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如是我闻-褦襶宴坐,赏音之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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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二年(1622年)正月,努尔哈赤率军攻陷广宁,占领了山海关大部分地区。山海关受到直接威胁,京师由此戒严,天下震惊。当时崇焕任福建邵武知县,正好来北京参加大计[1]。他素来关注辽东局势,讯勃然色变,拍案而出,再也没有回来寓所,其随从及上级主管部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十几日后,袁崇焕单骑归来,原来他竟然一个人悄出山海关视察敌情去了!

    回到北京后,袁崇焕上疏具言关上形势,称道:“予我军马钱谷,我人足守此!”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登时引来朝野瞩目。其豪气和胆量为廷臣激赏。

    御史侯恂称袁崇焕“英风伟略”,请求对其破格任用。天启皇帝于是任袁崇焕为兵部职方司主事、山海监军,很快又升为山东按察司佥事,责到关外监军。

    袁崇焕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完成了其人生中的重大转变,由一地方小县令一跃成为身负重任的边关大将。他终于可以跟他心目中英雄人物于谦一样--拔剑舞中庭,浩歌振林峦。丈夫意如此,不腐儒酸。

    三月,袁崇焕正式离京赴任,驻守山海关。在朔风凛冽的山海关头,[1]大计:地方官的成绩考核。

    他仗剑而立,写了一首《边中送别》来抒发胸臆:

    五载离家别路悠,送君寒浸宝刀头。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问去留。杖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故园亲侣如相问,愧我边尘尚未收。

    豪迈雄放,慷慨激昂,饱含爱国热情,与南宋名将岳飞《满江红》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肝胆照人、以身许国的英雄形象跃然纸上。

    天启六年(1626年),袁崇焕以几千士兵扼守宁远,用红夷大炮击败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中炮受伤而死,临死前犹自气愤难平,对身边人说:“我从二十五岁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没想小小的宁远城攻不下来。袁崇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有如此能耐!”驰骋疆场的沙场老将竟败于进士出身的文人袁崇焕之手,这让他如何能死得瞑目!

    此战亦令袁崇焕闻名天下,他由此成为朝廷的宠儿,甚至得到了臭名昭著的阉党首领魏忠贤的支持。然而雄图伟业并未就此于袁崇焕眼前展开,朝中阉党当政,魏忠贤为争军功指派党羽弹劾袁崇焕,袁崇焕不得已辞职还乡。

    崇祯即位后,群臣纷纷请求召还袁崇焕还朝。皇帝亦对这位名将仰慕已久,加上辽东女真威胁越来越大,遂下诏令袁氏入京,委以重任。

    崇祯元年(1628年)七月,崇祯皇帝召开御前会议,先问平辽战略。袁崇焕侃侃而谈,答道:“若皇上能给臣便宜行事的权力,五年内就能扫平肆虐十年的辽东大患。”皇帝和内阁大学士们听了都大喜过望。只有许誉卿不相信。中途休息时,他特意去问袁崇焕:“五年真的就能收复全辽吗?”讨教“五年平辽”的具体谋划。袁崇焕其实也没有把握,踌躇道:“圣上一直为辽事焦虑,我这样说,只是聊慰上意。”许誉卿倒吸一口冷气道:“圣上英明,你怎能随口搪塞一答?”

    袁崇焕这才惊觉到自己的失误,又找机会对崇祯说:“辽事本来不容易奏功,陛下既然委任于臣,臣也不敢因为难而推辞。但五年之内,户供应军饷,工部供应兵器,吏部用人,兵部调兵遣将,要内外事事相,才能有效果。”崇祯听到前言后语不一致,已经有些不高兴,但正值人之际,也答应了袁崇焕的要求。

    袁崇焕离开北京前去宁远时,再次向崇祯道:“臣制辽绰绰有余,但谗不足。臣一旦出了关,即在千里之外。臣在边关立功,恐有朝廷人嫉妒中伤。”崇祯答道:“无须疑虑,自有朕为你主持公道。”又再加奖勉,袁崇焕尚方宝剑,命其在复辽前提下,可以方便行事。

    袁崇焕上任后,即杀边关重将毛文龙立威。由于是先斩后奏,崇祯帝得到消息后,“意殊骇”。毛文龙不但是沙场老将,也是手持尚方宝的一方统帅,尚方宝剑即代表着皇帝权威,袁崇焕虽得到皇帝便宜行的准许,但擅杀朝廷重将,实在是有点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意思。

    崇祯二年(1629年)十月,袁崇焕还未来得及展开“五年平辽”的蓝图,被清军袭破长城喜峰口,攻陷遵化,逼近北京。袁崇焕马不停蹄地赶京师勤王,因为城中戒严,城门不得擅开,袁崇焕不得不从城下坐着篮入城,青衣元帽,只身入城朝见。堂堂明军统帅,竟然要缒城而入,谓丢脸之极。坐在吊篮中的袁崇焕,也是心潮澎湃,不能平静。

    袁崇焕入宫觐见,崇祯皇帝起初倒还和善,深加慰劳并谈论战事,食物和貂裘等物。袁崇焕以部下士兵马匹疲劳为由,请求进入城中休。崇祯皇帝没有答应,面上已流露出不豫之色。

    一年之前的平台奏对还历历在目--那时候,年轻的崇祯皇帝意风发,正做着中兴之梦,赋予袁崇焕重担,给予他无上的信任,君高谈收复辽东、平定女真之大业。仅仅过了一年,面临敌人兵临城的威胁,袁崇焕的豪言壮语再也激不起皇帝半点雄心,他未老先衰,然疲惫。

    也难怪顾虑就一直浮现在皇帝的心头--袁崇焕统领着明朝最精锐军队,消耗着朝廷大多数的军饷,手持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的权力,经令人难安。而现在这位位高权重的明军统帅不仅未能拒敌于千里之,还放任敌人长驱直入,打到了京师脚下。这还是一年前信誓旦旦要五年收复辽东的那个袁崇焕吗?

    总之一句话,皇帝不能完全信任袁崇焕。在这样的背景下,对手皇太极又恰到好处地用了一招“离间计”,到处散布流言,说袁崇焕与清军订有密约。并假意令被俘获的宦官听闻后遣返回去告诉崇祯,加重了皇帝的疑心。刚好明将满桂率领铁骑与清兵大战,奋战不息,身中五箭,其中三支贯体,两支嵌于铠甲之上,刻有袁崇焕所部宁远之记号。满桂取箭上奏,遂成为袁崇焕勾结敌军的铁证。

    同年十二月,疑虑重重的崇祯皇帝召袁崇焕、满桂及其部将黑云龙入殿质证。崇祯以杀毛文龙、勾结后金军入关、射伤满桂三事责问袁崇焕,要求解释。心力交瘁的袁崇焕对此十分惊讶,一时不能回答。崇祯皇帝想到袁崇焕“五年平辽”的豪言壮语,又想到皇太极已经打到与京师只一步之遥的通州,忽然因失望而暴怒,当场命锦衣卫逮捕袁崇焕,下镇抚司诏狱监候。

    得到袁崇焕下狱的消息,皇太极大喜,立即自良乡回军,至卢沟桥,击破明副总兵申甫的车营,迫近北京永定门。崇祯皇帝拜满桂为武经略,佩尚方宝剑,指挥明军对敌。满桂却不肯出战,对道:“敌劲援寡,未可轻战。”

    崇祯不听,多次催促满桂出战。满桂不得已,领黑云龙、麻登云、孙子祖寿诸大将,移营永定门外二里,被敌军精骑四面包围。皇太极亲自披挂上阵,明军节节败退,主帅满桂、孙祖寿均当场战死,大将黑云龙、麻登云等人被生擒。此时离袁崇焕下狱不过半个月时间。

    崇祯皇帝怒极,又下令将兵部尚书王洽逮捕下狱。不久,王洽即在惊惧中病死于狱中。

    袁崇焕手下另一员猛将祖大寿本来率军营救京城,看到袁崇焕下狱,掉头冲出山海关北去。祖大寿曾经犯了军法,孙承宗要杀他,因为爱惜他的才华,暗中让袁崇焕出面解救。祖大寿感恩戴德,从此对袁崇焕死心塌地。

    在无兵无将的情况下,崇祯皇帝不得不再度依赖宁远军。性情倔强、好面子的他并没有释放袁崇焕,而是派人将祖大寿叛出山海关的消息告诉了狱中的袁崇焕,让他写了一封书信给祖大寿,劝祖大寿回头。祖大这才重新回兵,意图打胜仗立功,以救出主帅。祖大寿和皇太极军接,收复了永平、遵化一带,同时切断了清军后路。皇太极担心孤军无,最终率大军退出关外。然而,祖大寿的军功并没有救出袁崇焕。经过半年多的审判,袁崇仍以“通虏谋叛”“擅主和议”“专戮大帅”的罪名被判凌迟,并流放妻妾、子女及兄弟等人两千里,其余不予究问。“通虏谋叛”显然是诬蔑之词;“擅主和议”指的是袁崇焕为了拖延时,整修战备,曾经与皇太极议和,但事先并没有让崇祯知道;“专戮大“一项指的是袁崇焕未经请示,用崇祯赐予的尚方宝剑杀了明军另一帅毛文龙。这两项罪名其实说到底就是怪袁崇焕总是擅作主张,对皇和朝廷的忠诚度不够,亦即张溥所言”是良将,非良臣“之含义[1]。

    江阴人徐弘祖一直静坐在角落中旁听,忽插口道:“辽东局势转危,错不在袁崇焕,也不在崇祯一朝的阁臣,真正罪魁祸首是万历年间的东总兵李成梁。辽东本有六堡,南捍卫所,东控朝鲜,西屏辽沈,北强胡,是全辽屹屹之巨,御寇于门庭之外,威力远在红夷大炮之上。成梁却在万历三十四年主动放弃六堡,动用军队武力强迫堡内居民迁内地,自此辽东屏障尽被撤除。”

    他顿了顿,又道:“提到阁臣目光短浅,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辽东堡是张居正[2]张阁老执政时督促李成梁修建,开辟土地七八百里,于抚顺以北、清河以南,均听本朝约束。然而张江陵死后仅二十年,李梁便放弃了自己亲手建筑的关隘,何故也?内中情由,当可思,当可。袍笏巍然故宅残,入门人自肃衣冠。半生忧国眉犹锁,一诏旌忠骨寒。恩怨尽时方论定,边疆危日见才难。眼前国是公知否?拜起还宜[1]特别强调的是,时代是不断进步的,文明是逐渐积累的,历史人物无法超脱历史的局限性,中评判仅体现着当时的时代特性,并非后人及作者本人的观点。

    [2]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湖广江陵(今属湖北)人,又称张江陵,谥号”文忠“。万历初为内阁首辅,辅佐万历皇帝进行”万历新政“,使原已垂危的大明王朝生命得以延续,具有重大史功绩。然其人工于谋国,拙于谋身,万历十年(1582年)病卒不久,即被万历皇帝抄家,至天二年(1622年)方恢复名誉。崇祯皇帝即位后,”抚髀思江陵,而后知得庸相百,不若得救时相也“,这才为张居正彻底平反。

    拭目看[1]。”

    座中人大多为复社成员,互相熟识,争执辩论,跌宕激射,口无禁忌。正酣畅之时,蓦然冒出来一名陌生中年文士侃侃而谈,且观点超凡,大不同寻常,不由尽皆愣住。

    主人陈继儒也在堂中陪客,见状忙笑道:“老夫倒不知道弘祖你也进来了。来,我为各位介绍,这位是江阴徐弘祖,字振之,号霞客,人称徐霞客。”

    复社名士吴昌时笑道:“我听过徐先生大名。听说徐先生无意功名,立志遍游天下名山大川。二十二岁时即离开家乡,穷河沙,上昆仑,历西域,题名绝国。二十多年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旅行中度过。想不到今日能在此相遇,实在是幸会。”

    陈继儒呵呵笑道:“弘祖完全是凑巧赶上。他正要动身前往西南,听说老夫与木增土司有书画往来,想让老夫写一封荐信。”

    张溥对旅行、荐信之类毫无兴趣,道:“徐先生适才说辽东六堡威力远在红夷大炮之上,张某并不这样认为。”

    徐弘祖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不待张溥长篇大论开场,便站起身来,托口如厕,疾步走出堂去。

    众人面面相觑之余,这才留意到宋征舆引着两名女郎站在门边。

    陈继儒忙招手叫道:“是微娘和隐娘到了吗?快过来,老夫为你们一一介绍。”

    王微成为江南名妓已久,与在座不少人相识,但她甚为矜持,并不主动上前与熟人厮见。只有柳如是,除了小时候见过陈继儒外,其他人一个也不认得。

    陈继儒笑道:“这位王修微,想必在座诸位均听过她的大名。”吴昌时接口道:“修微诗类薛涛,词类李易安,无类粉黛儿,即须眉[1]此诗为万历年间石首(今湖北)人王启茂(字天根)所作。因独树一帜,备受推崇,被悬挂在张居正祠纯忠堂遗像旁。清康熙文坛盟主王士祯拜谒张居正祠时,意外发现此诗,拍案称奇。惊问是谁所写,人答荆楚王天根,因无官无职,所以没有署名。王士祯叹道:“丛草之中,或有香兰。”有人考证江青(毛泽东夫人)之名取自“至今江水上,唯见一峰青”诗,此句即为王启茂所作。

    子,皆当愧煞。“这其实是陈继儒品评王微诗作的原话,当日吴昌时正在座。

    陈继儒呵呵笑道:“不错,正是这位美人学士。”又笑道:“提到诗,老夫还得再多说一句,修微诗词娟秀幽妍,至于排调品题,颇能倒一座。”

    弦外之音,无非是暗示王微才气不在堂中名士之下了。然众人均知陈古道热肠,时人称其往往在“热闹中下一冷语,冷淡中下一热语,人都其炉锤”。王微自离开茅元仪后,辗转江湖,风尘憔悴,正处于“冷淡“,陈继儒褒赞有加,实是有提携勉励之意。他在士林中德高望重,又在众多名士前极力嘉奖,王微再恬淡,也颇感脸上有光,便向众人行礼,中谦虚了几句。又道:“微娘得士林厚爱,冠以‘美人学士’之称,然实才疏学浅,愧不敢当。要论真正的学士美人,当属这位柳隐柳如是。”

    她极力为柳如是延引,除了之前那首“春前柳欲窥青眼,雪里山应想头”确实令她震撼外,还因为她早已看出柳氏来佘山的目的,无非是借寿宴觥筹交错之机结识名流,再觅归宿。但她自己又何尝没有这样想法呢,不然如何还在韶华已逝的年纪来这等喧哗暧昧的场合抛头露?情知好梦都无用[1],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过去了,而柳如是还是蔻娉婷,她期盼她能有一个好的结局,感情有所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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