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如是我闻-相望盈盈,何繇披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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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音唱道:『惊回一枕当年梦,渔唱起南津。画屏云嶂,池塘春草,无限销魂。旧家应在,梧桐覆井,杨柳藏门。闲身空老,孤篷听雨,灯火江村。』只觉得『孤篷听雨,灯火江村』一句,仿若自己的写照她曾不止一次地独伫船篷,倾听风雨之声,于深夜中怅望灯火明灭的江村。

    枝头残雪余寒透,人影花阴瘦。红妆悄立暗消魂,镇日相看无语又黄昏。

    香云黯淡疏更歇,惯伴纤纤月。冰心寂寞恐难禁,早被晓风零乱又春深。

    --陈子龙《虞美人·梅花》衣卫同知吴孟明忽然闯进巡检司大堂,并下令将罗吉甫抓起来。

    丁慧生不由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这一男一女,岱和柳如是才是嫌犯。”

    吴孟明道:“本官要抓的就是罗吉甫。”两名锦衣卫侍从上前,各抓住罗吉甫一只手臂,反拧到背后,扯到中。丁慧生一时云山雾罩,不明所以,又不敢多问,只得命兵卒去取具,束缚住犯人手脚。

    罗吉甫大声抗辩道:“吴同知,你虽是来江南公干,然而没有驾帖,能拿人。”

    锦衣卫虽直接听命于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有进行不公开的审讯,然祖宗制度,抓人之前,有驾帖发下,必须先经刑科给事中佥签,方能行事。如果刑科从中遏止,即使是皇帝,也无奈何。时缇骑权倾天下,然从不敢违此制度。万历年间,明神宗怠政,下官员有缺不补,以至驾帖发出,因刑科无官,无人佥签,锦衣卫亦敢率尔抓人。刑科佥签的驾帖,还只限于京城左近。若是缇骑至外地人,则需各衙门会签,以防假冒。

    吴孟明道:“想不到你颇通典章制度。不错,锦衣卫到外地那人,需有会签驾帖。然本地巡检司捉拿罪犯,则不需要这一套了。丁巡检,你说是也不是?”

    丁慧生道:“吴同知说的极是。来人,快将罗吉甫拿下了。”又恭请吴孟明坐堂审案。

    吴孟明道:“不需要这么隆重。丁巡检,请你备一间静室,本官有话要问张岱和柳如是。”

    丁慧生道:“是,是,下官这就安排。那么罗吉甫……”吴孟明道:“罗吉甫就先交给丁巡检拷问。”

    丁慧生满腹狐疑,小心翼翼地问道:“下官该问什么?”吴孟明道:“就问他为什么到松江来,又做过哪些不法勾当。”

    罗吉甫气极,怒道:“你们这不是无中生有、诬良为盗吗?”丁慧生却不容他再叫喊,忙命人将他押下去。又亲自引着吴孟明等人来到一间厅堂,道:“这是下官平日休息的地方,最清静不过。”

    吴孟明道:“甚好。你也出去办事吧,务必要将犯人审问个清楚明白。”竟是不欲丁慧生听到后面的谈话。

    丁慧生只得躬身行礼,退了出去。吴孟明这才对张岱和柳如是做了个手势,道:“二位请坐。”张岱道:“不敢。吴同知到底有什么话,要单独同我二人说?”

    吴孟明道:“既然徐望向二位亮明了锦衣卫的身份,想来你们已经知道他潜伏在江南的目的。他既然派人跟踪二位,想来二位该与他要找的东西大有干系,是也不是?”见对方有惊疑之色,便道:“昨日二位到过谷阳酒楼,当时我正和张溥在商议事情,虽未能当场晤面,但也算有缘。二位不必害怕,只要将事情交代清楚,我担保锦衣卫、巡检司和地方官府都不会再打扰二位。”

    张岱和柳如是与沈氏藏宝本无任何干系,之前之所以向徐望隐瞒真相,不过是不想因为“一捧雪”牵扯出来吴江故相周道登来。然而谁也料不到徐望曾交代巡检司丁慧生监视一事,令他二人深涉其中。刚才吴孟明无缘无故地扣押罗吉甫拷问,其实是场杀鸡骇猴戏,是做给他和柳如是看的。

    张岱料想这次锦衣卫同知亲自出马,他和柳如是无论如何都难以轻脱身,便道:“好,吴同知爽快,我和隐娘也不能不识抬举。吴同知适所言,说反了这两件事的顺序,其实徐望交代丁巡检监视一事在先,又来宝颜堂向我和隐娘表明身份在后。”

    这本是一句与问题毫不相干的话,吴孟明却立即会意了过来,道:张公子的意思是,起初徐望是有所误会,所以才交代丁巡检派人监视你二位?“张岱道:“不错,吴同知当真是个明白人。”

    吴孟明道:“那么,到底是什么事让徐望对你们二位有所误会呢?”岱道:“其实整件事情缘起于‘一捧雪’。”“一捧雪”玉杯是沈万三藏宝之一,徐望知道,吴孟明当然也知道。

    《一捧雪》的戏已在东佘山居上演了几日,即使徐望死了,吴孟明还早晚会知道,隐瞒无益。

    吴孟明果然剑眉一挑,深为动容,问道:“你们二位知道‘一捧雪’杯的事?”张岱道:“仅是略知一二。事实上,隐娘还是这盏玉杯的受者。”

    柳如是道:“张公子……”

    张岱道:“隐娘,抱歉,这件事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了。况且你我本与一捧雪‘没有任何干系,犯不着为它承担风险和锦衣卫的猜忌。这件事由我来说,你依然不算违背诺言。”

    当即说了“一捧雪”玉杯原为吴江故相周道登所藏,后莫名失窃,正赶上周府群妾诬陷柳如是与琴师王澜私通及王澜潜逃事件,周道登遂定是柳如是与王澜合谋盗走了“一捧雪”。她虽劫后余生,但被周府重卖入青楼,大受折辱,所以有意找到失踪的王澜,查明“一捧雪”失真相。此次佘山大会,晚香堂居然上演了一出名为《一捧雪》的戏曲,如是一见之下大为震撼,遂有后来一系列的事件。

    吴孟明听完经过,一时不语,凝思了好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此,什么一线绿、红娘子之类飞贼出现在东佘山居都只是巧合,他们沈氏藏宝没有任何干系,周府原本就是知情者,周家的儿子才是杀害望的首要嫌犯。”

    张岱道:“我们发现周朴仙站在徐望尸首边时,起初也是这么想。可他的样子,不像杀过人,手上、衣服上没有血迹,而且也没有搜到凶器。”吴孟明道:“徐望被杀的地方不是叫清微亭吗?亭边就是悬崖,周朴仙大可以杀人后脱下外衣,与凶器一道扔下山去。”

    张岱道:“这应该不大可能,周朴仙始终都穿着那件灰毛领大衣。况且丁巡检已经发现了证据,证明杀害徐望的另有其人。”

    吴孟明道:“噢,是谁?”张岱道:“是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人,郑芝虎。”

    吴孟明讶然道:“郑芝虎?是郑芝龙的弟弟吗?他不在福建做他的海霸王,跑来松江做什么?”

    张岱道:“郑芝虎是护送西湖名妓林雪回江南,顺道来为眉公贺寿的。”说了之前艄公白面等人跟郑芝虎一方打架,景大从郑芝虎身上摸到锦衣卫腰牌的经过。

    吴孟明沉吟许久,叫道:“来人,去叫丁慧生来,将那个姓罗的犯人也一并带来。”

    柳如是沉默许久,再也忍耐不住,道:“前晚东佘山居变故连连,全靠罗公子一人力挽狂澜。他没有任何不是,即被吴同知下令扣押。一个无辜的人,没有罪名,怎能妄称犯人?”

    吴孟明先是一愣,随即道:“隐娘指责得极是。罗吉甫确实没有过错,至少我没发现。我下令扣下他,不过是想给两位一个下马威。抱歉了。”

    等一会儿,只听见镣铐声响,丁慧生引着兵卒带了罗吉甫进来。之前丁慧生命人将罗吉甫带到刑堂后,按照吴孟明的嘱托讯问。罗吉甫只说是陪伴朋友来佘山探访陈继儒,至于不法勾当,从未做过一件。丁慧生见他强硬,便下令用刑。因为不知道吴孟明心意究竟如何,没敢动用大刑,只上了水刑,将罗吉甫倒吊在一口水缸上,不断将其上半身浸入水中,逼他交代承认罪行。时值寒冬,半身入水,便如入寒冰。虽然未见鲜血淋漓,但这种反复窒息所造成的巨大痛苦亦不亚于杖刑、鞭打等酷刑。罗吉甫被拖进来的时候,人已十分虚弱,嘴唇冻得发青,大口喘着气,站也站不直,跪也跪不起。兵卒只得将他扶坐到一张椅子上。

    柳如是见状大忿,怒道:“这就是吴同知所谓的下马威吗?”

    随意拷问逮进公堂的犯人在锦衣卫不过是家常便饭,被世人指责滥刑罚、残害无辜忠良更是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吴孟明也不如何在意如是的无礼,只命道:“松了罗公子手脚上的刑具。取一套干净衣衫来,罗公子换上。”

    丁慧生愈发觉得锦衣卫高深莫测,又不敢多问,只得命人开了镣铐。取了一件兵卒的棉衣,为罗吉甫披上。

    吴孟明走到面前,道:“罗公子,抱歉了,全是一场误会。”罗吉甫莫名其妙遭了一场大罪,心中恼怒,也不应声,只瞪了对方眼,便将头扭转开去。

    吴孟明道:“适才张公子称他和隐娘还有周朴仙离开清微亭时,只留你一人在命案现场,可有这回事?”罗吉甫道:“不错。”

    吴孟明道:“那么你有会意隐娘的暗示,搜过徐望身上?”

    罗吉甫道:“如果吴同知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在徐望身上找到证明他身的锦衣卫腰牌,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没有。我刚才进来巡检司大堂,才知道他原来已经加入了锦衣卫。”

    吴孟明道:“嗯,是这样,本官心中还有一个疑问,当日你和你的朋已一道离开佘山,为何你又独自返回,还凑巧出现在宝颜堂命案现场?公子,请不要告诉本官你是为了观摩碑刻。据本官观察,你这个人处冷静,经验老到,有大将风度,绝不是感情冲动之人,绝不是为了学书法才临时折返回去。”

    罗吉甫转头看了一眼柳如是,见她正注视着自己,目光大有关怀之,心中一暖,长叹一声,道:“好吧,我愿意说出实话。”原来当日罗吉甫陪旅行家朋友徐弘祖来佘山拜访陈继儒。徐弘祖求陈继儒的推荐书信后即决定离去,罗吉甫遂与他一道下山。途中遇到名身材矮小的猥琐男子,即是后来所知的一线绿。罗吉甫见一线绿脚轻盈,落地无声,大异常人,显然是个轻身功夫高妙的会家子。然一绿又不断左右张望,神情仓皇,显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他虽起了心,但毕竟事不关己,也没有在意。不久后,又遇上一名高大威猛的子,行色匆匆,还向二人打听有无见过一名小个子男子经过。

    听到这里,柳如是忙道:“这一定是白面白大叔。”罗吉甫点点头,续道:“白面步伐刚劲有力,说话中气十足,显然也是练武之人。须臾之间,便遇到两名异人,且都是往佘山方向而去,我不免疑心更重,便对弘祖兄说了。弘祖兄担心这二人要对眉公不利,便请我回去照看,务必要保东佘山居周全。我坚持将他送上路后,这才折返佘山。”

    虽然一线绿只是一晃而过,然罗吉甫见其身手迅捷如风,推测当是飞贼一类的人物,飞贼光顾东佘山居,多是为其中所藏的书法字画,遂直接赶来宝颜堂。进来时只见到施绍莘横尸太湖石下,而王微身上覆着棉衣,倚树而坐,双目紧闭,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便过去查看,探得王微还有鼻息,正要设法营救,忽听到门外有人语声,一时不及思虑,担心卷入命案无法脱身,遂匆忙奔出中庭,站到前庭碑刻之下,假意观摩书法。

    柳如是“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卷《金瓶梅》是从罗吉甫怀中掉出来的。今日她和张岱还议过此事,认为罗吉甫和徐望最有可能是书卷的主人。张岱要她从两人中选出一人,她原本要说一定是徐望的,却料不到竟然是罗吉甫。

    张岱也没料到居然是罗吉甫失落了书卷,惊讶之极,问道:“罗兄后来与我们共同进退,帮了东佘山居许多大忙,你为何不主动说出此事?”罗吉甫道:“因为我一直怀疑一个人。隐娘,抱歉,我始终没有提及这件事,是因为我怀疑你画舫上的艄公白面。”白面在山坡竹林边被张岱和柳如是撞见后,自称来此是为了找柳如是。罗吉甫却亲眼看到他一路追踪一线绿,他刻意说谎,分明是要掩饰什么。如果不是被柳如是撞破行踪,他大概就此溜下佘山,声都不会吭一声,对同船的勇夫、荷衣只说没有追上一线绿就了结了。

    柳如是道:“这件事上,白大叔确实对我撒了谎,后来我也从勇夫口中得到证实了。”

    罗吉甫道:“我原想查明真相后再说,哪知之后变故连连,竟始终没有半点闲暇。”

    张岱道:“罗兄你还不知道,昨晚红娘子又大闹隐娘的画舫。幸亏徐公子徐来及时发现,出声示警。我们推测应该是白面杀了一线绿,红子是来找他报仇的。”

    罗吉甫道:“即使是白面杀了一线绿,他也有诸多理由为自己辩护,须刻意隐瞒?”

    吴孟明道:“人命官司非同小可,能少一事则少一事,这也是人之常罢了。”又问道:“这个叫白面的艄公人在哪里?”

    丁慧生忙道:“郑芝虎控告他们师徒刺杀朝廷命官,下官已经派人将转押去松江府了。”

    吴孟明道:“这件事大不简单。丁巡检,你亲自带人去松江府衙,将面这干人都带回来。”

    丁慧生道:“是。不过如果方知府问起,下官该怎么说?”吴孟明道:你就直接告诉他,徐望是我们锦衣卫的人,所有相关的案子,都由巡司接手。“丁慧生应了一声,匆忙去了。

    吴孟明道:“罗公子受东佘山居管家托付,前夜一直在山居巡视,应对诸多情形了然于目。你觉得郑芝虎为什么要杀死徐望?”

    罗吉甫有些惊讶,但也不是特别意外,只道:“原来是他。”想了想,问道:“可是因为郑芝虎身上有徐望的锦衣卫腰牌?”

    吴孟明道:“罗公子果然聪明绝顶,一点即透。不错,有人在郑芝虎上发现了徐望的腰牌。我们所有人在知道郑芝虎是凶手后都意外之极,何独独你如此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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