里,被水冲了很长一段距离,她不知道有多远,最后被抛在一个沙洲上。之后她和一个袋鼠家庭生活在一起,受到了热情的招待,还有不少社交活动。袋鼠妈妈非常体贴、慈爱,她会把自己的孩子们从袋子里掏出来,到山头谷底寻找,带回满满一口袋最优质的水果和栗子,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伴儿——熊、兔子、秃鹰、鸡、狐狸、鬣狗、臭鼬以及其他动物——大家嬉笑玩闹,过得很开心。动物们似乎总是同情这孩子,因为她没有皮毛,她睡着的时候,动物们总用树叶和苔藓把她盖好,以保护她娇嫩的皮肉,两个男孩子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就是这么盖着的。头几天她想家,但后来就好了。
她用的就是这个词——想家。我们已经把这个词记入了字典,会尽快把它的意思确定下来。这个词由两个字构成,两个字都是我们现有的,单独使用时意思也很清晰,但结合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编词典是极其有趣的工作,但很不容易;亚当是这么说的。
注释:
[1]即颠茄。——译者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