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如是我闻-褦襶宴坐,赏音之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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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归庄、黄宗羲、陈贞慧、方以智、吴应箕、侯方域、冒襄、杨文等,先后共计有两千余人,声势遍及海内。黄宗羲、顾杲、侯方域、昌时等均是东林党人后裔或弟子,因而复社又被称为“小东林”。

    自创立之初,复社便带有浓烈的政治色彩,以东林党后继为己任,国忧民,主张改良,“蠲逋租,举废籍,撤中使,止内操”,企图以儒家统思想挽救国家。由于一些人在初入社时已经是“天下献之如神仙”“尊如泰山”的名人,因而复社一经成立,便倾动朝野,社会影响极大。

    崇祯三年(1630年),复社在南京召开集会,先期传单四出,集会日,衣冠盈路,一城出观。四方士子舟相赴者,动以千计,山塘上下,为之塞,蔚为壮观。

    不独声势惊人,复社也用科考证明了社员的不凡实力。崇祯三年乡,是复社成立后的第一次科举考试,复社成员有近百人中举,复社核人物张溥、吴伟业、陈子龙、吴昌时等人均在此年中举,其中杨廷枢四人还高中解元。次年会试,吴伟业、夏日瑚分别中一甲榜眼和探[1],张溥、马世奇等五十七人中进士。时人评价道“:从来社艺亦未有如之盛者,嗣后名魁鼎甲多出其中。”

    科举上的巨大成功,令复社声气遍天下,出尽风头。复社首领张溥慨豪迈,为人有胆略,曾在阉党势力最盛时为被魏忠贤迫害致死的五平民作《五人墓碑记》,极赞五人“激昂大义,蹈死不顾”,这也是他人的人生信条。他有匡复天下之志,主张立德、立功、立言,中进士授庶吉士,开始在京师奔走,积极谋划救国救民的大计。只是彼时官黑暗,充满倾轧,张溥书生意气,直言不阿,很快就卷入了党争旋涡,力自拔。

    张溥会试主考为周延儒,称为“座主”或“座师”。周延儒时为内阁辅,按照惯例,首辅因政务繁忙,不得参与主持会试,会试主考通常内阁次辅担任。然而主考座师与进士有师徒名分,周延儒为了从新晋[1]明时将科举名次分为三甲:一甲取三人,赐进士及第,第一、第二、第三名依次称状元、眼、探花,合称三鼎甲;第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若干人,赐同进士出身。二、三甲一名皆称传胪。一、二、三甲通称进士。

    进士中培植自己的亲信力量,越例做主考,从而引起次辅温体仁的不满。他有心针对复社中进士者,打听到吴伟业高中榜眼有些“内幕”后,便开始大做文章。

    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先世居昆山,祖父始迁太仓。他七岁读家塾,十四岁能属文。同郡名士张溥读到吴伟业的文章,感叹道:“文章正印在此子矣。”于是收其为徒,传授通今博古之学。日后师徒二人同时中举、同时及第,更是传为佳话。

    吴伟业参加会试时,房官[1]为翰林院庶吉士李明睿。李明睿与吴伟业父亲吴琨是至交好友,对老友之子的答卷极为赞赏,将其置为本房首卷,推荐给主考官周延儒,并告知这是太仓吴琨之子的文章。周延儒为诸生时,曾到太仓游玩,与吴琨相交且极为投缘,他得到吴伟业卷子后,欣然将其定为会试第一名。

    这一节为内阁大学士温体仁探知后,立即指使言官上书弹劾,称主考周延儒、房官李明睿与考生吴伟业三人在会试中徇私舞弊。幸亏崇祯皇帝正倚重周延儒,亲自调阅吴伟业试卷后,批上“正大博雅,足式诡靡”八个大字。意思是,文章立意端正,合乎圣贤之道,文辞丰富典雅,足为楷模。崇祯皇帝首肯了吴伟业的文章,总算勉强平息了这场风波。吴伟业得知经过后,既感激崇祯皇帝的知遇之恩,又对自己“榜下即多危疑”感到后怕。

    后来殿试,吴伟业高中第二名,另一复社成员夏日瑚列第三。状元为宜兴人陈于泰,与首辅周延儒既是同乡,又是姻亲。传闻首席读卷官户部尚书毕自严事先得到周延儒嘱咐,务必要将陈于泰取为第一。虽然考卷是密封的,但仍可以字体、文风等来辨识考生身份。毕自严找到陈于泰的考卷后,定为第一名。殿试名次,最后由皇帝决定,皇帝要审读前十名的卷子,不一定就以读卷官进呈的第一名为状元,有时也擢升其他卷子为第一。但在通常情况下,读卷官进呈的第一名最有希望成为状[1]由于考生众多,正副两名主考无法遍阅全部考卷,所以还要另外选派考官,称为“同考官”,又叫“房官”,负责分房阅卷,先筛选考卷,有看中的,再依比例向正副主考推荐。

    。果然如此,金殿传胪,陈于泰被钦定为状元。天下大哗,御史余应等人争相上疏弹劾周延儒,朝中言官的目光这才从吴伟业身上移开。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很快再起风波。按照惯例,每每会试束,就会有书商将答卷中的上乘之作刻稿汇集出版,而新科进士要请师作序,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然而当时张溥身为复社领袖,名噪师,吴伟业又是他的入室弟子,竟撇开房师李明睿,由他本人为吴伟刻稿作序。如此,李明睿面上无光,大为恼怒,声称要削去吴伟业的人资格。

    由于这件事吴伟业和张溥于道义上有负,吴伟业慌张不知所措。最还是翰林院检讨徐汧出面调停,亲自带着吴伟业前往向李明睿请罪,这是书商过失,并已加以惩处,事情才算了结。

    殿试后,吴伟业高中第二名,授翰林院编修,开始了风光无限的翰院生涯,此时他才只有二十三岁。上天似乎总爱跟他开玩笑,他尚未被劾作弊及得罪房师的惊悸中平复下来,党派斗争的风波再次降临到头上。

    崇祯皇帝即位后驱逐阉党,安抚东林党人,朝中表面风平浪静,其争权夺势的党争从未真正平息过。先是有东林党领袖钱谦益与周延儒入内阁,钱谦益大占上风,是众望所归的内阁大学士人选。时任礼部书的温体仁也想入阁,但他曾在天启朝巴结奉迎阉党,人缘名声不好,有大臣愿意举荐他。此人为人外曲谨而中猛鹜,机深刺骨。他见钱谦与周延儒争权,便想到一条曲线入阁的法子--东林党是阉党死敌,他曾奉承过魏忠贤,为东林党人所不容,钱谦益更是看不起他,所以坚决不能让钱氏入阁。

    就在钱谦益自认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温体仁上书揭发他担任浙江乡考官时收受贿赂、结党欺君,钱氏一心对付周延儒,被背后的冷箭中,猝不及防,无从招架,就此败下阵来,被罢官为民,被迫离开京师。

    周延儒当上阁臣后,感激温体仁打垮了钱谦益,因此极力援引温体。很快,温体仁也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预机务。东林党虽在天启朝遭到阉党强势剿杀,但其在士林中影响巨大。即使周延儒因前事与钱谦益为敌,也不敢得罪所有的东林党人,相反还竭力与东林党结交,所以他不惜破例以首辅身份主持崇祯四年会试,一力录取了东林后劲张溥、马士奇、吴伟业等人,这其实是他审时度势的结果。

    但温体仁则不同,他与钱谦益翻脸后,便开始攻击整个东林党,由此跟周延儒发生了分歧。野心勃勃的温体仁便暗中开始对付周延儒,一心想取代其成为首辅,指使御史弹劾周延儒会试徇私,其实才是个序幕。张溥觉察到了温体仁的阴谋,他既是周延儒的门人,天经地义要站在周氏一边。而温体仁也认定张溥是周延儒一党,利用手中权势,对其大力打压。

    之前张溥打破常规为吴伟业会元稿作序,不但得罪了房师李明睿,还引发整个翰林院对其行径不满。翰林院规定,要求新进庶吉士“遇馆长如严师,见先达称晚进,公会隅坐,有命唯诺惟谨”。而张溥卓尔不群,极具领袖风范,本人又是复社首领,根本不将规制放在眼中,“任意临事,辄相可否,有代天言作诰命者,文稿信口甲乙”,由此引起同馆的忌讳。有翰林院同僚向内阁举报张溥,首辅周延儒当然是尽力回护。而次辅温体仁则厉声道:“是何足患!庶吉士有教读成例,成材则留,不成材则去,去之亦何难!”俨然流露出要驱逐张溥之意。

    张溥得知后大怒,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怎能与内阁大学士相抗?遂以温体仁扳倒钱谦益的方法行事,暗中搜集了温体仁交结宦官、结党营私、援引同乡等种种不法行为,写成疏稿,交给弟子吴伟业,命他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上奏。

    吴伟业性格怯懦,不是什么敢作敢为之人。他才经历了两场风波,旧波未平,新波又起--恩师要刚刚到翰林院上任的他参奏堂堂内阁次辅,他哪有这个胆量!然而师命难违,反复思虑后,吴伟业将张溥弹劫温体仁的奏章改头换面,变成弹劾温氏心腹大理寺少卿蔡亦琛的奏章。

    奏章上后,没有任何效果,反而惹怒了温体仁和蔡亦琛。还是首辅周延儒出面曲意解脱,吴伟业才得平安无事。

    这件事后,吴伟业心灰意冷,上书请求回家娶亲。崇祯皇帝对吴氏人文章才气颇为赞赏,不但准了他三年婚假,还赐驰节还里门。少年第,又获旨归娶,吴伟业春风得意,荣极一时。松江名士陈继儒曾作送吴榜眼奉旨归娶诗》:

    年少朱衣马上郎,春闱第一姓名香。泥金帖贮黄金屋,种玉人归白玉堂。北面谢恩才合卺,东方待晓渐催妆。词臣何以酬明主,愿进关雎窈窕章。

    极力描绘吴氏荣归故里后举办婚礼的盛景。

    张溥虽然失去朝中良助,但弟子奉旨回乡娶亲也是荣耀之极的事,意夸奖道:“人间好事皆归子,日下清名不愧儒。”

    然而,吴伟业的离开还是令张溥倍感孤立,加上温体仁、李明睿等大力排挤,他的处境日益艰难。而首辅周延儒也因姻亲陈于泰中状元、长周素儒冒锦衣籍授千户、他本人又收受巨盗神一魁贿赂等事而受到官交相攻讦,四面楚歌,朝不保夕,无力帮助门生。张溥难以自安,于在当年的冬天以葬亲为由,请假归乡。

    虽然是请假离京,但张溥心情沮丧,去意已定,没有再回朝为官的思。出乎他意料的是,回到家乡后,赶来求教者络绎不绝,由此再度发了他济世的雄心,于是以为松江名儒陈继儒贺寿为名,召集复社骨,到佘山集会。今日坐在晚香堂中的复社社员,均为英华人物。除了首领张溥之外,有镇江社长周钟、吴县社长杨廷枢、常熟社长杨彝、太仓顾梦麟、松社长周立勋、吴江社长吴昌时,以及元老级人物吴伟业、夏允彝、陈龙、万寿祺、李雯、冒襄等。甚至连刚进来的宋征舆,亦是复社的少精英。

    柳如是等人进来后堂时,张溥正与众人纵论辽东局势。他大约三十出头,相貌普通,身材中等,却是气宇轩昂,神采英拔,一望便知是诸才人领袖,实令人难以想象如此拔类超群的人物竟是“塌蒲屦儿”[1]出身。

    张溥道:“朝廷心腹大患莫过于东北女真。自从袁崇焕杀毛文龙,袁崇焕又为当今主上所杀,辽东局势遂无可挽回。毛文龙旧部孔有德、耿仲明恼恨主将被杀,沦为海盗,不再奉朝廷号令。朝廷本该好言安抚,然阁臣目光短浅,居然主张派兵围剿,最终导致孔、耿二人航海投奔了女真皇太极。”

    他重重拍了一下大腿,站了起来,愤愤道:“可恨的是,这二人不但带去了本朝最精锐的兵马,还为女真人双手奉上西洋葡萄牙大炮[2]。本朝最新式最精锐武器落入敌手,从此再无兵器之利。这件事,实在是大大的失策。”

    复社成员李雯道:“说起来,这起祸事的始作俑者还是袁崇焕。”张溥点了点头,道:“袁崇焕此人,是良将,却非良臣。誉卿兄,你对这一点应该最有心得。”却无人应答,左右一望,才发现许誉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许誉卿,字公实,松江华亭人氏,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进士,名列东林党中。天启年间为吏部给事中,抗疏极论大宦官魏忠贤大逆不道,由此得罪阉党,被罢官削籍。崇祯皇帝即位之初,大肆起用曾被阉党迫害的大臣,许誉卿也重新回朝为兵科给事中。当时辽东形势危急,崇祯起用名将袁崇焕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

    明朝重文轻武,军队统帅基本都是文人出身,大多是靠做八股文考中的进士。袁崇焕是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进士,却是少有的文韬武[1]张溥出身官宦门第,因为婢女所生,故“不为宗党所重,辅之家人遇之尤无礼,尝造事倾陷诩之”。家族中人都看不起他,连家中的奴仆也当面讥笑他“塌蒲屦儿何能为”(意为下贱人所生,永远没出息)。张溥受此侮辱后洒血书壁,发誓要自强不息。他勤奋好学,日夜在家苦读,读书必手抄,抄后读过即焚去,如此反复七遍,右手握笔的地方长满了老茧。冬天手冻裂,以热水浸暖继续再练。后来他将自己的书室取名为“七录斋”,著作也题名为《七录斋集》。

    [2]努尔哈赤即在宁远之战中被明将袁崇焕指挥的红衣大炮(又名红夷大炮)击中,不久病死。此战亦为袁崇焕成名之战,自此晋身中国名将之列。

    俱全之士,有胆有谋。他是广东东莞人氏,长大成人之时,正值东北患日益严重。东莞一带有尚武的传统,民众从军风气很盛。大时代的势和成长生活的环境对袁崇焕有很大影响,他为人慷慨负胆略,好谈,以边才自许,早在青少年时期就胸怀大志,曾作《黄河》诗说:“浊真须激,清来自太平。济川吾有愿,击楫动深情。”表示要激浊扬清,刘琨那样气吞胡羯,击楫中流,安定边疆,澄清天下。因而除了用功书外,他还特别留意边防,学习兵法,练习武艺,酷爱阅读历代兵书,其喜欢和一些娴于兵法者讨论用兵之道,显然是要准备报国安边,欲有所作为。这一段文武兼习的日子,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袁崇焕后来功立业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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