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学与净土-生命升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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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与人的相处对待,如果能做到坦坦荡荡、磊落自在,

    互相都以一颗真挚善良、清净无染的心相向,

    这就是人格的提升,生命的升华了。

    在现代社会里,我们受尽文明弊病的困扰,已经逐渐丧失了自然的气息,人人承受各式各样来自家庭、学校、社会等等不同场所的折磨与压力,譬如情感争执、朋友社交、事业竞争,乃至政治、经济等各层次的问题,可以说层出不穷,千变万化。因此,我们不仅要使身心切实安住,还要追求生命最高的境界,这样才能免于随波逐流,同流合污。

    如何才能使生命获得升华?在佛教里告诉我们许多修行的方法,其中以禅的功夫最为简易可行。虽然佛教中,如中国的八大宗派,有很多切实可行的途径,足以涤虑澄思,净化身心,使生命自然升华,不过这些方法,都不如禅来得直接、透彻。

    参禅有几个要领必须注意:一、不说破;二、提起疑情;三、把握禅机;四、行脚参访;五、实证开悟。禅是不可以用语言文字道断的,说破了就不是禅,而是糟粕的知解。禅注重自身的实地参究,并且要提起疑情,好比撞钟,用力越大,回声越响。当我们对生命本质的疑问越深时,所得到的答案将越真实。参禅访道,把握住机锋的相对很重要,就如同照相要调好焦距,穿针要对准针孔,参禅不对机或失去先机,就不能开悟。

    禅重视实际的身体力行,打坐观想固然是一种禅,日常的行住坐卧也是一种禅,禅者有时为了参透一句话,不惜穿起芒鞋,踏遍岭上云朵,为的是寻找明师善知识,除却心头上的那份悄然。禅师们说:“借此闲房又一年,岭云溪月伴枯禅;明朝欲下岩前路,又向何山石上眠?”这种行云流水的闲适自在就是禅。当然参禅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证悟清净的自性,所谓明心见性的功夫。有了这五项要领,大概就能体会到禅深深的奥妙了。

    以下从四个角度来探讨生命升华的禅者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一、从平常的事务里看禅的世界

    大部分的人总以为禅一定要在禅定里才可以修行,有些人更认为盘起腿来打坐,闭目敛神,眼观鼻,鼻观心才是禅。打坐当然是禅,但是禅却不仅仅限于打坐,举手投足,一言一笑,无非是禅。乃至随时随地的举手投足,行住坐卧、搬柴运水、饮食睡眠,都充满禅机。禅是无所不在、遍于一切的。

    有一天,沩山禅师询问前来探望他的徒弟仰山禅师说:“你整个夏天不见人影,都做了些什么呀?”意思是说,这些日子不参禅、不修行,白白糟蹋了光阴。

    仰山禅师回答:“师父,我耕了一块田,收了一篮果实。”

    师父一听,非常欢喜,于是说:“果真如是,这个夏天你就没有空过了。”

    沩山禅师的意思是:从现实生活来看,如果真的种了一块田地,也实在有了丰收;在参禅意义上,则是种下了他日成佛作祖的因缘。

    徒弟仰山禅师被师父这么一问,也反过来问师父:“师父,这个夏天,您又做了什么?”

    “我白天吃饭,晚上睡觉。”

    仰山禅师听了,赞叹答道:“师父,这个夏天您也没有空过时光。”

    这种完全投注生命的日常生活,就是禅,也就是升华的世界。正因为沩山禅师得到禅的妙用,才能白天夜晚自在安详,无论饮食睡眠都能正常自然,所以说禅是无所不在、遍于一切的。

    现在一些人被功名利禄、亿万金钱搞得纠缠不清,不仅寝食难安,连坐立都不定。譬如回到家里,正想坐定安心吃一顿饭,电话铃响了,一听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甚至半夜回家,倒头将睡,门铃又响了,又有不速之客来商量重要的业务;只要眼一闭,心神就不宁,恐怕这一打盹,生意就在懵懂当中泡汤了。终日浑浑噩噩、汲汲营营,没有一点属于自我宁静的时间,这种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一个禅者的生活,所谓“一钵千家饭,孤僧万里游;青目睹人少,问路白云头”,是多么洒脱自如啊!禅的日常生活是尽量将生活简单化、艺术化、纯粹化。

    什么是禅者简单化、艺术化、纯粹化?“衣单二斤半,洗脸两把半,吃饭三称念,过堂五观想。”禅者的衣服非常简单,捆绑起来不及两斤半重,可以随时肩挑,云游四海,不像一般人出门穿衣,挑三拣四的,还不能称意。有些人出来听一场讲演,或是参加宴会,常常为了选一件最合心意的衣服而伤透脑筋,最后干脆不出去,省得麻烦。想一想,为了一件衣服的颜色、长短、合适与否,而错过一场千载难逢的机缘聚合,不是太可惜了吗?所以衣服多不一定就是好,少也不见得坏,多少不放在心上,不当作一回事,生活自然简化,也没有气躁心烦的时候了,这不就是最自在的生活方式吗?生活能如此简单、淡泊,不追逐名闻利养,再苦的日子也能把它艺术化、纯粹化。

    除此之外,禅者随缘逍遥、无求自在的境界,可以用一首诗来形容:“外出参禅和受戒,扁担绳子随身带;出坡作务天天有,为求身心永康泰。”对禅者而言,平常洗碗、扫地、除草、耕田的工作劳动之中,都充满了禅机,细细去品尝,到处洋溢着禅趣。能够保持“若无闲事挂心头”的一颗心,自然“便是人间好时节”了。对禅者来说,平常多么烦琐的事务也要把它简易化,人际来往复杂的关系也要把它艺术化,而保持康泰的身心、纯净的心灵。有的人碰到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往往就挂碍在心上,久而久之,酿成了心病,无法体会禅者这种“犹如木人看花鸟,何妨万物假围绕”,去住无心、洒脱放旷的生活;不能体会,当然更谈不上生命的升华了。

    日本曹洞宗的祖师道元禅师,年轻的时候曾到中国天童寺参学。有一天日正当中,看到寺中一位年老的出家人汗流满面地在路旁晒干菜,道元禅师走上前,开口问道:“老师父,你年纪多大了?”

    “78岁。”

    “年纪这么大了,怎么不叫人代做呢?”

    老和尚转目正视道元禅师说:“别人不是我呀!自家分内的事,别人如何代替呢?小便盥洗的本分事,别人代替得了吗?”

    道元禅师听了恍然有悟,还是不忍心地说:“天气这么酷热,何必一定现在做呢?”

    “不是现在,更待何时才是晒干菜的时候呢?”

    禅者参禅的态度是尊天敬地,毕恭毕敬,绝不放弃任何一个机缘,他们以平常心来对待日常的生活,也以平常心来庄严未来的世界,而这未来庄严美丽的世界,都在当下的转换提升。

    在中国禅宗史上,先有马祖道一禅师创丛林,继有百丈怀海禅师立清规于后,留下千年奉为圭臬的制度。百丈禅师并为自己定下一条律则:“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中国佛教自此走向农禅的大道,禅从此落实于中国的大地,和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禅者的日常生活虽然无所用心,自在洒脱,但是绝对不是放荡不羁、游手好闲。许多禅师勤奋参学、素简守道的态度是令人十分尊敬的,他们不仅在搬柴运水时参禅,连举眉瞬目都不放过丝毫禅机,如同永嘉大师说:“行也禅,坐也禅,语默动静体安然。”对真正的禅者而言,在平常生活之中,禅是触目即是,无所不在的。

    禅者的生活俭朴,表面看来似乎苦在其中,其实他们的内心世界已经充实圆满,所流露的神态是自然而然对参禅悟道的一份向往与追求。佛鉴禅师一钵囊、一鞋袋,穿戴多年,百缀千补,仍然舍不得丢弃。有人劝他更换新的,他说:“这些东西,自从我出夔关以来,至今仅用了50年,怎么能够半途弃置不要呢?”

    禅者这种超然物外、恬淡知足的升华境界,不正是我们所渴求的吗?因此我们要从日常生活去体悟俯拾即是的禅意,然后把体悟所得的禅悦化为生命升华的动力。

    二、从矛盾的语言里看禅的世界

    从禅者日常生活的世界里,可以证悟升华的生命,但是如何在禅师们的对话语句之中,去透悟禅的境界呢?

    我们常常感觉到禅师的对话是风马牛不相及,颠倒错置。比如你问禅师:“这朵花如何?好看吗?”他可能回答:“快要下雨了。”你问他:“吃过饭了吗?”他会告诉你:“啊!那里有人饿死。”你问他:“佛法大意如何?”他或许会如是说道:“吃饭、睡觉而已矣。”他这么一答,简直是让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禅者尽在答非所问,不知所云。

    其实不然,他们不但没有答非所问,反而是切中玄机。严格说来,两个没有共同经验的人是极难声气互通的,对于一个没有见过山水的人,费尽口舌为他描述山水之情,尽管惟妙惟肖,也只是对牛弹琴,白费功夫罢了。同样的,对一个没有禅悟经验的人谈禅,更是如同蚊子叮铁牛,浪费唇舌而已。虽然如此,禅师还是要说,因为说总比不说来得实在,而这正是禅的妙处,也是禅者的慈悲。

    譬如有位禅师说:“南山起云,北山下雨。”又说:“怀州的马吃草,益州的马腹胀。”乍看之下,一点也不合常理、不合逻辑,但是如果仔细去参究,处处都是增广智慧的禅机。一般人的观念,物是物,我是我,物我彼此对立,纵有关系也是相互的。这种观念完全起源于分别、对立的心识活动,根本不是究竟真理。由这种邪见衍生的纠执,常常会造成一些无谓之争,意气之斗。禅师却早已剔除差别心,从觉悟的自性海中流露平等的智慧,透视诸法实性的平等一如,因此宇宙万物在他们看来,没有物我的分别,内外的不同。这种融合的境界就是生命的升华。

    所以,我们要能从禅师们的矛盾语句当中,去发掘智慧之花,进而提升生命的境界。

    傅大士有一首禅诗说: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这首诗看起来完全不合情理,不切实际,但却是从禅师的证悟自性之中所流露出来的智慧。禅虽然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但是从禅诗里,可以体会到禅师证悟世界的意境。

    其实这整首诗就是矛盾的调和,单从“空”字解说,便已蕴涵了一切万有,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在禅师的智慧中,空是一切万有的来源,宇宙不空,便不能覆载万物;心灵不空,如何包容三千?禅师说“空手把锄头”,事实上空手把持的岂止是一把锄头,而是整个宇宙三千、法界虚空,由此可见禅师的包容之心。“步行骑水牛”是一种悠然忘我、逍遥自得的境界。心为物系,乘坐在豪华的轿车上仍然不能自在;心无磊块,骑牛、步行是一样的徜徉快乐。“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通常一般人会认为流的是水而不是桥,这种心态根源于差别的观念,我们的心有了差别,所以外境有动静、内外,乃至大小.上下的种种现象产生,而禅师的境界是动静一如、内外合一。

    内外、上下等任何纠执,完全起自于我们差别、对待的心识,而这种心识活动,却存乎“一念之间”。其实里里外外的人来人往,都是整体共存的。我们唯有从禅师矛盾的语句中,去看破纷纭虚妄的表象,根除我们的分别心,不为风、幡所动,才能进入禅的世界。

    有一个沙弥满怀疑虑地问无名禅师道:“禅师,您说学佛要发心普度众生,如果一个坏人,他已经失去了人的条件,那就不是人了,还要度他吗?”

    禅师没有立刻作答,只是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一个“我”字,但字是反写,如同印章上的文字正反颠倒。

    禅师问道:“这是什么?”

    沙弥:“这是个字,只是写反了。”

    “什么字呢?”

    “一个‘我’字!”

    禅师追问:“写反的‘我’字算不算字?”

    “不算!”

    “既然不算,你为什么说它是个‘我’字?”

    “算!”沙弥立刻改口道。

    “既算是个字,你为什么说它反了呢?”

    小沙弥怔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禅师:“正写是字,反写也是字,你说它是‘我’字,又认得出那是反写,主要是你心里真正认得‘我’字;相反的,如果你原不识字,就算我写反了,你也无法分辨,只怕当人告诉你那个是‘我’字以后,遇到正写的‘我’字,你倒要说写反了。”

    禅师又接着说:“同样的道理,好人是人,坏人也是人,最重要的在于你须识得人的本性,于是当你遇到恶人的时候,仍然一眼便能见到他的善恶,并唤出他的‘本性’,本性既明,便不难度化了。”

    善人要度,恶人更要度;越是污泥,越可长出清净莲华;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所谓善恶正反,只在一念之间。“善恶是法,法非善恶”,从本性上看,没有一个人不可度啊!

    唐朝的黄檗禅师,出外游学时,半路遇见一位深藏不露的高僧,两人一起同行,走到一处,碰到溪水暴涨,不能过河。黄檗禅师便将锡杖往水中一插,脱去脚靴倒挂在杖头,然后就地打坐起来。高僧见状便说:“过去,过去呀!”

    黄檗禅师仍旧坐在原地,面不改色地说:“要过你自己过,我要在此地休息。”

    高僧于是自己渡河去了,行在水中如履平地,涉过水中央时,还转头叫黄檗禅师:“跟上来呀!”

    黄檗禅师见他果真自己行渡过溪,大喝一声说道:“早知道你是个自了汉,便先斩断你的双腿,不让你过河。”

    高僧哈哈大笑地说:“伟大!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乘法器。”

    乍看之下,可能不了解其中的玄妙处,尤其当黄檗禅师恶言相加时,高僧反倒哈哈大笑,赞叹黄檗禅师是了不起的大乘法器。禅的转机在此,禅悟也在此。黄檗禅师看到眼前居然是一个自利而不利人的自了汉,因此才喝斥他,给他一番提拨。而这位高僧是在天台山证悟得道的大阿罗汉,他故意试验黄檗禅师的道行,看到黄檗禅师早有自觉觉人、自度度人的器度,因此才称赞他为济世利群的大乘菩萨。

    从以上一些例子来看,可以知道禅师的矛盾言语,其实是透过禅悟的自性所流露出来的智慧。我们可以从中体会他们生活的境界,何止如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境地而已?陶潜的心灵境界是澄明通净的,但是还有“境、我”之分,并且尚有车水马龙、桃花源地的差别,而禅者的心却早已根除这种分别意识。就禅师而言,纵然是龙潭虎穴也可以是参禅的山水地,何必一定要桃源林下;刀山剑树也可以是法座禅床,何必一定要软垫敷具?有一首诗描写得好:

    刀山剑树为宝座,龙潭虎穴作禅床;

    道人活计原为此,劫火烧来也不忙。

    三、从艺术的生活里看禅的世界

    前面提到禅者生活的艺术化,现在就以禅的艺术生活,来说明禅者升华的境界。

    时下一般住屋,大抵都是高楼大厦,里里外外的装潢格式,可以说十分进步,不但要求新颖堂皇,更讲究美轮美奂的艺术化,譬如庭前庭后绿意盎然,立地长窗满是生趣,这一切无非是艺术化的表征,也是禅机的运作显露。禅既然无所不在,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我们怎可轻易放弃周围的任何禅机呢?以下从四个层面来说明禅者的艺术生命:

    (一)禅园

    日本京都有一间龙安寺,闻名遐迩,前往日本的游客大多会去参观。龙安寺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的庭园,这座庭园没有青翠繁郁的花草树木,只有十几块石头和许多白沙铺成,看起来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经过禅者的灵巧设计,深具吸引力。许多人到了这里,静静地坐在玄关上,望着冰冷却柔软的白沙,任想象海阔天空地飞驰,翱翔在禅那深旷空灵的世界。

    中国有一句老话:“天下名山僧占多。”天下的名山灵刹全出自禅者的妙手,峨嵋山、普陀山、五台山、九华山四大名山,乃至近代的上海哈同花园,都表现了禅园特有的韵致,禅园的建筑风格,深深影响中国庭园的设计,尤其今日讲究美化家园、美化心灵,禅园可以提供我们作为参考。

    (二)禅画

    画,是生命最深沉的静态表征,但一幅画的绘画过程却是动态的。画面呈现一只沉寂入定的狮子,但是画家描摹的过程也许不知看尽多少狮子或动或静的情状;画宁静大海的沉,和浅滩毕露的浮,画师可能要费上半辈子的生命,才能捕捉瞬间的生命之光,而这通明的“光辉”,却是禅者信手拈来,随机可得的巧思。

    譬如,从达摩祖师的禅画里,可以意会达摩东来传法的坚毅精神;从禅师接机传灯的禅画里,可以感受禅者庄严慧命的延递;从烟岚岭月的山水禅画里,可以清明地勾勒出禅的深邃生命。家中如果挂一幅禅画,会使室内的气氛活泼盎然起来。

    (三)禅味

    禅是有味道的,我们平常对酸、甜、苦、辣各种杂陈百味都十分敏感,但是对禅却不一定随时都能“知味”。

    唐朝有一位懒瓒禅师隐居在南岳的一个岩洞,他写了一首诗:

    世事悠悠,不如山丘,

    卧藤萝下,块石枕头。

    不朝天子,岂羡王侯,

    生死无虑,更复何忧。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世事复杂难懂,扑朔迷离,不如三三两两几块小石头来得亲切可爱。那种以天为棉被,把地作卧铺,悠游山水的生活才是最真挚有味的。哪里还有闲暇去理睬朝廷君王的事呀!一切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如同浮云,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不足为念了,哪里还有功夫去计较什么是非忧乐呢。

    这首诗传到天子的耳里,后果当然不堪设想,当时是唐德宗在位,便派侍卫去逮捕这个和尚。侍卫拿了圣旨寻找到岩洞,正好瞧见和尚在洞里举炊,侍卫便在洞口大声呼叫:“圣旨驾到,礼敬迎接……”这个懒瓒禅师装聋作哑,毫不理睬。

    侍卫探头一瞧,只见禅师以牛粪升火,炉上烧的是石头,火势越烧越炽,烟火弥漫,整个洞里洞外黑雾缭绕,熏得禅师涕泗纵横,侍卫看了告诉他:“大和尚,你的鼻涕流下来了,为何不擦一擦?”

    “我才没有这个闲空为俗人擦鼻涕呢!”

    禅师边说边夹起炙热的石头,一口吞了下去,连口赞道:“好吃!好吃!”侍卫见状,不禁瞠目惊奇,看到他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也流下口水,一旁说道:“老和尚,什么东西这么好吃?”

    这就是味道。侍卫无法如愿,只好回廷据实以告,德宗听了,十分感叹地说:“如此和尚,真是人间之福啊!”

    禅的味道必须细细去品玩,才能体会其中的妙味!

    (四)禅诗

    历来有许多含义深远、耐人寻味的禅诗,大都是悟道的禅师们对悟境的抒发,每一首诗都表现着圆满纯熟的生命,譬如:

    蝇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难;

    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平生被眼瞒。

    这首诗描写的是我们被光怪陆离的现象界迷惑了,就像苍蝇迷于纸窗上的光芒,只知一味向前冲锋,不知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等到幡然省悟时,已经徒费了多少岁月。描写回头人生的宽阔、转见生命通达的禅诗,在禅师们的语录中比比皆是,列举两首脍炙人口的禅诗: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身心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以及:

    万事无如退步人,孤云野鹤自由身;

    松风十里时来往,笑揖峰头月一轮。

    这两首诗表现禅者恬淡无争,以退为进的睿智,也流露出禅者随缘放旷,任运逍遥的豪迈胸襟。以其无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以退为进而宇宙莫有能阻挡者,可惜世间的众生只熙熙攘攘于前进,而不能享受禅者这种退步的本自具足。

    另外,朱元璋年轻当小沙弥时,也有一首气度恢宏的禅诗:

    天为罗帐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

    夜间不敢长伸足,唯恐踏破海底天。

    语气磅礴雄迈,颇有帝王之势,朱元璋日后成为九五之尊,也就不足为奇了。

    以上是从各个角度来透视禅师的艺术生活里所呈现的禅境。禅容易学,但是禅也不容易领会。唯有把平淡、琐碎的生活艺术化、禅味化,进而升华成一幅禅的画、一首禅的诗,才能让自己徜徉于禅园里。

    四、从违逆的人情里看禅的世界

    唐朝的黄檗禅师创建一座寺院,即将落成时,请一位写得一手好字的弘赞禅师,为他题写“第一义谛”四个字。当弘赞禅师写完第一张时,黄檗禅师不满意,要他重写;再写第二次,又被黄檗禅师否定。如此连续不断地写了84张,还是没有一张合适的,弘赞禅师急得汗下如雨,已经身心俱疲了。

    这时候恰巧外面有客人来访,黄檗禅师便走出去接待客人。弘赞禅师心想:堂堂一位书法大家,竟然如此无能,连“第一义谛”四个字都写不好。信手拈起笔来,挥毫了一张,浑然天成。黄檗禅师会完客,走进来瞧见桌上这幅字,运笔雄浑有力,由衷赞叹道:“好极了!神妙的笔法。”

    因为黄檗禅师在场逼视,弘赞禅师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紧盯不放,心中有所挂碍,反而不能大展身手,挥洒自如。但是也正因为黄檗禅师的逼迫,一如禅所惯用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紧逼至穷巷死角,身心如桶底之脱落,便能如同蛟龙入潭,兴风作浪了。有时看似违逆的人情,正是禅的大机大用。

    仙崖禅师擅长绘画和书法,有一次,一位信徒喜庆作寿,礼请他去题字,希望他说些好话讨个吉利。只见仙崖禅师当场挥毫:“父死,子死,孙死”六个字。这家员外看了一怔,满脸不悦地骂道:“你这个老和尚,今天是我做寿的良辰吉日,请你来题个吉祥话,你为什么好话不说,专说些晦气的话呢?”

    仙崖禅师回答:“这句话十分吉祥如意,父亲百年寿终了,才轮到儿子死;儿子年老死了,孙子才接着死去,这不是长幼有序、生死依时吗?难道你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子孙都先死了,才老来寂寞,后事凄凉吗?”

    禅师们的思想行止都是从禅悟的境界而来,我们如果从禅师违逆人情的言笑之中,遽然给予世俗的评价,反而不能见到禅的真章。禅是扬弃既定的观念,是一匹独步于苍穹的脱缰野马。

    禅师往往以无理对待有理,以无情对待有情,来显示他神奇高妙的智慧与深沉蕴藉的慈悲。

    有一次,黄龙慧南禅师对一个侍立在他身旁的学僧问道:“百千三昧,无量法门,作成一句话说给你,你还相信吗?”

    “师父真诚的言语,怎敢不信?”

    黄龙禅师指着左边说:“走到这边来!”

    学僧正要走过去,黄龙忽然斥责道:“随声逐色,有什么了结的时候?出去!”

    另一位学僧知道了此事,立即走进去。黄龙禅师也用前面的话问他,他也回答:“怎敢不信!”

    黄龙禅师又指着右边说:“走到这边来!”

    这位学僧坚持站在原来的位置,不向右边去。黄龙又斥责道:“你来亲近我,反而不听我的话,出去!”

    禅者不悟道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如果悟道时,大地山河,一切都是佛法。禅宗有公案,你有柱杖子,我给你的柱杖子;你无柱杖子,我夺却你的柱杖子。叫走这边,这边不对;叫走那边,那边亦错。不是这边,不是那边,仍要出去,只因学僧未契于心。假如学僧走左边,再到右边,然后站原地,不知黄龙禅师,还有什么高招么?

    玄沙师备禅师有一天上堂开示弟子们说:“在接应群机、救度众生的时候,如果遇到盲、聋、哑这三种人,要如何来教化他?眼睛瞎了的盲者,你拿起锤子、竖起拂尘,他又看不见;耳朵听不见的聋子,你和他讲话,他又听不到语言三昧;喉咙瘖哑的哑巴,叫他回应又发不出声。各位可有什么妙法可以度化这三种人?如果大家想不出度化这三种人的好办法来,佛法也没有什么灵验可言。”

    大众僧你看我,我看你,瞠目结舌,答不出话来。其中有一位云水僧因此把这段公案拿去请教云门禅师,云门禅师听了,突然对这位云水僧说:“你既然来请教我,见面怎么不礼拜呢?”

    云水僧听了,赶快就地一拜,抬起头来,看到云门禅师拿着拄杖迎头打了下来,云水僧一惊,赶忙退后一闪,云门禅师看了哈哈一笑说:“你并没有眼盲嘛!来,走上前来。”

    云水僧依言走上前去,云门又紧接着说:“你的耳朵也没有聋呀!来,这其中的意思你懂了吗?”

    云水僧听到云门禅师在问他,随口应了一声:“学人不懂。”

    “咦?你根本就没有哑呀!”

    云水僧当下有悟。

    世上有许多有眼不能视、有耳不能闻、有口不能言的残疾人,需要禅师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快刀斩尽妄执、分别的识苗,截断爱恨、贪恶的秽流,还给我们一个清净坦荡的生命。

    从前有个出家人,睡觉时从来不锁房门。有一天,夜行贼前来寺院偷盗。这小偷翻箱倒柜,东摸西找,就是找不到一样值钱的东西,于是便想作罢,正要开门脱身时,躺在床上的法师突然说道:“喂!把门关好再走吧。”

    这小偷竟然振振有词地回答道:“你,就是这般懒惰,难怪穷得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你这个人真是岂有此理,我为什么要辛辛苦苦挣钱,积聚宝物让你来偷呢?”和尚理直气壮地回答。

    像这样小偷和主人撞见了,还进行一番诙谐有趣的幽默对答,真教人难以置信。禅者生命的升华境界就在于此,在违逆的人情之中屡见至情至性的奇峰。事实上人与人的相处对待,如果能做到坦坦荡荡、磊落自在,互相都以一颗真挚良善、清净无染的心相向,这就是人格的提升,生命的升华了。

    不论从禅师的平常事务、矛盾语言、艺术生活或违逆人情当中,我们都能发现,原来禅的境界就是境我融一,浑然与宇宙万有合为一体的和谐气象,而我们所要的,不正是这种光风霁月的生命世界吗?什么才是独立自主的心灵、逍遥自在的生活及悠然自得的生命?欲窥性命的生机,唯有用心参禅。以下提供修禅的十点座右铭:

    1.早起未更衣,静坐一支香。

    2.穿着衣带毕,必先礼佛祖。

    3.睡不超过时,食不十分饱。

    4.接客如独处,独处如接客。

    5.寻常不苟言,出言必定行。

    6.临机勿退让,遇事当思量。

    7.勿妄想过去,须远虑将来。

    8.负丈夫之气,抱小儿之心。

    9.就寝如盖棺,离褥如脱屣。

    10.待人常恭敬,处世有气量。

    这些座右铭不仅禅者要守之作为悟道资粮,常人如能遵行,虽不能悟道,也离道不远了。

    1983年5月1日讲于大甲中正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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