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下,屋里的摆设依稀可辨。桌椅板凳,以及茶几、衣柜都有,可就是没有箱子。巴特很奇怪,那么多箱子,怎么一转眼就没了?难道是出鬼了?是鬼把箱子搬走了?不可能啊,鬼没影,可箱子有影啊!
巴特趴下身子,耳朵贴在地上,又用短刀柄轻轻地敲了敲地面,仍没发现异常。巴特站起身,两眼不停地在屋中搜索。
屋里东北角有张床。巴特的心一动,箱子会不会藏在床下?他来到床前,床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巴特两手抓住床沿儿,想把床挪开看看里面。可床刚一动,“嘎巴”一声,巴特就觉得脚下一软,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失去了控制。巴特忙松手,可已经晚了,他一个跟头跌了下去,“扑通”摔进水中。
巴特大惊,坏了,我掉进井里了!他手刨脚蹬,总算站了起来。还好,水不是很深,只到胸口,自己也没摔伤。
井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巴特暗叫不好,他想从腰间解下飞爪,手一摸,飞爪也摔没了。
就在这时,上面有人高喊:“抓刺客!抓刺客——”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面亮起了十几盏灯笼。巴特往上一看,为首之人正是通智。
巴特十分奇怪,通智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通智吩咐一声:“把刺客拽上来!”
下面的水冰一般的凉,巴特浑身都僵了,几个军兵用挠钩套锁把巴特拽上来五花大绑。
通智见是巴特,他惊道:“是你!”
巴特咬着牙,并不答话。
通智吩咐一声:“搜!”
军兵从巴特灌满水的靴子筒里搜出短刀。
通智接过短刀,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巴特呀巴特,我们虽是翁婿,可我一直把你当儿子看待,你进京告我,我叫申将军给你开公文;没盘缠,我给你拿银子;你被皇上打入木笼囚车,我把你放了出来。我对你仁至义尽,可你却恩将仇报,居然来行刺我,你太让我伤心,太让我失望了。”
巴特大骂:“老贼!谁和你是翁婿?我和你不共戴天!你装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又想欺世盗名,收买人心,是不是?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剥了你的皮,我认识你的瓤;就算把你烧成灰,碾成面,我也能认出你!你外表和善,内藏奸诈,在战场上,你向我放冷箭;在朝中,你骗取皇上的信任;建归化新城,你收受大量赃银;在百姓和官僚之中,你假仁假义。你就是王莽!李林甫!严嵩!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桐花张牙舞爪地扑向巴特,在巴特脸上“啪”“啪”挠了两把:“你敢行刺我阿玛,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桐花又踢又打,巴特脸上的血和水一起流了下来。他眼睛一闭,任由桐花发泼。
通智一摆手:“桐花,不要打了,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
桐花喘着粗气:“不仁不义的都是他。他早就跟哈珠那个狐狸精生了儿子,不然,我也不能和他走到今天这步。阿玛,马上把他押到刑场,给他一刀两断!”
通智摇了摇头:“我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哪……”通智对军兵道,“把巴特交给申将军处理吧。”
第二天,归化城就传开了,人们议论纷纷——
“记得巴特当副都统时挺好的,怎么现在成了杀人的魔鬼?”
“就是,通大人对他天高地厚,他却以怨报德,反过来行刺通大人,这种人心怎么长的?”
“老天爷是长眼的,通大人是个大清官,所以,巴特那小子才不会得逞……”
通智初到归化城时,申慕德对他恭恭敬敬。谁都知道筑城是个肥差,可通智却不让申慕德插手。后来,银两严重不足,通智提出放垦草原支付民工工钱。申慕德觉得,牧场被征收,补偿款很低,蒙古人不善理财,用不了几年钱就花完了,以后的生活便没了着落。通智是京官,他修完城拍屁股走人,蒙民吃不上饭不可能进京找通智,挨骂、擦屁股的事肯定是申慕德。一旦发生民变,朝廷肯定要追究当地的责任,丢官罢职的是申慕德,而不是通智。
土默特两旗的官员也看到了这层,因此,他们和申慕德都反对放垦草原。双方僵持不下,各自给朝廷上奏折,朝廷一时也没有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因此,申慕德和通智表面上和气,内心里都对对方不满。
清早,通智派人把巴特押到建威将军衙署。申慕德得知昨夜的经过,不禁大吃一惊,在自己的地盘出现行刺钦差大臣的案件,那还了得!通智把巴特送到我这里,难道他怀疑巴特是我指使的?
申慕德当即升堂,衙役两旁站立。
申慕德把虎威一拍:“巴特,你为什么行刺钦差大人,还不从实招来?”
巴特矢口否认,他把几个月来夜探通智住所发现的种种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申慕德也怀疑通智筑城贪赃枉法,听巴特这么一说,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你不是钦差大臣吗?我不是惹不起你吗?我上报朝廷。
申慕德正在写折子,通智走了进来:“申将军,巴特行刺本官的案子可有进展?”
申慕德站起身:“大人,巴特的案子关系重大,下官是武将,要说冲锋陷阵,杀敌立功,还有几分自信,可审案子,给人定罪,下官就力不从心了。申某想上一道奏折,由朝廷派人来审。大人以为如何呀?”
通智的笑深不可测:“杀鸡何需牛刀?巴特身为草民,手持利刃,半夜闯入本官的住所,人刀俱获,证据确凿,这还用上奏朝廷吗?”
通智特别提到“草民”,言外之意很明显,巴特无官无职,杀一个小老百姓,跟踩死一只蚂蚁一般,上报朝廷岂不是小题大做,多此一举?
申慕德推说:“可是,巴特在申某手下为官多年,下官审理此案,多有不便。”
通智眼珠一转:“如果申大人觉得不好审,就把这个案子交给土默特右旗副都统色楞。色楞刚正不阿,不徇私情,相信他一定会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色楞是满人,一直在通智手下当差。在通智的关照下,色楞升迁很快,就在一个月前,通智把他提拔到土默特右旗副都统位置上。
色楞三十多岁,两只眼睛努着,脸上除了麻子就是坑,一副凶相。
色楞接到案子的当天,就把巴特从牢中提了出来。
巴特脖子上戴着枷板,手被扣在枷板上。
巴特立在大堂,色楞看着他,他也看着色楞,两个人对视了良久,谁也没说话。色楞从桌案后面走了出来,他围着巴特转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巴特心说,色楞这是什么毛病?突然,色楞抬起脚,猛地从背后踹向巴特的膝关节,“扑通”,巴特一个跟头摔在地上。
色楞骂道:“本大人看了你半天,你却装疯卖傻,立而不跪。你还以为你是副都统吗?老子提醒你,现在我是副都统!”
色楞回到桌前,他往椅子上一坐,两脚往桌子上一搭。
巴特挣扎着站起,仍不肯下跪。
色楞火往上撞:“小子,你还不跪?来人,掌嘴四十!”
这三年多来,土默特右旗副都统衙门里的差人大部分都换了,尤其是色楞上任,专门选了一些他看着顺眼的人。这些人一个个如狼似虎,把巴特摁在地上就打。
巴特连呼:“你们凭什么打人?为什么不问案就打人?”
色楞悠闲地品着茶,根本不理巴特。
四十记耳光打完了,巴特眼前金星乱窜,两边脸肿得跟馒头似的,他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色楞瞥了巴特一眼,虎威一拍:“下面何人?”
巴特怒目而视:“草民巴特。”
色楞瞪着巴特:“所犯何罪?”
巴特的话铿锵有力:“草民无罪!”
色楞把两只脚从桌上放到地下:“小子,你嘴挺硬啊!手提钢刀,夜闯钦差大臣的住所行刺钦差大臣,还说无罪?来人,给我重打四十大板!”
众衙役凶神恶煞一般,一边打一边数数:“一、二、三、四……”
几板子下去,巴特皮开肉绽。巴特紧咬牙关,汗珠从额头直往下滚,他一声不吭。
四十大板下去,巴特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色楞又从桌案前走下来,他一阵冷笑:“怎么样,这滋味不错吧?你招不招?”
巴特二目喷火:“我没有行刺,你让我招什么?”
一听这话,色楞的眼睛都要努出眶外了:“小子,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爷我的板子硬。来人!再打八十。”
前后一百二十板子,就是铁人也受不了。巴特奄奄一息,色楞命衙役卸掉巴特的枷板。色楞想踹巴特两脚,可巴特浑身是血,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色楞又问:“你到底招不招?”
巴特声音很弱:“我没有行刺……”
色楞气得直翻白眼:“你你你……我要剥你的皮!”
色楞吩咐道:“先把他抬进大牢,七天后老爷我重新过堂。”
七天之后,两个衙役又把巴特从大牢中架了出来。
色楞喝问:“小子,你招不招?”
“招什么?”
“手持利刃,刺杀钦差大臣!”
“我没有行刺!”
“好小子,来人,剥皮!”
色楞真要剥巴特的皮吗?这倒不是,不过,色楞的刑法比剥皮还残酷。巴特被打得皮开肉绽,衣服和伤口粘在一起。经过这七天,伤口结痂,衣服和痂连成一体。色楞说的剥皮就是往下扯巴特的衣服,可想而知,那是多么痛苦!
四个衙役控制着巴特的四肢,另外两个衙役解开巴特的裤子往下拽,“刺啦”,巴特屁股上撕下巴掌大一块皮,皮上带着肉,肉下是白生生的脂肪,脂肪上浸出血浆……
“啊……”巴特一下子昏了过去。
色楞比厉鬼还狠:“泼水!”
两瓢凉水泼在巴特头上,巴特眼睛慢慢睁开。
色楞吼道:“你招不招?”
巴特恨不能眼睛里射出两把刀:“不招!”
色楞大叫:“好小子,我让你不招,再剥!”
衙役又往下扯巴特的裤子,“刺啦”,这次扯掉的皮比刚才还大。巴特连叫的力气都没了,他身子抽动一下,又昏了过去。
色楞叫人再把巴特泼醒:“你到底招不招?”
巴特微睁双眼:“我没有行刺,我没有行刺……”
色楞暴跳如雷:“给我撒盐!”
衙役把盐往巴特的伤口上一撒,巴特惨叫一声,又昏了过去。
色楞第三次把巴特泼醒,可巴特如同铁打铜铸的一般,就是不招。
色楞气急败坏,可他也没招了:“滚滚滚,先把他给我抬下去。”
色楞在大堂上来回踱步,巴特死活不招,还能给他用什么刑呢?
一个差人走了进来:“色大人,新任钦差大臣刘统勋到了归化城,通大人让所有官员随他一起迎接。”
通智的话比圣旨还好使,色楞立刻出门,直奔通智的办公地点。
通智修筑归化新城的当年,雍正皇帝就驾鹤西去了,现在的皇帝是乾隆。通智和申慕德的矛盾闹到朝廷,乾隆经过缜密思考,决定派左都御史刘统勋来了解情况。
御史产生于秦朝,是专门查处和监督政府官员的官。在中国两千多年的皇权专制制度中,御史的机构变化不大,元朝之前叫御史台,明清时叫都察院。清朝都察院的一把手称左都御史,左都御史在乾隆时期是从一品,与通智、申慕德品级一样。
御史虽是文官,但官服与文官不同,而是自成序列。只要是御史,不管几品,补子都是獬豸(xièzhì)。
獬豸是传说中的神兽,其额上长有一只角,也称独角兽。相传,獬豸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每当发现奸邪的官员时,就用角将其顶倒,然后吃进肚子。因此,清朝把獬豸绣在御史的补服上。
通智心中吃惊,乾隆派左都御史来归化城,难道是要查我吗?
Chapter 25
色楞放下灯笼,眼中露出一道凶光。色楞俯下身,两手死死地掐住巴特的脖子。巴特气息奄奄,跟一摊泥差不多,片刻,就没气了。
刘统勋来到归化城,通智倍加谨慎,他和申慕德率归化城大小官员把刘统勋接到公馆。刘统勋身材偏瘦,脸色微黑,相貌冷峻,两眼放光,颔下的胡子虽然稀疏,却像针一样锐利。
通智没事就跑到刘统勋的公馆,他想探刘统勋的口风,可刘统勋只说奉皇上之命前来巡视归化新城,其他的什么也不说。
如今,归化新城主体已经完成,只有几个城门楼还在紧张施工。
细雨绵绵,一下就是半个多月。上午,乌云笼罩,闪电一刀接一刀地切割着低垂的云层。中午时分,归化新城上空的云层裂开缝隙,阳光瀑布般从九天一泻而下。
归化城公馆。刘统勋坐在案前一边喝茶,一边凝眉思索。
一个御史跑了进来:“启禀大人,大事不好,归化新城北门坍塌,两边的城墙倒了十余丈!”
刘统勋“噌”地站了起来:“快,备马!”
从归化城到归化新城只有五里,刘统勋带着几个御史来到事发现场。见刘统勋来了,通智急忙上前:“大人,这雨太大了,城墙都被冲倒了。”
刘统勋反复看了几遍:“通大人,雨是不小,可哪有发大水的痕迹?”
通智脸上的汗直往外冒,他走近倒塌的砖石前:“这些当差的,竟跟本官说是洪水冲倒了城墙。幸亏大人慧目如电,不然通某还被蒙在鼓里。大人放心,本官一定严查事故责任人,早日把城门修好。”
“救命啊……”
废墟中传来呼救声,声音不高,刘统勋却听得很清楚,他疾步来到近前,见一个民工被埋在砖下,只有半边脸露在外面。
刘统勋急忙道:“快救人!”
刘统勋坐镇指挥,通智协助,申慕德及归化城的大小官员全部出动,千余名军兵在现场施救。直到第二天下午,坍塌的城门楼和城墙才清理完毕,军兵从废墟中挖出七具尸体,十余名伤者。
通智深感不妙,城门塌陷,死伤这么多人,我难辞其咎。还有巴特,他一心置我于死地,必须当机立断……
通智悄悄地把色楞叫到一边:“色大人,巴特的案子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色楞直挠脑袋:“大人,巴特这小子又臭又硬,我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不但揭了他身上痂,还撒了盐,可他就是不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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