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我儿子绝不可能受这么重的伤。王富贵是我的克星,难道他的女儿也成了我儿子的克星?看来,我们两家是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对头!
伊克昭盟是鄂尔多斯市的前身。抗日战争时期,这个地区有所学校,叫伊克昭盟中学。因为学校被日军飞机炸毁,伊克昭盟中学成了一所流亡学校。抗战胜利,国民政府拨款重建,后因内战爆发,学校一直没盖起来,伊克昭盟中学暂驻包头。伊克昭盟中学有九个班,蒙汉师生达500多人。这所中学的校长是巴振华北京蒙藏学校的校友,两个人相交至厚。巴振华把游行的事跟校长一说,校长当即表示同意。巴振华又去绥远省立第二中学,该校1949年后改为包头一中,校领导也答应参加游行。
全市各中学都被巴振华发动起来了,师生们赶制标语、旗帜,情绪高涨。
上午十点,主战顽固分子的游行队伍从西门大街向东而来,这些人一个个歪戴着帽子,斜瞪着眼睛,打着标语,喊着口号。
此时,工商、文化界游行队伍也出动了,巴锦秀走在人群之间,沿着东门大街往西走。快到财神庙时,巴锦秀见对方浩浩荡荡,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再看看自己这边,人数连对方的一半也没有。
巴锦秀心中着急,哥哥怎么搞的,各中学的队伍怎么还没来?
巴锦秀正在四下张望,北边的巷子里走出一支游行队伍,前面的人拉着“反对战争”“维护包头和平”的横幅,后面的人手里举着小旗,走在队前的正是巴振华。
巴锦秀脸上绽出笑容,哥哥终于来了。可再一看,巴锦秀愣住了,见巴振华的身后只有水儿等几个老师和几十名学生家长。
水儿正喊着口号,冯健从巷子深处跑来:“水儿,这么大事,你怎么不叫我?”
这种场合能见到冯健,水儿冰封的心融化了:“你也想参加反战游行?”
冯健睁大眼睛:“当然!”
水儿对冯健冷淡了很长时间,可冯健对她痴情不减,水儿很是感动。水儿想,因为讨厌冯来福而疏远冯健,我这不是太傻了嘛!我爱的是冯健,与我终生相守的是冯健,而不是他的父亲冯来福。水儿心中很是愧疚,她喜盈盈地说:“你来得正好。”
两支队伍汇合一处,巴锦秀问巴振华:“哥,其他学校的游行队伍呢?”
巴振华脸色苍白,一着急,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水儿一边给巴振华捶后背,一边向巴锦秀解释:“姑姑,今天一早,不知什么人在全城各学校门口都挂了手榴弹。学校担心出事,都不来了。”
巴锦秀大惊,这肯定是顽固分子搞的伎俩,她骂了一句:“卑鄙!”
巴锦秀这边的人数不及西边,顽固分子更加嚣张,那些人高声道——
“打倒共匪!”
“反对投降!”
“与共军血战到底!”
巴锦秀也不示弱,她带头喊口号:“反对战争!”
水儿、冯健以及巴振华等人随之同呼:“反对战争!”
巴锦秀又道:“不当炮灰!”
人们又呼:“不当炮灰!”
巴锦秀再呼:“坚决维护包头和平!”
众人再呼:“坚决维护包头和平!”
一方主战,一方主和,两支队伍相遇,冲突不可避免。顽固分子早有准备,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或抽出短刀,或拔出匕首,冲进巴振华、巴锦秀这边的游行队伍,他们见人就砍,逢人便刺。巴振华和巴锦秀等人以木棒、石块和拳头反击,不多时,顽固派就占了上风。
现场一片混乱,巴振华和巴锦秀被地痞流氓冲散,巴振华“咳咳”不止。
巴锦秀这边倒下很多人,对方更加猖狂,四下追打,眼看巴锦秀这边的人越来越少,冯健急中生智,他往队前一站,举起铁喇叭筒高喊:“我是包头市警察局局长冯来福的儿子冯健,你们都住手!”
水儿得到启发,她也站在冯健身边,举起铁喇叭筒:“我是警备司令部副司令王富贵的女儿王水儿,我看你们哪个敢上!”
顽固分子一下子被震住了,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问那个,那个问这个——
“哎,冯局长儿子怎么站到了那边?”
“是啊,王副司令的女儿也跑到了那边。”
一个膀子上刺着黑蜘蛛的汉子问身边的人:“你们谁认识冯局长的儿子?”
有人道:“我在冯局长办公室里见过那小伙子。”
黑蜘蛛又问:“你们谁认识王副司令的女儿?”
又有人道:“我看见那姑娘和王副司令坐过一辆车。”
黑蜘蛛眼睛转了转,腮边的肌肉鼓了起来:“难道进过冯局长办公室的就是他儿子吗?难道坐过王副司令车的人就是他女儿吗?什么冯局长儿子,王副司令女儿,都是假的!他们打不过我们,想跟我们耍花招,弟兄们,不要上他们的当,给我冲!”
听了黑蜘蛛的蛊惑,一些地痞流氓往上就闯,有人一刀砍向冯健,冯健往旁一闪,这刀落在大臂上,冯健一阵剧痛,不由得往后一退,后边一个顽固分子举刀就刺。水儿见冯健有危险,她抓过冯健的衣襟猛地一拉,可还是慢了点,冯健的后胸挨了一刀,鲜血汩汩而出。冯健紧抢几步,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扑通”摔倒,眼镜落地。
水儿俯下身,捡起眼镜给冯健戴上:“冯健,你怎么样?”
又一个流氓举匕首向水儿背后扎来,倒在地上的冯健见那流氓对水儿下手,他大叫一声:“水儿,小心!”
冯健不顾伤痛,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水儿,两个人同时跌倒,匕首在水儿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几个流氓一拥齐上,对水儿和冯健连踢带踹,冯健对自己的疼痛全然不顾,他把水儿扑到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水儿的头。拳脚棍棒雨点般落到冯健身上,片刻,冯健就失去了知觉。
“啪啪啪”,三声枪响,冯来福带警察从北面冲来。“啪啪啪”,又是三声枪响,王富贵带军队从南面冲来。
“警察来了!”
“军队来了!”
“住手!”警察高喊。
“住手!”军队高喊。
地痞流氓闻声不再打了,警察和军队冲入人群。
水儿从冯健的身下钻了出来,见冯健两眼微睁,气息奄奄,她抱起冯健的头哭喊:“冯健!冯健!……”
冯来福跑了过来,见儿子都成血人了,可把他心疼坏了:“儿子!儿子!”
冯健毫无反应。
冯来福大吼:“快送医院!”
几个警察上前要抬冯健,巴锦秀搀着巴振华走来,巴振华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说:“别!别动……”
巴锦秀也说:“冯健伤得太重了,不能这么抬,要门板,快去找门板!”
冯来福也了解一些急救常识,只是他爱子心切,大脑一时出现空白,听巴锦秀这么说,他如梦方醒,忙对警察命道:“快去找门板!”
巴锦秀见水儿衣服划破,后背流血,惊道:“水儿,你受伤啦!”
水儿的心都在冯健身上,对自己的伤并无察觉:“姑姑,我没事。”
“咳咳咳……”巴振华浑浊的眼睛也发现了水儿的伤,仿佛这刀扎在他的心上:“水儿,你在流血……”
巴振华推开巴锦秀,急忙脱下自己的衬衫,上前要给水儿包扎。
水儿仍没感觉,她安慰巴振华:“爹,我没事。”
王富贵挤了过来,听见水儿叫巴振华“爹”,王富贵的心就像打开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味都有。见水儿后背流血,王富贵心如刀剜。
王富贵曾用刀割过自己的肉,对他本人来说,流血跟流汗差不多,可水儿是他的心尖,不要说水儿受伤,就是水儿扎根刺他都心疼好几天。
王富贵像一头狂狮:“水儿,是谁伤了你?”
水儿站起身,眼睛搜寻着,见黑蜘蛛正在往人群里藏,水儿用手一指:“就是那个胳膊上文着黑蜘蛛的人!”
黑蜘蛛见水儿指他,转身就跑。
王富贵暴怒,拔出手枪,“啪啪啪……”黑蜘蛛后心涌出几股血,脚跟往起翘了翘,像木桩子一样倒在地上。
王富贵歇斯底里地大叫:“把这些流氓通通抓起来!”
军队往上一闯,地痞流氓抱头鼠窜。
冯健和水儿同时被送进医院,水儿看着冯健被推进手术室。在王富贵、巴振华、巴锦秀和医生的劝说下,水儿进了另一间手术室。
水儿的伤口虽长却不深,包扎后就出来了。
王富贵、巴振华、巴锦秀一同上前。王富贵急切地问医生:“怎么样?”
医生道:“小姐只是划破了肉皮,住几天院就会好的。”
水儿心里想的都是冯健,她问巴振华:“爹,冯健出来了吗?他怎么样?”
王富贵太渴望水儿叫他“爹”了,他想抢在巴振华之前接受这个“爹”,可又怕水儿不高兴,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巴振华摇了摇头:“还没出来。”
医生让水儿进病房休息,水儿坚决不从:“不,我要看冯健出来!”
王富贵和巴振华、巴锦秀相互对视了一下,他们都知道水儿的倔强,三个人心中达成默契——既然水儿的伤不重,就由着她吧。
水儿在前,王富贵、巴振华和巴锦秀三个人跟在后面,四个人来到冯健的手术室前。
冯来福焦急地守在手术室门口,他手里拿着一块手绢,不停地擦拭额头上的汗。冯来福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他咬着牙,这帮流氓,居然对我儿子下手,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冯来福又有些纳闷,我儿子冯健应该在政府机关里上班的,怎么跑去参加游行了?
水儿来到冯来福近前,她对冯来福没有什么好印象,水儿想叫冯来福叔叔,可话到嘴边没叫出来:“冯健怎么样?”
冯来福望着水儿,眉毛动了两下,对了,一定是水儿,一定是这个女人把冯健勾去游行的。如果不是她,我儿子绝不可能受这么重的伤。王富贵是我的克星,难道他的女儿也成了我儿子的克星?看来,我们两家是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对头!
冯来福没有回答,见王富贵也走了过来,冯来福眼睛不由得瞪了起来,王富贵避开冯来福的目光。
水儿不知冯来福在想什么,她又问:“冯健怎么样了?”
冯来福狠狠地看着水儿:“你还有脸问我?如果不是你,我儿子会伤成这样吗?”
水儿被呛,一时无话可说。
王富贵哪里容得水儿受委屈,他抢步上前,挡在水儿面前,喝道:“冯来福,你想发火对我来,把我们之间的恩怨撒在孩子身上算什么本事?”
冯来福怒不可遏,他一把揪住王富贵的衣领:“你算什么东西?你把自己当成副司令,可你在我心中就是一堆臭狗屎!”
巴振华想上前把二人拉开,一着急,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巴锦秀忙劝:“冯局长,快放手;王副司令,你少说两句。”
就在这时,手术室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冯来福放开王富贵,迎上医生:“大夫,我儿子怎么样?”
医院是安静的地方,冯来福和王富贵吵吵嚷嚷,医生本想训斥两人,但他们一个是警察局局长,一个是警备副司令,都是包头城的头面人物,医生板着面孔,口气还算温和:“病人后脑受到棒击,身中两刀,幸好没有伤到要害。手术已经做完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说着,后面几个医护人员把一辆手术车推了出来。水儿扑上去,泪流不止:“冯健,冯健……”
医生有点不耐烦:“不要叫了,叫,他也听不见,病人还在麻醉中,半个小时后才能醒过来。”
医护人员把冯健推进病房,水儿想跟进去,冯来福“咣当”关上了门,水儿被拒之门外。
巴振华、巴锦秀、王富贵三人连劝带拉,才把水儿弄到她的病房。
冯来福守在冯健床边,握着冯健的手,一刻也不放开。
时间比蜗牛还慢,冯来福不停地看着手表,半个小时终于过去了。冯健一睁开眼睛就寻找水儿:“水儿,水儿……”
冯来福道:“儿子,爹在这儿,爹在这儿。”
冯健的声音很轻,可隔壁的水儿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迅速跑了过来。水儿不顾冯来福的冷眼:“冯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怎么样?”
冯健的手从冯来福手中抽出,他伸向水儿,微笑道:“我没事,水儿,你怎么样?”
水儿抓过冯健的手,含着泪:“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冯来福沉着脸对水儿道:“医生说了,冯健要休息,不能多说话!”
冯健道:“爹,我不说话,让水儿陪我一会儿。”
冯来福是过来人,他明白,冯健是想单独和水儿在一起。冯来福也曾经年轻过,当年他也是那么依恋自己心爱的人,只可恨,王富贵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害得他们夫妻阴阳相隔,家破人亡。冯来福眼圈一红,眼泪涌了上来。他怕被儿子看见,忙转身走向房门。
王富贵和巴振华、巴锦秀站在冯健病房门口往里张望,见冯来福出来,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退了几步。冯来福不想让人发现自己流泪,也不想让几个人进屋,他低着头随手关上了门。
包头警备司令部也有医务室,王富贵要把水儿接到警备司令部休养,水儿不从,她坚持留在冯健身边,关心他,照顾他,守护他。王富贵不敢多说,更不敢违拗。
王富贵和冯来福都有公务,不能每天来医院。为巴结两个人,院方派人专门护理水儿和冯健,对两个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夜深了,水儿刚离开冯健的病房,冯来福就来了。
冯健挣扎着坐了起来:“爹,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干什么?”
冯来福忙道:“儿子,别动别动,快躺下。”
冯健笑道:“爹,我已经好多了,没事的。”
冯来福道:“你的伤可不轻,不能抻了伤口,还是躺下,躺下。”
冯来福扶冯健躺下了。
冯健望着冯来福问:“爹,你和王富贵是结拜兄弟吧?”
冯来福一愣,儿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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