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一家三口,还没有多少沧桑之感的父亲,有着年轻青涩面容的儿子,尚在襁褓中吸奶的4个月的孙子。我刚刚踏入11号卧铺车厢的时候,便注意到了他们。准确地说,是婴儿放肆的啼哭声将我的视线吸引了去,然后便是两个大男人在手忙脚乱地又哄又劝,笨拙中透着一股子被人窥去了疤痕的无助与感伤。
我提着大大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对站在两个床位间的他们说声抱歉,父亲专心地拍着孙子的身体,又哼着没有唱词的曲子,并没有留意到我已经站在他的后面等待片刻。倒是做儿子的一转身,看到我,即刻有失了礼节的歉疚,忙忙地让父亲闪身让一下,又冲我抱歉地点一下头,帮我将行李放到床底下去。
那是一列从温州开往北方以北的长途列车,他们从上海过来,在我之前,早已坐了七八个小时的车程。推算起来,他们大约是凌晨一点钟从上海的乡下早早赶赴了车站,并在湿冷的夜色下,如一株寂寞的野草,或者树木,站在彼此没有话说的人群之中,等待火车开过来,并像我一样焦虑地祈祷可以补到一张卧铺车票。而那个从没有乘坐火车出过远门的小孙子,则在昏睡中噘着小嘴,又时不时地做出吸吮什么的动作,似乎,在怀念母亲怀中曾有过的喝奶的短暂甜蜜。
早起赶车的我,上眼皮还依依不舍地时时往下眼皮上靠拢,我很快地爬上中铺去,想要睡一个回笼觉。可每次要进入梦乡的时候,都被婴儿无所顾忌的哭声给吵醒。这样三番五次地折腾之后,我终于对能够做一个小梦不再抱有希望。我有些烦乱地坐起来,朝那个抱着婴儿的儿子看了一眼。恰好他也抬了头,与我的视线相撞。他脸上即刻又现出那种属于小城镇的谦卑与内疚,并向我致歉:实在对不起,小孩子总哭,打搅你休息了。
我看着他怀中明显有些营养不良的孩子,不依不饶地哭着,心便有了微微的软,问他,你们这是去哪个地方?儿子温柔地晃动着怀中的婴儿,抿嘴笑道,山西。停了片刻,又补充道,去找孩子的妈妈。
我轻轻哦一声,试探问道,她在山西工作么?儿子低头看着哭声小下去似乎要睡的婴儿,摇头,说,是她老家。我从他的眼睛里,窥到他有片刻的黯然,便大体猜测出,或许他与孩子的母亲吵了架,或者与他一样年轻的母亲并没有做好抚育孩子的准备,害了怕,逃回千里之外的家中,再或,从一开始,就不满意这个看上去没有前途也不怎么会有“钱途”的丈夫,她与他,不过是在打工时萍水相逢,在某个特殊的时刻擦出了点滴的火花,并稀里糊涂地生下了这个孩子。但这样旅途中的情感,脆弱得如同一根落在水中的稻草,不过是一圈微小的波纹,便将它席卷了去。所以她很快地丢弃了他,连尚在吃奶的孩子都不留恋,便漠然地回了家。
这样距离真实的故事不会差距太远的猜想,让我对这两个坐30个小时的火车,试图挽回女人的男人,生出了同情。尤其,是这个贪恋一对柔软乳房的婴儿。我柔声问父亲,这孩子第一次外出吧?不想父亲却是即刻回答,好几次了呢,以前他爸爸经常带他去浦西的,不过都是坐汽车,火车还是第一次坐,所以他有些不习惯,这一路上总是哭闹不止,连在睡梦里都会偶尔哼哼几声呢。
我突然地有些难过,为这个才出生4个月便常常寻不到妈妈的孩子。他并不知道大人间的恩怨,只是想要寻找一个比奶嘴更温润的乳房,或者一双爱意绵绵的眼睛。而当他躺在父亲粗糙的怀里,在汽车或者轮船的颠簸中,被当作一个砝码,去恳求一个女人的时候,他生命的底色上,便现出人生的苍凉与伤悲。
我只是一个路过他们尴尬生活的路人,不能给予他们任何的帮助,反而会因为八卦的打探,而伤了他们敏感的心。我所能做的,只是陪他们坐着,看他们为了一个孩子,笨手笨脚地冲着奶粉,挤着甜橙,做着鬼脸,哼着曲子……
火车抵达山西大同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但并没有人接站,他们还将抱着唯一可以换回母亲心的婴儿,辗转坐3个多小时的汽车,抵达他们希望的小镇。
我希望这长长的跋涉,能够让他们寻到一丛微弱燃烧的火苗。也只是希望。
弟弟第一次到北京读大学的时候,与我是同样的年龄。在父母的眼里,17岁,只不过是个孩子,而且,又是没出过县城连火车也没有见过的农村少年。母亲便打电话给我,说要不你回来接他吧,实在是不放心,这么大的北京,走丢了怎么办?我想起这么多年来,一个人走过的路,很坚决地便拒绝掉了。我说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男孩子,连路都不会走,考上大学有什么用?!
弟弟对我的无情,很是不悦,但父母目不识丁,也只能倚靠自己。我能想象出他从小县城到市里坐火车,而后在陌生的火车站连票都不知道去哪儿买的种种艰难,但我只淡淡告诉他一句“鼻子下有嘴”,便挂掉了电话。是晚上12点的火车,怕天黑有人抢包,母亲提前五个小时便把他撵去了车站。他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在火车站候车室里坐到外面的灯火都暗了,终于还是忍不住给我打了电话。我听着那边的弟弟几乎是以哭诉的语气提起周围几个老绕着他打转的小混混,便劈头问道:车站民警是干什么的?!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我睡觉,明天车站见吧。弟弟也高声丢给我一句:车站也不用你接,用不着求你!我说,好,正巧我也有事,那我们大学见。我举着电话,听见那边嘈杂的声音里,弟弟低声的哭泣,有一刹那的心疼,但想起几年前那个到处碰壁又到处寻路的自己,还是忍住了,轻轻将电话挂掉。
弟弟是个不善言语又略略羞涩的男孩,普通话又说得那么地蹩脚,瞥一下眉眼,便知道是乡村里走出的少年;亦应该像我当初那样,不知道使用敬词,问路都被人烦吧。他一个人在火车上,不知道厕所,水都不敢喝。又是个不舍得花钱的孩子,八个小时的车程,他只啃了两袋方便面。下车后不知道怎么走,被人流裹挟着,竟是连出站口都找不到。总算是出来后,一路上挤公交,没听到站名,坐过了站,又返回去。等到在大学门口看见我笑脸迎上来,他的泪一下子流出来。看着这个瘦弱青涩的少年,嘴唇干裂,头发蓬松,满脸的汗水,额头上不知哪儿划破的一道轻微的伤痕,我终于放下心来,抬手给他温暖的一掌,说,祝贺你,终于可以一个人闯到北京来。
临走的时候,只给他留了两个月的生活费。我看他站在一大堆衣着光鲜的学生群里,因为素朴而显得那么地落寞和孤单,多么像刚入大学时的我,因为卑微,进而自卑。我笑笑,说,北京是残酷的,也是宽容的,只要你用心且努力,你也会像姐姐那样,自己养活自己。我知道年少的弟弟,对于这句话,不会有太多的理解,他只是难过,为什么那么爱他的姐姐,在北京待了只是几年,便变得如此地不近人情?他之所以千里迢迢地考到北京来,原本是希望像父母设想的那样,从我这里获取物质和精神的多方支持,却没想,连生活费,做姐姐的,都要自己来挣。
一个月后,弟弟打过电话来,求我给他找份兼职。我说,你的同学也都有姐姐可以找吗?他是个敏感的男孩,没再说什么,便啪地挂断了。顷刻,母亲的长途便打过来。她几乎是愤怒,说,你不给他钱也就算了,连份工作也不帮着找,他一个人在北京,又那么小,不依靠你还能依靠谁?!我不知道怎么给母亲解释,才能让她相信,我所吃过的苦,他也应该能吃,因为我们都是乡村里走出的孩子,如果不自己闯出一条路来,贫困只会把所有的希望都熄灭掉,而且留下无穷的恐惧给飘荡在城市里的我们。碰壁,总会是有,但也恰恰因为碰壁,才让我们笨拙的外壳迅速地脱落,长出更坚硬的翼翅。
我最终还是答应母亲,给弟弟一定的帮助。但也只是写了封信,告诉他所有可以收集到兼职信息的方法。这些我用了四年的时间积累起来的无价的“财富”,终于让弟弟在一个星期后,找到了一份在杂志社做校对的兼职。工作不是多么地轻松,钱也算不上多,但总可以维持他的生活。我在他领了第一份工资后,去赖他饭吃。他仔细地将要用的钱算好,剩下的,只够在学校食堂里吃顿“小炒”。但我还是很高兴,不住地夸他,他低头不言语,吃了很长时间,他才像吐粒沙子似的恨恨吐出一句:同学都可怜我,这么辛苦地自己养活自己;别人都上网聊天,我还得熬夜看稿子,连给同学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钱又这么少,连你工资的零头都不到。我笑道:可怜算什么,我还曾经被人耻笑,因为丢掉50元钱,我在宿舍里哭了一天,没有人知道那是我一个月的饭费,而我,又自卑,不愿向人借,可还是抵不住饥饿,我在学校食堂里给人帮忙,没有工资,但总算有饭吃。你在现实面前,如果不厚起脸皮,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的。
那之后的日子,弟弟很少再打电话来,我知道他开始“心疼”钱,亦知道他依然在生我的气,因为有一次我打过电话去,他不在,我说那他回来告诉他,他在大学做老师的姐姐打过电话问他好,他的舍友很惊讶地说,他怎么从来没有给我们说过有个在北京工作的姐姐呢?我没有给他们解释,我知道他依然无法理解我的无情,且以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原本可以引以为傲的姐姐淡忘掉。就像我在舍友们谈自己父母多么地大方时,会保持沉默且怨恨自己的出身一样。嘲弄和讽刺,自信与骄傲,都是要历经的,我愿意让它们一点点地在弟弟面前走过,这样他被贫穷折磨着的心,才会愈加地坚韧且顽强。
学期末的时候,我们再见面,是弟弟约的我,在一家算得上有档次的咖啡馆里,他很从容地请我“随便点”。我看着面前这个衣着素朴但却自信满满的男孩,他的嘴角,很持久地上扬着,言语,亦是淡定沉稳,眉宇里,竟是有了点男人的味道。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说话吞吐遇事慌乱的小男生,他在这短短的半年里,卖过杂志,做过校对,当过家教,刷过盘子;而今,他又拿起了笔,记录青春里的欢笑与泪水,并因此得到更高的报酬和荣光。他的成熟,比初到北京的我,整整提前了一年。
我们在开始飘起雪花的北京,慢慢欣赏着这个美丽的城市。我们在它的上面,为了有一口饭吃,曾经一次次地碰壁,一次次地被人嘲笑,可它还是温柔地将我们接纳,不仅给我们的胃,以足够的米饭,而且给我们的心,那么切实的慰藉和鼓励。
没有残酷,便没有勇气,这是生活教会我的。而我,只是顺手转交给了刚刚成人的弟弟。
他的父母,都是农民,不识字,也无法带给他任何的荣耀。他年少的时候因为成绩出色,被保送至市里读最好的中学,他就是在那时,开始借外人的视线,学会审视自己卑微的出身,和父母粗鄙的言行,无意中给他带来的重重的烦恼。
他犹记得读高一那年,他与一群人,正在走廊里说笑,母亲突然就走过来。他先自看见了,却并没有立刻迎上去,而是在母亲的东张西望里,尴尬地低下头去。正试图在人群的掩护里,逃开的时候,却是一把被母亲给兴奋地抓住了。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母亲紧紧地拽着胳膊,说着琐碎的家长里短。原本那亲密无间的一群,此刻,陡然就与他有了距离;母亲起了毛球的线衣,土得掉渣的方言,一声又一声唤起他一直羞于对人提起的乳名,手里提的大袋的手工煎饼,无一不让周围的人觉得好奇且热闹。像是一场精彩的戏剧,台下的人,纷纷在他们的表演里笑成一团;而台上饰演小丑的他,却是在拼命的蹦跳里,忽地生出一种几乎将自己吞噬掉的无助与悲哀。他在喧哗嘻笑里,并没有记清母亲说过的话,也忘了母亲是求人才搭了顺路车来,专门看望他,且将一肚子的话絮絮叨叨倾诉给他;他只是清晰地记住了那些外人的“关注”,和走廊里疏离的歌声与打闹。
此后他便再也不让父母去学校看他,他宁肯浪费宝贵的时间,将不小心丢在家里的课本,自己跑50多里回家去取,也不会让父母送来,连带地将自己晦暗粗糙的一切,重复展览给人。他只是发奋地学习,将那些外人的嘲讽冷漠与不屑,全都踏在脚下;一同踩下去的,当然还有原本让他温暖的父母的关爱。
这样卧薪尝胆似的努力,终于考入了理想的大学。去读大学的那天,父亲执意要去送他,可是在临上火车的时候,看着父亲挤在一群家长里,那么笨拙地帮他搬着行李,又因为有人无意中踩了他的脚,而差点在车上争吵起来,便终于一狠心,让父亲回家去,一切他自会处理。父亲第一次跟他急了,说这么小,又没有出过远门,一个人怎么行?他也在周围的吵嚷里发了脾气,说,你不也是一样么,没有去过北京,况且你连字不认识,除了给我带来麻烦,还能有什么?!他说完这句话,便觉得心里空了,那些淤积了许多年的泥淖与杂草,倏忽之间,便全都被除掉了。50岁的父亲,在一个又一个人的推攘里,呆愣了许久,后来是火车快要开了,才装做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帮他把行李放好,又去给他接了一杯热水,这才转身走了出去。他在慢慢启动的火车里,看见父亲在送行的人里,拼命地跑着,似乎要跟着这火车,一同跑到北京去,但还是被飞快的车无情地丢在站台上,再也看不见了。
他在大学里,依然是很少回家。电话,是从来不在宿舍里打的。即便是在电话亭,也要等到最后,人都走光了,才匆忙地插进卡去,与父母说几句闲话。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泡在自习室里。家庭的贫寒,让他始终没有勇气,与人自如从容地交际。而爱情,更是如此。他是在被学校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后,才开始与暗恋了他两年的媛交往的。媛低他两级,是学校一个教授的女儿,但并没有因此像那些娇生惯养的城市女孩一样,骄横霸道。他应该会主动追求媛的,如果没有媛优越的家境,阻碍了自己。媛也是个矜持的女孩,等了他两年,见他依然无动于衷,这才着了急,一次次地跑来找他。媛的父母,始终是不喜欢他的,尽管见面的时候,也会与他说话,但言语里,明显地带了高傲与骄矜。幸亏媛是善良的,知道他的学费,都是贷款,知道他生活费,全要靠自己打工挣取,知道他的父母,无法给他的前程,带来任何的帮助,但依然执着地爱他。
是媛的坚持,最终给他们的爱情,带来了春天。媛的父母,为了宝贝女儿,动用关系,将他留在大学,并在他毕业半年后,决定为他与媛,举办盛大的婚礼。他没有告诉媛,在他们家乡,喜宴,是一定要在男方家举办的,否则,必将招来亲戚朋友的嘲笑,认为父母没有能耐,连自己的儿子都留不住。他的父母,也曾一次次无比憧憬地,谈起他的喜宴。但他还是隐瞒了这个秘密,他知道对于媛的父母,喜宴是他们一种变相的交际手段,他们骨子里的骄傲,是绝对不允许他们女儿的婚礼,在破败的山村里举行,遭人耻笑的。
他的父母,不知何时,学会了沉默。对于这次婚宴,他们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托人捎话给他,说一定会坐火车赶去参加他的婚礼。但他还是不放心,甚至睡觉时,都梦见父母在喜宴上,每说一句话,都招来外人的哄笑。他为此曾小心翼翼地打电话给父母,暗示他们到时一定记得不要随便说话,以便惹得岳父岳母生气。
喜宴终于来了。他在父母迈进豪华宾馆的时候,便红了脸。尽管穿了簇新的衣服,但他们的神态与举止,却是与周围的一切,如此地不和谐。他只将父母安排到饭桌前坐下,便随了岳父岳母,去接待那些身份显赫的客人。忙碌的间隙,他偶尔瞥见父母,在角落里孤单地坐着,像是两个他极力想要摆脱掉,却还是躲闪不及的乡下亲戚。这是他们儿子的婚礼,但却是与他们没有丝毫的关系。甚至,在最终开席时,因为涨红了脸的父亲,始终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上得了台面的话,一旁的导师,代表父母作了发言。他依了繁缛的礼节,一桌桌地敬酒,但那心,却是在周围人意味深长的注视里,碎掉了。
他在父母走后许久,还无法洗清烙在身上的难堪的印痕。半年后,他回家,去小姨家闲坐,聊起他的那场喜宴,小姨突然说,知道么,你的婚礼,给你父母留下了那么深的疤痕,他们从来都不愿在人前,提起你这个留在大城市且富贵起来的儿子。你不愿意他们去看望你,不愿意他们给你打电话,不愿意他们在你的岳父岳母面前露面,甚至是说话;可是,你不知道,他们也同样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曾有过这样一个忘记了自己根基的儿子……
他一直以为,父母是自己笔挺的西装上,难堪的一片菜汁,却是没有想到,原来自己也是父母身上,一团尴尬的饭渣。
她是单位里的单身妈妈,离婚后独自一人带着孩子,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工作。起初她没有房子,也租不起,只能借助姐姐的关系,与6岁的儿子一起住在附近一所大学的女生宿舍里。怕儿子夜里睡得不适,她买了一个简易的垫子,自己打了地铺,守候在儿子床边。才很小的一个孩子,就有了羞耻心,每次出入女生宿舍楼的门口,总是低头快步地走;夜晚起来去女生洗手间,也要将她摇醒,让她去看一下里面是否有人。而且还知道讨好同宿舍的女孩子,懂得叫她们姐姐比叫阿姨会让人家开心。有时她看到儿子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乖巧地喊姐姐好,她的心里会突然很疼,好像那一声是根尖锐的针,扎在她的心里,并瞬间见了鲜红的血。
她的薪水不多,等到后来租了房子,再除去日常的开销,便所剩无几。所以常常想给儿子买一件礼物,都要为难。一次他们在商场里,一个小孩子朝爸爸嚷叫着要一辆电动飞船,那男人立刻二话没说,拿了两个不同款式的飞船便去了收银台。那时她的儿子也正站在旁边,兴奋地抱着其中的一辆,试着在地上发动飞船。尽管儿子并没有让她也掏钱给自己买一辆,但她还是感觉到他在经过那对父子旁边时,眼睛里瞬间燃起的渴盼和羡慕。她犹豫了片刻,想要转身回去将那个玩具买给他,可是儿子却突然摇摇她的手,冲她撒娇,说:妈妈,我饿了,我想吃家门口的豆沙包,你买给我好不好?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落下来,但还是克制住,蹲下身去,紧紧地抱一抱他,说:傻孩子,当然好。
半年后儿子读一年级,她有一天下班回来,看见他正蹲在洗水池旁,费力地洗着自己的衣服,小小的人儿,还够不着水泥砌的池子,所以袖子已经湿了大半,身上溅满了洗衣粉的泡沫,鼻翼上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听见她的脚步声,儿子回头冲她咧嘴一笑,说:妈妈,今天我们老师布置的作业,让回家帮妈妈做家务,我自己洗衣服,算不算数呢?她摸摸他瘦弱的额头,说,肯定算数呀,如果我是老师,会给宝贝打一百分呢。
第二天她去上班,有同事出国游玩回来,将日本的青豆分发给大家一人一袋,别人拿到后立刻拆开,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她也刚要打开,突然想起了儿子,便一脸喜悦地收了起来,并毫不避讳外人的注视,说,回家带给我儿子吃,他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他最爱吃这些小零食了。有人背着她小声嘀咕,说:瞧,单身女人过得可真是心酸,一袋青豆都舍不得自己尝一个,而且穷得连点自尊也没了,这样的话怎么好意思当众说出来?
有好心人悄悄地暗示她,说,尽管知道你爱孩子,可以后还是最好说话做事内敛一些,别给人留下话柄,也别让人家看了笑话。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说:可是我对这样的嘲笑,没有丝毫的感觉,那一刻我只是想着我的儿子,就像他那么小小的人儿,为了一个住宿的床位,可以在人前一次次给足我面子一样。
她知道其实这样的话,也没有必要解释,因为爱从来都是买双程票的,当它们从她的体内,流向孩子的时候,返程回来,携带的只会是更多的爱的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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