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如是我闻-相望盈盈,何繇披沥(2)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罗吉甫道:“实是因为郑芝虎在东佘山居时,也有一些怪异之处。”红娘子装扮成婢女,一直潜在东佘山居中,柳如是、张岱、罗吉甫、望都见过她,跟她面对面地打过交道,居然没有一人对她起疑心,足此人伪装得极好。而她的身份开始败露,则是起源于郑芝虎,是他告管家管勋说红娘子形迹极为可疑,并主动和罗吉甫一道四下寻找搜捕。认为红娘子很可能盘桓在厨房,伺机往食物中下毒,也是郑芝虎的推。后来罗吉甫果然在厨房撞见红娘子,却被她趁乱逃走。他将这件事告知郑芝虎后,对方的反应极为古怪,好像既在庆幸红娘子投毒未能成功,又欣慰她终于及时逃掉。

    吴孟明道:“罗公子是在暗示郑芝虎其实是认得红娘子的?”罗吉甫道:“我没有这么暗示。我只是说,郑芝虎是海盗出身,以前干的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无本买卖,靠的是真刀实枪强抢来往商船,而不是下毒暗夺之类的勾当,他怎么能立即想到红娘子会到厨房投毒呢?当然,疑虑只是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也没有多想,毕竟郑芝虎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跟所有宾客都没有半分利益关系。”

    张岱道:“也许郑芝虎认识红娘子,一个是海盗,一个是飞贼,多少有些共通之处。他无意中看到红娘子人在东佘山居,知道她有所图谋,警告无果后,心中难安,遂向管勋示警。甚至协助罗兄破了红娘子的投毒计划。”

    罗吉甫道:“这么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但郑芝虎为什么要杀徐望呢?”张岱道:“先前我们以为是徐望无意中得罪了郑芝虎或是他的心上人林雪,由此引来杀身之祸。现在看来,也许是徐望看到过郑芝虎和红娘子交谈,后来确认红娘子的身份后,以为二人有勾结,想找郑芝虎确认,结果被对方杀人灭口。”吴孟明道:“嗯,有道理。”

    柳如是却不大相信,道:“徐望当时从周公子那里探得一些口风,急忙赶来宝颜堂,应该是找我和张公子对质的。他心中只有他自己的事,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郑芝虎、红娘子呢?郑芝虎根本就没有机会杀他。”

    吴孟明道:“那么又如何解释徐望的腰牌在郑芝虎身上呢?”柳如是摇头道:“我不能解释。”

    张岱道:“不管怎样,腰牌算是郑芝虎杀人的铁证。吴同知何不派人将郑芝虎请来,听听他自己怎么解释。”

    吴孟明一时踌躇不语。即使以他锦衣卫同知的身份,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对郑芝虎下手。甚至就算有了铁证,也不敢轻易如何,只能先上报朝廷,等圣上批示。

    他想了想,又问道:“郑芝虎当真是送杭州名妓林雪回江南才来到松吗?”

    张岱道:“应该是这样。我亲眼看到他二人在船上赏日出,郑芝虎流出来的那份真情,是做不得假的。”

    吴孟明立即招手叫道:“来人,去将林雪接来。不过别让郑芝虎知道官府的人接走了她。”

    侍从问道:“林雪跟郑芝虎同在一艘船上,要如何才能不让郑芝虎知?”吴孟明道:“嗯,就说张岱张公子请林雪娘子到城中一游。”

    张岱道:“呀,这可是件遭人怨恨的事,吴同知千万不能借我的名头。的游船和郑芝虎的大船同停靠在青浦码头,而且郑氏手下亲眼看到我巡检司的人带走,他们哪会上这个当呢?”

    吴孟明想了想,又问道:“松江年轻公子中谁最有名?”侍从答道:“云绣虎陈子龙。”

    吴孟明道:“那好,就用陈子龙的名义下张帖子,请林雪到谷阳酒楼宴,途中将她悄悄带来这里。”

    柳如是忙道:“吴同知,你是锦衣卫首领人物,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郑芝虎和林雪来衙门问案,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手段?”

    吴孟明冷笑道:“我们锦衣卫办案,从来是只求目的,不求手段。郑虎杀了我们锦衣卫的人,想就此置身事外,那是白日做梦。别说林雪是一名青楼女子,就是郑氏正室夫人在此,我也一样要弄来作为人。”又喝道:“还不快去办事!”侍从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应命去了。

    罗吉甫起身道:“既然吴同知已经查明凶案真相,这里再没我什么事,也该告辞了。”

    吴孟明决然道:“不行,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你们三位都不能离巡检司半步。来人,看住他们三个。”起身拂袖自去了,只留下柳如是、岱、罗吉甫三人在室中。又往门前加派了四名兵卒做看守。

    柳如是走到罗吉甫面前,款款施了一礼,歉然道:“罗公子,有一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罗吉甫忙道:“隐娘何须客气?经历了东佘山居那么多事,你我也算是共过患难,有话不妨直说。”

    柳如是道:“我……我弄丢了罗公子落在微姊姊身边的那卷《金瓶梅》。抱歉,我不知道是罗公子遗落的,要不然早该归还给你。”

    罗吉甫先是一愣,半晌才回过味来,也不否认自己就是《金瓶梅》书卷的主人,只摇了摇头,道:“该说抱歉的是我。我如果早些说明真相,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柳如是道:“如果真要怪,就该怪我。如果当日我让徐三公子好好搜一遍画舫,捉住一线绿送官,后面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

    张岱道:“你们两个也别争相揽过上头了,这都是命数。如果一线绿被徐来当场捉住带走,就不会有罗兄折返佘山一事,他也不会有机会破获红娘子的阴谋诡计,还不知道要死多少无辜的人呢。这是命中注定,还是安之若命吧。”

    三人各有愧疚惆怅之意,一时无话。

    也不知闷坐了多久,吴孟明忽带着丁慧生进来,道:“事情又出了变故。”

    张岱皱眉道:“又是谁被杀了吗?”吴孟明道:“不是谁被杀了,是白面师徒失踪了。”

    原来白面师徒五人刚被巡检司兵卒押到松江府衙,办了移交手续,郑芝虎便派了手下赶来,称之前与白面等人的斗殴是场误会,不会再指控五人行刺命官。按照大明律法,既无告主,便没有案子。松江知府方岳贡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留下白面为东佘山居命案录取口供,狮峰等人则被当堂释放。而白面交代了当晚遇到一线绿行凶杀人的经过后,也被释放,只是被告知不得官府允准,暂时不得离开松江。

    丁慧生到府衙时,白面刚刚离开,他急忙派出人手往青浦渡口方向追捕,一直赶到渡口画舫,都没有发现白面师徒的人影。

    柳如是道:“我今日到大船上拜访郑芝虎,他意志十分坚决,要将白大叔五人治罪,求情的话,我都没敢张口。他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取消控告了呢?”

    张岱叹道:“对郑芝虎而言,摆脱凶案嫌疑,当然比控告所谓的行刺重要得多。”

    丁慧生也道:“张公子说得极是,这一切都是郑芝虎在搞鬼。他大概现从徐百户身上取来的那块锦衣卫腰牌丢了,猜到是在打斗中被白面方取去,先用手段让松江府放了他们,然后将他们师徒五人绑了或是了灭口。这样,锦衣卫腰牌的事就无从对证。能证明他和徐百户被杀关的只有腰牌和证人,如今没了证人,无论怎样都拿他没办法了。”

    柳如是道:“白大叔师徒五人失踪,会不会他们自己藏了起来?松江应该还不知道白大叔是杀死一线绿的人。而根据之前种种行径来看,很可能是受了一线绿贿赂,才暗中放人。也许他担心事情最终会败露,担心红娘子报复,所以带着徒弟暗中逃走了?”

    丁慧生道:“隐娘想错了!白面在供状上画押时按了手模,我亲自拿比照了一线绿颈中的伤痕,指印并不吻合,白面的手指要粗壮得多。就是说,不是白面杀了一线绿。”

    柳如是“啊”了一声,心道:“原来我误会白大叔了。难怪当晚我提他之后,他没有如我想象中那样连夜逃走,原来根本不是他杀人。唉,姊姊与白大叔相处不过数日,却远比我要了解他为人。”一时颇为懊悔。张岱道:“奇怪,一线绿这起案子反复好几次了,起初我们以为是红子杀他,后来又以为是徐望杀他,再后来以为是白面杀他,结果到头,一个都不是。到底是谁杀了一线绿?我可是越来越好奇了。”罗吉甫忽道:“是我杀了一线绿。”众人大吃一惊。柳如是结结巴巴地道:“罗公子,你说什么?我……全然糊涂了。”

    罗吉甫道:“的确是我杀了一线绿。”原来罗吉甫折返东佘山居后,并不是直接来了宝颜堂。当时他看到条黑影跌跌撞撞地往山坡奔去,遂赶过去,在竹林边堵住了黑影,认对方正是不久前在途中见过的小个子男子一线绿。一线绿一见有人,弯腰去拔匕首。罗吉甫遂上前扼住他脖颈,问他是什么人,来东佘山做什么。一线绿竭力挣扎,罗吉甫手上些微加力,又喝问了一遍,不一线绿身子慢慢软了下去,竟是窒息而死。他失手杀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又听到有人朝山坡奔来,遂匆忙离开竹林。赶来宝颜堂,这才有后面的事。

    吴孟明听了经过,命道:“将刚从松江府取来的卷宗拿来。”又命人印了罗吉甫手模,比照一线绿颈中伤痕的图样,果然分毫不差。

    柳如是犹自难以相信,道:“竟然是罗公子你?你……你怎么不早说?”罗吉甫道:“当晚在宝颜堂时,我几次想要说出真相,但均被你们拿话头打断。我心中本有所犹豫,担心你们知道我杀了人后会另眼看我。又见隐娘和张兄几位坚持认为凶手另有其人,遂干脆不提,想等次日官府来人后再说。后来变故接连不断,竟是再也顾不上这件事。”

    柳如是一时默然,虽然罗吉甫这么做没什么错,误杀的一线绿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她心中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吴孟明道:“一线绿是个杀人行凶的飞贼,罗公子出面阻止,算得上见义勇为,又肯主动坦白杀人一事,不算有错,这件案子就这么结了。丁巡检,你先带罗公子下去录取口供。”

    丁慧生应了一声,引了罗吉甫去了。

    张岱道:“我和隐娘所知道的事都已经如实吐出,吴同知还要继续扣押我们吗?”

    吴孟明道:“你们二位暂时留在这里,不算扣押,算是帮本官的一个小忙。”

    张岱道:“吴同知想要我们做什么?”吴孟明道:“本官想听听二位的建议,该如何对付郑芝虎?”

    张岱道:“吴同知不是已经派人去诱捕林雪了吗?”吴孟明道:“那只是权宜之计。”

    张岱道:“吴同知其实也相当清楚,以目下局势而论,无论有无证人、证据,最终都不能拿郑芝虎怎么样。只不过吴同知咽不下这口气,对吧?”吴孟明道:“不错,郑芝虎杀了我最得力的手下,岂能就此善罢甘休?”张岱道:“那么吴同知到底想怎样呢?将郑芝虎绳之以法,杀了他?

    果真如此的话,郑芝虎是郑芝龙最宠爱的弟弟,郑氏又岂肯甘休?这件事,只能这么算了。”

    锦衣卫校尉王福禄急奔进来,禀报道:“同知,恕属下无能,未能接林雪的人。”

    吴孟明登时面色一沉,道:“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怎么,你是被郑虎识破了?”

    王福禄道:“是,不过也不是属下的过错。属下按照同知的嘱咐,打成仆人模样,用了松江陈子龙的帖子,递到郑芝虎船上。不一会儿,下来几名侍从,举刀将属下制住,绑了起来,押上船去见郑芝虎。”

    吴孟明大为意外,道:“你跟着本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没见真佛就被识破了身份?”

    王福禄道:“这实在怨不得属下。听说不久前已经有人持陈子龙的帖请走了林雪。”

    原来就在王福禄赶到青浦渡口之前,有人拿着松江名士陈子龙的帖到渡口请林雪赴宴。林雪在佘山大会时曾与陈子龙交谈几句,对其印极佳,又见对方礼数周全,连车马都雇好了,遂应约而去。

    等到王福禄再持帖子到来时,郑芝虎立即意识到不妙--两名所谓陈子龙家仆中,至少有一个是假冒的,而前面那人假冒的可能性还更些,遂一边派人去追马车,一边命人绑了王福禄,带上船审问。

    王福禄听说林雪已被陈子龙派人接走后,目瞪口呆。郑芝虎见其神,便已明白他也是假冒的,遂令招认真实身份。王福禄本想随意编个份,却被搜出了身上的锦衣卫腰牌。

    郑芝虎诧异之极,问道:“你们锦衣卫找林雪做什么?”王福禄道:“有件极重要的案子需要林雪娘子从旁协助,她是证人。”

    郑芝虎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冒用别人的名义?”王福禄道:“因为我锦衣卫这次江南之行,是重大机密,不能随意泄露。”

    郑芝虎虽然半信半疑,但也不愿意就此招惹锦衣卫,命人松了绑缚,王福禄离开。

    张岱听了经过,道:“看来真的是陈子龙请了林雪赴宴,吴同知派人用他的名头,实在是不巧了。”

    柳如是却道:“一定不是陈子龙请了林雪,那第一个人也是假冒的。”

    张岱道:“隐娘怎么会知道?”柳如是道:“我……我就是知道。”她当然知道,她看得出他目光中的情愫,如果他要请人赴宴,那人一定是她,而不会是林雪。但这个理由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张岱道:“既然隐娘这么说,那么一定就不是陈子龙了。吴同知,你快些派人……”

    一语未毕,便有兵卒进来禀报道:“郑芝虎在门外指名要见锦衣卫的头领。”

    吴孟明冷笑道:“居然找上门来了。放他进来,不过只准他一人进来。”片刻后,郑芝虎昂然进来,见张岱、柳如是也在场,先是一愣,随即问道:“谁是首领?”

    王福禄忙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锦衣卫吴同知。”吴孟明道:“郑将军,幸会。”

    郑芝虎便抱了抱拳,算是见礼,随即道:“我的朋友林雪被人劫走了。”吴孟明转头看了柳如是一眼,问道:“郑将军如何能确定林雪是被人劫走了?”

    郑芝虎道:“我手下人在山脚边发现了之前来接林雪的马车,里面是空的,车夫和林雪都不见了。”

    吴孟明道:“郑将军是想让本官派人帮你找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