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冯来福刚出山，突然想到家中还有一张狐狸皮没有带，那张狐狸皮皮质不错，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冯来福又踅了回来。一进屋，冯来福傻了……

    巴锦秀本想和阿茹老人多聊一会儿，可是，董其武来到包头，一些顽固势力蠢蠢欲动，此时有人与自己接头，一定有重要情况。

    巴锦秀出了宿舍，来到包头召大殿一楼。阿茹老人曾听到过巴锦秀和水儿的谈话，这次巴锦秀格外小心，她在一楼仔细查看一圈，确认没有可疑之处才上了二楼。一抬头，见小林子站在楼梯口。

    巴锦秀问：“小林子，有什么情况？”

    小林子风尘仆仆，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巴政委，王富贵约冯来福到观音寺见面，他们要对董其武将军下手……”

    小林子说完，巴锦秀脸色一变，她吩咐道：“我现在就赶往观音寺，你马上通知水儿和冯健！”

    包头地处草原，草原上的蒙古民族全部信仰喇嘛教，周边的藏传佛教寺院很多。不过，包头地区也有一些汉传佛教寺院，观音寺就是其中之一。观音寺位于包头城西北门六里外的草原上，这里香客不多，相对城内的包头召来说很清静。

    观音寺大殿里，王富贵和冯来福两个人都是礼帽长衫，王富贵和缓地说：“二弟呀，今天大哥把你约到这里，是想跟你谈谈咱们合作的事。”

    冯来福一阵冷笑：“王富贵，让我跟你合作？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吗？”

    王富贵表情庄重：“二弟，你可以不跟我合作，难道你不跟军政部徐永昌徐部长合作吗？难道你不跟蒋总统合作吗？”

    冯来福一愣：“你是什么意思？”

    王富贵注视着冯来福：“我已被国民政府任命为反共救国军司令，我知道你是副司令。”

    冯来福一下子呆住了：“你是反共救国军司令？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王富贵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这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颁发的委任状。”

    冯来福接过委任状反复看了两遍，又皱着眉头把委任状还给了王富贵，冯来福半晌没说话。

    王富贵拍了拍冯来福的肩，冯来福用手一挡，王富贵有些尴尬，他的手放下了，脸微微一红：“二弟，现在是党国存亡之际，我们一定要捐弃前嫌，精诚团结，共同完成这项艰巨而又极其重要的任务。”

    冯来福瞥了王富贵一眼：“什么任务？”

    王富贵低沉地说：“争取董其武已经没有希望了，上峰指示：务必除掉董其武。”

    冯来福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问道：“怎么除掉董其武？”

    王富贵已有预谋：“董其武住在绥西宾馆，全市的警察都在保护他的安全。你趁机封锁通往绥西宾馆的所有道路，我率一个连进入绥西宾馆，就说有刺客混入，我以捉拿刺客为名，将董其武乱枪打死。你看行不行？”

    冯来福沉默不语，王富贵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冯来福的脸一阵抽搐：“不行！你害死了我老婆，害得我家破人亡，你我之间必须有个了断！”

    王富贵仰视一下大殿的观音菩萨佛像，又低下头：“你是说云娘吗？”

    冯来福口气悲凉：“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没娶，除了云娘，还有谁？”

    王富贵脸色平和：“你看身后是谁？”

    冯来福手按腰间，冷笑道：“王富贵，少跟我来这套！你想趁我回头，一枪打死我，你做梦吧！”

    王富贵道：“二弟，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了，事情是这样，你听我说……”

    当年，王富贵娶了麻鹃之后，冯来福也看上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就是云娘。不过，那时的云娘已是有夫之妇，她的丈夫就是巴振华、巴锦秀的亲哥哥——巴振中。巴振中身体不好，那次瘟疫夺去了他的生命。

    巴振中去世时，妻子云娘已经有了身孕，巴振中的父母担心云娘染上瘟疫，便派家人把云娘送回娘家，可万没想到，王富贵和冯来福把云娘劫到山中。

    冯来福说出了对云娘的爱慕之情，一定要云娘嫁给他。云娘又哭又骂，坚决不从。

    冯来福给云娘跪下了。令云娘想不到的是，她哭了一夜，冯来福跪了一夜。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云娘的心被冯来福跪软了，她想，虽然冯来福劫了自己，但并没有更过分的举动，如果自己不答应，万一冯来福动粗，自己根本无法反抗，就算是死了，也要留下不光彩的名声。现在是民国，不讲贞节烈女了，寡妇再嫁也不稀奇，我要是答应他，虽然不是明媒正娶，但传出去，至少不那么难听，最重要的是还可以保住丈夫巴振中的一点骨血。如果神佛保佑，自己生个男孩，丈夫巴振中也有了香火后代。

    万般无奈之下，云娘点了点头。冯来福大喜。

    王富贵把身上仅有的钱拿出来，摆了一桌酒菜，在王富贵的主持下，冯来福娶了云娘。

    成亲之后，冯来福对云娘百依百顺。可是，冯来福不敢离开家，他怕云娘跑了。王富贵对冯来福倾囊相助，冯来福在山中盖了两间草房，又在草房前种了几亩地。王富贵三天两头就过来看看，而且，每次来，都给冯来福和云娘带一些钱物。冯来福很是感激。

    大约过了七个多月，云娘生了个男孩，冯来福非常高兴。孩子百日之后，云娘对冯来福说：“我们有了孩子，花销越来越大，你一个大男人，应该到外面挣点钱，不能总是靠王大哥接济。”

    然而，冯来福一去，却引发了一场塌天大祸！

    冯来福觉得女人都恋孩子，有了孩子，云娘应该不会跑。冯来福带山货出去几次，小有收入，两个人的日子有了起色，冯来福的心踏实了很多。

    这天，冯来福刚出山，突然想到家中还有一张狐狸皮没有带，那张狐狸皮皮质不错，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冯来福又踅了回来。一进屋，冯来福傻了，见王富贵和云娘在炕上拥在一起，儿子睡在一旁。

    冯来福火冒三丈，他抄起烧火棍，照王富贵脑袋就打，王富贵爬起来就跑。这棍子没打着王富贵，却打在了云娘额头上。

    冯来福去追王富贵，王富贵跑出十多里，冯来福没追上。

    冯来福回到家，见孩子在一旁哭，云娘躺在炕上，置之不理。冯来福很生气，他暗骂云娘，你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有理了，连孩子也不管了。冯来福推了两把云娘，云娘一动不动，再一看，云娘头上流的血已经把枕头都洇透了。冯来福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他把手放在云娘鼻子上一试，云娘没气了。

    冯来福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冯来福守了一夜，云娘声息皆无，冯来福哭着用家中的木板钉了一口棺材，把云娘放入墓穴里。

    当初，冯来福看上云娘，王富贵并没当回事。既然二弟喜欢一个女人，就给他成个家，何况冯来福也没少帮自己。然而，王富贵见到云娘之后，他的心变了，王富贵觉得世间的女人，谁也比不上云娘漂亮。王富贵终日胡思乱想，魂不守舍。

    王富贵来冯来福家，不仅仅是为了接济冯来福，更是为了看云娘。冯来福离开草房不一会儿，王富贵就来了。王富贵早有预谋，他从怀里掏出迷魂药，把药偷偷地倒入云娘的水碗里。云娘喝下去，就觉得头重脚轻，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王富贵把云娘抱到炕上，要行非礼。

    云娘又气又急，可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在这时，冯来福回来了。当时，云娘还没有昏迷，可冯来福这一烧火棍下去，云娘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王富贵被冯来福追出一身臭汗，他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一夜，夜风一吹，王富贵清醒了。朋友之妻不可欺，我们七兄弟结义，现在就剩了我们两个，我却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偷兄弟的老婆，这哪是人干的事？我这不是混蛋吗？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我跑什么？干脆，让二弟打死我得了。

    第二天清晨，王富贵挺起腰，向冯来福的草房走来。快到冯来福家时，见冯来福堆起了一座新坟。冯来福添了最后一锹土，他把铁锹一扔，抱着孩子走了。

    王富贵目瞪口呆，难道冯来福把云娘打死了？王富贵跑到草房，见屋中空空，他又跑到坟前，捶胸顿足，拍着坟痛哭：“云娘，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是我害了你……”

    突然，坟里发出低沉的声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没把王富贵吓死，他爬起来就跑，可没跑多远，又停住了。王富贵想起自己给云娘下的迷魂药，会不会是因为云娘喝了迷魂药，冯来福以为云娘死了，把云娘埋了？

    王富贵怯怯地走过来，壮着胆子对坟发问：“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我喘不出气，我要憋死了，快把我放出去。”云娘在坟里说。

    王富贵拿起冯来福丢下的铁锹，奋力掘坟，云娘终于从棺材里出来了。

    王富贵跪在云娘脚下磕头，以求原谅，云娘看也不看，踉踉跄跄地走了。

    这件事之后，王富贵很少回家，他无法面对妻子麻鹃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更怕冯来福登门找他。王富贵想改邪归正，他到处找活干。后来，在街上遇到王英招兵，王富贵投到王英军中。在军中，他不但救了王英的命，还认王英当了干爹。

    王富贵很快就升任连长。那时，王英还是抗日分子，王富贵夜袭日军的一个军械仓库，结果遭日军包围。王富贵只身逃到观音寺，遇到已经剃度出家的云娘。王富贵想跟云娘搭讪，但云娘自称妙空，说不认识王富贵。

    后来，王英的队伍被日军打散，王富贵随王英投降了日军，当上了伪绥西自治联军参谋长，直至现在的包头警备司令部副司令。

    水儿不管王富贵叫“爹”，这是对他最大的打击，也是他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痛。王富贵不断反省自己，所以，他才给麻鹃修墓。在麻鹃陵墓竣工之时，王富贵以水儿的口气，把自己的名字也刻在了麻鹃的墓碑上。王富贵准备一死了之，但他想在死前把冯健的事告诉云娘，试图得到心灵上的救赎。

    王富贵去了观音寺，云娘一见王富贵，转身就走。

    这是王富贵意料之中的，王富贵在云娘身后道：“你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你不想知道你儿子吗？”

    母子连心，云娘一下子就站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听着。王富贵把冯来福如何抚养冯健，如何送冯健读书，冯健大学毕业如何回到包头召院内的街公所工作，如何与自己的女儿水儿相爱，以及冯来福至今未娶，等等，全都讲给了云娘，云娘的泪水夺眶而出。

    王富贵在麻鹃墓地的忏悔感动了水儿，水儿虽然没有叫他“爹”，但王富贵看到了希望，尤其是水儿主动要求跟王富贵住在一起，王富贵如遇大赦一般，每天都生活在幸福之中。

    但是，王富贵与冯来福的矛盾没有化解。王富贵被广州国民政府任命为绥远“反共救国军”司令，冯来福被任命为副司令，王富贵担心冯来福不配合自己，因此，他把与冯来福的会面安排在观音寺。

    王富贵满脸悔恨：“二弟，以前我做了不少坏事，过去的事都是大哥的错，大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云娘。”

    冯来福并不相信云娘还活着，他嘲讽道：“我只知道你无耻，却不知道你还会编故事。”

    王富贵悠悠地说：“二弟，你可以不相信我，难道你也不相信云娘吗？”王富贵向冯来福身后一努嘴，冯来福这下回头了。他见佛像后站着一个尼姑，这个尼姑身子抽动，满面泪水。

    冯来福呆了，他眼睛越睁越大，他一步步走向前：“云娘！你是云娘！你真是云娘！”

    冯来福要抓云娘的手，云娘后退两步，她两眼通红：“阿弥陀佛，云娘已经死了，贫尼妙空。”云娘疾步而去。

    “云娘！云娘！”冯来福连叫数声，云娘头也没回。

    冯来福一把揪住王富贵的衣领：“你知道云娘没死，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王富贵默默地看着冯来福：“不要怨我，我做的坏事太多了，我想重新做人。我不知道是该告诉你，还是该告诉巴家，这么多年来，巴家一直都在寻找云娘。”

    冯来福的身子一颤，是啊，当初云娘是王富贵帮他抢来的，在名义上，云娘还是巴家的媳妇。冯来福慢慢地放开王富贵，一阵风吹来，冯来福的头发散落下来，陡然间，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王富贵道：“二弟，云娘的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当前最要紧、最迫切的是杀董其武。上峰催得很紧，你觉得我的方案可行吗？”

    还没等冯来福答话，有人大叫一声：“不行！”

    王富贵和冯来福吓了一跳，侧身一看，见门口站着巴锦秀、水儿和冯健。冯健身着病号服，水儿搀着冯健一条胳膊，冯健的另一条胳膊上缠着绷带。说话之人正是冯健。

    “水儿！”王富贵又惊又喜。

    “儿子！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跑来了？”冯来福又疼又爱。

    冯健郑重地对王富贵和冯来福说：“王伯伯，爹，董其武是个有良心的中国人，为绥远免遭炮火蹂躏，他接受了共产党的和平条件，这是顺应潮流、顺应历史、顺应民心的正义之举，可你们却要在背地里谋害他！你们成了千古罪人，叫我和水儿如何抬起头？如何面对世人？”

    冯来福张口结舌，他的目光转向王富贵，王富贵却偷偷地看着水儿，水儿咬着嘴唇，神情凝重，低头不语。

    巴锦秀静静地看着。

    冯来福支吾地对冯健说：“儿子，董其武背叛党国，投降共军……”

    冯健打断冯来福的话：“爹，自古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国民政府民心丧尽，你为这样的政府卖命值得吗？”

    冯来福沉着脸：“儿子，你怎么替共产党说话？”

    冯健正气凛然：“爹，你儿子就是共产党。我早在伪满洲国读大学时，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啊！”冯来福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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