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服饰和表情具有混血气质
她的过去和未来都还没有完全显现
没有疲惫的时候，她的每一天都像节日
我们有时正好坐在同一辆出租车上
有时同时过一个节日
有时一起穿过下了雪的深夜街道
东梅，我也可以爱你吗？
如果我带来一场乡下的雪
2003.1.12 浙江杭州
（发表于《鸭嘴兽》杂志2003年）
71.一个初进城者的购物单
我要一只杯子，一只热水瓶，一只热得快
我要喝水
我要一只杯子，一支牙刷，一支牙膏
我要刷牙
我要一只脸盆，一块毛巾
我要洗脸
我要一张床，一条被子，一个枕头，一张席子
我要睡觉
我要一把椅子
我要坐
我要一张桌子，一个本子，一支笔
我要写诗
我要一只手机
我要打电话
我要一张地图，一辆自行车
我要出去
我要一间房子，包括锁和钥匙
我要把这一切都装起来
2003.2.8 浙江杭州
（发表于FM89《我们读诗》）
72.广告公司的黄昏
纷纷打电话
纷纷快乐起来
纷纷离开
上午的时候，脑袋还晃着昨夜的酒
从办公室里偷偷溜出来
让身体吞一点阳光
下午充满昏暗的细节
走廊上，去厕所的人拖着疲惫的身体
空调间里，空气浑浊，到处都在窃窃私语
又黄昏了，我又要加班
这黄昏是资本家的
他已为我的黄昏买单
但黄昏的忧郁又来了
黑夜和灯光又来了
这孤独是我自己的
2003.2.21 浙江杭州和声广告
73.怀念乡下的黄昏
在可乐和蛋糕前怀念稀饭
在汽车和电梯上怀念走路
在电灯下怀念月亮
在自来水龙头前怀念山间小溪
在放下手机时
怀念母亲二十年前叫我吃晚饭的喊叫声
更多的事物
归入怀念的行列
怀念钢笔
怀念蝉声
怀念蓝色的天
甚至在空调房里怀念那赤裸的夏天
在上班和加班之间
是被我怀念的乡下的黄昏
套用地产广告的说法
“黄昏不是单纯的物理现象，
它更是一种生活方式。”
是一种缓慢地行走
一种古老的相聚
它是一种气氛，不断激起你的怀念
怀念乡下的黄昏
怀念黄昏里出现的更多词语
2003.4.8 浙江杭州和声广告
74.黄昏到处是动词
等待手机响起，希望有人请我一起吃晚饭
要从网络聊天室下线，说再见，打上88
加拿大那边天正在亮着，她只有一张床
被一个男人睡着，她想有人陪她在她的清晨聊天
我关上窗，给窗上锁。关掉灯，办公室里的天黑了
电梯往下十八层，出了电梯，接触到黄昏的雨
看见汽车，听见汽车焦急地喘气声
上公交车，口袋里的钱包要藏好
我们看不见小偷，他偷走了光线
而我们都是贼，偷走了曾经的缓慢
我们身陷一座慢不下来的城市
黄昏到处是动词，没有名词
黄昏到处是灯光，没有原生的黑暗
2003.8.13 浙江杭州
75.请你疼疼我
请你像风梳理树林一样的梳理我欲望茂盛的肉体
请你把湖水的画面在我的心灵里生根
我没有房子，请你给我一片树林
我没有故乡，请你给我一条道路
当我向那看不见祈祷时
我想起了树林，想起了纯真的脸庞
我曾经在她们身上感受到那看不见的存在
请你疼疼我
请你派个人来疼疼我
请你派一朵花来疼疼我
请你派一场雪来疼疼我
请你把地球的电关掉，让我安静一会儿
请你疼我，你必须要疼我，只有你了
如果我是你的病，请你来治理我
请你疼我，请你永远疼我
请你疼疼那么多的病人，那么多病着的我
请你疼疼我，请你让我完整
请你让我清澈，请你让我安宁
2003.10.17 浙江杭州宋江苑
76.一辈子也就是一天
一辈子也就是不断的一天又一天
天哪，一辈子有一天是幸福的也就够了
一辈子有一天早起也就认识了早晨
晒过一次太阳也就熟悉了太阳
有一次半夜害怕过了也就知道了害怕
有一次哭过，也就有了伤心
亲吻过一个姑娘，那这辈子就有了爱情
有一次在黄昏散步，这辈子你就不能说没有过悠闲
有一个女孩曾经说爱我
我就不能说是个绝对贫穷的人
你曾经一次施舍给过比你穷的人
那么你这一辈子也就有了善行
如果你有一次无故地踢一棵小树
无故地碾死一只蚂蚁
那你这辈子就不能说是绝对干净的
每一天，每一个行动都是记在一辈子里的
你无聊过，那你这辈子就有着无聊的记录
你认真过，那你这辈子就有了认真的回忆
2003.12.13 杭州和声广告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5期）
77.我是可耻的人之一
我们都是行尸走肉
但依然经营着名声
依然渴望来自尸体们的掌声
2004.9.26 杭州
78.发给H的短信
满城风雨十年思
我如病僧你如寺
2005.6 杭州纯真年代书吧
79.我总是突然沉入悲伤
周边的光线突然撤退
看见远方一场生猛的葬礼
像一场移动的雪
哭声如喷泉，如炊烟
描摹着悲哀的形状
很多弯曲交叉的裸体
他们，祖先的交合如同行尸的舞蹈
我总能感受到他们的悲伤
那些已经消失的交合
以及番薯和南瓜
蜜蜂的嗡嗡
鸟雀的叽叽喳喳
一只母鸡的认真
在遥远的乡下，就是一场雨也是下得认真
下得像模像样，下得循规蹈矩，下得符合传统节奏
每一场雨都长着传统的脸
2005.12.26 杭州荷花苑
80.写在餐巾纸上的遗书
一命如纸
在水深火热中穿越
病了
躺下来
回到出发的地方
慢慢地死去
呼吸一点点矮下去
脸凝固成墓碑
在你的目光中
慢慢死去
或者独自
在角落里慢慢死去
把朋友还给别人
把爱人还给别人
留下一些垃圾
如残缺的身影
在一个很大的城市里
慢慢熄灭，干枯
在租来的房间里
蜷缩在便宜货市场买来的床上
慢慢死去
把走过的路还给别人
把爱过的人还给别人
呕吐，呕吐
把酒菜还给下水道
死亡，是我自愿的
所有的爱必需有一个结局
死亡，是爱的另一种果实
陷入歌唱的城市
再也合不上她的嘴
只有死亡长着翅膀
在黑暗中飞翔
2006.5.18 杭州海海唱唱KTV
81.心焦，我还是爱你的
心焦，我还是爱你的
也仍旧爱着农村的雨水
爱着落后地区的梨花
一些未经改造的表情
从昨天深夜到这个黄昏
我昏昏沉沉
我还是爱着你的，以昏眩为证
心焦，现在是一条楠溪江陪着你
在这动人的黄昏，和我一样
必有一桌七荤八素陪着你
必有一桌饮食男女陪着你
我在杭州，我的前面是一桌海鲜
和一桌吃海鲜的人
而我已多久没想起大海？
2006.7.28 杭州沁雅花园石浦海鲜店
82.满城都是甲方乙方
满城都是我的寂寞
满城都是寂寞的男女
满城不再相信爱情
满城都在渴望爱情
满城人处处嘻嘻哈哈
满城人时时愁眉苦脸
满城都是甲方乙方
满城人都没有故乡
2006.7.30 杭州纯真年代书吧
83.兼职女生
我想，她是一个下半年读大二的女生
暑假没回乡下，在一个酒吧里打工
她侧立在酒吧的门口
说欢迎光临，说谢谢光临
我想，今天是她第一次上班
带着惊恐和好奇
就像一个被罚站到讲台上的女生
偷偷打量着酒吧里暧昧的脸孔和心思
我也在打量着她的惊恐
她的眼神里闪烁着明亮的黑暗
多少月光凝聚成她小腿上的白
她小小的胸脯还没学会对着时代发怒
她的心跳逐渐接近椅子的心跳
她的目光逐渐接近酒瓶的目光
她的身体逐渐接近于一件静物
而哪一个夜晚你终将把条形码贴到脸上
她在学习做酒吧的一个零件
她在学习这个城市的基本服务姿态
开门、闭门之间
一夜，一夜，被她翻了过去
2006.8.3 杭州纯真年代书吧
84.但恐岁月去飘忽——致郁雯
每一个黄昏都要点菜
从手机通讯簿上点出一桌名字
一辆辆车分别载来他们的脸
在这饥饿之都，每天都有新成名的菜谱
相互吞吃血脉里的朵朵荷花
在不同的教室，不同的气候里
读到过帝国的同一个早晨，同一缕炊烟
都捂着同一封无法投递的信
你是这个城市最后的秘密
你的微笑被偶然的黄昏紧紧追随
你的旧衬衫里包裹着巨大的忧伤
严禁拍卖你滋养了多年的月光
这一团在忧伤中熟透了的火焰
看不清你的样子，你未经拆封的孤独
也拍摄不下你未经修饰的灵魂
那些拆掉的墙又在清晨里长得整整齐齐
千年前的温暖在纸上汩汩流淌
让我们在别人的告别里相聚
让温暖睁开眼睛
识别彼此命运里的倒影
2006.8.16 杭州玉皇山七里扬帆酒店
85.在博客上给H留言
一想和你说几句话
电脑键盘就成了钢琴
窗上就起了重重浓雾
女儿在客厅里和她的洋娃娃说话
妻子在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
弹一曲啊
弹一曲悲哀的歌谣
头上是满天星星
地上是孤独的你、我、他
天地如寺，恨和爱都无声无影
2006.1.3 杭州西荡苑
86.花园——与YL网聊摘录
你是一座穿裙子的花园
我是一场隐身登录的暴雨
风吹走我的名字
风吹走一棵棵树的记忆
闪电不远不近，照亮水珠
暴风雨反复给花园按摩、梳洗
花园蒙受一场雨的实弹演习
一场雨正改写着花园的记忆
彩虹只是你嘴唇的一半
星星点点的美镶嵌在乌云的深处
我要饮你自酿的月光
像一场刚进城的雨投靠一个刚进城的早晨
2007.5.7 杭州西荡苑
87.温暖——与周瓦网上聊天摘录
你像编织毛衣一样
一针又一针编辑着早晨和夜色
编辑着春天和爱情
也编织着疾病和死亡
我们都希望有一双温暖的眼睛
一生将我们关注
我们都希望有一双温暖的手
一生牵着我们
温暖带领我们继续前行
无形，又无所不在
我们并没有别的选择
除了将我们的温暖部分编织进世界的温暖
2007.5.11 杭州合众广告
88.缓慢——致MY
我是田野的私生子
和几棵树、一些天气走过一生
而我终于遇到了你
在不要脸的城市，夜晚的酒吧
那些无知的光线只为了把夜晚照黑
那些暧昧的话题只为了把自己忽悠
你缓慢的脸孔里有着山间泉水的清澈
你的微笑是线装书的安静
想起遥远的古代，在遥远的故乡
我的祖先提着一竹篮蔬菜
加入了你祖先书写和朗诵的早晨
书写风吹斜的树林，朗诵美点燃的深情
我们要多少慢才能追赶上
祖先们遗留在纸上的呼吸
那些挣扎成为优美，那些欠缺成为宝藏
我想马上来到金钱的首都，你生活的城市
我要将一生的忧伤
加入你被淋湿的眺望
2007.7.12 杭州纯真年代书吧
89.到处都是失魂落魄的人——致MY
当我发现酒吧是一艘船的时候，这城市早已是汪洋大海
牛头骨和彩蝶像神的目光贴在一面死去的墙上
一瓶瓶酒，是孤独的千姿百态，像一排排整齐的墓碑
当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失魂落魄的人
身边到处浮动着破碎不堪的灵魂
而他们的脸孔依旧完整，像一张张崭新的银行卡
空虚被瓶装，又被嘴唇分享
孤独的人，不在一起呼吸就会死掉
就像叶子离开了树，就会迅速枯萎
连一滴雨也知道追逐另一滴，
地球上没有任何物体是真正孤独的
一只手机经常呼唤另一只手机
在你到来之前，我正在用一生的时间等待另一生的到来
但每一对相爱的人，背后都有一只倒计时的秒表
本来孤独的两个号码最终将失去联系
深夜的街头，我们是忘了家的蝴蝶
一转身，就成为彼此的标本
但只要你美丽过一次，就有人会一生将你牢记
2007.11 杭州HOD酒吧
（发表于《杭州日报》2010年3月23日）
90.向石头和周蔚致歉
我的本命年，一个杭州女人去西藏
我让她给我带回一块小石头
它来自魔鬼之湖色林措
皮肤上纹路优美而且光滑
我将它放在书房的案头，一生相守
那女人还拍下了它先前所在的湖边
澄碧的湖面、湿润的石头和洁白的浪花
她还拍下了一路上的云雾、光线和飞鸟
拍下了雪山、河流、村庄和笑脸
但她没有拍下声音、气味、温度和动作
一切干净而安静，像是梦境的一个个截面
这石头到了杭州就死了
它已经抑制住了呼吸、表情和饥饿
只有在梦里，它才是一头复活的藏羊
吃着色林措里走动起来的云朵
2007.11.10 杭州四眼井周山会所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5期）
91.我不认识胡加平
我不认识胡加平
但我认识他的油菜花和油菜花沐浴过的雨水
认识他的茉莉花和茉莉花熏陶过的月光
我听到过他传自某年三月的一次心跳
也看到过他的虱子在太湖上裸泳
我不认识胡加平，但我不能说不认识一个诗人
我们曾经在不同的村庄里看到了同一缕炊烟
我们曾经在不同的女人那里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我们曾经在不同的夜晚里等待过同一个黎明
胡加平，长兴人，男人
和我一样，见过蚂蚁、燕子和蝌蚪
见过耕牛、铁犁和秧苗
见过桃花、雪花和爆米花
吃过桔子、山楂和西瓜
胡加平，诗人
和我一样，患着一种不忍舍弃的病
我们已经流出的泪水是同一滴泪水
我们一直没有完成的诗歌是同一首诗歌
2007.11.17凌晨4点48，杭州西荡苑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5期）
92.是它们让我留恋生活
一把水果刀
它小小的暴力正好足以揭开苹果的皮肤
薄薄的口咬着甜甜的汁
它总不时在甜蜜的路线上兢兢业业游走
一把椅子
它的四只脚不是为了模仿动物
也不是为了行走，而是为了固定在地面上
为了让人停下来
一个玻璃杯
光滑、透明
并且坚硬、干脆，保持着一种姿态
当你要喝水，你会觉得它方便、舒适，甚至体面
一面镜子
它收养脸孔，也收养流逝的时光
它容纳天气
也容纳深夜时秒针的嘀嘀哒哒
一棵站在窗外的树
一阵风，或一阵雨
一颗玻璃弹珠，一棵卷心菜
阳台上的晾衣绳，一张去年的电影票
是它们让我留恋生活，不忍离去
2008.3.14 杭州纯真年代书吧
93.我看见月亮在房顶上飞
中秋节的晚上台风来了，我在家看碟片
先看伊朗的儿童片，再看法国的情色片
再看《沉默的羔羊》——第一次看是24岁
那时候我还很瘦，还未认识孩子她妈
我看到了异国他乡的树、女人和天气
女儿突然发高烧，我和老婆送她去医院
途中想起日本电影《情书》的一个情节
爷爷冒着大雪将发烧的孙女从乡下一路背到城里
医院的门口停着120和110，每个深夜总是这样
从酒吧里送来鲜血淋漓的伤员
大厅里挤满了这个城市的病人、医生和警察
女儿抽血时大声哭了出来，一个小男孩哭得更响
买了退烧药，我们打的回家，女儿卧在我怀里
突然，她用刚抽过血的右手食指指向窗外
她说：爸爸，我看见月亮在房顶上飞
2008.9.13 杭州西荡苑
94.雨夜从宝石山纯真年代书吧回来
通向天空的台阶，也通向街巷
抬头是保俶塔，低头是西湖
密密麻麻的游人都躲了，这里只有雨
光线都安静了，满地落叶在唠叨
一张张湿润的脸，让世界如此富有
落叶，废了我的才华，也消失了我的债务
2009.12.24 杭州幸福里公寓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5期）
95.利润——致WYJ
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棵枝叶茂盛的果树
每次当你经过我的身旁
我多么希望是一场精神饱满的雷雨
当你落座于夏日黄昏的庭院
一年又一年，凝视着你穿越生活的四季
你以娇小的身姿养育着孩子和一年又一年的学生
想象着你穿越菜场和剧场，穿越夜宵和考试
你收到城市给你的一本又一本证书
爱你，爱上这座城市，爱上一些早晨，一些深夜
爱你生活的丈夫，爱你矜持的风度
爱你独特的妩媚，也爱你辽阔的笑声
这城市因为你的存在而变成星空
就这样隔着茫茫城市爱你
隔着茫茫岁月爱你
不抵达你的身体，但你的身影就是岁月的利润
我，因为爱你而爱上了自己
2010.7.12 杭州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5期）
96.梦
梦是一个公共场所
谁都可以进来
偶尔会遇见个把熟人
你也会认识到新的朋友或敌人
梦是个黑社会
是个神奇的故事加工厂
梦里的债务不用偿还
死去的人依然为生活奔波
做梦，是灵魂在加班
2010.7.24 杭州留庄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5期）
97.无锡房地产市场调研归来
当我们抵达岸边
天正在暗下来
小船仍在湖面游走
芦苇丛里的鸟儿叽叽喳喳
“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的水”
但没有三角架，也没有足够的耐心和诚意
为拍摄这一瞬间而准备
当我离开，城市会将它快速涂改
当汽车停在红灯前面
鸽群飞过教堂尖顶的十字架
飞过施工中的地铁站的上空
打伞的少妇和遛狗的老头
正穿越雨水的上午，穿越工地和广告牌
在灌汤包子的回味里
城市在日以继夜地重新排版
“无锡是个好地方”
我在剪辑着《二泉映月》、寄畅园、阿福
剪辑着江南的湿润和失散的祖先
剪辑着这座城市蒙尘的记忆
以及被修改着的一丝丝甜分
我们用了两个多小时从杭州抵达无锡
我们又用了两个多小时从无锡回到杭州
我们的任务是偷偷测量这座城市的欲望
但我们永不抵达
我们的市场调查报告深处是沉默的灰尘
一个个记忆碎片以及高速上车外的幻影
2010.10.13 杭州和声广告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5期）
98.柿子红了
从城市快速路转入湿地密林
走在充满清香的石子小径上
像婴孩投入母亲的乳香
臣服在这野生的空气中
秋天的院子像一个富翁
叶子已贴满了天空
满树的柿子红了
满城的闹钟敲响了
林子里的一阵阵鸟鸣令人心碎
这久违而又短暂的相遇令人心碎
树林就像一个优美的讽刺
你早已破碎，一点点的美就足以让你崩溃
2010.11.4 杭州西溪湿地和声会所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5期）
99.偶然看到电视里的一场雨——赠涂国文
你突然又发现雨的美丽
无数潜藏在晴天里的画面
像鱼群一样游出水面
同时，你发现了旧式房屋的美丽
闻到了木头那被窒息住的气味
当温度变迁，鸟和蚂蚁都做出了反应
精灵般的雨滴
蒸发了千万次，又凝聚了千万次
雨啊，这一次造访之前你已无数次造访
你想起雨的无数个化身
H₂O，分子式，像永恒轮转的灵魂
落在千变万化的地点和不同的故事里
你的时间已叫做中年
你的雨因而沉重，甚至辛酸
你的灵魂里涂满了汗液和泪滴
无数滴雨持续组成一场雨
当你试图寻找那些遥远月光里的故事
窗外，只有台风还在写诗
2011年夏天于杭州良渚文化村白鹭郡东小区
100.雨夜里想到的几个词——致ML
在通向桥的路上突然开了一家饭店
于是，第一个词是：面条
永恒的词汇陪伴永恒的饥饿
陪伴面目不清的乡愁
第二个词，或许是：桥
坚固并且美丽的望乡台
不仅望见鸟、船、树阴层层叠叠
还望见已经过去的时间和气味
要比所有见到过的人更为长寿
从古代直接通到欲望的街巷
并且继续延伸，直到下一代的饥饿
第三个词：移动
从这张床移到那张床
从这种口味移到那种口味
名字在移，年龄在移，工作在移
对，饥饿没有换，渴望没有换
主角换了，布景换了，剧情换了
但，饥饿没有换，渴望没有换
爱情是第四个词
像是一座并不存在的寺庙
接受无数人的香火
第五个词：雨
雨是自己宣布成为主角
让雨伞、雨景、雨滴一起出现
只有冷空气还在写诗
雨，雨，雨
无穷无尽的词
像无数的石块堆成沙滩
今夜，我走在通向桥的雨中
谁将走入我的内心
像或长或短的句子
2012年冬于杭州拱宸桥
101.璐璐、珊珊和阿雪
女孩不需要名字
也不需要故乡
甚至不需要骄傲
但需要风，需要起风的时刻
需要雨，需要下雨的日子
还需要雪，需要人生最初的白
2014.4.10 杭州文一路马灯桥饭店
102.母亲
你是村庄的微笑
也是村庄的眼泪
你从不讲述往事
你就是往事本身
你的美并非出于故意
你的美是一个地域的共性
你是大地的投影
时而柔软，时而坚硬
更多的时候，你并不存在
只是一点心意，一种氛围
你的心里有一座医院
你的心里有几座寺庙
你的梦里有永不打烊的食堂
你是没有一本书的图书馆
你的苦难已经成为我们的徽章
你的年龄，像一笔不断增长的财富
本来，你也是一位游客
如今，却是一座码头
2014.5.21 杭州良渚文化村
（发表于FM89“我们读诗”）
103.陪李兄在遂昌的春天散步——致巫巧丽和周继勤
满山的白杜娟、紫藤花告诉我
山也到了自恋和讨赞的时刻
一路的鸟鸣告诉我
这个时候，鸟也学会了恋爱
在独山村，雨声网住了我的耳朵
每一滴雨都在给鹅卵石点赞
似乎为了让自己变得深刻
小鲜肉们靠在明朝的石牌坊上发呆
有些春天已被往日的炊烟带走
有些往事已经渗透进石头
谁如果听到那无所不在的窃窃私语
谁必然想起那曾住在心里的春天
2015年春于遂昌
104.雪正在下着
雪让整个江南想起诗，在江南，雪就是诗。
雪让我想起更多的白，想起故乡的米馒头、豆腐和盐。
想起垂面和银耳，还有白蟹的脚。
想起干净的白纸，新刷的墙壁。
想起女神的肌肤，想起名字里带雪的女孩。
雪让我想起灵堂。想起白干一场，想起不明不白的一生。
这场雪正认真地下着。四十五岁了，每一朵雪都有点面熟。
所以，这还是我的第一场雪，也是我的最后一场雪。
谁在这场雪里看见了你的脸，你就是谁一生的诗。
2016.1.22 杭州木本水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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