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我一生心03:我最深爱的-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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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趁着司长宁熟睡,水露给李姆妈打了电话,让李姆妈过来照顾他。

    水露茫然地走在街道上,她是太累了。她现在什么也不求,只求长宁可以一直活着,一直活下去。

    从医院出来,医生的话还在耳边:

    “虽然已到了第四期,但是这个病还是要看病人情绪的。有些年老的患者,五十岁时做了手术,一直中药治疗,保持身心愉快,是有活到七十岁的例子的。”

    可她又能如何呢?司长宁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意念,纵使,她陪在他身边,他的求生意志也在一点一点地减退。

    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停下脚步,回头一看,花朵百媚千娇,原来是家花店。

    有她与他最爱的雪娇,她买了一束,视线又被一旁艳红到了极点的红玫瑰所吸引,见她动心,那花店老板笑着介绍:“这是从比利时空运过来的红玫瑰,是稀有品种,代表热烈而纯贞的爱情。”确是热烈的,轰轰烈烈也不为过。她极少被如此艳丽的花所吸引,竟也要了一束。

    回到住处,门是虚掩的,水露刚想敲门,却听见了李姆妈在陪着司长宁说话,见他们提到了自己,她停住了脚步。李姆妈跟了他们一家有十七年了,从水露一来到司宅,司长宁就为她请来了李姆妈,所以彼此的情分也非主仆之间那样简单,多了一份亲情。李姆妈一向是当她与他都是自己孩子来对待的。

    “先生,为什么你比起上次见面,还要憔悴?医生那边我也探听过,做手术是可行的?是什么使你心灰意冷了?”李姆妈十分担心。

    “露露,她……她不爱我了。”司长宁在那一刻,就如一个初涉爱河的少年,那双幽深的眼睛变得清澈、透明,却又满是绝望。他的面孔苍白,微卷的发垂着,拢在了耳后,如一个寂寞的少年。他重复说着的只有那一句话,“她不爱我了。她爱上了别人,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她陪在司长宁身边,那么多个日与夜,他竟是不相信自己的!水露只觉一颗心痛到了极点。她将所有的情绪掩饰好,敲了敲门,走了进去。原来,这就是他求死的原因。

    水露微笑着走到司长宁身边,坐下,也不顾李姆妈在一旁,将头枕到了他的膝盖上:“长宁,你看,我给你带来了美丽的花朵。”一红一白,一个鲜艳如血,一个苍白如纸,不就是她与他的写照吗?她还那么年轻、美丽,就如那热烈奔放的红。他取过了那一束红玫瑰。那么艳丽到极致的花,其实真的是美极了的,那是生命怒放的颜色。

    他抚着她的头,叹:“那花像你,永远都充满了活力。”他想留,终究是留不住的。

    李姆妈识趣地退了出去,拿了菜篮子,买菜去了。

    司长宁忽然笑了一声,道:“露露,你想我做手术对吗?”

    她见他松了口,猛地抬头,只晓得看着他。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然我情愿马上死,也不会再做任何的治疗。”司长宁说。

    可水露只是入定般地看着他,恐慌一点一点地漫了上来。他与她相处了那么多天,那么多年,两人都太了解彼此了,他是要离开她了。果然,他说:“先答应我,我再说条件。如果你不答应,不单手术,化疗我也不会再做了。”

    那样,他就会立刻死去!水露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急速地收缩,她从未如此害怕过。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你答不答应?”司长宁仍在步步紧逼。

    水露无助地点了点头,动作轻得似乎根本没有过。

    见她答应,司长宁才垂下了灼灼的眸,那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的一件事。

    “你回到纪慕身边,凭自己的真实意愿去做,去爱他,去爱你自己就够了。你欺骗了自己那么久,难道不累吗?”司长宁看着她,心里全是苦涩,可眼睛还是带笑的,那么温柔,像夜空下最温柔多情的海,“你早就爱上他了,只是自己不明了罢了。你是跟在我身边长大的,你的心在哪里,只有我懂得。傻孩子,不必为难,凭自己心意去做,就好。你走了,我就会办住院手续,排期做手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只想看到你幸福!”他始终是微笑着,平静地说完了那一切。

    水露泫然欲泣,可早已没了泪。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终于是明白过来,他决定了,他不要她了,他要赶她走了。

    她垂下了脸来,只靠在他膝上,这是她能陪他的最后一点时光。俩人都不说话。她的发松开了,如瀑布一般垂了下来,一半铺在了他的膝上。

    他握起一把青丝,十分留恋。他声音低低的,却是说了出来:“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原来,他爱她,终究是比她爱他要多的。他这样做,只是想她快乐、幸福。既然这是他的愿望,她一定会达成的。她依旧没有看他,她说:“长宁,你记住,这辈子我爱过的,只有你。你要我快乐、幸福,我都会办到。可你不要骗我。”

    司长宁抚着她发的手停了停,便拿起了电话,拨给了医院,约定了住院时间。

    那是最后一点安静的时光,静谧、美好。可她的手机响了,一切席卷而来,再也容不得她停留。是卖行已经卖出了星光的消息。因为司氏的财产被冻结与清盘,那匹马也在此列。那是他与她最钟爱的一匹马!

    “究竟卖给了谁?”水露十分急切,她竟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吗?星光的脾气那么臭,除了她与司长宁,任何人都是不可以骑的!她很担心星光。

    “好像是陈美娴小姐!”那卖家多少有些情谊在,试探了一下,还是道出实情,“如果你想要回星光,该马上行动了。我见陈小姐并非有心买马,虽交了钱,却听说要拿去试枪。我之前有打电话到纪宅找你的,可找不到你,是纪慕先生接的电话。如此辗转,我看你还是快些吧!”

    水露是跌跌撞撞跑出去的,她自然知道陈美娴住在哪里。从陈美娴想对付司长宁开始,水露就找了私家侦探跟踪她。

    水露再也管不了司长宁投来的担忧目光,她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去找星光,它有危险”,便夺门而逃。

    只有司长宁明白她,他就是她的那片星光,永远照耀着她!那是他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那是她与他最美的星光!

    她跑到了陈美娴的别墅前,她的发散掉了,鞋子也跑掉了。真是狼狈不堪。

    可陈美娴只是优雅地笑,坐在花园里,赏着日光。她端起一杯香槟酒,抿了一小口,才道:“水小姐,我想你来迟了。”

    刹那间,水露便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茫然地站在那儿,不敢相信陈美娴的话。

    陈美娴见她失魂落魄的神情,真是痛快极了。

    “本来我已经把猎枪都擦拭好了的,可有一个英国商人看上了那匹马,出了五倍的价钱给我。所以,我把它给卖了。怎么?见不到他送你的马了,很难过?没关系啊!你不是天天在他身边吗?还不够吗?!”忽然,她的神情变得恶毒起来,连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活多久!你们还能风流快活多久!”

    水露已没有了反驳的力气。她只感觉到日头太烈了,太毒了,她觉得眩晕,然后就那样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她觉得有什么在舔自己的脸和手。水露努力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竟是星光!

    她不敢置信,只摸着星光的脸。因为是在室内,高大的星光把一切都搞得有些凌乱不堪。可它就那样守着她,安静地看着她,忽然就跪了下来,用头去拱了拱她的脸。她还当自己在梦中,倒是笑了:“好了,星光,别闹了。我没有不开心。能见到你,你没有死,我很高兴!”

    她环顾四周,是躺在了宽大的沙发上。

    尽管四周一地狼藉,可这个客厅如此熟悉,她看上天顶,是熟悉的旋转楼梯,白色的,橡木做的。二楼走廊上,还挂着名贵的油画。而天顶累累垂垂,闪烁着无数的晶莹光芒,似星光璀璨,那是一盏巨大的水晶灯。

    原来,这里是纪慕的家!

    她竟回到了这里!她的头很痛,想坐起,才发现没有什么力气。她怎么会到了这里?

    见水露醒了,陈妈高兴地跑了过来。

    “太太,以后你可要仔细些了……”

    “咳咳……”纪慕轻咳数声,打断了陈妈的话。

    陈妈一怔就明白了过来,于是转了话题:“太太必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煮面条吃。那个好,清淡!”

    客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水露垂下了眸无话可说。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过纪慕了,只觉得他憔悴了不少,她的心颤了颤,一股酸涩浮了上来,她极力想去平复,可止不住地干呕起来。没有呕吐,因为她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只是干呕。

    纪慕的眼睛动了动,眸光一闪,又平复了下来。这个时候,不适合告诉她。他也坐了下来,就与平常一般,说话时轻言低语,仿若她还是他掌心中的珍宝,他也还会一直这样呵护下去。

    “我知道你喜欢那匹马,所以让一个英国老头买下了它。如果知道是我要,陈美娴那疯子是不会答应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已经去了她那儿。”

    “谢谢你。”水露终于是看向他,对上了他的视线。即使只为了这个,她也该感谢他的,不是?不然,星光就会被陈美娴一枪打死。陈美娴竟是那么恨她,恨毒了她!不能举枪打死她,就连一匹马也不放过!水露感到害怕,身体不自觉地颤了颤。

    “哪里不舒服吗?”纪慕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她只是摇了摇头:“可能饿了的缘故。你放心。”

    俩人便又无话可说。还是纪慕打破了沉默。他似笑了笑的,可那笑水露听着,只觉得难受。

    纪慕说:“你知道,我要的,不是一句谢谢,不是同情与感激。”见她想说什么,他马上截住了她的话头,“可我知道,你还是会来找我的,不争早晚而已。你会为了他,而回来求我。”

    一切,都是纪慕计算好了的。忽然,水露觉得很累。她看着纪慕,认真地看着他,只问了一句:“那你究竟想我怎样?”

    纪慕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即使你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你答应永远不离开我,再不去见他,我可以放过他,放过整个司氏。他还是以前那个呼风唤雨的司长宁。”

    “他病了,病得很重,他值得体面地走到最后。属于他的,本就是他的。你与文洛伊做的一切,都是陷害,你们没有证据!你把他的还给他,让他体面地走,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水露看着他,说不出是恨,还是别的什么。

    可纪慕只是摇了摇头:“你还没答应,永远不再见他。”

    水露忽然露出了悲伤,那么伤感,使得他的心也快要碎了。她轻声求他,语声凄凉:“纪慕,他快要死了。你就让我陪着他吧!我求求你……”

    纪慕也不看她,只看着脚下毛茸茸的地毯,上面全是星光的脚印,仿如一个印记,就如司长宁留给她的印记,这一辈子她也不可能忘得了,抹得掉。

    “我不可以答应你。如果他一年一年地活下去呢?露露,我是商人,从不做没有利益,没有回报的生意。你可以把这一切看成一场交易,你可以不爱我,但如果你答应了,就永远不能离开我,留在我身边,而我也会放过司长宁。不然,警察找上他时,只怕他就只能把时间花在那里头,而不是去治病了。如果,你选择从这里走出去,我也不会拦你,从此放你自由,也会把离婚协议签了。但只怕,你回到他身边,看到的,将会是一具尸体。”

    纪慕的话,明明说得那么慢、那么平静,却如此可怕,如此刻薄。原来她没有路可走了,不是吗?!她闭起眼,闭得那么紧,睫毛在不停地颤抖,但已没有了泪。

    纪慕知道,她在挣扎。他亦坐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道:“露露,只要你答应我这两样条件,我保证,司长宁明天就没事。文洛伊想要的只是司氏的地产公司,而非整个集团,我可以替你说服文洛伊。至于他的贿赂罪,本来就没有犯过,我亦查到了那个受贿的总经理,并在马来西亚抓到了他,只要把他供出来,司长宁就没事了。而司老太太所谓的他不是司老先生亲生子的证据,也是文洛伊捏造的,只要你肯答应我,一切都不成问题。他可以安心养病,甚至可以安稳地过完这一世。他,平安喜乐,安静度日,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露露!”

    纪慕试着去吻她,她没有拒绝。

    他一把抱起了她,进了卧室。

    他缠绵地吻了下来,亲密而温柔,并不焦切,只是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品尝她。他知道,从来都知道,她一直是他的,只是他一人的。

    她看着他,眼睛闪了闪,便蒙上了一股水意。他抱得她更紧了些,吻了吻她的眼睛,她止不住地惶恐,只怕这一生,再也抓不住自己的那一颗心了。她想,或许,他能听见她的心怦怦地跳。他附在她耳边:“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什么也别想。”

    是的,她悲哀地发现,纵使不承认,她对他,亦是早已动了心,动了情。所以,她才不会拒绝他。

    他的吻烙在她的耳旁,她“嘤”一声呻吟,却又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再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动作轻柔,不再富有侵略性,甚至是刻意去迎合她,讨好她的。他能给予她快乐,因为他比她还要了解自己的身体。她的脸红得滴血,眼睛却闭得很紧,她竟然是不敢看他。他轻轻地咬了咬她的耳垂,只觉她柔软的身体猛地一震,只将他攀附得更紧,他一腔柔情蜜意,全赋予了她,看着她,喃喃:“我爱你,露露,我爱你。”一句话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宠溺,他的气息痒痒地吹拂在她耳畔,她只觉全身酥麻无力,只能任他予取予求,而心里被两种矛盾的情感所纠缠,竟是既甜蜜又痛苦。他的喃喃,她已听不真切,只觉像三月的雨拂过湖面,那么多情,温柔地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当水露再次醒来,天色早已被夜的海洋所浸透。纪慕一直看着她,见她醒了,轻吻了吻她的眼睛。她不敢看他,脸红得厉害。他笑了笑,知道她是害羞,先一步离开了床畔,穿好了衣服,想出去等她。

    可忽然,手机铃声就响了。他已走到了门边,怔了怔,又走了出去。

    而她也是一怔,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答应了彼此什么?!她按下了接听键。

    李姆妈的声音有些焦急:“小姐,你还不回来吗?”

    水露想了想,知道长宁必定是在电话的另一头。

    她心下黯然,声音却是温柔的,与平常无异,她只是说:“今晚,不回了。”

    李姆妈没有作声,但水露已听到了电话那头的一声叹,是司长宁的声音:“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这样也好,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似是对李姆妈说,又似是对他自己说。

    水露猛地放下了电话,她的心早已被凌迟了无数遍。最明白她的,永远是司长宁,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司长宁。

    纪慕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他知道,他这样逼她,她终究是答应了他,可他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了。

    走到厨房,陈妈煮的菜也快好了,汤很香,是老火靓汤。他知道,她一向喜欢吃粤式菜肴,所以特意让陈妈备下了这么一桌。他看了眼楼上,还是安静的。

    他对陈妈说:“露露怀孕的事,你先别告诉她。”

    “可是先生,太太已有两个多月身孕了,只怕迟早是要瞒不住的呀!”她不无担心。

    “能瞒得了一时,是一时吧!”纪慕只觉心底惨淡无比。他知道,如果她发现有了他的孩子,一定是要打掉的。她并不爱他,从一开始就说过了,不会生下他和她的孩子。可他那么爱她……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任泪水打湿了掌心。

    [2]

    日子一天天地过了下去,水露对纪慕倒也是一片温柔。她会浅浅地笑,他说话,她安静地听着,偶尔答一两句。她很安静,每天也只是待在家里,看着花园的花,一看就是一天。他问她:“不去容华集团上班了?”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变得不再关心外界的任何事。她对他温柔,只是没了灵魂。

    相敬如宾,大抵就是这个样子,他还能求什么呢?

    隔壁搬来了新邻居,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两家的别墅是靠在一起的,只用园林植物相隔,经常会看到邻居家那四五岁大的可爱小女孩跑来他们的花园玩,带上她的拉布拉多小狗,总是玩得哈哈大笑,倒也给他们家带来了生气。

    水露并不嫌吵,还会把陈妈焗好的芝士蛋糕分给小女孩吃。看着小女孩吃得满脸奶油,水露倒是笑得开心,那时,纪慕刚下班回来,就看到了她明媚的笑容,竟挪不开眼睛。而她在看到他时,便垂下了头,那笑意就又淡了些。

    纪慕试探着问她:“很喜欢小孩?”

    她忽然猛地抬起了头,看他的眼神十分提防。一瞬之间,他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己痴心妄想。

    气氛有些沉闷,连小女孩都识趣地带着狗狗离开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按开了电视。

    电视里出现的正是司长宁,他的大起大落,到如今尘埃落地,可谓是一段传奇了,所以有电视台的人专门采访了他。

    俩人看着电视都是一怔,她已垂下了眸,可纪慕只觉得自己狼狈不堪,他猛地扯掉了电源。

    其实,她知道,纪慕没有骗她。文洛伊放过了狙击司氏的大好机会。司氏又回到了司长宁手里,资产解封,司家老宅也还了回去。司长宁什么也没有失去,他还能平稳地过他的日子。失去的只是她,她已失掉了自由。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她语气平静,“我知道,商场如战场,文洛伊做的一切,没有什么错。司长宁也做过同样的事,在商言商罢了。你为了我,让文洛伊错过了狙击司氏的大好机会,终究是我欠你的。你也没有什么错。”说完,她就转身回了房间。

    这段日子,她经常瞌睡,一睡就是一整天。有时他下班回来了,她还在睡。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究竟还能瞒多久,更暗地里联络了医生,如果她问了,便随便说些话敷衍她,给她开的药也全数换成了复合维生素片。

    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但他会一直瞒下去,到以后,孩子大了,只怕她有心不要,他也不会如了她的愿。于是,他吩咐下去,让所有的用人都看紧了她,不要让她有任何独处的机会。

    可到底是瞒不住的,等到了第三个月,水露惶恐地发现,之前忙着照顾长宁,忽略掉了许多事。她与纪慕在小宿舍时,所有的点滴都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要将她湮灭,使她窒息。那时,他与她……纪慕病了,她照顾他,后来她病了,便是他守着她,那几次根本没有做任何措施……虽然,她的月事一向不准,可从未出现过三个多月了还未来。她出去逛街时,瞒过了他的眼线,偷偷地买了验孕纸,当那两条杠杠出现的时候,她只觉得山崩地裂,连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了。

    难怪,他会问她,喜不喜欢小孩!原来,他一直就知道了的!他们所有人一早就知道了的,就只瞒着她!

    他们看得她那么紧,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呢?

    她躺在床上,只觉心是麻木了般,再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然后,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连忙闭上了眼睛,假装睡觉。

    陈妈也跟了上来,只听纪慕问:“太太一直在睡觉?”

    “方才去逛了商场,司机老李一直跟着的。是回来了,才睡下的。”陈妈不敢隐瞒。

    他声音颤颤的,笑了笑:“太太没买什么东西吗?”

    “听老李说,好像是在珠宝店停下来过,在看一挂珍珠项链。”陈妈答。

    水露的心如被什么捶打了一下,痛得那么厉害,又惊又怕,止不住地想呕吐出来。他们竟然防她防得那么密实,简直是滴水不漏。不就是怕她会去做掉这个孩子吗?!她的胃翻江倒海,身体本能地躬了起来。

    见她似要醒了,纪慕马上噤了声。

    陈妈下了楼,纪慕走了过来。她侧躺着,依旧装睡,那股干呕之意,总算是被她压下去了。

    纪慕在她身旁坐下,手轻抚着她的脸。窗外的芭蕉树,投下的影子摇摇曳曳的,竟似一只一只的小手,在对着他轻摇,让他的心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风吹过,雪白的抽纱窗帘拂过床前,竟与她乌黑的发,一点一点地纠缠,那种缠缠绵绵的感觉,让他再舍不得放手。

    兴许是累了,纪慕在她身边躺下,数着她的睫毛。她的睫毛竟也是晶莹的,在夕阳下,跳跃着不可思议的淡淡光芒。她的唇如粉色的樱桃,盈盈的,娇嫩得不可思议。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唇,吻了吻,却怕吵醒她,连忙分开。他搂着她,竟平静无比,连窗外的蝉鸣都觉得淡了几分,处暑的炎热也漫不进这间卧室。一室安静如水,他只觉平淡而幸福。他慢慢地,睡了过去。

    当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脸、他的轮廓,想起他方才的怜爱,水露的心是挣扎与矛盾的。她后悔,自己本不该招惹了他。她从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对她想要得太多。她知道,他爱她。他身边所有的莺莺燕燕,都被他打发掉了,他的身边只有她了。可她的长宁呢,如今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只要想到长宁,她就没有办法真心待他,所以这个孩子,她不能要。这一辈子,她已经这样难了,她不要她的孩子也跟着她受罪……

    吃晚饭时,水露在无意间提起了太湖,提起了殷红的、大颗大颗的又甜又多汁的杨梅,还有那片隐在太湖之上的杨梅林。她想爬到树上吃个饱。他则宠溺地笑:“你真是猴子转世的。”他笑得那么开怀,连眼睛也弯了起来,唇边的酒窝也现了出来。

    她只是一怔,忽然站了起来,隔了餐桌,去吻他的酒窝。

    他只是一怔,忽然就俯下了身吻住了她。直到她微微喘气,才肯放开她。见她的唇都被他吻肿了,他轻笑了声,手不住地抚摸她的唇。

    陈妈和用人们早含笑退了出去,他们太久没见先生如此由衷地笑过了。

    纪慕本想给她一个惊喜的,可如今已迫不及待地要把它揭晓。他从一旁取过了一个盒子,递给她。

    原来正是下午她看的那挂珍珠项链。

    “还喜欢吗?”他笑问。

    她含笑点了点头,他已绕了过来,走到她身后,替她将项链戴上。他的气息扑在她的耳鬓,她微微地“嗯”了一声。

    他笑得有些坏,圈住她的身子,低低地道:“你这样秀色可餐,再如此挑逗我,我会把你吃了的!”

    她穿的是黑色的真丝裙子,领口开得低了些,胸前那一抹雪白的肌肤已经泛起了红晕。她的脸亦是红的,看向他时,眼睛扑闪扑闪的,却又马上移开了视线,竟是从未有过的娇媚。他忍不住,终究是抱着她回了卧室。

    那一夜,她巧意逢迎,瞒过了他,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捏着她的小耳垂,叹气:“都怪你,让我没有吃饱。”一语双关,让她的脸又红了。

    他当然是不饱的,晚餐没吃两口,就离开了餐桌。而她又有孕在身,他都不敢太过于激烈。只是一想到孩子,他看她的眼神便深了几分。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水露连忙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她什么也不能说,一开口,便会前功尽弃。

    她的小手在他胸膛上随意地写着什么,又似什么也没写,只是描着什么。他一把握住了她小小的指尖,她嗤一声笑,把手抽了回去,让他的心顿感空了一半。他连忙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问她:“你想去太湖?”

    “我还记得,你原说过,等以后,还带我去那儿的。”她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

    她的眼里只有他!他的心跳漏了半拍,原来他说的,她都记得。他只答了一句:“好!”

    她有些爱娇,往他怀里再钻了钻:“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没有提防,也应承了下来。

    她有着最美丽的胴体,那挂珍珠项链坠于她心间,飘飘荡荡的,竟把他的一颗心也搅得不平静起来。她那么美,那双眼,是他梦里最渴望的。而现在,她只柔柔地注视着他,那双眼,既澄清无辜,天真得如同一个孩子,又诱惑妩媚,暗藏了无限的风情。他吻了吻那双美丽的眼睛,将她抱得更紧些,却不敢再恣意放纵,只因怕伤了他们的孩子。

    [3]

    因为疲倦,车子尚未驶出上海,水露就睡着了。她的双手不自觉地轻拢在腹部,那里的那个胚胎还那么小。在梦里,她都是在跟自己说,你怎么能那么忍心呢?

    见她在梦中,犹自蹙眉,纪慕的心似被什么撞了一下,他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眉心,她动了动,竟是往他怀里钻的,像一只小动物。可下一秒,她的话却将他打进了十八层地狱。她喃喃:“长宁,我害怕,抱抱我。”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纪慕只觉眼前一片迷惘,路不是路,天不是天,出了上海后,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已换作一片湛蓝,可他的心底却是阴霾一片。他不能专心开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因她只想俩人出游,当是度假,所以没带一个用人。纪慕拥紧了她,一边抚着她的发,一边低语:“露露,你既不爱我,又何必要给我希望呢?又何必去太湖,你的心也不在那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因有孕在身,时常疲倦,竟是睡得很沉的。他看着她,那纤秀的双眉,那美丽的眸,那雪白的鹅蛋脸,那小巧的鼻子,还有那粉色的唇。他的指尖从她眼睛一直滑落,鼻尖的弧度很可爱,微微上翘,他再滑落,直至那儿,欲启未启的唇。仿佛只有她睡熟了,才是独属于他的。

    轻啄了她的唇,他将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可她却醒了。她的神色还有迷惘,可看见是他,微微一笑,伸过手来,摸一摸他的酒窝。

    “你笑的时候才好看,酒窝才会出来。”她的眼睛忽闪忽闪。他也笑了,显出了那只酒窝。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和我调情吗?”

    他重新启动了车子,继续上路。

    水露脸红了红,没有答话,脸微垂着,双手随意地合起放在腿上,那样子像安静乖巧的孩子。她看了看窗外的天,竟是一片湛蓝,而车窗外是深浅不一的绿色,繁花穿插其间,浓稠适宜,竟如世外桃源一般,忽然掠过大片大片的水光,倒映着蓝天与太阳金光,水面波光粼粼,一时开阔得天与水都朦胧成了一片,似水墨画一般。

    她倒如孩子般,发出了一声惊呼:“呀!快看,太湖。”

    除了那次随了纪慕上岛,其实水露是从未见过太湖的,所以才会闹了笑话。纪慕的眼睛泛出不可思议的光,笑她的语气都带着宠溺:“还没到的,太湖哪有这么小。太湖还分东山、西山呢,更别论湖上无数的小岛了。”

    水露有了些活力,絮絮数着:“那些小岛是不是分布得到处都是,远看一粒一粒的,都似珍珠一般。”

    纪慕点了点头,手伸了过来揉了揉她的头,那瀑布般的发瞬间就乱了,而他只是一味地笑。她看着他,有些魔怔,明明只是一场交易,为什么她的心底会有不舍?她伸出手,指尖点了点他的酒窝,然后又收了回去。

    “别当我是小孩呀!”她有些无奈地将乱了的发拢了拢。

    “你都可以当莴苣公主了。”纪慕还是笑的,脸上的酒窝忽隐忽现,她一时看入了迷。

    “怎么这样看我?”他伸过手来,又要去拨她的发,被她笑着躲开,“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就想,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大孩子的一张脸。大眼睛,小酒窝,都不像男孩子了。”她微微闭起了眼睛,唇角的笑意却很深,“一坐下来就连输了好几把,输得那么狼狈,可看人时,目光还是灼灼的。”

    原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还记得。

    纪慕轻笑了声:“我还以为,你喝醉了,都不记得了。”

    “你刚进来时,我没醉啊!”她还是闭着眼睛的,似是在回想,又似什么也没想,只是闭目养神。

    后来,她醉了,他才会乘虚而入吧!他的眉头蹙了蹙,再看向她时,她已睡着了。

    车道渐渐开阔,雪白的跨湖大桥似要涌入雪白的太湖一般,雾气那么大,四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桥如从平地里出,又延伸进了水里,再出来。桥上车少,他摇醒了她,桥体两边烟波浩渺,与白雾融为了一体,人好似在云里雾里飘浮,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水露不禁惊呼:“好美。”与之前看到的那片水域比,真是皓月与荧光之叹了。

    大桥如一段白练,又似一条银龙,跨过一段一段的岛屿,并非一气呵成的。

    四处还有一些零星的岛屿,小岛上碧树成荫,那岛如点缀在太湖之上的一粒粒翡翠,白是白,绿是绿,美丽极了。

    只见纪慕一直开了许久,又拐过了好些地方,一座一座的岛屿掠过,最后她竟迷失在茫茫水汽中,根本找不到路了。

    她笑:“如果不是有你在,只怕我要流落荒岛了。”

    “小路痴!”他的话那么爱怜、宠溺,只有俩人间的亲昵,连称呼都是可爱的。

    她开始嚷嚷:“还有多久才到呀?”学会了抗议。

    眼看天色将暮,那片片如烟织云绕的水汽薄雾散去,湖面浪花翻滚,水露忽觉,人已置身于万顷青碧之中了,烟波浩渺的太湖又起了变化,竟是苍翠深浓的。唯远处一栋粉墙黛瓦置于碧波之上,那宅邸因岁月磨砺,已化作了一片灰白。靠湖边的那一排落地窗没有掩紧,依稀可见白色的窗纱被风吹起,缭绕翻飞,说不出的寂寞,似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快到了。”他说。车子已迅速地驶过小镇,进山路,拐过湖边,到了另一片水域区。

    原来,就是那一栋灰白色的老宅。

    他们是另外找的船上小岛的。在小岛的对面,还有一片成片的岛屿,坐落有古村落,有集市。赶集时,那一片岛屿非常热闹。他们所上的岛很安静,但有小路通往那边岛屿,倒也是极方便的。

    那栋老宅依旧没有什么人气,可门口竟是多了一只狗,最普通的那种农家犬。

    原先,他还担心她会害怕,可她倒是胆大,走到了一边去,逗小狗玩。还是一只小狗,十分皮实,只黏着她不放,一直趴在她的小腿上摇尾巴,而她竟哈哈大笑起来。

    “再这样下去,我要妒忌那只狗了。”

    纪慕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有一只小狗?”水露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脸不可思议。原来她喜欢狗,难怪看到隔壁别墅的小女孩抱着一只拉布拉多会那么喜欢,看得目不转睛的。

    纪慕牵了她的手,进屋,那只小狗也跟着。

    “是撑船人养的狗,平常在这边替我看房子。撑船人每天喂养它。”纪慕回答她。

    “还没有名字吗?”水露摸了摸小黄狗的头,“你样子那么憨,就叫憨憨好了。”

    憨憨很高兴,围着她只转圈圈,最后躺到了地上,四脚朝天,要她摸它的肚皮,逗得她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只好色的小公狗。”纪慕看得恼了,显然自己已经失宠。

    这里没有用人,但会有人定期来打扫,此时看四处窗明几净的,估计是纪慕早安排了人过来打扫过了。而晚餐倒是纪慕自己弄的,晚饭用的菜早已备好,放在厨房。都是太湖边上,邻里自家养的鸡鸭,新鲜的瓜果蔬菜和肥美的湖鲜。

    晚餐菜色丰富,鸡汤上还浮着一层金黄的油,清蒸鱼鲜得要咬掉了舌头,自家腌制的腊肉清香扑鼻,太湖莼菜细柔滑润清凉可口,并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而一小碟莼菜做的饺子,更是清淡可口,让水露胃口大开。

    看她吃得又香又多,纪慕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她一抬头,对上他深情带笑的眼,一时之间怔住了,没来由地觉得心口难受,菜便已然没了味道。

    忽然,她放下碗筷,笑了笑道:“我饱了。”

    “再多吃些。”纪慕依旧替她布菜,方才她吃得那么急,那么香,像只小猪。她的吃相一向是很好的,可来了这儿,她倒是放开了怀抱,像只贪吃的小猪。

    她摇了摇头:“吃那么多,饱了。你多吃些。”

    他的筷子在面前的小碟里夹了夹,还是放了下去。

    “你爱吃鱼,我明日再要些鱼来。此处的鱼鲜美可口,要比家里的清淡。再炒个花甲吧,放些紫苏辣椒,鲜香可口。”

    听他说了,她的神色忽然暗了暗,便岔开了话题:“你倒想好明天的菜色了。”

    他伸过手来,掐掐她水嫩的脸蛋,笑道:“当然了,为夫的,可得把你伺候好了,养得你肥肥白白的。”

    她笑了:“你真当我是猪啊!”

    那样甜美的小日子,过得十分写意。因天色晚了,纪慕怎样也不肯让她再去杨梅林,只肯让她窝在卧室里看电视。见她嘟起的嘴,他忍不住咬了一口,见她作势要打,他逃也似的跑了。

    当再回来,他的衣服里竟兜着一堆红艳艳的杨梅,原来,是跑去梅林摘果子去了。他满头大汗地跑回来,眼睛亮晶晶的,只穿了白衬衣、牛仔裤,哪还是平常西装革履的样子,根本就是一个清秀的大男孩。

    见她笑得灿烂,纪慕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把梅子一一洗了,放在白色的瓷碗里,递了给她。白碗红梅,真是极好看的。

    她拣了一个来吃,只见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她有些疑惑,而他小心翼翼地问:“好吃吗?会不会太酸了?”

    她便拣了一个放到他嘴边,他一怔,一口含住梅子,还不忘轻咬她指尖,她笑着躲开了。原来,梅子竟是那么甜。

    “好甜。”他说。

    她忽然吻住了他的唇,带着梅子的甜美清香,他的眸色渐深,湿淋淋的眸漫上了情欲,可他轻轻推开了她,只是说:“夜里风凉,快去洗澡,早些休息吧!你也坐了一整天车了。”

    水露一怔,没有说什么,抱着衣服去了浴室。

    见她转身离去,纪慕忽然觉得,俩人单独来此,也许是一个错到离谱的决定,他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可他又是如此贪恋这样的时光,仿如在梦里一般。在这天与地,就只有他们俩,不受打扰,他可以尽情地爱她,而她也只依靠着他。

    是憨憨闯了进来,打扰了他的宁静,他用脚拨着,只想将它赶出卧室。碰巧水露出来,她的发还滴着水,脸上也还挂着动人的水珠,她一笑,竟是如珠光夺目的。

    “别赶它呀!那么小的狗,估计还是怕独自待着的。”她坐到了床边上,拿干毛巾揉头发。她穿着他的白衬衣,露出修长洁白的大腿,他忙移开了视线,只能与那只小狗瞪着,倒是把她逗得笑了起来。

    她的衬衣只松开两粒扣子,是保守的,可胸前的那片雪白还是若隐若现地勾引着他的目光。她倒是不知道的,只拉了毯子盖着肚子,斜靠在床上,看起了电视。那双长腿露在毯子外,曲线美好,使得他只觉燥热难耐。而她还是一脸无辜的天真模样看着喜剧,轻轻地笑,身子一颤一颤的,那只小狗则睡在她床头边上,安静无比。那样的一幅画面,他看着心安,那股欲望便也慢慢淡了下去。能像现在这样,他已经十分满足。

    只是当纪慕睡醒时,身边早没了她的踪影。他急切地找她,屋子那么大,可根本没有她的影子,还是那只小黄狗屁颠屁颠地摇晃着来到他身边。他一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对着憨憨说道:“憨憨,快去找你女主人。”

    憨憨豆大的黑眼睛看了他许久,终于是迈开了步子,先是到处嗅嗅,然后小跑了起来,他跟着狗,跑到了山坡上,远远看见了她白色的身影,只穿了他那一件单薄的白衬衣。

    纪慕迅速赶了上去,从后头抱住她。她只是动了动,没有转过身来。她的身体变得冰凉,也不知在此站了多久。

    漫漫长夜方过去,天边投下第一道曙光,而太湖还是静的,无风无浪,于微暗的天影里,卷起了一点点的白浪。连湖也还未睡醒,还是灰白的一片。

    “怎么来这儿了?”纪慕吻了吻她的颈项。他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可总是说不上来。

    “太湖的日出,应该很美的。”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哀伤,有些不舍,既犹豫又彷徨。

    她究竟是怎么了?纪慕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发烧,只能问:“哪里不舒服吗?”

    她回眸一笑,璀璨无比:“怎么会,我玩得很开心。”

    她的身后是茂密的杨梅林。她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她茫然失措,不知不觉间,已经爬到了半山腰上,她也曾爬到杨梅树上,想假装摔下,做成意外的样子,那对他来说,也没有那么伤心。可是她看着树下的石子路面时,想了许多许多,她竟然不敢跳了。

    遣走用人,独自来此,不过是想制造出一场意外而已,可她在犹豫什么呢?正想着,一道金光倾洒而来,瞬间染红了整个湖面,天边泛起了蜜糖色的光,生生地将黑色的天幕撕开,如果冻终于撕开了那道口子,露出里面晶莹明亮的果肉来。眼前没了障碍,远望便是太湖,万顷波光,竟一半是绿,一半是蜜色,太阳渐出,天空中橙黄的一片,又过渡到了橙蓝,与碧色的水融在一起,浓墨重彩,竟是美得惊心动魄的。

    她不期然地看到如此极美的画面,顿时呆立原地,眼里雾蒙蒙的一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纪慕也不催她,只安静地等。

    “太美了!”她喃喃,转过头来,透过淡淡薄雾,看着他,他神色温柔,目光缱绻,竟让她的目光一再流连。

    山里风大,怕她冷了,他把外衣披到她身上。他的衣裳很暖,裹着她的,连她也觉得不那么冷了。

    如此美的景致,他是早看过了的。因而,他并不惊讶,只是含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喜欢,以后我们每年都来。”

    她怔了一下,只觉脚痒痒的,低头一看,原来是憨憨咬她的鞋子。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听见她轻柔婉转的声音。

    她说:“好。”

    [4]

    可其实,这一切都是假象,水露在心里对自己说:“别再骗自己,骗他了。”

    到了傍晚,天边析出琉璃一般的光彩,依稀暮霭里,那片红绿相间的杨梅林越发美得不可思议,直引诱着她,往那边徘徊。

    纪慕已去买菜,她独自走上了那条小路,爬到了半山腰上。梅林茂密,竟是一眼看不到边的。远远泛出金光,是太湖的万顷波涛。那一道光投进梅林里,也只一瞬,便没了踪影。那些碧绿浓荫的树,深不见底。

    她一点一点地爬上了树去。她选了最高的那一棵树爬!

    不知何时,憨憨到了树下,瞧着她,忽然就猛地叫了起来。

    水露从不知道,那么小的一只狗,竟然有那么大的音量!她慌张了,怕引来了人,毕竟这里还是有许多农户来摘梅子的。

    “憨憨,乖,别叫了啊!”她越哄,憨憨叫得越是厉害。她看着远处的湖,想,跳下去吧!一点也不痛!她的手松了松,脚下便滑了一下,她的心也颤到了极点,一抬头,对上的竟是站在不远处的纪慕的眼睛。他的眼那么黑、那么深,竟是一点光亮也没有。

    她无法,只能挤出一点笑来,还不忘向他挥了挥手:“快来,快来摘杨梅!”

    纪慕动了动,眼睛亮了起来,已经向她跑了过来。

    终究是骗过了他!水露吁出了一口气,正要假意摘梅子,脚下枝丫“咔嚓”一下断了,她直直摔了下去。

    幸得他身手好,离得不远,他猛地飞扑了过去,抱住了她,俩人一斜,她倒在了他身上,竟是一点事也没有。可纪慕已经吓得没了魂,一张脸惨过白纸。没有意料中的见血、小腹痛,什么也没有!这个孩子,太过于顽强,又那么任性,不知是像她,还是他!水露唯有装了笑脸安慰他:“别担心呀!爬树哪有从不摔跤的。这里这么矮,什么事也没有。”

    纪慕欲言又止,又不能把事情说出来,最后只是扶了她站稳,道:“还是小心些好。”

    那一晚,憨憨得了好大一块肉作奖励。如果不是它的声音叫得那么急、那么猛,纪慕也不会那么快就跑了过去。他买了菜后,原是想去梅林摘下杨梅给她的,但只是慢慢地走来,并不急切,是听到了憨憨的声音,才担心会出事而赶了过去。幸而,赶上了。

    可晚上吃饭时,他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每次她的目光触及他的,他便移开了视线。

    他有心事!水露留心观察他,他的一双眸子又黑又深,看向她时,再不是昨日的种种柔情蜜意。他的眸,如深潭,让人猜不着,看不透。那密密的眼睫,一层一层地覆盖下来,将眼睛里所有的光芒都挡了起来,连一丝内容,也瞧不出来。她瞧不见他的眼睛了,他眼帘低垂,只能看见一根一根的睫毛,那么多那么密,如司长宁一般,都有美丽的睫毛,挡住美好的眼睛。

    她一叹,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那眼帘,可纪慕竟是一侧头避开了。他知道,气氛有些尴尬,可一转瞬,他就笑了,道:“今晚我想玩通宵网游。”那笑意温润如水,像投影在湖里的月影,朦胧而美好。真是个大男孩。

    她说:“好。那我自己看电影。”

    其实,他是不敢睡,他怕,会再发生意外。他抱了手提电脑靠在床边玩,倒是没什么心思,玩来玩去都是Game Over,连水露都笑他,不止牌运差,连玩个游戏,手气都是不顺的。

    纪慕抬眸瞧她,她的笑意澄净透明,好似真的什么也不知晓。他想,或许是他多心了。她只是一心要摘杨梅而已……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放于唇边轻吻,似是随意,可还是问了:“你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对吗?你会在第一次见面注意到我,我一抬头,而你也正好看了过来,你有留意到我,对吗?”

    她的心有些乱,挣扎着不愿回答,可是连她自己也无法看清自己的心。是呀!为什么就那么巧,她偏偏留意到他,而不是别的人呢?她的眼睛闪烁而美丽,终是垂了下去,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一瞬之间,狂喜不已,竟是抱住了她,又亲又笑的。只要她有一点点喜欢他,他就够了。她嗔他,像个小孩。那双明眸顾盼生辉,娇媚无比,看向他时,分明是欲诉还休的,他只觉自己的一颗心跳得那么快,那么急,怦怦怦的,隔了衣服,都能听见,它在跳动。他知道,自己该安分些,强压下了所有的喜悦与冲动,他又回到了游戏上来。这一次,他倒是过五关斩六将的,高兴得不得了。

    水露看着他孩子气的那一面,不禁也笑了。对面是一面镜子,斜斜放着,并不能照到人,可她一动,却清楚地看见了镜子里自己的笑容,那么开心、那么甜蜜,她一怔,那笑便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惆怅。见她神情忽而寂寥,纪慕放下电脑,在一旁的袋子里找着什么。

    “找什么?”水露有些好奇,也探过了头来。

    他将一个盒子拿了出来,也不看她,只是说:“看看喜不喜欢?”他的脸有些红。

    水露一看锦盒,就知道是那颗硕大的深海珍珠,镶嵌成了白山茶样式的那挂项链。她装作不知,打开了盒子,目光定在了珍珠上,她伸出手来细细地抚摸。他与她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光,他们新婚时,在地中海上的小岛,那是段神仙眷恋般的日子。

    见她忽然露出甜蜜、温柔的笑意,纪慕就知道,她喜欢。他正想继续玩电脑,她却忽然抱住了他。她伏在他的后背上,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喃喃地说:“我想起了在地中海小岛的日子。”他搂过了她,让她靠在他身上,一边玩着电脑,一边不时亲吻她的发。

    后来,纪慕还是玩累了,趴在键盘上睡了过去。她扶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他也没醒。她试探着叫了他好几声,他也没醒。她再陪着他,睡了一会儿。她坐着,看着他的睡颜,那么清秀、好看,她抚摸他的脸,指尖在他唇边流连。他似有感应,喃喃:“露露,露露。”她俯下身来,在他唇上吻了吻。

    终是离开了他。水露知道,她没有决然的勇气,她是不敢从树上跳下去的。她走到了湖边,那里很平静。她慢慢走了下去,让湖水没到腰处。她不是要轻生,她答应了长宁要好好过下去的,她答应了纪慕,永远不会离开他,所以她并不寻死,她只是不能要那个孩子……

    夜里风冷,她浸泡在水里,只盼望这样能不知不觉地滑胎。身体很冷,她对自己说,忍一忍就好!再忍几个小时,就可以回到他身边,然后,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牙关止不住地打架,她冷得发抖,双手环抱着肩,腹部传来了一点隐痛。她的心里害怕、后悔、犹豫,可她没有办法。

    有狗吠声,是憨憨?它又追了过来吗?她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脚一滑,头便栽到了水里。

    再次醒转过来,是在医院的病房里,水露努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才看见坐在一边的人,是纪慕。

    他浑身戾气。他见她醒了,居然还哼出了一点笑来:“原来,你都知道了。”

    见她不作声,他的拳握得那么紧,只怕自己会朝她挥过去。他离得她远,因为他怕自己会过去一把掐死她。那样,大家都不会再痛苦了!

    “你不觉得痛吗?”他问,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的心是痛的。你不如,给我一刀,还来得痛快些。”

    见她闭上了眼睛,那一串晶莹的泪珠,让他的心再次被揪住,他多想拭去她的泪,可他什么也没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我就那么让你恶心吗?你情愿去死,也不愿要那个孩子!”

    “我告诉你,孩子保住了!从今往后,你再也别想伤害他!我绝不会让你如愿,绝不!”他吼出来。说完了那番话,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说这一段话,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而水露终于是动了动,声音那么弱,可吐字却清晰残忍:“纪先生,我从没有答应过,要给你生孩子。你与我之间,只是一桩交易。我会遵守我的诺言,我不会离开你,可是你不能逼我替你生孩子!即使你再提防我,只要我愿意,从楼梯滚下去,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叫他纪先生,她竟是要撕破了脸面的!她还在挑衅地说着:“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白色的花与珍珠?”

    忽然,他就不想听了,可她一笑,残忍地说了下去:“那是因为司长宁喜欢!”

    纪慕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底血红一片,他如一头猛兽,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脖子那么细,她一动不动,只等着他,等着他掐死她!她竟厌恶他到了如此境地,过往的一切温柔、一切甜蜜,都不过是虚假的,是她对他做戏,好让他放下了提防的心。

    他还在一点一点地用力,可手指触到了冷硬的东西,正是新婚时,他送她的珍珠。原来,不是她喜欢,只是司长宁喜欢!他猛地放了手,她细细地喘着气。

    纪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做梦!我会让你生下这个孩子!一切由不得你!”说完这一句,他快步走了出去。

    后来,纪慕再也没出现过,但陈妈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她没有大碍,很快就出院了,依旧住在纪宅里,只是多了许多保镖,就连她晚上睡觉,都有一个女孩子跟在她身边。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了,水露无计可施。她很瘦,纵使四个多月了,依旧不怎么见肚子。她吃得很少,纪慕给她买的营养片,她全数冲进了马桶里。后来,纪慕找来私家医生,让医生住在了别墅里照看她,定期给她输营养液。她也不反抗,只是任他摆弄。医生要输液打针,她也乖乖地伸出手来。

    可她还是一点一点地憔悴了下去,哪有半点孕妇的样子。

    她原以为,他是走了的,可每每深夜,似醒未醒时,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与他的抚摸。他会长时间地抚摸她的脸、她的发。其实,他的手很温暖,想让她去依靠,可她知道,不能。

    连陈妈见了她这个样子,都哭了。说起那晚,是纪慕从水里救起了她,他如失了魂的人,疯狂地打电话,找医生。可是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他无计可施,最后还是文洛伊出动了直升机,才把她立即运到了上海。连医生都庆幸,抢救得及时,不然孩子就保不住了。

    陈妈劝她:“你不知道,当时先生都急哭了,他怕你冷,一直抱着你,没有松开过。连医生到了,要抱走你,他都不肯放手。他求医生,一定要救你。其实,以先生这样的相貌家世,想要多少孩子没有呢?他真的是爱你,才会想要和你的孩子!你听陈妈一句劝,和先生好好过日子吧!”

    水露不作声。从医院回来后,她对谁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今夜,是他来了。

    水露醒了,便紧闭眼睛,只装假寐。他的手抚过她的脸,她听见了他的叹息,然后是一滴泪,落在了她的眉心。她的眼皮,跳了跳,始终是没有睁开。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再抚了抚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声音低低的:“孩子,我知道,你妈妈恨我。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我总以为,可以留住她。原来,不过是我的一片痴心妄想。”又似在问她,“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被打动,你都不会爱我的,对吗,露露?”

    水露的那颗心跳得那么快,就要跃出胸腔了。她觉得难过,可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任由泪水一点一点地滑落。

    纪慕一怔,指腹轻轻地拭去她的泪,语意凄凉:“如果你没有心,又为何悲伤?”

    终于,他走了。可水露依旧不敢睁开眼睛,她感觉到有什么在舔自己,湿湿的、热热的。她睁开了眼睛,原来是憨憨。

    憨憨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又长大了些。是一只很好看的小唐犬。纪慕将它打扮得很可爱,它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红色领结。她并不需要名贵的服饰、珠宝或者名犬。她想,她要的,其实很简单。

    憨憨很温暖,她抱着它,忽然放声哭了起来。

    门外,陈妈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纪慕说:“好了好了,太太终于肯释放出来了。她一直不说话,也不哭不闹,让医生很担心。如今,哭出来就好了。”

    纪慕疲倦地看着栏杆,取出烟来,想抽一口,可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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