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研究生尤其是博士好混是有名的,不管阿猫阿狗,只要进了门就不愁出门。读研,真正的竞争实际上只有入学这一关,而对于博士研究生而言,这一关键性的关卡,事实上是变成了如何通过外语考试和赢得导师垂青。也正是因为如此,研究生招生的腐败问题才如此地被人关注,当然,这里面也的确越来越多地充斥了贿赂和交易。
实际上,研究生教育的公正,关键在于培养过程特别是出口是否严格。事实上,直到今天,我们的人文社会科学界研究生的培养过程,离严格还差得很远。虽然各个学校的研究生院采取了某些改革措施,比如按比例抽取论文匿名评审,比如不是由导师,而是由研究生院组织答辩等,这些措施虽然不能说没有效果,但并不能根本改变这种出口过宽的状况。因为在同一个区域内(如果全国甚至世界范围找人评,成本太高),符合评审条件的同行就那么多,大家早就是故识,而且彼此之间的学生早晚都要相互评的,你今天毙了别人的学生,明天说不定你学生的命运也会落到别人手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轻易动杀机。实际上,研究生的培养质量,主要是靠自己学校来掌握,不可能期待别人为你把关。
严格首先要严肃。现在我们的研究生培养过程,实在是太随意了。以我自己所在专业为例,博士生综合考试,即国外的博士候选人资格考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考这样两个问题,一是问你一个跟你想要研究的题目有关的问题,其二则是让你谈一下入学以来的体会。显然,面对这样的考题,考生基本上是不用准备的。其次,严格是要讲点儿学术性。我们的人文社会科学领域,长期以来一直都没有统一的规范和准则。总是有人以意识形态上正确来遮掩自己学术上的随意和武断,甚至以这种武断来评判他人,以学界法官自居。不少学术刊物,不仅有定时的宣传任务,而且还必须留出一定的版面,发表那些一开口就指导别人应该怎么做的文章。事实上,我们的学术和政治宣传一直是搅在一起的难兄难弟。学界如此,自然,我们的研究生培养,也就难以免俗。在我们的研究生论文,尤其是博士论文中,时不时地会出现某些理应出现在《人民日报》社论上的题目,比如经济学的论文有“如何搞好国有大中型企业”,政治学的论文有“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国际政治的则有“如何防止某国对我国的和平演变”等,不一而足。
造成这种不严格的培养过程,原因有很多,但至少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个过程不公开,基本上属于暗箱操作。比较而言,研究生的招生,由于考生以及家长的关注,算是公开多了。每年告到教育部的研招案子不知凡几,近来,我们的网上,有关研究生招生的揭底和讨论也大有年甚一年之势。以我所在的学校和专业为例,过去博士生的培养过程,综合考试和开题报告,就是几个博士生导师说了算,其中资格最老的导师更是一言九鼎,说过就过,别人根本别想置喙。后来我们成立导师组,把本专业所有的教师都放进来,培养过程让大家参与,讨论投票通过或者不通过,由于非导师的教师没有导师之间那种互相牵制的利害关系,即我如果毙了你的学生,那么就会担心你毙了我的,说话就很胆大,而且大家都竞相比着拿学术来说事,规范、标准,问题意识等都出来了。我这时候才明白,其实经过开放以来这么多年的熏陶,大学里的人们至少对于什么是学术其实是清楚的,以前是因为没有机会公开说,大家都在私下里嘀咕。事实上,不仅教师,就是学生对于什么是学术,老师中哪个是做学问的,哪个做得好,也是十分清楚的。像孙立平先生说的那样,在一个系随便问十个学生,肯定知道这个系教师中谁学问最好。那些安心混的学生,其实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好,只不过如果能偷懒混过去,当然就会偷懒。所以,在这种近乎公开化的“过关”过程中,不仅被“枪毙”的学生的导师没有话说,就是学生本人,也基本上是口服心服。
人文社会科学界长期以来缺乏学术共识,规范标准混乱,其实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学术不公开,总有那么些人有意拉着大旗,遮蔽着阳光,使学术讨论有名无实,让南郭先生得以混迹于学界,甚至攀爬上去,当上学官,以学界意识形态看门人自居,从此自定规则,自做法官,弄得整个学界乌烟瘴气。只要把学术放在阳光下,大家充分讨论,南郭先生就混不下去,先生混不下去,学生自然也就混不下去。
北大菜市场和清华写字楼
北大近来很神气,据说在《泰晤士报》的大学排行榜上,名次很是靠前,已经超过了东京大学。不过,北大的学生却有一点儿小小的不愉快,因为他们美丽的校园里,不时地传出叫卖声,而且未名湖畔,每到休息日,就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轿车,北大的情侣们,如果不赶早的话,已经无法在湖边找到谈情说爱的所在。用北大学生的话来说就是,三角地成了菜市场,未名湖成了中关村人民公园。奇怪的是,大家都知道,北大校园是有围墙而且有保安的,有的时候,北大的学生出入,还会遭到盘查,那么,那些卖的红薯和那些不卖的轿车,是怎么进来的呢?
红薯进校园是要有点儿关系,只要在校卫队或者后勤部门认识个把人就行,而轿车就更方便,只要车足够好,大抵可以长驱直入,如果肯给面子在大门口站一站,多半是问路:“光华怎么走?”或者“网球场在哪儿?”凡是在这种时候,门卫一般都受宠若惊地跑前跑后,详加指点。如果正好赶上旁边有位没带学生证而被拦在门外的学生,大抵是要怒火万丈的,不过时间长了,学生们说他们早就不生气了,碰上这种事,他们一般是笑。
北大的神气,其实比不过清华,都说是大清帝国北大荒,北大荒不荒,事态并不明朗,但大清帝国却是真实的存在.而且发展壮大。作为教书匠,如果有幸到清华同行们的办公室转转,多半是要受刺激的,相比之下,我们活脱脱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其实这不过是清华的小菜,到了清华的西门一带,才知道大清帝国的确是大,那里大半的地皮,是最近几年清华吃进来的,包括一条马路。这里,一座座顶级豪华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巨大的钛金属结构和有色玻璃晃花了路人的眼睛,一问,都是商用写字楼。看来,同样是铜臭熏天,北大只能将校园对商人开放,而且杂芜其类,连小商小贩都混将进来,清华却粗手大笔,一上来就是招商引资的大动作,豪华的写字楼,再配上清华的金字招牌(有这个招牌就会让人以为是高科技,凡在清华园开的买卖,都让人会有此联想),非巨商大贾不能问津。
世界上许多大学都花商人韵银子,有的大学甚至就是商人兴办的,但是,出了钱的商人,除了在自己捐赠的大楼上留下名字之外,好像没有听说有谁能在大学里横冲直撞,更不消说出头露面了。即使这些人出现在自己花了大钱的学校里,人们也不会多看他们一眼,除非他们本人是歌星或者影星。如果中国的大学是座金字塔的话,北大和清华,就是金字塔顶尖的两颗明珠,新中国成立后,任何时代,两校的声望都是别的学校不能望其项背的,在今天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大跃进中,更是获得了政府的大量资助,从此把其他学校彻底打入二流的境地,彻底消除了它们希冀取而代之的妄想。然而,我们在这两个明珠校园里所看到的,却不是对学问的尊敬,而是对阿堵物的礼拜,在经过了十亿人民九亿商的热潮之后,中国大学的重商时代终于到来了。外面的人比较刻薄,他们称我们的学校为“学店”。
不过,我们的学店都是官商,做的都是没有本钱的买卖。清华把公共马路收进了校园,大概不会问问当地的老百姓同意与否,学校的地皮用来盖写字楼,是否符合这块地皮原本的用途,大概老百姓也不会知道。得来这些寸土寸金的地皮,付费了没有,所付是否所值,谁也不知道。那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交了高额学费在两校读书的学子们,当然更没有权力过问这些地皮的用途,就跟他们不知道学校为什么把最好的设备和教授、都用来办各种名目的大款班一样,尽管这样做,肯定会挤占本该由这些学生享用的教学资源。
在今天的社会,教授的地位似乎比从前高了一点儿,但真正受尊敬的只是那些有钱的同僚,那些显学的教授最吃香,一动口,一出手,就财源滚滚,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在北京的高校里,教师有兼职的有多少?自己办公司的有多少?数也数不清。最冷清的文史哲专业,除了拼命跟旅游、跟宗教挂钩之外,现在也开始办大款班,大概是要教给大款们怎样用国学捞钱。
眼下,教授们的操守越来越遭到置疑,做文抄公的人日见其多,名头日见其大,教授生活上不检点的事情曝光的也不少。有些人很是愤愤,说是败坏了教师的形象,有辱斯文,其实,如果大家把学校当学店,把教授视同商人,那么就不会大惊小怪了。我们的商人,早就这么做过了,而且做的比教授更加出色,否则,中国的知识产权问题,怎么会这么严重。
没有文化的大学教授
外面来的政要到著名的大学作演讲,在现代社会,是普通的事情。中国的几所顶尖大学,也是总有这样的热闹,不惟学校的学子莫名兴奋,有的时候连社会上不相干的人,也一并跟着竖起耳朵,瞪大眼睛。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本是相互贴金,宾主同乐的好事,客人不至于上门说坏话,主人也断不会让客人下不了台,最后皆大欢喜,上演大结局。可是,前一段来自台湾的几位贵宾的造访,却惹出了一点儿不大不小的尴尬,面对台湾客人的礼物,我们的校长和教授,不大不小地出了一点儿纰漏,不是不认识字,就是说错了话。尽管事后有人拼命地弥缝,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子其实是挽不回来了。北大的校长虽然没有出错,但在客人不带讲稿,妙语连珠的演讲比照下,好像也没占什么便宜。
当然,我们可以辩解说,我们的几位校长教授,没有一个是人文学科出身的,出点儿纰漏很正常。可是,来访的几位客人也没有学人文出身的,为什么人家就不出错呢?其实,用不着掖着藏着,我们的大学教授只有专业素养,缺乏文化素养,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自然科学的教授不必说了,除了少数人之外,能把中国话写通了已经很不错了。很多教授家里,除了点儿专业杂志之外,基本见不到“闲书”,对于他们来说.中国文化的概念,似乎只有小学、中学学的那点儿残留的知识。至于外国文化,也许好一点儿,但估计也就是出国听到和看到的那点儿东西。人文社会科学的教授情况似乎更糟,如果说,自然科学的教授像匠人的话,那么人文社会科学的教授就像是手艺不太精、或者没有什么手艺的匠人。也就是说,在专业素养远远赶不上自然科学学者的同时,文化素养也不见得好。我们的社会科学译著普遍地生硬,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我们这一代学人(主要是教授们)的文字功底太薄所致,西学不能亨,中学又不通,只好生搬硬造,强人就我,甚至把原来很生动流畅的文章也译得磕磕绊绊,令人读了难受而后已。至于在研究中用各种玄妙的术语把文章弄得深不可测,用意固然是想借此吓唬编辑和读者,但另一方面不过是掩饰自己文字无能的招数。文史哲专业的教授,按道理应该有文化素质,可是,他们的情况也不怎么样,学历史的,治宋史的不知道唐史,学清史的不了解明史,不光不了解,有时候连上段下段历史的ABC都不甚了了。专业尚且如此,如果让他们弄弄文,则更谈不上,不仅谈不上,如果有圈内的人写点儿随笔散文,大家还会嘲笑他不务正业。正因为如此,我们国家的历史文学作品只好让文学家包办,结果办的无论什么东西都像戏说。我们弄文学的教授,多数既不会作诗(律诗),也不会填词,甚至连日本和韩国的同行都不如,更不用说跟台湾的同行比了。难怪台湾学者这样嘲笑我们的学者,说我们去中国化比陈水扁还要厉害。
当然,这种状况并不赖我们,我们这一代学人,无论大小,其实只受过两种教育,一是专业,二是政治。李申科的幽灵依然在控制着我们:苏维埃制度下没有人,只有一些蛋白质,我们按照社会主义的需要,将他们培养成工程师、医生、拖拉机手……。从本科读到博士研究生,我们只在一小块土地上挖土,对于周边的土地,看一眼都觉得是罪过。我们不知道,其实一些基本的中外经典,是无论哪个专业都需要读的。严格说来,人家没有,我们自己也没有把自己当做人来培养。
不过,我们又必须为这种状况负责。现在学界的中坚,基本上已经四五十岁,通才教育,也已经嚷了二十年。林肯说过,人过四十就应该对自己的相貌负责。如果此话当真,我们至少应该为自己的学识负责。为什么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们的文化素养依然阙如?为什么一到跟外面的学者交际的时候,我们的教授往往谈吐粗俗,语言干瘪,唯一的擅长是讲黄段子,连比较精彩的黄段子也不是教授们制造的!
中国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高等教育,曾经培养出一批大师级的人物,而今天的高等教育,条件不知道比当年好了多少倍,却连个大师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当今作为学术中坚的一代人,应该反省了。
记得晚明的张岱讲过一个士子由于没有学问,在夜航船上被和尚看不起的故事——没学问的士子,满嘴胡说,惹得和尚要伸伸脚,放肆一点儿躺着。所以,张岱告诫学人,千万不要让和尚随便伸脚。今天,即使是为了不让台湾的政客看不起,我们也应该给自己补补课——勿令政客伸脚!拜托!
大学校长的素质
前些天,有媒体的朋友让我谈谈大学校长的素质。当时我顺嘴说了几句,不想后来真的见了报,有教育台的记者扛着机子来访,非要我再说几句。在采访中,我们谈到了过去的大学校长,蔡元培、梅贻琦、蒋梦麟、张伯苓、胡适等,也谈了现在的大学校长。我始终强调这样一点:虽然都是大学校长,过去和现在之间其实没有可比性。过去的大学是个教育自治体,现今的大学不过是官僚大机器中的比较专门化的小机器,既没有自己的动力体系,产出也受到大机器的严格制约。在大学做校长,实质上在做官,做得好也不过是个好官。
不过,事情总有变化,我们身为官员的校长们,近来也开始喜欢谈跟他们性质不同的前辈了,蔡元培、梅贻琦甚至张伯苓、胡适都经常被提起,尤其梅贻琦那句有关大楼和大师的名言,更是被众校长并麾下的弟子们背诵得让大家都如雷贯耳。既然如此,不妨说点儿当年校长们的旧事,为大家助兴,以梅贻琦为例,在西南联大期间,有一次,在清华师生为他服务清华25年举行的公祝会上,为答谢大家对他的赞扬,他说,京剧有一个角色叫“王帽子” (饰帝王的),一出场总是前呼后拥,煞有介事,但戏的真正主角却不是坐在中间的王帽子,看戏的也不要听他唱,他有幸搭在一个好班子里,人家对这台戏叫好,他自然也“与有荣焉”。也就是说,他认为,在清华,他只是一个挂虚名的王帽子,真正唱主角的是清华的老师和学生。
当年,国内大多数知名大学都有教授治校传统,清华由于跟美国的渊源,这种传统特别制度化,学校由全校教授和副教授组成的教授会作为学校的最高权力机构,由教授选出的评议员和校行政首长共同组成的评议会,作为教授会的常务机关,负责学校的重大事务的决策。国民党取得政权之后,出于推行党化教育的需要,曾经力图摧毁教授治校的大学传统,特别对清华这种制度上的教授治校,更是看不上眼。可是,当局的努力并不成功,尤其在清华不成功。清华虽然也是国立大学,但由于资金来源上的独立性和教师们的强项,自治的传统和制度巍然不动,而执行党国意图的校长却只好走路。轮到梅贻琦之后,他一改前几任之所为,不仅尊重这个制度,而且使之效用发挥到极致。
事实上,梅贻琦在清华乃至西南联大的作用,并不是仅仅是无为而治的“王帽子”,而是个后台主管兼导演。事实上如果没有梅贻琦居内调解弥缝,软硬兼施,对外抵抗政府的行政压力,同时招徕国内外一流人才,充实教师阵容,在学术上发出大的声音,清华的教授治校是不可能维持下去的。而且,在中国这个地方,就算是吃过洋面包的大学教授,对于民主自治,也操练得并不纯熟,学校的事务,大大小小,实际上还是得靠梅贻琦来张罗,教授之间的文人相轻,互相倾轧,也须梅贻琦调解。教授自治制度能够发挥作用,其实关键是梅贻琦这个管家的激励和协调,正因为如此,教授们的主张和主意,才不会淹没在时常会发生的无原则纷争里。从这个意义上说,梅贻琦这个王帽子的角色,扮演的是清华真正的“无冕之王”,正是由于有了这个无冕之王,清华才真的从一介籍籍无名的留美预备学校,变成一所世界知名大学。
显然,造成这一切的前提,是梅贻琦作为一校之长,对学校教师和学生的尊重。不仅尊重他们的人格,而且尊重他们的自治传统和制度。教师只要发了聘书,就是校长请来的先生,什么时候都得客客气气的,人家怎么教,教什么,全都悉听尊便,如果觉得人家水准不够,下回不聘就是了。至于教师和学生的自治制度,校长更是不能碰,也不会碰。学校的重大事务,断没有教授们不知道的,如果有这么一回的话,那么倒校长风潮说不定就会闹将起来,让你丢了鸟位。梅贻琦曾经这样解释他能够长治久安的事实,说是倒这倒那,没有人乐意倒霉(梅)。其实,恰是他从来不做让人家倒的事情,才没有人倒他。
话说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了,现在我们的大学校长们,无论如何推崇蔡元培和梅贻琦,都是空话。因为现在我们的大学其实就是一座衙门,而且是层级森严,分工明晰的衙门,教师无论职称达到多高,在校长眼里,也不过是下属,如果不担任一定的行政职务,那就是下属的下属,义务之一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在这种条件下,如果还要用梅贻琦那句名言的话,我们现在的大学别说大师,小师、小小师都出不来,这样一来,校长的用武之地,也只剩下盖大楼了。
学官的教授头衔
现在的大学像衙门,衙门里自然盛产学官。学官有两种,一种是学而优则仕,先做教授后做领导(当然也有不少学并不优,被上级看上了,也就“仕”了),领导与教授双肩挑;还有一种是仕而优则学,做领导做到妙处,学衔自然会送上来,先做领导后做教授,同样是领导与教授双肩挑(注意:“双肩挑”已经是大学里的一个专有名词,在此特地借来一用)。不仅学校的院系负责人如此,连学校的党政行政官员也如此。
建国以来,虽然屡次反官僚主义,但中国的行政体系依然是世界上官僚气和文牍化最严重的制度。无论什么样的精英,只要进入其中,大多被文山会海淹没。怎么可以想象,有人一边担任着各种名目的“长”,开着没完没了的会,提交着源源不断的报告,同时却可以在某个甚至某几个学科领域的研究中深入耕耘,做出着卓越的成就?
可是事实是,凡是学官,学问就做得好,官越大,学问就越是做的好。这绝不是讽刺,不信的话,可以到教育部的相关网站上去查,看看各个学校的学术带头人、学术骨干,有几个没有官衔的。北京某些高校带有处长衔的教授,据说已经做到了大师的级别。事实上,这些学官们近些年来,著作是越来越多,因为他们课题多,经费多,出席各种国际学术会议的机会多,抛头露面的时候更多。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些人已经垄断了高校学术资源的绝大部分,掌握了最大的学术发言权。对他们,想说不好都难。
这就是教授们想要带“长”的原因,因为即使是一个副处长,其争取资源的能力也会因此而提高若干倍。尽管带上“长”之后,资源有了,时间却没了,看书的心情都不见了,可是学术地位却会见风看涨,各种学术头衔都会纷纷落到你的头上。自然而然地,连你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个大师了。某海归回国后,担任某高校副校长,研究时间锐减,但学术地位却陡升,高到甚至连他自己都吃惊的地步。
教授带上“长”会有如许大的好处,那么说明“长”的威力和价值要远远高于教授,而且两者之间的差距还在扩大中。开放之初,我们听说是助教类同于科长,讲师类同于处长,副教授类同于副局,到后来,助教排不上了,讲师类同科长,副教授类同副处,教授类同处长。同时期,虽然职称“毛”了很多,但官阶滥得更厉害,相比之下,还是教师贬值得更多些。过去有一则民间传说,说是唐朝的卢杞,曾遇仙人,仙人给他两个选择,一是上天做神仙,一是做人间富贵宰相。他开始说选择做神仙,等到仙人将要离开时,他又忙不迭地改口:人间宰相,人间宰相!我们的教授们,虽然在开始的时候选择了学术,但骨子里跟传说中的卢大人没什么两样。
可是话又说回来,既然教授都要巴结着带个“长”,那么已经是“长”的人,如果反过来要做教授,岂不是更容易?事实也是如此。无论这个“长”是多么的不学有术,无论这个“长”上不上课,或者能不能上课,只要他带“长”,而且还握有一定的实权,那么,各个院系还真就得买账,评职称的时候还就不敢不给人家评,不仅要评,而且还要给一级教授,因为一来人家的名额往往是从上面戴帽下来的,二来人家手中有权,教授们还指望着人家从指头缝里给自己漏点儿好处下来。三来嘛,今日之教授,见到领导,无论如何,膝盖总是有点儿直不起来。
请国家领导人到高校做做院长的事情,近来少了,但部长、市长、书记做兼职教授、甚至带博士生的事情,正方兴未艾。学校眼里看到的,恰是官员手中权力所能给学校带来的好处,而教授们乐于捧场,也正是期待着人家指头缝里漏下的余沥。
反过来,掌握着实权的官员喜欢戴一顶教授的帽子,关键是看上了这顶帽子在社会上还有的一些光环。这种光环是在老百姓眼里的。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个民族还是保留了一些对知识的尊重,老百姓总是善良地相信教授这种职业还是知识的象征,就像古代相信举人进士是知识的象征一样。如果这种信任也丢了,那么大家还能信什么呢?社会的基本价值估计也就剩不下多少了。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国家轻易地向政界和商界开放学衔的,除非个中人自己放弃原来的政商地位,进入学界。如果有大学随便把教授的头衔送人,那么它一定是野鸡大学,而野鸡大学的教授,事实上没有人会要的。中国历代统治者尽管可以买官鬻爵,开捐班,但却从来不卖进士捐举人。因为他们知道,学衔是国家的名器,名器不能滥。
教育的钱该怎么花?
每逢暑假,许多高校都在修路。其实路早就有了,所谓的修路,是开膛破肚,重新往里装些乱七八糟的管子。当然,我们的城市规划(包括校园规划)一向都做不好,铺完了路面再挖开装东西从来就不算新鲜事,但问题是,有些学校今年挖开明年还挖,明年挖完了,后年保不齐还要动,说是拉链路吧,也不能真像拉链似的总是拉个没完哪。心里有疑,找个明白人问问,说是不动也不是不行,但上面拨下来的款子,当年不用完,过期作废,而且专款专用,修路的不能修桥,即使路没有什么事,也得修,因为如果不修,明年这笔款就不拨了。有的朋友跟我讲,修路算什么,有的学校楼刚造好就扒掉盖一个大个儿的,好好的楼房玻璃窗,不知怎么就非得全部砸掉换成铝合金的,再不就推倒原来的大门,来个新的。
从这些年复一年的大手笔来看,我们国家真是发达了,钱都不知道该怎么花好。可是,其实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高校经费一直都是很紧张的,要不然,大家就用不着削尖脑袋往什么“211”工程里钻,钻进了“211”,再钻“985”,无非是想从国家那里多弄点儿经费的支持,也犯不着顶着社会舆论的压力,坚持对学生收费,每年4000到6000元不等的学费,对于普通市民和农民来说,不能不说是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
事情就是这样吊诡,一方面学校经费紧张,校长厚着脸皮四处张嘴,八方伸手(搞钱目前是大学校长最主要的任务),一方面钱却像水泼地似的花掉,毫不心痛。我相信,没有哪个校长乐意乱花钱,也没有哪一级政府打算把钱让学校去乱花,但事实上,钱就是在乱花,而且越花越多,不仅摆在面上的工程乱花钱,受到“211”或者“985”工程支持的那些项目,有多少是大而无当的花架子,恐怕报项目和批项目的人,心里都清楚。项目做完了,除了成堆的文字垃圾之外,恐怕什么也剩不下,成百上千万的钱,还不是丢在了水里。
都说眼下莘莘学子们浮躁,其实负有培养他们的学校才真正的浮躁,房子要盖最豪华的,游泳池要室内的,体育跑道要塑胶的,课题要宏大的,题头不是“世界”就是“国际”,说白了无非是无病呻吟。口口声声叫嚷着办实事的人们,最后办出来的都是虚事,只有经手人比较高兴,谁不知,但凡兴工程,就会有油水。 《红楼梦》里贾府如果不修大观园,山一样的富贵怎生消得掉,而修园子的经手人又怎么能发得起来,贾芸仅仅讨了一个栽树的小工程,立马就翻了身,由城市贫民进入中产阶级行列,连宝二爷身边的丫鬟也敢吊膀子。
按道理,老百姓交的学费是他们的血汗钱,而国家的教育经费也同样是他们的血汗钱,因为他们是纳税人,纳税人出了钱,可是对于钱走向了哪里,以什么形式花掉,却一无所知,就是想知也无从知起,在我们国家的“现代话语”中,只有纳税的时候,我们才是纳税人,在其他的场合,我们只是上知下愚不移的“民”。拨款的人认为他们拨的是国家的钱,而花这笔款的人认为他们花的是国家的钱,跟“民”好像没有什么干系。拨款的人不检查款的用项(即使检查,也是走过场),用款人只要把钱借专款的名目花出去,天下从此太平。出钱人的权利,在这里没有一丁点儿踪影。眼下,教育产业化大有被批得体无完肤之势,其实,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还不如真正实现教育产业化算了,在产业化的情况下,收费高了,意味着学校提供的服务和教育的水平也要提高,如果学校不这么干,至少还可以有“消协”和“消法”管一管。而现在可好,收费几十倍地提高,但教育的质量却在成倍地下降,出了钱的消费者“上帝”,在校园里却是最没有权利,任人宰割的弱势群体,然而,这一切却没有人管,爷没有“法”管。
在世界历史上,西方现代民主的开始,实际上起于征纳税的纷争,可以说,所谓的政治民主,是从经济民主开始其进程的。纳税人对纳税和所纳税款用途的各种权利的拥有,在一个国家经济水平不高的发展阶段,其实比他们能选谁作政治领袖更重要。现在,政府的政务公开与透明讲得很多了,其实高校的事务也应该公开透明,因为那里毕竟是花了纳税人大笔的银子、而且是他们牵肠挂肚的子女受教育的所在。
教育之不能承受之累
说也奇怪,改革开放,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许多领域都变了,唯独教育的一亩三分地依然我故,行政主导不仅没有得到任何的削弱,反而随着改革而加强。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权力从来没有今日的含金量,日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好过,态度也从来没有如今日之牛气,而教育的效果,却也从来没有如今日般的低劣。中小学陷在应试的泥潭里,而高校则在大跃进的虚骄和浮夸中狂欢。教育这块计划体制的绿洲,繁荣茂盛的底下,是根烂水枯的内囊。
以高校为例,可以稍微有点儿夸张地说,几乎所有高校都是教育行政部门的附属机构,不仅学校的主要负责人由它们任免,而且学校主要事务也由教育行政部门操控,从毕业生文凭的发放、研究生入学考试的科目,到研究生录取分数线的划定,都是上面直接定的。甚至连教学模式、教学管理、学生思想政治工作这样的具体事务,教育行政部门也有具体的指导。学校的部分经费改由项目的方式下发,这种貌似科学的改革,结果是使得大学校长见了教育部的一个小处长,都得假以辞色,因为学校编不好“故事”,或者故事编得不合主管处长的意,那么就可以不给你本来应得的经费。
最热闹的事情莫过于高教系统的各种评比。凡是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没有哪个国家的大学培养质量是一样的,不同档次学校的文凭,硕士、博士学位的含金量自然也各有不同,然而,我们国家却不然,大学的硕士点和博士点的设置,需要教育行政部门来评定,虽然名义是专家在评,但熟悉官场规则的人都明白,组织者才是决定因素。这样做的前提,似乎就是告诉人们,我们的所有大学,文凭的含金量都是等值的。不仅这种大学所必备的“点”必须上面钦点,所有衡量学校档次的指标,都得上面来评。某个学科该由谁来研究,需要国家权力来确定吗?要的,我们不仅由教育行政部门来评定哪个大学哪个学科是重点学科,而且还要评出若干个研究基地,好像学术研究可以由某些官老爷们钦定赋予某些学校以垄断似的。不仅如此,我们还有精品课程、精品教材的评比,还有学校研究刊物入围的评比,还有各种名目的优秀成果奖的评比……不过,所有这一切,比起声势浩大的国家教育工程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开始是“211”工程,说是由国家确定若干所名牌大学,重点扶持。 “211”刚刚起步,又来了个“985”工程,意思是再选一些大学,由国家重点投资,建设成世界一流大学。不知道按这个步调走下去,保不准以后还会有什么名堂。不过,所有的大名堂小名堂不大不小的名堂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教育行政部门说了算,所有想进来的学校都得巴结它们,于是大家拼了命挖门盗洞往里挤,争相对主管者献媚,甚至集体出动,四处运动,至于运动之外还干了些什么,只有运动健将们自己知道。大家如此卖力,如此豁出脸皮,不用说,是因为每个名堂背后,都堆放着金钱、荣耀和地位,这些好处,不仅是学校的,也是承担这些项目的个人的。
为了将行政权力发挥到极致,所有的这些评比名堂,都不是一劳永逸的,只要哪个学校卷进评比的争夺战中,胜也罢败也罢,都意味着永无宁日。学校的行政部门加上各个院系的领导,从此不仅要保持善于编故事的本领,推陈出新,还要永不间断地催促老师和学生,产生出各种教学与科研的数字。在大家竞相拼数字的竞争环境下,数字只能越编越多,气泡越吹越大。本来各个学校的科研都是教师的事情,但自从南方某大学发明硬性规定博士生非在“核心”期刊发表两篇论文才能毕业的高招之后,各大学纷纷效尤,高等教育再次进入了1958年师生共同大跃进的争高产步调。跟当年的大跃进不同的是,虽然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是使中国的大学离世界一流大学更近了,而是远了。大家都陷在拼数字的旋涡里,结果只是让“核心期刊”肥了,平白增加了大量的版面费,而高校科研的质量却一滑再滑。面对这严酷的事实,虽然有识之士大声疾呼,但高校却身陷其中不能自拔(疾呼者自己也难免两腿泥)。据说,某些顶尖高校的逻辑是这样的,如果中国一流的大学不去争这些东西,那么自有二流的来争,如果二流的不争,则有三流的厕身其间,如果所有的研究基地、重点学科都落在了二三流的学校手里,那么我们岂不脸面无光?说白了,在行政加利益的杠杆面前,是没有人能顶得住的。话说回来,即使是著名高校的负责人,也还不是教育部任命的?在中央政府各个部门都在精简的同时,唯独教育部凭借11个副部级高校,反而多得了几十个副部级的位置。教育行政部门在整个国家小政府大社会的改革中之得天独厚,可见一斑。
改革几十年,应该说教育领域也不是像某些人批评的那样,一点儿也没有被触动过。高等教育收费了,而且幅度还挺大。素质教育也鼓吹并推行着,至少高校里多开了些音乐美术的欣赏课,中小学也有了教育行政部门编的素质教育的新教材。甚至民营资本也进入了教育领域,不仅有民办学校,而且教材和教辅的出版发行领域,也聚着成堆的书商。但是,所有的改革,如果可以称之为改革的话,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强化了教育行政部门的权力,使它们的权力得到了金钱的滋润,变得更加游刃有余,威风八面,对教育界中人的驱使更有力度。事实上,只有当民营资本可以为教育行政权力具体实现高额垄断利润的时候,它才能在教育领域生存,否则,不是奄奄一息,就是只好选择夹皮包走人,民营学校如此,书商也是如此。
眼下,尽管人们在批评教育产业化,但实际上教育已经产业化了,只是这种产业化比较奇特,一方面,教育部门收费大幅度提高了,但另一方面,它所提供的服务却大幅度缩水了,面对缩水的服务,付费者一方还不能提出一丁点儿的异议,在几乎所有事情上都只能任凭教育部门宰割,其霸道程度,比古代的衙门还要厉害几倍,平民百姓受到了行政部门的欺负,虽然不容易,但毕竟可以拿行政诉讼法去告状,而学校违法,连告都找不到门口。我们的教育领域,就是这样一个超级的产业和衙门化高度结合的所在。
现在我们要问,为什么会这样?在所有的行政部门都在收缩,行政权力在受到限制,都在强调依法行政的情况下,为什么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却在反其道而行之,从不担心受到惩罚?
我认为,关键在于我们的教育一直都背负着它所不能承受之重。都说中国的中小学生负担重,其实中国的教育负担更重,这个重跟经济无关,而是一种无形却分量特重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因为教育背负着这个东西,才踉踉跄跄,总是走不好,学生的书包也才会在推行素质教育的鼓噪下,依然沉得可怕。 古代的学校是个近乎神圣的所在。每个县的官学,门前无一例外有一块下马石,上面写着:文武官员军民人等下马轿。意思是说,不管你是谁,官有多大,到了学校,就得从马上下来,轿里出来,毕恭毕敬,否则就是犯了大忌,头上的乌纱甚至头本身都有些危险了。学校里的教官虽然品位低微,但至少得是个五贡出身者才能做,学校里的考试和讲学,非科举正途出身的正印官不能染指。清朝中期,广东某县令跟当地驻军长官不和,于是下令学校隔三差五地敲鼓,扰得住在学校旁边的总兵大入夜不成眠,只好搬家了事。如果没有学校作为凭借,一介七品芝麻官怎么敢跟二品大员过不去。不仅学校如此,整个教育体系都带有某种神圣性,明清两代外放的“学院”和学政,以及乡试的正副主考,都是绝对的清要之职,不论官衔大小,地方首长都得恭恭敬敬地迎接。中央的教育机关叫“礼部”,最能说明问题,教育跟国家的礼制联系在一起,关乎天下的兴亡。在那个时代,学校不仅是个教书的地方,培养人才的所在,而且负载着教化百姓,传承国家意识形态的重任,恰是在后面的意义上,它才变得如此的神圣不可侵犯。也可以说,它是沾了孔夫子的光,或者是说是沾了以孔夫子名义传承的儒家伦理的光,这个本来没有太多油水的地方才会有这么多附加的圣洁光环。
从古代到今天,中国的教育几次翻烙饼,从形式上看,已和大清国的时候没有什么共同之处了,但附加在教育上的教化与意识形态传承的功能,却依然如故。21世纪了,世界变了,中国更是变了,中国共产党已经从革命党变成了建设党,但我们的教育依然是为了培养革命事业的接班人而存在。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我们必须对学生进行思想教育。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必须强化对学校、学生的管理。在这个大目标下,所有的行政强化都有绝对正当的理由:强化教学管理是担心教师对学生放水,或者教学的时候自由化;直接控制文凭是担心高校滥发那劳什子;科研项目控制是使学校的研究(尤其是人文社科)有正确的政治方向。而高校在上述几个方面出的问题,自然成了教育行政部门强化管理的最好借口,一动就说,看,不管出事了吧!其实不知道出了多少次国的官员们不是不知道,在教育这个领域,尤其是高等教育领域,学校拆烂污,等于是自我毁灭,即使在欧美先进国家,像钱锺书所描绘的“克莱登大学”,也依然存在,但它们除了满足某些人的虚荣,以及蒙骗第三世界国家中人之外,谁把它们当回事呢?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装着不知道,说出来的都是借口,而心里想的就是要保住自己超级的权力。
城狐社鼠,人们投鼠忌器,所忧者,在城在社而已。教育行政部门的超级权力,就是在这种忧虑中得以繁衍生息,发展壮大。
然而,人们要问的是,即使我们肯定我们现行教育目标的正当性,我们靠“灌输”和“管束”两个法宝,能否实现之?现实告诉我们,不能,效果恰恰相反。 “灌输”不行, “管束”行不行呢?效果更差。因为“管束”背后,是一系列的不合理收费,一系列蛮横的强加于人,一系列低效高热闹的行政运作,长此以往,不仅最终会将学生逼上绝路,甚至连老师也要选择逃亡(不少有志为学的教师已经在议论另择职业的可能性,只是由于社会条件的限制,多数人一时还没有更好的选择),即使不逃亡,行政强化的结果,也只能使教育事业步步走向窒息。
如何学得明白些?
歌德的名篇《浮士德》,我最早看的是郭沫若的译本,很煞风景的,下了几次狠心才看完,感觉已经是味同嚼蜡。不过,开场白里有一句话倒是还有印象: “要及早学得明白些,在这个世界上,不做铁锤,便为铁砧。”不做铁锤便为铁砧,有点儿功利,也有点儿残酷。但无论做了铁锤还是铁砧,或者既非铁锤也非铁砧,都应该明明白白,意思就是受气也得受个明白,死也得死个明白。所以,学明白是很必要的。人生在世,之所以要进大学学习,专业可以有很多,五花八门,但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学了变明白,而不是越学越糊涂。 《颜氏家训》有句话说的明白: “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耳。”
凡是从事过某种带有知识和技能性的工作的人都知道,在专业学习过程中,开始的时候,最关键的还不是知识上的无知,而是整体感觉上的糊涂懵懂,学着、做着,同时也被老师或者师傅骂着,渐渐地好像一条黑胡同,前面忽然有点儿亮了,再过段时间,感觉自己突然明白了,于是就会了。这时,显然不是知识增加了多少,其实很多东西还是记不住,不过,不要紧,用的时候查一下就可以了,关键是感觉找到了,眼前是亮的——明白了!再怎么做,都是对的,而在此之前,怎么做都不对.都要挨骂。
不过,大学不仅仅是学专业的,因为我们是人。仅仅着眼于专业学习的人,实际上是把自己当成了机器,顶多是工匠。所以,要做明白人,必须在做人上下功夫。古人云,学者无他,学做人而已。现代人学问自学问,做人自做人,显然是西方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两分的缘故。这样固然有其功利性的好处,但人未免工具化了。大家在利益的面前,往往一窝蜂奔着学问去,奔着技术去,只是到了教堂里,才想起做人的问题。
做人,关键是要做个明白人。怎样才算是明白人,如何使自己明白起来?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做人最难的是与人相处,有关人际关系的学问,可以说是天下最难的学问。人的一生,所有的成败利钝,机遇与晦气,无不与周围的人有关。机会是天赋的,其实也是人赋的,关键看你对所有跟你有关或者间接有关的人,产生了什么影响。说是抓住机会,不如说抓住人,抓住人,没有机会也会生出来,抓不住人,机会有了也可能丧失。
说到学明白,有些人往往会不自觉地往奸猾和油滑方向想。与人相处,占便宜,不吃亏,是每个家长都可能教导孩子的训条。当然,这样的训条无可厚非,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可是,人不能只靠本能生活,如果是这样的话,人就和动物没有区别了。做人,理所当然地应当有比哪怕最狡猾的动物更高的智慧。很多活得比较明白的成年人都有这样的体会,在你一生中总是设法占便宜的人,到最后,发现他们累积所占的便宜,远抵不上一次失误所造成的损失。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平时的小算计,实际上是在和天在算计,最后不吃亏,吃大亏,是不可能的。占便宜,往往意味着周围的人有小损。虽说损失不大,但已足以造成他们的反感。占便宜,往往意味着你对周围的人缺乏起码的道义,因此,你丧失了人赖以立足的基本资本——信任。
所以,处处占便宜这种出自动物的本能行为,实际上是与人相处的大忌。它是一座无形的墙,隔开了你和群体。它是一种不光彩的道德标记,让佩带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带有不被认可的耻辱。油滑的坏处,跟奸猾类似,看似精明,实际上没有朋友,没有信任,也就没有人肯跟你合作。
还有更多的人以为,明白人就是会运用谋略,在他们眼里,所谓的谋略,就是阴谋诡计。正因为如此,社会上像《三十六计》这样的阴谋术,才会大行市利,名气甚至压过了《孙子兵法》,其实,那只是1941年才在陕西一个县城里地摊上面世的地摊货,是兵学的垃圾。中国古代四大实学中,兵学是最显赫的,被西方称为“战争艺术”。当然,毋庸讳言,兵学里的确有诡计的成分,不过,这种成分并不是古代兵学的主要部分,只是一种不得已而行之的末技。兵学的关键在于信息的控制(庙算),战略的选择(奇正),国家的治理(强国),军队的管理(将帅),形势的利用(因势),情报的获得(用间)等等。近人把古代的兵法用在商业和政治活动中,当然也无不可,但是,如果置兵法的大道不顾,只专注于权术、诡计这种末流技术,则是大错。当然,即使在现今的社会,诡计也不是不能用,但诡计的运用必须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对手必须是敌人,对其用了诡计之后,即使不能彻底将之毁灭,今后也无需与之共处。二是运用者必须足够的老练,做人足够的圆滑,即使用了诡计,也不太能够让人发现,也就是说,让对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然而,现在在大学校园里,我们经常能发现一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自以为聪明地在玩弄诡计,其结果,往往是类同玩火。
现在的世界是一个共处的世界,除非有特殊情况,任何人都没有可能将你视为对手的那个人置于死地,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是你活,也得让别人活,否则大家就都活不好。无论你愿意不愿意,都得面对这个现实。不仅个人组成的世界如此,连国际社会都如此,丛林时代过去了,再弱小的国家,也不大可能被人吞并,如果有国家还想打这个主意,那么就会成为世界的公敌(如萨达姆时代的伊拉克)。既然必须共处,诡计就不能轻用,因为一旦用了诡计,即使一时奏效,不仅永远得罪了对手,断了今后见面的后路,而且在大家面前留下了阴谋者的名声,以后再寻求合作者,就困难了,而在这个共处的世界里,合作是像阳光和水一样,不可或缺的。
学明白,就是让自己变得有智慧。聪明是天生的,它标志着一个人的脑瓜好使的程度,反应的快慢,但聪明不代表智慧,智慧是后天习得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智慧就是一种知人、明事的本领,智慧就是对那些世俗所谓“小聪明”和谋略局限的体悟,智慧就是对自身局限的透彻感知——如苏格拉底所谓,知道自己的无知,即知道自己无知的所在。《孙子兵法》最著名的信条是知己知彼,知人,即为知彼,知道自己的局限,即为知己。如果既能知人,又能知己,而且又能超越了世俗所谓的权谋诡计,那么,这个人就应该是有智慧的人。
文抄公病案的中国特色
眼下,教授抄袭,成了网上的一景,隔三岔五,就会有个教授被曝光。做文抄公的教授们,名头是越来响,地位越来越高,当然,抗曝光的能力也越来越强了,多数人选择一声不响,做没事状,硬着头皮顶住,据说只要顶三五个月,风声一过,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揭发由他揭发,教授自我为之。当然也有勇的,主动出击,动用各种资源阻止事态扩大,更凶的是倒打一耙,把揭发者告上法庭,而且能够胜诉。其实,不管硬抗还是软顶,太极拳、回马枪和倒打钉耙玩得多么娴熟,自家做的那点儿事,无论如何都抹不白,网上大家看得都很清楚。
虽然抹不白,但做文抄公的教授们,其实肚子里也有苦衷。细论起来,抄袭应该分为“外抄派”和“内抄派”两大派系。抄外国人或者台湾人的东西,属于外抄派,该派又分上中下三等,一等的东一点,西一点,广泛撒网,综合归纳,次一等的,则逮着一个顺眼的,全部挖来,最下者则连抄都懒得抄,干脆将文章的外国作者换个名字,就变自己家的。不过这种抄法,上中两档,其实并非现在的发明,以前也有,在中国现代的历史上,那些先知先觉之辈,早就这么抄过,远的不讲,20世纪80年代,这种事就层出不穷,当时我们以为是先进得眼晕的货色,后来一看,原来人家外国人早说过。只是现在出国的人多了,懂外文的人更多了,网上查询又那么便利,而且有那么些好事之徒有闲心死抠,一点点地比对,所以被揭出来的也就多了。内抄派主要是抄自己人的,似乎比外抄派更等而下之,一点儿爱国心都没有,其实不然,内抄派的诸公,有很多其实有点儿冤。他们的抄袭,往往是被弟子所累,是弟子们抄了,做成文章或者著作,教授来挂名,结果东窗事发,教授丢人现眼。但是实际上这种事情,在中国的学界,本是司空见惯寻常事,教授们如此做者多矣,有的说是自己出思想,弟子操刀,有的干脆连思想都懒得出,只要弟子有了好货色,就要挂名,当然也有弟子为了好发表,主动邀老师挂名的,总的来说,无论文章还是著作,凡是弟子和老师一起署名的,多半是弟子的作品,当然弟子如果做文抄公的话,那么老师难免要吃哑巴亏。只是稍前一点儿的弟子们抄袭的少,被发现的概率也小,眼下弟子们抄袭的多,被发现的概率也大,所以看起来好像满地都是学术腐败似的。
其实,在某些老教授看起来,在学生的著述前面挂名,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点儿都没不好意思,常常很坦然地在公开场合说出来,看那意思,好像还是一种荣耀。他们曾经经历过一个视署名发表为资产阶级名利思想的时代,在那个时代,许多文章是领导出思想,大家攒出来的,如果要署名的话,也是署个化名,也有的时候需要署真名,看需要,多半是署某个名头大的人的名,有的时候,署了名的人,其实连文章看都没有看过。无论在哪种情况下,真正操刀写稿的人(有不少是学生),都只好做无名英雄了。正因为如此,前阶段某个参加过“文革”中著名写作班子的文化大师,才可以拍着胸脯说,你们可以找,看哪个大批判文章是我写的!
有人也许会说,那时候学者写的东西,往往不属于学术,现在不一样了,不能类比的。其实,那时的学术跟非学术固然不分,而现在我们很多核心期刊发的东西,跟那时也没有什么两样,各个单位在统计学术成果的时候,题目为“如何搞好……”“坚决贯彻……”一类的文章,不也都堂而皇之地算在内吗?抄袭的教授们,搞人文社会科学的最多,而这个领域,其实并没有真的分清什么是学术,什么是宣传。
毋庸讳言,我们的现代学术,是在跟西方学识体系接轨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在这个过程中,其实最需要接轨的,就是人家的学术规范,而所谓学术规范最核心的内容,就是不能抄袭,这个内容,其实跟我们古已有之的常识是一致的。可惜的是,我们在接轨中,恰在这个核心问题上含糊其辞,不敢,也不愿意较真。但同时却有胆量掀起大学教育的大跃进,师生齐上阵,土法炼钢,炮制论文和著作,力求在数目字上打造世界一流大学,设置了名目繁多的目标管理指标,硬是逼出一个学术大繁荣来。在这种情况下,被逼为娼者有之,半推半就者有之,投怀送抱者亦有之,反正条条大路通罗马,怎一个抄字了得!
如果学界同仁继续沿着这条大跃进的路走,不,跑下去的话,估计投怀送抱者的比例将会大大增加,等到大家都抄的时候,抄就不是丢人的事了,到了那时,也许我们的网上就该讨论抄袭的技巧了。
一半在水里,一半在火里
随着新一届的新生入学,贫困大学生的援助问题又凸显出来。这一次,教育部据说是很动感情,先是“不讲情面”地批评了几个省在助学贷款方面的无所作为,而后又很动情地强调了帮助贫困大学生的重要性。无疑,这是件好事情,虽然成效尚无从知晓,但毕竟标志着该管这事的行政主管当局,开始管他们该管的事了。
我们知道,我们的国家还很穷,这么大的国家,上千万的大学生和上亿的中小学生,只有一个教育部,把一切都包下来根本不可能。但是,同是一个教育部,似乎不应该在没钱帮助贫困生完成起码的教育的同时,一只手却大把地将钱撒出去,做锦上添花的无益之事。这样说,绝不是无的放矢。
这几年,高校里开展了一项“精品课”和“精品教材”的评选工作,每项评上了,当事人都会得到几十万的资助。姑且不论这种评选跟学界众多的评选一样,有多么的不公平,有多少的暗箱操作,就算是评出来的东西都是绝对的好家伙,真正的精品,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奖励如此多的钱。大学里的课,当然有上的好与不好的分别,尤其是在我们现在的中国,大学里没有淘汰机制,有水平没水平都在讲台上混,又不准学生选择,没人往下轰。在外面市场的刺激下,有的教师外战内行内战外行——其实是没有精力顾学生,上不好课,自在情理之中。管理部门没有勇气对不好的加以惩罚,对于上课上的好的教师,给一点儿鼓励,当然也无不可,可是,奖励度达到几十万,有这个必要吗?况且,什么叫做“精品课”?什么叫做“精品教材”?标准是什么?在实际的评选中很难把握,不可避免地又变成了有力者的一次分赃。
退一万步说,上课上得好,原本是教师的本分,本来就应该上得好。教材的撰写,本来也是教师份内的事情,当然也应该写得好。课上得好,教师有自己的工资、奖金和补助,这些钱,半出自纳税人的血汗,半出自学生家长的腰包,教得好,只证明他配拿这些钱,纳税人和家长们的付出有所值。至于教材就更是这样了,不仅有相应的工资报酬,而且还有版税可拿,卖得好的教材,每年的版税就上万甚至几万,有什么道理再挂上个“精品”的头衔,再花上纳税人几十万昵(更何况,现在的情势是,我们的教材,瞎凑的居多,即使筷子里头拔旗杆,拿到国际上,也是贻笑大方)?要知道,在同一片蓝天下,在同一个教育部的领导下,还有那么多大学生交不起学费,每顿饭只吃两个干馒头,甚至还有的家长被学费逼得寻了短见。
我本是个对数字和金钱比较迷糊的人,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可以看出高校里头,类似的靡费还有很多。有些大学每年都要修路,翻修房屋,就那么大的地方,路扒了修,修了再扒,好好的楼房,说推就推了,硬是要盖新的。浪费钱不说,那份扰民,就让老百姓受不了。一问才知道,这些钱都是专款专用,今年不花掉,明年就没了,而且可能以后就不拨了,所以,尽管路不需要修,房不需要盖,也非折腾一遍不可。
跟十年前比,现在的高校,尤其那些处于金字塔顶尖的学校,好像真是有钱了。某些所谓的“重中之重”有额外的拨款不说, “211”工程完了还有“985”工程,入选的高校,一个个巨大的课题项目,什么“全球化”,什么“大战略”一个接一个,于国与民不仅无用,而且误事。大家都心明眼亮,一起编故事骗钱,很多人文社会科学的课题都上百、上千万,当然,还有几个上亿,甚至几亿的巨无霸。真不知道,在儒家经典绝大多数已经出版的情况下,凭什么还要去弄一个“儒藏”?而且要花掉上亿的资金?是比照“道藏”,还是比照“大藏经”呢?在编“道藏”和“大藏经”的年月,儒家还是正统,居然都没有人编什么“儒藏”,现在编这个是干嘛呢?同时,那个大清史是不是也可以停停,连参与编写大清史的人都承认,他们这些人水平并不比《清史稿》的编撰者高,那么有什么必要耗费几个亿重修清史?
王朔先生有部小说叫《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讲的好像是些痴情男女的事。我们现在高等教育似乎也处在这个状态,一边是贫困生在火里,苦苦挣扎,各种救助杯水车薪,而一边则是莫名其妙的大把花费,像水一样流淌。当然,也许即使将这些所谓的“精品”和项目都砍了,可能还是不足以救助所有的贫困生,但是,能救一个是一个嘛,至少,我们不要让他们因为我们的靡费而失望,甚至绝望。
大学生为什么考试作弊成风?
眼下,大学生考试作弊已成泛滥之势,考前相约作弊,已经成为考试的一种不成文的“仪式”,不仅没有人以作弊为耻,而且作弊成功还要举杯相庆,监考老师防不胜防,抓不胜抓,作弊被逮,就跟官员腐败被抓一样,大家只怪他命不好,赶上了“名捕”或者上面检查。主管部门为了遏制作弊风,采用了让学生在考前签诚信承诺书的办法,可惜,这种印在考卷上的诚信承诺书,更像是古代某人用来遮住自己眼睛的那片小小的树叶,吾欺谁,欺天乎?
稍加考察就会发现,其实大学生作弊现象的升级过程,是跟高校在教育行政部门主导下大跃进的进程是同步的。姑且不说大跃进带来的大规模扩招、拼数字,直接激化了学风的浮躁,导致了教学质量的直线下降,大跃进的行政干预,就直接使得我们做老师的,包括我们的学校当局,不得不有组织地作弊,而且是老师领着学生一起作弊。
高校大跃进的标志之一,就是有关高校的各种名目的检查、评审陡然增加,每年大约要有四五十次。每种评审,高校都得花大力气准备而且迎接,因为稍有怠慢,这个学校的排名以及重点学科、一级学科和什么博士点什么的东西就要受到影响。因为在中国,不是什么“大师”或者教学和科研质量撑起了大学的地位,而且这些由教育行政部门决定的博士点、基地、重点学科什么的才是决定一个大学地位的关键性因素,是关系大学生死的灵通宝玉。为评审作准备,当然少不了成堆的文牍和表格,尤其是在涉及教学的环节上,表格之多,已经到了令人神经错乱的地步。由于评审的缘故,大学文科教学的自由度已经受到了严峻的考验,不仅教材要规范化,教案要规范化,上头恨不得规定每堂课都要填一个表,每节课都按严格的规范来上,连提问和作业都要按一个模式来进行。当然,这种规范化的约束,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教师们的抵抗,从学校到各院系的教学管理部门实在没有办法让教师们就范,于是,变通的方式是由管理人员领着学生定期炮制各种材料,包括本该由老师填写的各种表格。这种行为,实际上就是作弊,尽管这种作弊是上级领导逼出来的,但事情的性质仍然是作弊,本质上跟学生考试时的打小抄,并无不同。
大学是干什么的?用曾经担任过香港中文大学校长的金耀基先生的话来说,学生在大学里,就是学四件事:一是学读书(Learn to Learn),二是学做事(Learn to do),三是学与人相处(Learn to together),四是学做人(Learn to be)。这其中,最要紧的是做人。一个从中学毕业进入大学的学生,虽然在年龄上已经成人,但由于中国的特殊国情,作为独生子女的他们,其实还是非常幼稚的孩子。在此之前,一切都由别人为他们做主,他们除了偶尔忙里偷闲有点儿追星的爱好之外,所能做的事情只有好好读书、考试,别的一概不管,也没有能力管。有不少人,不知道是非,不懂得好坏,甚至缺乏基本的判断力。第一次离开家长单独生活,大学的四年,无疑成了他们一生中最为关键的环节。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学好则好,学坏则坏,价值观的形成,就在此阶段。
按道理,做教师的,其职业道德的要求是要比别的行业高一点儿才是,如果做教师的,尤其是做大学教师的,没有能力做得更好,至少不能教人家的子弟做假。教师带头做假,对一个处在关键时刻而且对大学有很高期望的孩子来说,对一个处在人生的关键时刻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同样是不诚信,同样是做坏事,社会上的人做跟大学老师做,对于学生肯定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作为大学教师,如此轻易地突破做人的道德底线,那么学生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呢?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教育行政部门所主导的各种评审,无疑都有非常堂皇的理由,但由此激发的高校大跃进,后果却是严重的,由此造成的教学和科研质量的大幅度滑坡,已经是人所共睹的事实。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高等教育,是靠行政部门的评审提升的,更没有任何一所世界一流大学是由行政杠杆抬成的。实际上,教育行政部门这种大动作的真正动机,从小的方面说是为了负责人的政绩,从大的方面说无非是权力的扩张和利益的导向,在几乎每种评审背后,都意味着学校和教师对行政权力的屈服,这种屈服,也包括了道德上堕落。
当然,大学里,教师们干的坏事比作弊还坏的,还有不少。但这些事情,或多或少,跟我们的上级领导部门的种种政策导向,逼良为娼,诱良为娼不无关系。
失败教育和“愤青”养成
尽管写博客净挨“.愤青”的骂,但是作为一个在学校里教书的孩子头,心里对“愤青”还是满同情的。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的学校,甚至还包括幼儿园,无论哪一个层次,都是“愤青”的养成所。骂我的人,也许就是我教过的学生,作法自毙,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眼下讲成功与怎样成功的书最热销,书商们还给这类书起了个名儿,叫“励志书”,各种正规和非正规的教育,稍微有点儿想法的,都说自己是成功教育,只是他们所谓的成功,就是学科考试狭窄的单行道。“励志书”能不能让人成功,我不知道,因为没工夫看,人活到50出头,还没有成功,估计看什么也白费,所以不耽误那个工夫。但是所谓的成功教育,在我看来,其实把它们大头冲下,倒过来,称之为失败教育,也许更合适。
从小学甚至从幼儿园开始,孩子们每天必去的地方,就成了战场,考试,排名次,成为激励学生上进的法宝。老师和家长反复对学生灌输,不,轰炸的一个道理,就是那个19世纪末时严复从“达尔文的咬狗”——赫胥黎老先生那里搬来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落后就意味着挨打,落后就是失败者。一句老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虽然老师们不大好意思劝失败者干脆跳楼算了,省得浪费国家的粮食,但每次批评差生,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于是,凡是成绩不好的学生,在背后都会被视为垃圾生,档次不够的学校,被视为垃圾学校,凡是被视为垃圾,自己也觉得没什么上进希望的学生,自己也自暴自弃,因此,凡是所谓垃圾学校,或者职业中学的学生,课堂纪律一般都一塌糊涂,老师糊弄,学生自己也糊弄。老师在课堂上挨揍,甚至被杀,都不算稀罕事,当然,碰到比较彪悍的老师,打学生,也是寻常事。
进化论式的竞争,是没有止境的,从幼儿园一直到博士研究生,竞争都在进行。每个层次有每个层次的失败者,而且每个层次,成功者都是少数,纵然是天资很好,也很会考试的学生,也没准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最后爬到塔尖的所谓成功者,大概只有极个别的诸如什么“哈佛女孩某某某”,才配说自己成功了。于是,整个的教育过程,在金字塔的每个阶梯,都布满了失败者,绝大多数人都感到的是挫折,都很沮丧,更没有人会感到快乐。
毋庸置疑,这样的教育,就是失败的教育,或者说是制造失败者的教育,绝大多数人在这个非常艰苦,非常乏味的过程中,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只是遗憾和挫折感。这种感觉,往往会一直带到他进入社会,自然,这样的感觉,尤其是那些在教育的中小学阶段就倍感挫折的人,长成之后,想不变成愤青,都难。
“愤青”的养成,除了我们这些无师自通坚信进化论的老师和家长的努力之外,还有我们整个教育体系的冷漠,教育过程缺乏爱意,惩戒和漠然,每每如冬天般的严酷,刺伤着每个受教育者的心灵。这样的心灵,如果在进入社会之后,再被无所不在的权力傲慢凌辱一番,受点儿挫折,那么,“愤青”就会“愤”得厉害,“青”得更厉害,过了多少年,都长不大。
学校是培养人的,培养人格健全,能自食其力的人,并不是成名成家者的摇篮,如果“让孩子都成为精英”的理想,变成了切实的教育目标,学校无疑只能制造大批失败者。任何社会,精英都是少数,而没有进入那少数精英行列的人,不见得就非得心怀郁闷地活着,一个扫大街的清洁工,不见得看见教授就非得自惭形秽,进哈佛商学院的人,不见得就比学厨子更得意,只要学的人自己乐意,感觉良好。学校不能在培养少数精英的同时,大批量地向社会吐出心怀怨愤的失败者,这样的学校,这样的教育,从本质上就是一种失败教育。
大学教师的种类
按道理说,大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官僚化的地方,一旦官僚化,后果将非常严重,其官僚气、衙门气、衙役气、甚至有可能超过真正的衙门。毕竟,现在中国的各级行政机关,无论政绩观是否正确,都要有政绩,而且这些政绩多少要有点儿实在东西,怎么也要修几条路,盖几栋楼,引进一点儿资金,增加一点儿GDP。然而,大学不一样,首先不需要制造GDP,其次没有升学压力,最后连毕业生的就业也基本上不用操心。上级评估考核的玩意,无非是论文发表数量,课题数量这些可以通过卡学生的毕业证“土法炼钢”,以及让教师挣计件工分实现的。至于能拿到多少博士点,多少重点学科,一级学科,重点学科研究基地,这些中国的外行不明白,外国的内行也不明白的标志大学档次的东西,关键看朝中是否有人以及运作的水平。因此,如果大学变成衙门,那就是一个没有政绩压力的衙门,这样的衙门,当政者除了摆官架子,玩虚招子,没有多少实在事可做,风气之恶,或者恶化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在这样一种特殊的衙门里,在大学里教书的人,大体上分成这样几种。一是大学脸上的脂粉。这属于极少数大牌教授,在这些教授之中,最受重视的,是具有全国性学术评审机构成员资格的人,只要进了国务院学科评议组,无论你是谁,立马身价百倍。其次是两院院士,当然,如果院士兼国务院学科评议组成员,则是当然的老大。排在最后的,是各个学科有点儿名气的学者,对于这些人,也是只看名头,不看实力。如果这样的人不懂事,跟领导闹别扭,那么很容易被打入冷宫。
第二种是学官。所有有头衔的教授,所谓的双肩挑干部,都是学官。学官有学衔,职称是教授、研究员,但屁股坐在官椅子上,主要的身份,其实是官。严格来讲,这些人是大学里最重要的人物,因为所谓的衙门,就是各级复杂管事的官僚构成的,教授可有可无,包括前面撑门面的教授,即使真的走了,也不打紧,花工夫、出高价再找就是,但是没有了官,衙门可就玩不转了,衙门的架子搭起来,由于国有而且垄断的缘故,根本就不愁没有人来教书,没有人来上课。
第三种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计件工人。除上述两类教师之外,所有的教师均属之。虽然这些人里也分三六九等,但基本上都是计件工人,唯一的特权是学校方面不大好轻易解聘,但必须完成计件工作,从上课课时到科研任务,完不成,轻则扣工资,重则降级。别小看这计件工的活,所有的读书人都抢着干,在学校领导眼里,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教授有的是。
必须说明的是,大学里最大的官,校长副校长之类的领导,无论自家有没有这个本事,都会带上若干学术的头衔,跻身第一类教授之列,如果拿不到院士和国务院学科评议组成员,也得挂上著名学者的桂冠,身兼若干学术评议组的组长、副组长。大学就是这样的一个有意思的去处,领导是官老爷,但必须挂上学者,乃至大学者的头衔,哪怕自家就是出身政工的政工干部,只要当上了书记副书记,也必定是教授。在做官之前原本就是院士教授的,自然学术地位陡升,轻松地化为学术泰斗,如果此前只是官僚,比如做了若干任司局长的,一旦摇身一变,成了校长,也马上会变成著名学者,同时还要兼著名教育家。官老爷是具有实在利益的官员,而大学者,则是校长们自我荣耀的光环,别的官老爷,则不那么容易得到这种闪着学术光芒的光环罩身。
有位著名的校长说过,要想办好大学,只有一句话,招徕最好的人才,让他们快乐(recruit the best people and keep them happy)。
学衔垄断与士风日下
现在的中国,所谓的学衔, 一般指学位,学士、硕士和博士,而讲师教授之类,被称为职称。其实泛泛地说,职称也是学衔,按道理说,总得先有了学位,然后术有专长,才能有职称。虽然说,眼下的中国,党校和各个大学纷纷乱撒文凭,博士硕士满天飞,各行各业都有职称,连政工干部,也有政工师、高级政工师(相当于讲师、教授)这样的职称,但一般来讲,在人们眼里,有职称的人,还是知识分子,或者说高级知识分子的专利。不管学衔滥到什么地步,它们都有一个统一的特征,那就是国家授予。从讲师教授到政工师,都是拿着国家授予的资质证书。获得资质的过程,差不多举国一致:外语考试、学术评审,而且全部由国家授权的机构认可。严格来讲,这种学衔,不意味着职位,有没有这些玩意,理论上说,跟你担任什么职务,没有直接关系。尽管很多高级官员都喜欢拿一个博士头衔,但没有这个头衔,也不一定就当不上官员。即使属于技术职位,也不一定有高级工程师头衔的人,必定会担任工程师或者总工程师。
在中国古代,类似的东西只有科举制下的科名,即所谓秀才、举人和进士。明清两代最接近当下,越久远越不像,在察举制下面,各地向上举孝廉,所谓的“孝廉”,根本没有职称的意思,如果没有官做,什么都不是。孝廉真正有含金量,是在明朝以后,人们习惯把举人类比为孝廉之时,那时候中个举人,即使不做官,自有人养着你,拖家带口,带着田亩来投充到你的门下。这样具有含金量的头衔,跟今天一样,都只能由国家掌控,由国家特定的机构和程序来颁发,个人纵然权倾朝野,也得按规矩走。比如秦桧想要自己的孙子当状元,也只好参加考试,顶多吩咐考官照顾,断不能自家相府里弄出张纸片盖上印就算数。
古代学衔含金量之高,是国家与社会合力为之。国家看重这些人,给他们以高官厚禄,而社会也看重这些人,无论得没得到官职,都会得到相应的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待遇,就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不仅见了官不用下跪,而且老百姓都会对你客客气气,乡间礼俗活动,少不了他们,宗族管事,也优先考虑,至少,教学生谋束修,不会再有太大的问题。混成举人进士,则自己一辈子加上儿子一辈子,如果不发狠败家的话,基本上衣食无忧了。叶浅予回忆说,他老子是举人,他这个举人老爷的儿子,小时候被抱到街上,各路小贩会自动地把各种好吃的塞给他,多到自己和仆人都拿不了。过去所谓的乡绅,大多跟功名(即我们所说的学衔)有点儿关系,没有功名,得到的尊敬就会打折扣,而地方地面的维持,我们知道,有乡绅自治这回事。
不用说,这种国家颁发的学衔,对于读书人来说,吸引力巨大,大到如宇宙黑洞与宇宙粒子一般。《儒林外史》里马二先生说,如果孔夫子活在今天,也得忙于赶考,其实是有道理的。这种吸引力,不仅仅是功名后面的“黄金屋”和“颜如玉”,还因为这玩意意味着来自家族、社会和国家三位一体的荣誉感。就算可以抵御利禄的诱惑,也不大能抗得住这种光宗耀祖的魅力。写了《聊斋志异》的蒲松龄,可以在自家的书里把迷恋于科考的士子讽刺得体无完肤,而其在某些方面晚年得一个岁贡生,也一样喜不自禁。
晚清西学的输入,对社会最大的冲击,是使得读书人有了另外一条获得功名利禄的捷径,而且通过这个捷径,这些通西学的人所得到的好处,随着国家现代化的推进,越来越优厚。但是,这些留学生和在西学学堂学习过的读书人,却依然热衷科举,以得一个功名为荣,在办洋务的岗位上,一边操练西学,一边复习八股,参加考试。像严复这样能够睁大眼睛看世界,而且大规模从西方引进学理的明白人,自打留学回国做了海归,每届乡试都不落下,屡败屡战,直至清朝新政,朝廷举行经济特科考试,让他当主考,赏了他一个进士头衔,才罢手。甚至在科举废除之后,朝廷给留学生考试,分别授予现代学科意义上的各科进士举人,比如兵科(军事学)进士、农科进士,等等,喝了洋墨水的留学生们,也纷纷应试,得一个工科甚至牙科举人,都乐得屁颠屁颠的。这就是“国家学衔”这四个字,本身具有的巨大吸引力。
新式学校乃至新教育制度的兴起,意味着学衔的国家垄断被打破。无论什么性质的大学,不管它是国立的、私立的、还是教会的,甚至没有资质的野鸡大学,都可以给它认为合格的毕业生发文凭,授予学士、硕士和博士头衔。学校里出来的学生,如果从事新的行业,做工程师、医生和律师,至少在晚清到民国的转型时期,也不用参加国家的统一考试,由国家授予从业的资格。后来被骂为大卖国贼的曹汝霖,在刚刚进入民国的时候,没官做了,转行做了中国第一个律师,根本没有参加过什么司法考试。反过来,无论是留学生也好,国内名牌大学毕业生也好,毕业找不到工作,也只好饿肚皮,没有人会端着面包和牛油等着你。
新中国成立后,风水又转了回来,不仅大学和高考制度,使得科举在新学的前提下得以复归,而且国家掌控和垄断学衔授予的局面,也再度重现。大学毕业即为国家干部,这种制度,甚至在号称破除一切的“文革”中推荐上大学的工农兵学员身上,也照旧得到落实。改革之后,大学不包分配,毕业生不再有铁饭碗,但学位和职称的授予,还是国家包办,为数不多的几个民办大学,顶多也就能发本科毕业证,连这种证件,也得由国家教育行政部门统一掌握,没有高考档案,任何学校的毕业证都不算数。而职称更是国家强力垄断,只有少数所谓的国际会计师之类的“职称”,由于有特殊的需求,是个人自己到专门的国际行业协会所属的机构来考的,剩下的,国家不认可,就什么都不是。
在古代,国家垄断学衔,但也很慎重对待学衔,官衔可以滥卖,滥到妓女和厮养都有四品的官衔,但学衔决不滥发,清朝直到把科举废除,学衔的授予,都是相当严肃的。因为在古代国家视野里,学衔或者叫功名,属于国家名器,关系到国家根本,什么滥掉,这个也不能滥。可是,现在学衔的国家垄断,已经进入现代甚至后现代语境,不仅大学的学位发得越来越滥,滥到无话可说的地步,职称的评定,也大体上黑幕重重,讲政治,讲权势,讲金钱,什么都讲,就是不讲学术的现象,绝对不是个别的。
有意思的是,尽管学衔之颁如斯之滥,形同儿戏,但知识分子却很少能抵御学衔的诱惑,放弃追求的。不管评职称的过程有多黑,所有人,包括某些看得很明白的人,都只能前赴后继地扎到里面,孜孜以求。不管这个过程让人有多么的屈辱,多么的不情愿,还是不能放弃。真正能看得开的,几如凤毛麟角。当然,替知识分子想想,作为一个大学教师,如果一辈子做学问,最后连个教授都拿不到,感觉自己也不比别人差,这本身就意味着自己和家人的奇耻大辱。
从根本上讲,国家垄断学衔,意味着国家对社会精英的无形控制,晚清到民国,国家放弃这种垄断,虽然思想、文化乃至学术大师涌现了不少,但国家对精英的控制也放松了。再一次恢复这种垄断,意味着至少在体制内,国家可以保障对精英的控制,就算有不满,也在追求学衔的程序过程中,斗志全消,不变成奴才,已经阿弥托佛了。只是,古代的学衔垄断,国家还能保证学衔本身大体上的严肃性,不会撒开了乱给,表明对士人的某种尊重,而现在学衔颁授如此之滥,而且越来越滥,狗洞和大门都敞开,一任各种毫无知识含量之人涌将进来,说明古代的那种对士人的尊敬,已经不复存在,现代的知识分子,已经变成了权力的工具和玩物。成了玩物和工具,道德操守,自然靠不住,即使没有得到职称之前靠得住,得到之后,大都也靠不住了,士风想不日下,也难。
请用政治的高度,规定吃饭的营养含量
作为教育部直属大学的一名教师,我一向认为,教育部是中国最有创意的一个部门,经常提供给全国人民很多解闷的话题。这不,在教育部开展冬季长跑的通知中,我们发现,原来全国亿万学生长跑的里数,是按共和国的年龄60为基数的,小学生跑120公里,初中生180公里,高中和大学生240公里,为了完成这个指标,小学生每天得跑1000米。
这个消息,令网上哗然,让学校的校长窘然,因为大家实在不知道怎样逼学生跑完这个规定的里程。这个富有创意的通知,让我想到的是两个词,一是政治的高度,一是行政命令。
说实在的,这些年来大中小学生体质的下降,是眼见的事实,20岁的儿子,爬山跟不上50岁的老子的事情,一点儿都不稀罕,但凡进入高中,不戴上一副近视眼镜,好像就无法从学校里走出来似的。教育部提倡一下体育锻炼,增强点儿学生的体质,显然无可厚非。但是奇怪的是,规定学生冬季长跑的里程,不是根据学生目前的体质状况,循序渐进,居然是建国多少周年,建国多少年,跟体育锻炼的强度,学生的健康,有什么关系吗?有没有高人能回答出来?按照这一逻辑,如果建国100年,那么小学生就得跑200公里,初中生300公里,高中和大学生就,导400公里。按我愚笨的理解,这种长跑里程的规定,是讲政治的结果,发文者,跟我辈平民百姓不一样,人家是站在政治的高度来看问题的,因此,一出手,立意就高。其实我们的学生得感到庆幸,如果教育部按照中国有国家的历史开始算,无论是5000年还是3000年,学生们都非得累吐血了不可。
好像记得是去年,教育部下令全国学生跳交谊舞,连怎么跳,什么姿势都规定好了。现在又下令要长跑,连里程都规定清楚,还好,没有规定跑步的姿势,穿什么服装。我们的教育部真是很累,他们看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国务院的职能部门,把自己当成全国大中小学校的总校了,事无巨细,全国统一步骤,统一行动,连跳舞、跑步这样的小事都要管,而且管得非常具体、细致,简直把所有的校长,无论大学中学小学,都当成了自家的办事员。真难为他们,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学校,这么多学生,情况千差万别,居然劳驾我们一个部这样的管法儿。
其实,造成学生体质下降的真正原因,是个人都知道,是因为我们的应试型的教育体制,打幼儿园起,学生就在赶考,频繁地排名,稍不留神,名次降下来,不仅自己受到羞辱,连家长一块儿跟着丢人。学生书包越背越重,练习越做越多,复习资料看不过来,各种补习没完没了。前些年,说是提倡素质教育,但高考制度不改,素质教育弄了半天,素质不知道在哪儿,反而给学校和学生增加了负担。现在可好,素质教育问题没解决,又加上了长跑,不知老师是否打算研究一种方法,让学生一边做题,一边跑步。
按我的理解,教育部真正该做的,是教育改革,实现从应试到素质教育的转变,而不是今天让跳舞,明天让跑步,可惜,真正该做的,没人做,不该做的,一会儿一个令。一个教育主管部门的创造性都用在这上面,不仅我们的主管部门很累,底下的各个学校也很累。我在想,如果有一天舆论说我们的学生营养不够,那么,我们的主管部门是不是要出台规定,规定学生吃什么,怎样吃呢?
课堂上的戾气和杀气
在网上还在为清史专家阎崇年先生吃耳光争论的时候,殊不知全武行已经悄然升级,而且是血腥地升级。一位政法大学年轻的教授,在课堂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学生砍断了脖子。其实,这样的血腥,山西一所中学在今年的早些时候已经上演过了,一位老师也是在课堂上被学生用刀捅死的。
为了什么呢?阎崇年挨打,据说是为了他的言论,而且打人和被打的,在话语权上不平等。杀人的中学生,说是恨一切老师。那位行凶之后,坦然打电话自首的法大学生,又是因为什么,现在还不清楚,有学生在网上发帖,说是因为恋爱纠纷,但消息未经证实。从来打人杀人,除了精神病之外,都有理由,但有理由就可以导致真的动手吗?尤其是杀人,在任何法律体系下,都不可避免地会招致严厉的惩罚,师生反目,乃至于挥刀相向,显然,不是一些什么凶手自陈的理由所能解释的。
在传统社会,中国人的师生,是伦理关系中仅次于父子和母子关系的核心成分,所谓“五达尊”天地君亲师,弑师,等于弑父。虽然说,现在传统已经崩解,但传统的观念不见得会连一点儿影子也没有了,学生杀老师,毕竟比起杀别的什么人来,理应多一点儿心理障碍。关系紧张到动刀子,还应该有更为深刻的社会原因。
以我个人在大学的体验,感觉中国的师生关系,自“文革”以后,已经变得相当畸形,“文革”中为了革命,或者为了个人私怨假借革命打老师,甚至把老师活活打死的事情,其实过去还没多久。 “文革”后师生关系刚刚有所缓解,旋即赶上了高校大跃进的特快列车,近些年师生关系之恶化,其实并不逊于“文革”。在相当多的老师,尤其是一些特有权势的学官那里,师生已经基本上变成了赤裸裸的权力关系或者金钱关系。分数的多少,录取和毕业答辩的推荐,都变成了赐予和接受的奴役过程。师生间没有正常的辩驳和讨论,只有压服,老师的权威,不是建立在学识和以理服人上面,而是在官方授予的特权上一逞威风,学生服从老师,仅仅是因为他是老师,不服从,就意味着拿不到学位。带研究生的老师,很多人心安理得地把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廉价劳动力,不仅让学生为其做课题,而且还拿不到多少报酬。导师成了老板,因此职场上员工对老板有多少怨恨,学生对老师就有多少。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至少有一个,是因为我们的大学,实在是比衙门更像衙门,一个具有超级垄断地位公司的衙门,一个充斥了铜臭味的衙门。在这个衙门强力的压制和规训下,一些学生变成了奴才和愤青,老师则变成了奴才和恶棍。双方的关系,比之官场上的上下级和商场里的老板和员工,兼有两者之恶,十分扭曲。
与此同时,无论师与生,心中的戾气都在弥漫。双方有不同见解,只要学生这方面跟老师没有直接的权力关系,就可能恶语相加,素不相识,只听了你一节课感到不合口味的人,就在网上破口大骂,把你贬得一钱不值。如果赶上其他的纠纷,涉及经济、男女,这种特别刺激的题目,出人命倒也一点儿不奇怪。学生似乎从小就学会了以暴力的方式解决所有问题,一言不合,眼睛里兴许就冒出凶光,对手似乎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了。这也难怪,我们的教育体系,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压制和规训,羞辱和摧折,在养成听话和驯服的同时,也培育着暴戾,心理的扭曲,一旦不知碰到什么原因导致失控,悲剧就会发生。就像因医患和警民矛盾尖锐化导致的相应暴力冲突一样,不见得受害的人,一定是那个做得最差的人,那个直接导致事件的元凶,但这样的事件,早晚都会发生的。
课堂上应该有的是书卷气、书生气,可是我们却看到了戾气和杀气,但愿,法大的事件仅仅是个个案,一个偶发性的个案。但愿。
北大:大学乎,太学乎
这年头,北大是个出新闻的地方,一方面大家盯得紧,一方面人家自己也喜欢露脸。这不,有消息传出,北大自主招生,基本的条件之一是孝道,凡不孝顺父母的孩子,不能被北大录取。
已经有些日子了,国学复兴,儒学复兴,连带着儒教、孔教一并都复兴起来,祭孔变成国家庆典,孔子立像高耸入云,以孔孟为中心的中华文化城,听说也要兴建了,一个文化副都,就要出现的孔孟的故乡。已经有人在提倡小学生读经,而且有人在实践,也许,过不了多久,某部门真的会推出一个方案,小学教材就改成四书了。
这样的儒学或者儒教的复兴,能否让中国的传统文化真的兴盛起来,我是不抱希望的,但却可以立竿见影地有些成果,比如生出国学的若干热闹,仿造道藏,编出一套儒藏,再就是入学标准加入孝道云云。
孝顺父母不是个坏事,但说孝道就比较麻烦。古今的孝,大有不同,古代才有孝道。所谓的孝道,是绝对而且单向的道德标准,是人之为人的基本尺度。孝道,要求人子,绝对服从父母。古代的法律,忤逆不孝,是十恶不赦之罪,但凡人子,被父母或者其他长辈送官告日忤逆,无论事实怎样,都是死罪。父母打死儿女,不过是轻罪,反过来,哪怕是挨打不过逃跑,父母在追逐中跌倒,伤或者死,儿子都会因此而判死刑。自从清末新政以来,中国开始步入现代国家,法律体系进行改革,孝道在法律上的绝对标准,就开始松动。后来从北大发起的新文化运动,虽说未必像批评者说的那样, “覆孔孟,铲伦常”,但“打倒孔家店”,推翻旧伦理,旧道德,却是目标之一。从那以后,孝依然是国人的道德条目,但已经从绝对单向的生存尺度,变成了普通道德。在法律上,父杀子,一样有罪,在日常生活里,子要孝,但父也须慈,子女跟父母顶嘴,乃至吵架,不再像过去那样,是一种罪过,一种只要父母高兴,就可以置其死地的罪过。在今天,只要不是对父母态度十分恶劣,弃养,或者打骂,人们一般不会说子女不孝。反过来,说谁孝顺,也不必再如二十四孝那样,赤身喂蚊,卧冰求鲤,郭巨埋儿,或者如老莱子一般,七十多岁成天穿着儿童服装,弄个拨浪鼓耍,讨父母的欢喜。
所以,在孝仅仅是普通道德的情况下,要求人们行孝,无非跟遵守其他公共道德一样,就算中国人特殊,看重传统,可以把孝突出一点,但也不一定要高到哪里去,因为在其他民族那里,也都有要求孝顺父母的内容,圣经的十戒,不也有这一条吗?因此,在入学条件里,单单拿出孝道来说事,如果不是别有用心,似乎没有必要。现在公认不孝的孩子,其实跟打架斗殴耍流氓没多大的区别,任何学校如果知道了,都不会乐意要的。但是作为一个现代的教育机构,却还真的不能因此而拒绝人家入学,严格地来讲,只要法律上没有证明此人有罪,需要刑囚入狱,学校就没有权力剥夺他的教育权利,道德上有缺失的孩子,也需要教育,甚至可以说更需要教育。
北大自主招生,作为特殊人才的选拔,排除有劣迹者,可以理解,但是单把孝道拿出来说事,还是不合适的。特别是这个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发祥地,以五四作为自己生日的大学(真的考证出来,绝对不可能是5月4号),做出这样的举措,实在具有讽刺意味。人们不禁要问,北大是大学乎,太学乎?如果是太学,当然没的说,孝道当先,理所当然。但是先得把学校的招牌上的“大”字,添上一个点才合适。
平民上升的渠道不能被阻塞
现年24岁的湖南浏阳沙市镇青年罗炼,2003年起南下广东打工,先后辗转深圳、珠海、中山、佛山,做过保安、油漆工,跑过太阳能和房地产生意。今年9月14日中秋节,正在佛山市南海区一家具厂做学徒的他留下一纸手写字条后,悄然出走,至今不知所终。他在字条里写道: “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无以养亲,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11月24日《南方都市报》)
我在看到评论者转述上述字条的内容时,第一个感觉是,虽有庄子的话在前能写出这么好文字的人,居然一直靠打粗工为活,而且大有活不下去的意思。说实在的,这样的文字,即使在重点大学的文科学生中,也很少见。据报道,罗炼2002年高三未参加高考,辍学读职中。工友说,“他的书我们看不懂,都是之乎者也。”罗炼的二姐介绍说,罗炼“心很高”,去年跑地产时甚至还写过一份计划,想象着几年后自己开几家分店,甚至未来自己的公司怎样上市, “很理想化的一个人,但真正做起来很难”。他生活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圈子或阶层之中。
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度,一个有才华的人身居下僚,并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怕的是,这样的人,无论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最终绝望。一两个人也许只是个案,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如果这样的人多了起来,形成一种格局,在社会上层的人,永远在上面,世代嬗递,下面的人永远在下面,无论如何都翻不了身,等级、身份大体固化,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停滞,那么,这样的社会格局,如果在当代中国,那是相当危险的。
在我们很多人不齿的帝制时代,有人作过统计,北宋年间的进士,世族家庭出身者仅占12.8%,中等家庭和寒族出身者却占87.2%;而明清两代进士大约有44.9%出生于从未有过功名的家庭。潘光旦和费孝通曾统计了清末915名科场中试者,发现41.16%的人来自乡村。 (参见杨齐福《科举与古代官僚制度》)
在古代,底层民众通过在商业或其他领域的成功取得社会地位,大抵很难。但是在科举考试这个渠道里,尽管“成功人士”凤毛麟角,但是在促进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上,还是比较可观的。科举考试制度之所以确立,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打破世族门阀对官职官位的垄断,将社会各个阶层的优秀人才选拔到官僚体系中来,背后的一个隐性担忧就是,有才华者沉居下流,会造成社会的动荡。从唐太宗“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兴奋,到武则天“使人才流寓不偶,宰相之过也”的感喟,都有这个意思在。
今天的社会,目力所及,就我熟悉的教育这一个领域,城里的重点大学,却出现了来自农村的学生越来越少的现象。我所在学校和专业,连续几届,一个班级三十几人,居然一个来自农村的都没有。由于城乡教育资源的不均衡加剧,农村的孩子,只能上那些等级不那么高的学校,不那么好的专业,在今天这个就业很讲究所谓“名校”的情景下,这些农村孩子毕业后的前途可想而知。而且,一旦高考没有进个好学校,此后无论怎样努力,再考本科或研究生,上一个名校,也有可能无济于事,因为现在就业,很多用人单位要看第一学历,如果第一学历不好,就算你是北大清华的博士,也未必受欢迎。其实,罗炼这样文采斐然的农村孩子,如果不能进重点中学,没有经过魔鬼式的考试训练,即使参加高考,多半上不了所谓名校,在改变其阶层身份上难度仍然不小。
干部家庭出身的人更容易做干部,这是社会学家陆学艺主编的《当代中国社会流动》-书证实了的事实。作为事业单位的学校招聘,更多考虑的是第一学历好的学生。在走市场的企业里,按道理应该唯才是举,但是领域宽广的国企,其结构和文化,很类似官场,来头和出身是重要的考虑因素。只有外企和民营企业好一点儿,但这些企业中做简单加工类的中小企业,更需要简单劳动的打工者,具有技术含量的企业,非受过良好教育,擅长外语者不可,吃香的还是“名校”学生。
阶层的流动,是天经地义的传统。在今天这样的社会,如果出现了等级固定化的趋势,是相当可怕的。一个社会有很多人地位不高不要紧,要紧的是要给这些人中有才能有志向者留下一个渠道,使他们可以通过这个渠道,经过努力奋斗,有改变自己的身份的可能。如果这样的渠道阻塞了,就必须及时加以疏通。
失败教育,家长共谋
《南方周末》曾经刊登了一篇一位在校高中生写的文章,诉说了他在应试阶梯上攀爬的过程中,如何被学校和家长联手挤压的故事。应该说,虽然家长们未必都会像文章里那位父亲那样决然,动辄扬言“去死吧”,但类似的故事,在中国的每个有学校的角落都在上演着。不客气地说,现在中国的教育,活像是一个绞肉机,一个只有一个出口的绞肉机,能在绞杀中爬出去,就是“一本”的大学生,爬不出去,就被淘汰成垃圾。这个把学生绞得快要发疯的绞肉机的动力,有绝大部分来自那些望子成龙的家长。
眼下, “成功教育”是个时髦的概念,几乎我们每个学校都在标榜自己推行的是成功教育,但实际上,学校的教育,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教育,是出产失败者的摇篮。只要进入中学,恶性的竞争就启动了(有的地方甚至在小学、幼儿园就开始了),孩子们只能在分数的阶梯上攀爬,老师和家长保持密切的联系,互动良好,构成了鞭策学生攀爬的两条鞭子,爬在前面,则学校和家里都是天堂,掉下来,则学校家里都是地狱。没有选择,没有自由,只能顺着一条狭窄的通道往上爬,如果爬不上去,就成了垃圾。老师和家长天天这样的灌输,在现实生活中,差生的确也被实实在在地当成了垃圾,饱受所有人的白眼,在白眼中自暴自弃。即使那些从通道里爬出去的学生,也一样有挫败感,因为考得理想的,毕竟只有少数人,只要考不上北大清华,没有上自己喜欢的专业,心底里依然有缺憾,每个人都跟前面的人比,每个人都是失败者。
应试已经成为我们教育的灵魂,一旦没有了这种畸形的考试排名竞争,老师不知道该怎样教,学生不知道该怎样学。小学升初中,一旦没有了考试,则全体放羊,教与学两下不知所措。同样,高中生一旦进入大学,没有了统练,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整个学习过程,很少有学生会上图书馆,更没有学生会根据问题,查阅图书资料,甚至由于除了课本之外什么都不准看,中学生连什么叫好书都不知道。我很能理解,为什么现在的中学生喜欢低俗的日本漫画,喜欢同样低俗、甚至有抄袭之嫌的郭敬明的小说。也许,只有这样的货色,才能让他们在攀爬中得到一点儿无聊的慰藉,他们在一点儿可怜的空闲时间里,只能偷偷看这样的东西,才能不至于对攀爬的过程造成冲击,如果看了别的什么,万一有了点儿想法,也许就该反叛了。
我知道,即使那些放狠话威逼孩子的家长,其实心里都是为了孩子好,每个家长都望子成龙,迫切地望子成龙。为了让孩子成龙,必须把孩子逼成野兽,逼成只会考试的野兽或者机器人方能在绞肉机中脱颖而出,为此,甚至不惜将孩子金色的童年变成血色的。学校和老师,也在千方百计诱使家长这样做,如果有家长胆敢不这样,那么他们的孩子在我们的学校里,根本不可能有好果子吃,除非家长有本事将孩子送到国外,否则,没有人敢不随大流。
就这样,家长们忘记了,什么叫属于孩子自己的快乐和幸福,忘记了成功,其实标准未必只有学历、身份和地位,一个做体力劳动的人,未必就没有尊严,在人的世界里,没有人是垃圾,除非这个人做了不齿于人类的事情。一个人,只要能让自己的一生过得快乐,对家庭负责任,让家人感到幸福,对社会有益,就是一个成功者。他们更忘记了,按照我们现行教育体系培养出来的所谓成功者,实际上在心智上是一种畸形的人,这样的人,在世界上竞争力是有限的,个人生活也未必幸福。可惜,这样一些属于常识的人类教育理念,在我们的国度里,特别的缺乏,缺乏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因此,我们的家长,一边痛恨这个教育体制,一边却自觉不自觉地成了这个体制的维护者,给了这个体制最大的动力和养料,他们对于改革,反而深怀疑惧。人人都陷在恶性循环里面,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坠入深渊,却无可奈何。体制的既得利益者通过这个循环得到了最大的好处,家长和学生则得到了最大的恶果,但在事实上,却都在维护这个体制,维持这个循环。
作为“包工头”的校长们
某地方政府,用政府财政偿还几所大学还不起的贷款,消息传来,网上一片哗然,人们质疑,凭什么用纳税人的钱,替学校还债?为什么没有人为此负责任?大学负债居高不下,早就不是新闻了,事实上没有负债的大学很少,大学的负债,估计多半这样,最终由政府出头解决,就像大学贷款时想的那样,反正政府不能让大学破产,早晚得出手还贷。
大学负债,据教育部门自己讲,是因为国家教育投入不足,而大学又要扩展,于是只好靠自己贷款解决。就目前来看,大学的贷款,多半跟前一阶段大学的迅速扩招有关,8年之内,大学在校生容量,扩张了将近十倍,一些地方学校,原来招3千人的,现在则能招到3万人。这样的扩招,当然导致大规模建设,于是扩招、贷款、盖大楼,成了当下大学的三部曲。我们的大学事业,这些年最可称道的功业,就是盖大楼,几乎所有的大学,都有新建成的大楼,还有很多学校,正在建设中,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
有地方教育界人士告诉我,现在岂止大学在搞建设,中学小学也在建设。校长就像包工头,学校最大的事,就是盖大楼,修操场。似乎一夜之间,中国的教育界,变成了建筑业,教育的事业,就是各种名目的建筑事业。
学校的大楼事业,源于扩招,当初不该搞大跃进,一下子招那么多人。但是,现在人已经招进来了,只能将错就错,徐图补救,盖大楼似乎也算是补救的一种方式,毕竟,没有校舍,怎么把这些学生装进来呢?如此说来,大学贷款,贷了款还不上,也是无奈之举。但问题是,在现实中,我们看到的并非无奈,而是一种建设的热情。
对于错误的扩招(目前教育部门依然不认账),真正的补救,应该是紧急刹车,然后强化教学各个环节的改进,至少保障大学教育质量不要迅速滑坡,校合当然要建,实用就行,在建校舍的同时,重点应该放在教学上。但是,我们看到的是,各个大学纷纷在大兴土木,搞宏大建筑,高、大、洋,一个校门,居然要花几百上千万,甚至有些学校趁机修建一些规格很高的写字楼,对外出租。反过来,学校的教学,倒得不到起码的重视,文科自不必说,很多学校把功夫都花在了专业设置上,什么专业花哨,听起来热门,就设置什么专业,不管自己学校有没有这个能力胜任。连工科学校,也一直在滑坡,一些工科大学的同仁告诉我,现在的工科,已经变成了“文科”,是纸上的工科,大部分的实习环节,根本解决不了,只好像文科一样,放羊,让学生自己找门路实习,结果大多数学生找不到,就作弊,找关系填一个实习证明交差,学校心照不宣。文科学生按道理,也应该有实习环节,没有扎实的实习,也缺了培养环节,但相比较而言,实习对工科至关重要,从来大学的工科专业,动手能力是非常关键的能力,没有大量的实习,动手能力根本谈不上,甚至学生对机器工业起码的感性知识都没有,这样的工科学生,无论其成绩如何,有什么用呢?都说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这样的毕业生,有谁敢用呢?
不管大兴土木的背后有无腐败的因素,是不是盖大楼才有大好处,不客气地说,我们现在的校长们,已经变成了大楼事业的体现者,跟一些地方政府的官员一样,他们的政绩和事业,都体现在很扎眼的建筑上,而且只要地面建筑,不要地下建筑,越辉煌,他们事业就越耀眼。正因为如此,大学的负债,才会愈演愈烈,越背越重,辉煌记在自己的账上,债务,由纳税人来背。
学校教育不能被关进官本位的铁笼
一个做了村官的大学生,因公务员考试失败,疯了,到处打砸乡亲的东西,父母无奈,将他关进铁笼(《现代快报》2009年3月18日)。这样的悲剧,有其特殊性,一个内向的农村孩子,进入村官这个狭窄的通道,考不上公务员,似乎没有任何前途可言,因此,考试的失败,很可能是致命的打击。就事论事,我们可以考虑改进目前的大学生村官制度,不要把做村官看成进入仕途的一个台阶,而仅仅是一种生活和职业的阅历。但是,这个悲剧的背后,显然还有更多的内涵。
众所周知,眼下大学生就业,出现了热度异常的公务员热。当年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现在高考这个独木桥已经变成了通途大路,但公务员考试成了独木桥,千军万马挤着过。一个毕业班,不参加公务员考试的人,屈指可数,几成怪人。不消说,公务员已经当仁不让地成为当今大学生的首选职业,前面提到的那位疯掉的大学生,其实只是这千军万马大军中的一个。
按道理说,在中国,现代教育跟古代教育的最大分别,就是现代教育是面向社会的,培养出来的人,是为了在社会中就业,进而增益整个社会的知识含量和现代性。而古代的教育,是跟科举制度捆绑在一起的,读书就是为了做官,社会上基本上没有针对除了做官以外行业的职业教育。在隋唐实行科举之初,社会上还存在着一些职业学校,比如学算数的,学医的,学兽医的等等,但是,随着科举的推行,很快这些职业性的学校,就被边缘化,最终消亡。社会各个行业,入门者只能通过师傅带徒弟的方式传授技艺。道理很简单,马克斯·韦伯说过,在古代中国,官员是收入最稳定,地位最显赫的职业。这个职业,引天下英雄,尽入彀中,从而窒息了古代科学技术乃至工商技能的发展。
清末实行教育改革,废科举兴学堂,尽管倒脏水倒掉了小宝宝,把考试选官制度也给废了,但把教育从面向官府,改成面向社会,这个大方向却并不错。自那时以来,新教育为中国的社会转型,培养了无数的工程师、农艺师、医生、律师、记者、会计……虽然当官一直都是一个比较诱人的出路,但毕竟学校里最优秀的人,并不都会进入仕途。就在前些年,一项社会调查表明,在大学生眼里,最有前途的职业,还不是官员。
风水轮流转,世界是平的,但却总在循环打转。谁也不会想到,一百多年的新式教育发展到今天,人们的价值观又转了回去。奇怪吗?一点儿都不。现在的社会,已经完全回到了马克斯·韦伯所说的古代中国的状况,做官是最稳定,最显赫的职业。姑且不说那些腐败问题,不说那些灰色收入,就是从最合法的角度,当今之世,有哪种职业的待遇,以及职业所带来的荣耀感,能超过官员呢?就算在机关里做司机,医疗保障和退休的待遇也被企业的高级工程师好上许多,如斯,焉能不让人如痴如醉?即使在大学里,学生耳濡目染,教授带长和不带长的巨大差别,亲眼目睹学校里官员的专横独行,饱尝有权就有一切的官场逻辑。连学校搞校庆,都无一例外是做官的人最受欢迎,那些被奉为学生楷模的,都是高官。这样的学校,学生毕业之后,不追求权力,怎么可能?
但是,无论官员地位有多么显赫,收入有多么丰厚,维系这个世界运行和发展的,并不是官员。除非我们想回到中世纪,就不能让仕途的漩涡吞噬掉自己的学校教育,吞噬掉所有最优秀的人才。一句话,学校教育,不能被关进官本位的铁笼子里。
学术不是自家园子里的菜
媒体爆料,《商场现代化》刊物,凭借核心期刊的名义收版面费,敛财上千万。其实,随便问一个硕士研究生,这样的事还是新闻吗?在中国的土地上,自从大学发明了让学生土法炼钢,炮制论文以增加学校的发表量的高招以来,有哪个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生没有交过版面费呢?过去穷得叮当响的学术期刊编辑部,突然之间,就抖了起来,编辑们待遇大大改善了。明码标价的收费有,我就看过这样的价目表,一论刊物名望,二论文章长短,按尺码收费,一丝不苟。暗中收费的也有,为了多发文章,大学的各个学术机构,不惜降尊纡贵,巴结学术期刊,尤其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所属的所谓一级学刊,有什么头衔,都可以奉上什么头衔。主编副主编神气活现,纷纷进入大学当上了兼职博导,分享课题经费,出去开会,顺便旅游。
同样,媒体也爆料,某大学申请博士点失败,教授们如丧考妣,一个声言罢教,一个要求行政复议,网上议论纷纷。其实,这对于业内人士而言,也不是新闻。争夺博士点的战争,已经打了好多年了,硝烟弥漫,银弹纷飞,早在两年前,一个地方院校的副校长,就跟我说,为了争博士点,把胃都喝坏了。这些年来,大学的领导人,拼命奋斗的,不就是这些玩意吗?什么博士点.一级学科,重点学科,重点学科研究基地,先争后保,争到了欢天喜地,争不到哭天抢地。
这两件事,都跟中国的大学有关,如果大学不逼学生发文章(不发不让毕业),就不会有那么多学术期刊大收版面费,但是,如果大学不争博士点之类的东西,就不用比赛发表数量,两件事构成了头尾相衔的链条。归根结底,行政主导的大学,所谓的档次,标志就是行政系统赐予的这些博士点,一级学科、重点学科、重点学科研究基地,就像一个人,地位高低,全靠华丽的衣服撑着一样。
这样的竞争,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属于中国教育的特色。可是,将这特色的油彩刮去,里面露出来的,却多是虚假的货色,不仅所谓核心的期刊的发表是买卖交易,就连期刊本身的评定,也充满了交易,用这样发表量堆积起来的各种硕士点,博士点和某某学科,研究基地,里面不仅文章是空的,连耗费大量国家资财的课题,也是空的,自然科学我不了解情况,人文社科的国家课题,有多少是有用的?
大学一直以来,都处在超级的亢奋之中,大家都拼命要升级,职业教育的中专技校,有点儿本事的,都升了大专,原来的大专,升了本科,进了本科,就想着有硕士点,有了硕士点,就想博士点,连博士点都有的了,就琢磨某某学科,重点学科研究基地,有了一个就想两个、三个,越多越好。原来的职业教育被废掉了,因为好一点儿的职业学校都升格了,变成本科中的垃圾,原来的本科,乃至研究生教育也废掉了,因为大家一起虚胖,什么都顾不得,全体力争虚胖,肿得越高,学校的档次就越高。
这是一个外界看不懂的中国式游戏,国外的外行不懂,内行也不懂,如果有哪个高手能在短时间内把我们如此的名堂,如此的争夺,给老外解释清楚,无论如何都是天才。只是,在这种游戏中,我们的学术也随之变成了自己园子里的菜,自产自销,决不出口,跟国际学术没有了关系。
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于中国教育最大的贡献,就是在中国确立了西方的学科体系和大学教育模式。在新文化运动之前,中国虽然有大学,但名不副实,哲学和史学乃至文学,基本是混在一起的,讲中国哲学,得从三坟五典讲起,讲到周公,学期就结束了,别说孔子,连老子都还没出现呢。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中国的大学,出现了群星灿烂的局面,今天令我们自豪的西南联大,能在战时昆明的草棚子里办成世界一流,最终得归功于五四新文化运动。
然而,可悲的是,今天的大学不仅背离了五四运动引进西方的大学传统,而且背弃了自己多年奋斗得来的传统,不追求大学内涵,只追求大学的形式,那种外在的,被行政系统强行赋予的形式,所有人都在追求那些“点”,某某学科,基地,好像没了这些,大学就没了魂似的。试问,自从现代大学体系兴起以来,有哪个国家的博士点是由政府的行政体系决定的呢?又有哪个国家有过我们这样的某某学科,某某基地呢?即使是官办学术、官办教育,也得是学术中人来决定教育和学术的形式和内涵,不能由官方机构来决定,官方机构决定的学术和教育,只能是贴在衙门表皮上的油彩,好看固然是好看,但一点儿用都没有。今日大学的种种乱象,教育质量低劣,学术造假成风,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的大学活动,已经变成了一个封闭园子里的自娱自乐的游戏,我们的学术,已经变成自家园子里一种蔬菜,跟外界没有了多少关系。
“学店”的生意为什么这么好?
有买卖就有店铺,小的店铺叫铺子,大的店铺叫商场,购物中心,购物广场,但本质上都是店,买卖东西的地方,一边进货,一边售出。据报道,武汉大学附近,出现了“学店”,专门买卖论文,一边代写出售,一边帮忙联系发表,一手托两家,一家是需要买文章的人,一边是众多的学术期刊,明码标价,买家遍及全国各地。
说实在的,听到这消息,我一丁点儿都不感到奇怪,真要奇怪,是奇怪我们的媒体怎么这么迟钝,这么滞后。这还是新鲜事吗?早在八九年前,我就听说网上有这样的服务,包写论文包发表,按论文质量和发表的期刊等级随行就市,随后,我还见过价目表,期刊等级,字数多寡,价目一清二楚。也知道一些贫寒而能写的学生,是靠这个挣生活费的,连一些中国最牛大学的博士论文,都是这种公司的产品,实际上应该打上“Made in Xuedian”的标记才是。记得前年,北大的汪丁丁先生实在气不过,还在《读书》杂志组织开了一个小型的讨论会,与会者发了些牢骚,恨恨连声,最后不过是徒呼负负。
出现了论文买卖的“学店”,人们很愤愤,好像天都塌下来了似的其实,这种“学店”,仅仅是更大“学店”的小兄弟。试想,是哪个制了论文买卖的市场?是这些买卖论文的小店吗?当然不是。现在看来,文市场的源头有三,其一是研究生强大需求。自打研究生招生恢复以后都跟西方发达国家一样,论文发表了更好,但不发表,跟毕业与否没有关系。可是,进入21世纪之后,不知怎么一来,各个大学突然强行规定,研究生(有的大学是博士研究生)必须在核心学术期刊发表两篇(有的更多)以上的文章,才能毕业,否则,不许论文答辩。现在的中国,光博士就有几十万,发表需求之大,可想而知。其二是各大学对教师的量化管理。这种管理指标,最核心的就是定期发表的论文数,教师,尤其是那些没有什么名气的青年教师,挖空心思也得完成工作量,完成不了,别说以后评职称别想了,就是眼前的位置都保不住。其三,就是全国各行各业大评职称,无论什么职称,都要论文,连政工人员也要评职称,也得有公开发表的论文。三者之中,大学占了两项,而且是分量很重的两项。大学逼学生和老师发论文,能写出来还好,写不出来,那就只好花钱买,况且,现在的学术期刊,有哪个不卖版面,或者变相卖版面呢?一个人,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只要你要发文章,只要你没有什么名气,稿子寄过去,多半立刻就会收到一份用稿通知,但对不起,后面要求你支付几百上千甚至数千的版面费,不交,文章就发不了。大学尚且如此,社会的职称论文,可想而知,离了买和卖,根本玩儿不转。
既然存在这么大的需求,自然就会有市场。对于想要发文章的人和期刊而言,这种买卖毕竟见不得阳光,单线联系,一对一,既不安全,也不经济,双方相互乱碰,碰出事来,也未可知也,所以,在市场中出现了专门的公司,对于交易双方来说,是大好事,有了公司,专业化运作,可以很好地整合期刊资源,买卖双方都很方便。如果公司足够多,那么价格还可能降下来,有了公司,那些出身贫寒,靠代人写论文挣学费生活费的学子们,工作就毕竟有保障了。单就论文市场而言,公司的存在,实在是双赢、三赢的局面。只是,这种多赢的局面,对于中国学术,却是灾难。这样的灾难,把我们的大学变成了大个的“学店”,买卖文凭的“学店”。豺狼当道,安问狐狸?有大学店在前,我们怎么能单单谴责附在大学店旁边的小学店呢?
应该说,大学如此催化论文,效果的确明显,当今之世,我们中国已经生产出了世界数量最多的论文,按这个势头走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我们的论文数量会大大地压倒所有国家,比世界论文总数还要多,真正的车载斗量。但是,我们的论文引用量,却可怜地敬陪末座,试问,成批地产出这样没人理的论文,能给中国人脸上增光吗?
其实,中国人脸上有没有光无所谓,我们的有关部门的领导,脸上肯定是有光的,即使没光,自己也感到有光。虽然美籍华人历史学家黄仁宇说,中国是个无法在数目字上管理的国度,但这个国度的某些领导人,对于数目字却有着出奇而且顽固的爱好。君不见,每当年终总结的时候,领导作报告,总是会兴高采烈地列举一大串数目字,以显示自己的政绩。这样的数目字,可以关起门来编,但我们的大学领导者是知识分子,大学者,无论是部领导还是大学校长,都有院士和教授的头衔,不屑于干那种鸡零狗碎的买卖,他们追求的是实有其事而且发表了的论文,这些论文的数量,构成了高校系统评高论低的主要指标,虽说咱们的科研拿出国去,算不了什么,一个“诺奖”都没拿过,但关起门来自己排高低,还就是顶事儿。只要发动群众发动得好,把数量拼上去了,就是第一。当年大跃进大炼钢铁,小高炉遍地开花,虽然炼出来的钢什么用都没有,至今堆在田头,变成一堆堆的红土,但当年在数目字上,硬是让咱们赶过了英国,超过了美国。这不,现在我们又一次实现了赶英超美的愿望,有关部门在万人的笑骂之中,依然把这光辉成绩,郑重地载入自己的记录,凡是公开场合,就拿出来炫耀。笑骂由人,好官我做,做的就是爽。
不用说,正是这种疯狂的数目字追求,我们的大学和大学的周围,才有了这一系列怪事。论文公司,仅仅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玩意儿。单就论文质量而言,某些买来的论文,其实比那些抄来的论文,质量还高些。同样是武汉大学,一位著名学者的论文抄袭官司尚在打,此前的判决,洋洋洒洒几万字,虽说判怀疑抄袭者胜诉,但却告诉人们,他的确抄了,但只因为抄的都是常识,所以不问罪——连常识都抄的著名学者,我们说他什么呢?我真想劝他们干脆去那个公司去买吧?这样的买卖,至少还能让那些贫寒的代写者,挣点儿生活费。
这些年,虚假繁荣这个词,经常被人提及。如果说别的领域虚假繁荣,也许还不一定确切,但如果放在大学教育上,真是货真价实。有关部门煞费苦心,制造出这样的用数目字堆积起来的教育繁荣,将社会所有其他的领域都害得很惨,唯独在自家院子里堆起来一座土山,有关领导站在山顶上,如果不把眼光放出国境,的确真能找到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当然,必须补充的是,教育的虚假繁荣,里面也有真的繁荣——大学官僚机构的繁荣,学术期刊的繁荣和论文公司的兴旺发达。
可以预计,论文公司浮出水面,如果有关部门加上公安机关认真去查的话,这样的公司还会有许多,一查,一打击,暂时可能会销声匿迹,但是,风头一过,所有的公司都会再浮出来,因为,市场在,市场需求在,市场背后那只看得见的手,也还在,还在大力度挥洒,操控一切。
一年之痒 张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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