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历代诗人颂赞庄子人格、个性、精神风貌、思想境界,倾诉景慕之情的诗篇,占有相当大的比例。
魏晋·嵇康《赠兄秀才入军》第十四首: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诗是写给即将参军入伍的哥哥嵇喜的。分为三段:开头四句,写实境:休息在兰圃,喂马于山坡,射鸟在草地,钓鱼于长河;中间四句,写境界,写情趣,写性灵:目送飞鸿,手抚琴弦。游心于天地,随时领悟自然之道;重心在末段,表达对庄子的无限仰慕之情。最后用《庄子·徐无鬼》篇匠石运斤为郢人斫垩的典故,抒发知己难寻的感慨,与《晋书》嵇康传中说的“以高契难期,每思郢质”,完全契合。
晋·夏侯湛:《庄周赞》:
迈迈庄周,腾世独游。遁时放言,齐物绝尤。垂钓一壑,取戒牺牛。望风寄言,托志清流。
《晋书》本传称,“湛幼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构新词”。
诗中赞颂庄子“腾世独游”的超迈思想与行径。最后表明写诗的用意,在于凭借咏赞古人以寄言托志。
南朝·江总《庄周颂》:
玉洁蒙县,兰薰漆园。丹素可久,雅道斯存。梦中化蝶,水外翔鲲。出俗灵府,师心妙门。垂竿自若,重聘忘言。悠哉天地,共是笼樊。
江总为南朝陈的亡国宰相,故里在豫东考城,邻近庄子出生地蒙县。
诗篇全面概括了庄子的品格与修为。以“玉洁”、“兰薰”称颂庄子的“雅道”—高雅的品格;“化蝶”、“翔鲲”,形象地描绘他的浪漫的情怀和不羁的心灵。最后,列出庄子的“却楚之聘”,跳出“笼樊”,不为物役,赞美他的自由精神。
唐·陆希声《观鱼亭》:
惠施徒自学多方(有多方面学术造诣),谩说观鱼理未长。
不得庄生濠上旨,江湖何以见相忘。
诗中借“濠梁观鱼”故事,批评惠施情怀执滞,理有未达;阐明庄子“相忘于江湖”的意旨。
宋·李九龄《写〈庄子〉》
圣泽安排当散地,贤侯优贷借新居。闲中亦有闲生计,写得南华一部书。
作者说他处于闲散境地,借得新居,干什么呢?抄写《南华经》。—此一“闲中生计”,殊可嘉也。
宋·寇准《南阳夏日》:
绿杨阴密覆回廊,深院帘垂昼景长。人静独闻幽鸟语,风来时有异花香。世间宠辱皆尝遍,身外声名岂足量。闲读南华真味理,片心惟只许蒙庄。
寇准身为当朝宰相,万机之暇,难得有此逸趣。
诗分两部分,前头六句,备述时间(夏日、昼景)、环境(风来人静、鸟语花香)、心情(宠辱不惊、声名不计),为后两句做铺垫:闲读《南华》,深谙个中奥理,表达对庄子的仰慕之情。
宋·王安石《题蒙城清燕堂》:
清燕新诗得自蒙,行吟如到此堂中。吏无田甲当时气,民有庄周后世风。庭下早知闲木索,坐间遥想御丝桐。飘然一往何时得,俯仰尘沙欲作翁。
历史上有两个田甲,一为战国时的齐国贵族,曾以暴力劫持齐湣王,后被湣王的堂弟田弗所杀;另一为汉代蒙县的狱吏。此应为后者。
《史记》载:韩安国犯法被判罪,蒙县狱吏田甲羞辱他。安国说:“难道死灰就不能复燃了吗?”田甲说:“复燃了,我就撒尿浇灭它。”过了不久,梁国内史出缺,朝廷任命安国来担任。田甲闻讯,弃官逃走。安国下令:“田甲若是不回来归案,我就夷灭他的宗族。”田甲于是袒衣谢罪。安国说:“像你这种人,值得我惩治吗?”终于善待田甲。
木索,泛指刑具。木,指“三木”—加在犯人颈、手、足上的三种刑具;索,就是用以拘系犯人的绳索。“御丝桐”,指摆弄乐器。“木索”既闲,又丝竹并作,说明政简民安,气象和平。
作者误将汉代韩安国坐法服刑的梁国蒙县(庄子出生地)当作亳州的蒙城,故有“民有庄周后世风”之句。汉时蒙县为沛郡山桑县,隶属梁国,距蒙城甚远。
宋·钱选《题山居图卷》:
山居惟爱静,白日掩柴门。寡合人多忌,无求道自尊。鹏俱有意,兰艾不同根。安得蒙庄叟,相逢与细论。
前四句写山居景况与心态;后四句表达见解,抒发感慨。“鹏”出自《庄子·逍遥游》篇。斥与大鹏,一小一大,各安其意;兰花与艾草,一香一臭,根性不同。
宋·郑刚中《幽趣》:
幽趣无人会,人应为我愁。山深云易聚,市远酒难谋。恃力惊鹿,争巢鹊避鸠。老夫春睡美,蝴蝶是庄周。
作者生当秦桧擅权之际,屡遭奸党构陷,看惯了“恃力惊鹿,争巢鹊避鸠”的严酷斗争情势(他在《别家山》诗中有“闻说仕途巇险甚”,“未肯微官缚此身”之句,与此涵蕴相同),因而十分羡慕庄子的逍遥游世境界。
宋·辛弃疾《念奴娇·和赵国兴知录韵》下阕:
怎得身似庄周,梦中蝴蝶,花底人间世。记取江头三月暮,风雨不为春计。万斛愁来,金貂头上,不抵银瓶贵。无多笑我,此篇聊当宾戏。
词中讲的是人生态度、价值取向的选择。作者明确表示对庄子逍遥人生的景慕。
东汉史学家、文学家班固有《答宾戏》一文,讲述主客二人论辩,分别代表两种不同的价值观、两种人生选择—汲汲于功名利禄和沉潜于文章著述。“金貂”代指权贵;“银瓶”常被用来比喻男女情事,这里似应作饮酒解。杜甫诗中有“指点银瓶索酒尝”之句,相对于“万斛愁来”,作饮酒解,当更切合实际。
宋·岳珂《夜读庄子呈高紫微》:
蒙园傲吏(指庄子)御风仙,聊以卮言后世传。
小大升潜同此地,智愚工拙岂其天。
众途适正何劳问,一理观心本自然。
从此二经束高阁,为君终夕读名篇。
《诗》、《书》二经均为儒家经典,要把经书放下,专读《庄子》,这在理学昌盛的宋代,可谓超拔独步。
宋·李壁《临川节中寄季和弟》:
平生旷达慕庄周,老觉悲来不自由。节里忆君频梦见,遥传掬泪过江州。
临川,今抚州市;江州,今九江市,同属江西省。作者宋宁宗时任礼部尚书,节日期间,给在江州的弟弟李埴(季和)寄诗,抒写向慕逍遥、旷达的庄子,想要摆脱仕途羁困的心情。
宋·朱熹《梅》:
姑射仙人冰雪容,尘心已共彩云空。年年一笑相逢处,长在愁烟苦雾中。
“姑射仙人”,见《庄子·逍遥游》篇:“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这里借用来形容冰雪为容、涤净尘心的寒梅,实为作者自况。“愁烟苦雾”喻污浊的人世。
清·郑廉《漆园吏》:
噫噫漆园吏,身世视蜉蝣。
微笑谢楚人,不肯为牺牛(指庄子却楚之聘)。
以兹全其真,得与造物游。
譬彼鸿冥冥,矰缴(弋射飞鸟的系绳短箭)焉所求。
庄生乎庄生,荦荦(清楚、分明)大人流。
我今读其书,犹可医穷愁。
通篇都是对庄周的赞誉。中心是说,庄子“与造物游”,志存高远,洞明世事,宛如翱翔于九天的飞鸿一般;试图用爵禄、名位这些浮世贪求去网罗他,就好像用那种系绳的短箭去弋射九天的冥鸿一般,真是堪笑又堪怜的。
清·何名隽《庄楼梦蝶》:
天地飘茫一寄身,形骸参破梦还真。
三千大界谁先觉,十万余言(《庄子》原为十万余言)我自亲。
栩栩梦来躯亦赘(形体成为多余),蘧蘧觉后物皆春。
勋华事业(指庄子思想与文章)垂今古,未许漆园作外臣。
这也是一篇庄子赞。“栩栩”、“蘧蘧”均见《齐物论》篇。
清·李曾裕《漆园吏隐》:
烦扰苦民生,漆园怀傲吏。何当起九原,与论无为治。
由当时社会民生多艰,不堪烦扰之苦,想到庄子“无为而治”的政治主张;于是,对这位漆园傲吏顿生怀念之情,真想起之于地下,同他好好讨论一番“治术”这一话题。
清·殷希文《草堂漫兴》:
庾园虽小足相羊,荣辱何关一草堂。裘马五陵空自艳,菊松三径未全荒。雨窗酌酒杯还润,花槛题诗句亦香。更有南华供细读,逍遥游拟学蒙庄。
作者做过长治知县,有《和乐堂诗钞》传世。
“庾园”,是他对自家园居的称呼。北周·庾信曾有《小园赋》:“余有数亩弊庐,寂寞人外,聊以拟伏腊,聊以避风霜”,后世因有“庾园”之称。“相羊”,亦作“相徉”,意为徘徊、盘桓。《离骚》有“聊逍遥以相羊”之句。
诗人说,自家的松菊三径尚未荒芜(用陶潜《归去来辞》意),绝不羡慕那些豪门权贵的轻裘肥马,颇有自足、自得、自在、自适之感。最后落脚在庄子的“逍遥游”上,画龙点睛般地抒发其向往的情怀。
二
咏庄诗中,以阐释庄子思想,进而抒怀寄慨,引发个人感悟者为最多。
唐·李白的《古风五十九首》其九:
庄周梦胡蝶,胡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
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意为沧桑巨变)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邵平曾为东陵侯,秦亡后为平民,种瓜东门外)
富贵故如此,营营何所求!
诗篇借助“庄生梦蝶”这个话题,阐明人生如梦,梦亦人生,世事变化无常的道理。最后作结:既然穷通、富贵都属常态,更何必营营役役,苦苦谋求呢!
唐·高适《宋中》:
逍遥漆园吏,冥没不知年。世事浮云外,闲居大道边。
古来同一马,今我已忘筌。
“一马”出自《庄子·齐物论》,意为万物皆一;“忘筌”出自《外物》:“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筌、蹄,是捕鱼、捕兔的器具。原义是说,筌、蹄、言皆为工具,目标还是鱼、兔、意,只要得到和领会了精神实质,那么,这些工具就都可以忘掉了。
唐·白居易《读庄子》:
去国辞家谪异方,中心自怪少忧伤。为寻庄子知归处,认得无何是本乡。
诗中说,由于领悟了庄子的思想,从而视贬谪为返真归本(“知归”)和回到“无何有之乡”,做到了旷怀达观,无忧无虑。
白居易《池上寓兴》二绝选一:
濠梁庄惠谩相争,未必人情知物情。獭捕鱼来鱼跃出,此非鱼乐是鱼惊。
何谓“寓兴”?是指诗中所叙,还寓有他意。诗中借用濠梁“庄惠之辩”来说事,暗喻他晚年急流勇退的内心活动,时人未必能够知晓。水獭以鱼为食,比喻残民以逞的当权者;鱼,则是诗人自喻。意思是说,庄子眼中的游鱼,出游从容,自得其乐;而我这条游鱼,却是时时自危,惊魂不定。
宋·宋祁《濠上》:
惠非蒙叟叟非鱼,濠上全知鱼乐无。
春水未深鱼易乐,要须真知(智)是江湖。
从濠上观鱼讲到庄惠辩论“鱼之乐”,再从“知之濠上”落到“鱼相忘于江湖”,层层递进,寓怀深广。
宋·欧阳修在七古《绿竹堂独饮》中有句云:
吾闻庄生善齐物,平日吐论奇牙聱(议论荒诞难解);
忧从中来不自遣,强叩瓦缶(指瓦盆)何(形容声音嘈杂);
伊人(指庄子)达者尚乃尔,情之所钟况吾曹?
愁填胸中若山积,虽欲强饮如沃焦(胸中愁闷,喝多少酒也浇不掉)。
乃判自古英壮气,不有此恨如何消?
“绿竹堂”是欧阳修任职洛阳时的居室。此诗原本为哀悼妻子而作,所以,里面谈到了同样遭逢妻子亡故的庄子:即便像以“齐物”为标榜的达人庄子,在妻子故去,“忧从中来”之际,还要“鼓盆而歌”;那么,“情之所钟”如我辈者,“愁如山积”,填胸塞臆,就更是难以消解了。
宋·邵雍《川上观鱼》:
天气冷涵秋,川长鱼正游。虽知能避网,犹恐误吞钩。已绝登门望,曾无点额忧。因思濠上乐,旷达是庄周。
全诗都是围绕着鱼来做文章,实际上讲的是人事。
“登门”,指鱼跃龙门,鱼化为龙;“点额”,旧说:鱼上渡龙门,未能跃而为龙者,点额而还,用以比喻仕途失意,落第而归。
诗中借助咏川中鱼的悠游自在,既不期望富贵腾达,也无“点额”之忧虑,抒写自己的旷达心境。
宋·王安石《绝句》:
万事黄粱欲熟时,世间谈笑谩追随。鸡虫得失何须算,鹏逍遥各自知。
诗中说,蜗角争持,鸡虫得失,这些细微小事,原都无须计较;还是安于自在逍遥,大鹏也好,斥也好,都可以自得其乐,体现了庄子安时处顺的思想内蕴。
宋·苏轼《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
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忘其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
苏轼诗文善于活用庄子思想。这首诗里就运用了庄子“凝神”、“坐忘”、“嗒然忘身”的掌故,阐明只要集中心力,全神贯注在一个对象上,作画便能出神入化的道理。
宋·黄庭坚七言绝句《寺斋睡起》之一:
小黠大痴螳捕蝉,有余不足夔怜蚿。退食归来北窗梦,一江风月趁渔船。
前两句的故典,都出自《庄子》。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因此说是“小黠大痴”;夔是一足兽,蚿是多足虫,诗意是说,巧或诈,智或愚,相倾相斗,与此数虫无异,很难讲谁得谁失。因此,诗人说,还是北窗一梦之后,趁着满江风月,驾着渔船,逍遥自得,远远离开那争名逐利的场所吧!
宋·李《早夏偶作》:
闲愁不觉过年光,强半精神似醉乡。几度雨来成恶热,有时云断见斜阳。古人事业尘空满,故国园林草自长。赖得南华怜我病,一篇齐物胜医方。
作者从日常生活起居说起,讲环境,讲心境,最后落脚于读《庄》(南华经)受益。大诗人陆游也曾说:“病须书卷作良医”。
宋·苏颂《游逍遥台》:
忆昔初读南华篇,但爱闳辨如川源。
沉酣渐得见真理,驰骛造化游胚浑
(“胚浑”义同混沌,指传说中宇宙形成前的景象)。
潜心四纪(古时以十二年为一纪)不知倦,间日讲解时寻温。
其言无端极放肆,大抵顺物尤连犿
(“连犿”语出《庄子·天下》篇,意谓与物相从不违)。
作者暇日游逍遥台,见到了庄子的塑像,歆然顿起怀古之思,遂写了一首一千四百字的七言诗,成了古今咏庄诗中最长的一篇。诗中讲述他四十余年研习《庄子》一书的过程,描绘了他的种种心得。此为起首八句,从中可以略见全篇的概貌。
宋·吴芾《和四二侄》:
华发萧萧日夜疏,奔驰不止欲何如。得抛印绶心方适,归见湖山气始舒。世事转头如蝶梦,人生到此似蘧庐。我今已作终焉计,却悔当年赴鹤书!
作者为南宋进士,以刚直见忌,不得志于朝廷,诗中反映了这种处境与心情。
通篇贯穿着庄子的思想。诗中说,华发萧疏,奔驰不止,究竟为了什么?“蘧庐”,暂住的旅舍。语出《庄子·天运》。“抛印绶”、“终焉计”,都是说主动致仕。“鹤书”,即鹤头书,指招纳贤士的诏书。最后一句,说他后悔当年不该前往应聘。
宋·辛弃疾《卜算子·用庄语》:
一以我为牛,一以我为马。人与之名受不辞,善学庄周者。江海任虚舟,风雨从飘瓦。醉者乘车坠不伤,全得于天也。
词的上阕取自《庄子·应帝王》篇“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之句,意为任人称之为马、牛,浑同自然,毫无物累。《天道》篇亦有“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意同,都是一切听任自然,受而不辞。
词的下阕“飘瓦”与“坠车”两个典故,均出自《达生》篇:“虽有忮心者(怀恨者),不怨飘瓦(不会怪罪空中飘下来的瓦片)”;“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其神全也”。意思是,顺应自然(得之于天),可以化解灾难。
宋·方凤《题庄子梦蝶图》:
素来梦觉两俱空,开眼还如阖眼同。蝶是庄周周是蝶,百花无口骂春风。
诗中讲的是“齐物论”:做梦、觉醒,庄周、蝴蝶,都是空;眼睁与眼闭,也没有什么不同;言外之意是,花开、花谢也是如此。可是,百花不懂得这个道理,却在那里埋怨春风无情。
明·张锷《病中读南华》组诗,其二云:
适来夫子时,适去夫子顺。指(脂)穷薪火传,未尝见其尽。
顺处而时安,悬解匪天遁。泽雉畜樊中,岂若啄与饮!
卓哉彼良庖,恢恢然游刃。千牛十九年,新铏验然迅。
满志善刀藏,好道技亦进。余病思全生,斯言良古训。
缘督以为经,不随无涯震。免殆可保身,天人那复问。
作者为山东曹州举人,自幼酷爱《庄子》。
全诗一百个字、二十句,概括了《庄子·养生主》篇的全部精髓,诸如指穷为薪、薪尽火传、安时处顺、泽雉畜樊、一饮一啄、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发铏新试、善刀而藏、技进乎道、缘督为经等成语、典故,尽数涵盖在内,内容十分丰富。
三
也有许多诗人,通过读《庄》、释《庄》或者凭借有关庄子的人文景观,畅叙幽怀,寄寓感慨,既富自然之趣,又得真情之妙。
北周·庾信《拟咏怀》(选一):
寻思万户侯,中夜忽然愁。琴声遍屋里,书卷满床头。虽言梦蝴蝶,定自非庄周。残月如初月,新秋似旧秋。露泣连珠下,萤飘碎火流。乐天乃知命,何时能不忧!
庾信《拟咏怀》,是他自南朝梁出使到北朝周被羁留的后期诗作,艺术水准很高。诗共二十七首,此为第十八首。
诗人借咏叹迷离颠倒的蝴蝶梦,婉转抒写自己对故国的思念情怀。开头四句,铺叙情境:愁肠百结,入睡艰难;而幽咽的琴声又传到耳边,就令人倍感凄凉。中间四句,抒写情怀:先说梦中的蝴蝶不是庄周,而是诗人自己;接下来运用秋和月两种意象与蝴蝶梦相衬托,描绘出一幅秋夜怀乡的画面:天上的残月分明是来时的初月,而异域的秋天亦酷似故园的秋天。最后四句,分两层写,前两句以景拟情,情景交融;后两句,以论作结,余韵悠然。
唐·李白《古风五十九首》其三十五:
丑女来效颦,还家惊四邻;寿陵失本步,笑杀邯郸人。一曲斐然子,雕虫丧天真。棘刺造沐猴,三年费精神。功成无所用,楚楚且华身。大雅思文王,颂声久崩沦。
安得郢中质,一挥成风斤!
作者以庄子美学为基准,讽刺雕琢弄巧,反失其真有如效颦东施、寿陵余子,而慨叹《大雅》不作、《颂》声崩沦的局面难以挽回。
诗中说的“丑女效颦”、“寿陵失步”,分别见于《庄子》的《天运》、《秋水》篇;“棘刺沐猴”出自《韩非子》,说是有个卫国人以自己能在棘刺尖上雕刻沐猴来欺骗燕王。诗人对这类蚀损天真、专弄小巧的雕虫小技,表示不屑;而对《诗经》中的《大雅》和《颂》则备加推崇。最后两句,用《庄子·徐无鬼》篇匠石“运斤成风”和郢人“无以为质”的典故,抒发自己虽有宏伟抱负,却无人理解、无人响应的悲慨。
唐·白居易《疑梦二首》之二:
鹿疑郑相终难辨,蝶化庄生讵可知。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
诗人写他仕途遭挫,理想破灭,整日惝恍迷离如在梦中的心境。
诗中用了两个著名的典故:“蕉叶覆鹿”与“庄生化蝶”。前者出自《列子》:樵夫击毙了一只鹿,怕人发现,临时用蕉叶盖上;但等到他再去寻找时,却忘记了地方,遍寻不得,便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归途中,述梦给别人听;有人就按照他说的路径去找,果真找到了。这样,便引起了一场争讼。由于案情怪诞,情节迷离,久而未决,后来郑国君主得知,便征询国相意见,国相说:“梦与不梦,臣所不能辨也。”
诗人通过庄周梦蝶和郑国樵夫得鹿、失鹿并引起争讼的故事,比喻人生得失无常,有如做梦一样。
白居易《读庄子》:
庄生齐物同归一,我道同中有不同。
遂性逍遥虽一致,鸾凰终校(较)胜蛇虫。
“同中有不同”在哪里呢?同,是说万物都能各遂其性,自得逍遥;不同在于“百鸟之王”的鸾凤,不食腥膻,不践垢秽,而蛇虫,形象丑恶,身处污浊,犹如阴险小人。二者高下分明,判然各异,怎能齐一相等呢!
唐·吕温《夜后把火看花南园》:
夭桃红烛正相鲜,傲吏闲斋困独眠。应是梦中飞作蝶,悠扬只在此花前。
自晋·郭璞诗句“漆园有傲吏”传世后,士人多以“傲吏”称呼庄子,这里是用以自诩。
诗中应用庄生化蝶典故,阐明自己的闲适自得的生活态度。
宋·蔡襄《唐公以公累出知濠州》:
湛湛清渠风力微,濠梁行客布帆归。到官应过庄生庙,试问鹪鹏两是非。
蔡襄是北宋著名书法家,作为朝廷谏臣,素有“贤御史”之誉。
诗赠以公事遭受贬谪(“公累”)的“唐公”。濠州在今安徽北部,为庄、惠当年“濠梁观鱼”之地,附近有庄子庙。诗中劝慰逐臣,要旷怀达观,应以“齐物”观点看待是非、荣辱、进退之事。
宋·苏颂《碧澜堂》:
北渚清泠十顷波,偶来凭槛意如何。且观秋水蒙庄论,休听沧浪渔父歌。
面对十顷清波,作者联想到古代两篇传世的名作—庄子的《秋水》篇和载记于典籍的《沧浪》渔父歌,“且观”、“休听”,态度鲜明。
《秋水》篇通过河伯与北海若的七番对话,讨论物质世界在时间、空间方面的相对性,价值判断方面的相对性,同时描述了庄子自己的超拔境界,显示其自信、自得之乐。而《沧浪》歌中渔夫劝屈原的话:沧浪之水清时,就洗濯自己的冠缨,沧浪之水浊时,就洗濯自己的双脚,意为审时度势,随波逐流,不要执着于自己的理想追求。
宋·傅察《逍遥堂五咏》之三:
欲识逍遥乐,都忘利与名。讨论惟百氏,来往有诸卿。静觉羊肠险,闲看蜗角争。超然穷妙理,知不愧庄生。
从“逍遥堂”说到庄子的忘名、忘利,又联系到“蜗角相争”—《庄子·则阳》篇:“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从而悟解人生之至理:有什么要紧去拼死拼活地争那一点点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呢?
宋·钱时《蜗牛》:
雨浥蜗牛绕砌行,与吾同乐本同生。挤排蛮触分疆界,可笑蒙庄自起争。
诗人从另一种视角来做蜗牛的文章,同样生动、别致,富有情趣。
他说,本来蜗牛与人同生共处,相安无事;而庄子为了讥讽战国君主的相互征伐,却在蜗角上做起了文章,挤排蛮触,强分疆界,这岂不是自起争端!
宋·徐夤《初夏戏题》:
长养薰风拂晓吹,渐开荷芰落蔷薇。青虫也学庄周梦,化作南园蛱蝶飞。
诗人以自然界青虫化蝶现象,比喻庄子的蝴蝶梦,巧妙、风趣,且有深刻蕴涵。
宋·还阳子《师勉》:
早向忙中认取闲,休将心力役机关。花依时节重开得,水向东流定不还。春色潜偷青鬓发,风光暗换少年颜。须知世事堪悲叹,尽在庄周一梦间。
借用庄周梦蝶寓言故事,解说水流花谢和“暗换青青发”的自然与人生现象,取譬新颖,寄慨遥深。
宋·晁说之《过雁》:
庄周口舌过平生,择雁何为贵不鸣?默默高飞宁有乐?人间生死本来轻。
意思是:庄子一生逞口舌之辨,可是,他却以缄口“不鸣”为贵;原来,他是从养性全身角度来考虑的。不过,如果真的整天“默默高飞”,那还有什么乐趣呢?
宋·周必大《刻文苑英华千卷》:
倚树而吟据槁梧,自怜尔雅注虫鱼。汝曹更作书中蠹,不愧鲲鹏海运欤!
《文苑英华》是北宋初年编的一部文学总集。南渡以后,宋孝宗曾命令专业人员修订,但质量很差;于是,周必大在告老辞官以后,又承命带领一些学者再次进行校订、刊行。
全诗句句都运用形象、借助典故以表达思想、行迹,从中可以窥见古人作诗之妙:“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靠着几案休息)”,原是庄子说惠子的,见《德充符》篇;这里用来描述作者的编书、校订活动。《尔雅》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解释词义的书,由于所涉及的语言知识不易被人理解,因此,后代又出现了许多注释、考订著作;作者用它来说明校勘《文苑英华》之勤。蠹鱼,即蛀书虫,用以形容一同编书的读书人。“鲲鹏海运”,借用《庄子·逍遥游》篇的典故,肯定、彰显同仁的精神劳作价值。
金·丘处机的《满庭芳·述怀》词:
漂泊形骸,颠狂踪迹,状同不系之舟。逍遥终日,食饱恣遨游。任使高官重禄,金鱼袋、肥马轻裘。争知道,庄周梦蝶,蝴蝶梦庄周。休休。吾省也,贪财恋色,多病多忧。且麻袍葛屦,闲度春秋。逐疃巡村过处,儿童尽、呼饭相留。深知我,南柯梦断,心上别无求。
作者为金末全真道道士。所谓“述怀”,就是宣示自己的人生取向和生活态度。金鱼袋,代表官吏服色,从唐代开始,三品以上着紫袍,佩金鱼袋。省,即省悟。疃,村、屯。“状同不系之舟”,“食饱恣遨游”,取自《庄子·列御寇》篇。
明·祝允明《读〈庄子·逍遥游〉》:
颇疑梦蝶翁,与世太相避。曳尾泥中龟,岂希留骨贵!
梦蝶翁,指庄子。诗中说他避世太深。何以见得?同是以龟为喻,他宁肯生而曳尾于泥涂之中,却不希望“留骨而贵”,死后被供奉在庙堂之上。典出《庄子·秋水》。
明·徐渭《读庄子》:
庄周轻死生,旷达古无比。何为数论量,死生反大事。乃知无言者,莫得窥其际。身没名不传,此中有高士。
这首五言诗的大意是:
庄子本来讲,“生寄死归”,不悦生,不恶死,确实是旷达无比;可是,书中却借孔子之口,说了两次“死生亦大矣”,这里暴露了庄子思想的矛盾。看来,还是“无言”为妙。不过,无言也有无言的缺陷—由于“无言”,“没世而名不称”,使许多高士受到了埋没。
诗中寓意,婉转迂回,曲折有致。
明·李鹏翼《无题》:
曾寄逍遥物外情,遽然化蝶有余清。风尘不到庄生梦,浪得人间傲吏名。
作者以咏庄子为由头,抒发个人感慨。
寄情物外,任性逍遥,获得一个“傲吏”的名称,引以自豪自慰。
清·刘德昌访商丘,有诗云:
我怀漆园吏,漆园今安在?傍人指其处,望之唯蒿莱!
不是说这里未曾有过漆园,而是感叹物换星移,沧桑迭变,旧景难寻。
寥寥数语,寄慨遥深。
清·李佶《庄子钓台》:
台与人俱去,名同地并留。不知今旷野,此处果垂钩?陵谷宁堪问,乾坤卒未休。逍遥天际客,不愧往来游!
面对已经成为茫茫旷野的荒台遗迹,自作问答,发出乾坤运转不停而人事幽邈难寻的感叹。
晚清·释敬安《西园放生池观鱼二首》之一:
春风梅柳自成村,潭影闲云对笑言。到此忽生濠濮想,人鱼同乐是西园。
释敬安,因曾于阿育王寺烧残二指,并剜臂肉燃灯供佛,故又号“八指头陀”。
苏州西园建于元代,是一座历史悠久、富有传奇色彩的集佛教文化和古典园林建筑于一体的宗教寺院园林。“濠濮想”,亦作“濠濮间想”,典出《世说新语》:“(晋)简文(帝)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与下句“人鱼同乐”,均用《秋水》篇庄惠濠梁观鱼典故。
四
还有大量诗作,凭借历代流传的庄子的遗踪、遗闻、遗事,即景、即兴抒怀,借抒一己怀抱。
唐·王维《漆园》:
古人非傲吏,自阙经世务。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
题曰“漆园”,实际上是借题发挥,表明诗人一己的生活态度。
诗的大意是:庄子却楚之聘,并非自鸣清高,孤狂傲世;而是自知缺乏经世之才,因而甘心做一个漆园小吏,婆娑婉转于漆树林间。言下之意是,借此微官,以寄形迹而已。看似咏叹古人,实乃诗人自况;当然,这也是从另一角度赞誉庄子。
此诗曾受到宋代大儒朱熹的激赏。朱子说:“余平生爱王摩诘诗云:‘漆园非傲吏,自阙经世务。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以为不可及,而举以语人,领解者少。”
唐·李中《经古观有感》:
古观寥寥枕碧溪,偶思前事立残晖。漆园化蝶名空在,柱史犹龙去不归。丹井泉枯苔锁合,醮坛松折鹤来稀。回头因叹浮生事,梦里光阴疾若飞。
诗人说,庄子(“漆园化蝶”)、老子(“柱史犹龙”)都不见了,道士炼丹场所(“丹井”)泉枯水涸,祭神坛场(“醮坛”)松折鹤稀。时移世异,古观苍凉,岂止人非物亦非,空留下无边怅憾。
唐·胡曾《濮水》:
青春行役思悠悠,一曲汀蒲濮水流。正见涂中龟曳尾,令人特地感庄周。
作者行经濮水,见龟曳尾于泥涂中,很自然地想到庄子,从而怀思不尽,感慨丛生。
唐·陆龟蒙《访僧不遇》:
棹倚东林欲问禅,远公飞锡未应还。蒙庄弟子相看笑,何事空门亦有关。
庐山东林寺为佛教净土宗发源地,晋高僧慧远居此,世称“远公”,此处代指和尚。和尚出游称“飞锡”。
宋·苏轼《题清淮楼》:
观鱼惠子台芜没,梦蝶庄生冢木秋。惟有清淮供四望,年年依旧背城流。
此为《濠州绝句》中的一首。惠子台没入荒草,庄子墓木叶凋零,作者登高临远,慨叹物是人非,感怀无限。
宋·吕愿中《南华洞》:
乱崖深峭水淙幽,六夏来游俨似秋。安得蘧蘧一觉梦,倚岩栩栩访庄周。
想望在梦境中造访那蘧蘧然的庄周和栩栩然的蝴蝶。
明·徐渭《任公子钓台》:
公子椎牛此地留,珊瑚树底拂鱼钩,今来沧海移何处?笑拂青山坐石头。
《庄子·外物》篇讲了任公子椎杀五十头犍牛用作鱼饵以钓大鱼的寓言。传说其地在浙江省新昌县县城西郊的南岩,那里有任公子钓台遗迹。
唐人诗曰:“南岩寺,本沧海,任公钓台今尚在。”“本沧海”,意谓原本曾是大海,今已不见;那么,到了明代,又过去了数百年,无怪乎徐渭会发出问号:“今来沧海移何处?”
明·张登云《游庄台》:
高台耸翠岁华侵,目断濠梁思不禁。已向庄台释了悟,还因蛱蝶动微吟。堂虚风月偏来客,径转松篁半是阴。最爱涡湄多秀色,晴轩芳草梦中深。
豫、鲁、皖诸省,多处有庄子台遗迹。此诗中提到的濠梁和涡湄,作为庄子台的衬景,当在皖北。
明·桑溥《钓台》:
我爱庄生达,来寻旧钓台。荒祠余瓦砾,断碣长莓苔。梦蝶穿花去,涂龟曳尾来。斯人不可见,汀水自潆洄。
庄子钓台亦有多处。由于庄子曾垂钓于濮水,一般倾向于钓台当临濮水之滨。而作者桑溥恰为濮州(今山东鄄城、河南范县一带)人氏。“涂龟曳尾”,庄子却楚之聘,不做神龟,“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见《秋水》篇。
明·刘教《过漆园怀古》:
尝怀漆园吏,今日过蒙城。蝶化非真境,鱼游有至情。岁月风烟老,郊原草树平。前贤已尘迹,况是逐浮名。
作者道经蒙城,就想到曾在漆园为吏和留下“鱼游”、“蝶化”故实的庄子,足见这位前贤往哲的入人思想之深。
清·李浣《漆园怀古》:
漆园吏隐此仙游,忽化尻轮作转周。浮世功名天海阔,淡情富贵水云流。鹏搏龟曳随吾分,佛苦儒酸讵等俦。轻松文章新境域,南华一卷妙全收。
《庄子·大宗师》篇,有“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假使把我的尾骶骨变作车轮,把我的精神化为马,我就乘坐它走)”的说法,形容安时而处顺的心态。后四句说,与儒酸、释苦相比较,觉得还是道家的《庄子》文笔清新、境界高远,最称绝妙。
尾联“轻松文章新境域”的“松”字,于平仄不协,恐为误植,暂从方志所载。
清·逯蓉《漆园吏隐》:
爱读南华数十篇,漆园遗迹想依然。委形天地身将隐,寄傲林泉吏是仙。幻化通灵醒蝶梦,逍遥得意忘鱼筌。马蹄秋水寻何处?古观荒凉夕照边。
此篇也是对《庄子》一书的赞美。由漆园遗迹想到《马蹄》、《秋水》等各个篇章;眼前唯见古观荒园,寒烟落照,一片苍凉景象。
清·张良珂《怀古》二首:
一抹林园带夕阳,名贤故里井泉香。居民莫作沧桑感,此水于今尚姓庄。
读罢南华锦绣文,焚香肃拜庄周坟。贤愚自古皆归土,谁似先生百世闻。
二诗分别咏庄周井与庄周墓。井、墓分别在今河南省民权县顺河乡和老颜集乡。
※※※
吟诵着这林林总总的咏庄诗篇,宛如出席一场以庄子其人其书为中心课题的诗词研讨会。这个生面别开的“研讨会”,跨越时间地域,泯除种种界隔,规模盛大、广泛。与“会”者既有大批顶尖的以至世界级的诗人、文学家,也有历朝历代的一些达官显宦、名流学者和普通的读书士子。时间自魏晋、六朝、唐宋以迄清末民初,历时一千七八百年。
这种话题汗漫无涯,却又主旨集中、中心明确的研讨,涉及的范围,广及宇宙之大,细至虫介之微,举凡天道、人生、世情、物性,无不涵盖其中,其间尽多生命的介入,灵魂的撞击;充分地反映出特异的庄子与玄奥的《庄子》的无限的可言说性、可阐释性。而正是这种特异与玄奥,浸透着智慧与机锋,流露出狂欢与悲情、渴望与憧憬、孤独与愤懑、探索与追求,汇成了一部人生艺术化与艺术人生化的诗性盎然的交响乐。
“诗言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从诗的认识、教化、审美作用来看,以之评庄、解庄、述庄,应该说,这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形式;现在,我又把《诗人咏庄》纳入正文,作为这部文学传记的有机组成部分,我们可以通过这样一条独具特色的交流渠道,进一步加深对传主的探索与理解。
《庄子·徐无鬼》篇曾明确宣称:“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纵有喙长三尺,其如“不言之言”、“不道之道”何!看得出来,依他的本性,绝不愿意后人去言说他,议论他—“吃鸡蛋就是了,何必还要折腾老母鸡!”当然,更不希望身后存留下任何痕迹、任何影响。可是,吊诡之处在于,两千多年过去了,他的身影、他的精神、他的诗性,他的丰采,时时刻刻都活在世人的心里,每当说起他来,总觉得心神愉悦,口角生香,总能带来新鲜与感动。借用一句陶诗,可说是:“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这样,著文也好,题诗也好,发言也好,反正评庄、论庄、述庄之类的“研讨会”,今后千秋万代,还将不断地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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