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孟克信口胡诌:“三娘,这回巴图尔可出息了。”
巴云氏一愣:“出息了?出息什么了?”
巴音孟克一拍脑门,我说什么不好,我怎么说“出息了”?现在三娘问我“出息什么了”,我,我怎么回答?
“他,他,他那个啥……”巴音孟克支支吾吾。
“哪个啥?”巴云氏追问。
“就是那个啥,那个啥,那个啥嘛……”巴音孟克仍说不出所以然来。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巴图尔又在外面惹事了?”巴云氏急切地问。
“没,没有……”巴音孟克抓耳挠腮,一时编不出恰当理由。巴音孟克心中叫苦,他暗自埋怨,二哥呀二哥,你这不是害我吗?我可怎么向三娘解释?
“到底是怎么回事?”巴云氏沉着脸,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表情。
巴音孟克没笑挤笑:“那个啥,就是那个啥……三娘,我二哥他,他,他不让我跟您讲。”
巴云氏更着急了:“什么?他居然不让你跟我讲?”
巴音孟克头上汗津津的:“三娘,既然您一定要问,那我就不瞒您了。是这么回事,大同总兵马升不是在修包头城吗?”
“是啊。”
“捻子不是经常来袭扰吗?”
“啊,对。”
“我二哥巴图尔和我不是进过捻子的营盘吗?”
巴云氏急不可耐:“是是是,我都知道。我在问你,巴图尔到底怎么了?”
巴音孟克灵机一动,主意来了,他压低声音说:“三娘,马总兵把我们哥俩请去了,他要把我们哥儿俩留下。马总兵让我和二哥巴图尔带他去捣毁捻子的窝点,把捻子一网打尽。我二哥怕您不放心,先让我回来送个信。”
巴音孟克撒的这叫弥天大谎,马升修包头城不假,麻政和的捻军袭扰包头也是真。1870年(同治九年),朝廷命大同总兵马升率兵进驻包头,一方面征剿残余捻军,一方面修筑包头城。三年后的1873年(同治十二年),包头城建成。
巴音孟克连马升的衙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竟说出这样的瞎话。巴音孟克很是得意,他暗自佩服自己的撒谎能力。
巴云氏紧张起来:“那多危险!”
巴音孟克一撒上谎,就收不住了:“不危险,马总兵只是让我们俩带路。马总兵说了,先给我和二哥八品委署骁骑尉,要能把捻子灭了,就让我和二哥当从六品骁骑校。”
巴云氏大喜:“这是马总兵亲口说的?”
巴音孟克说得跟真的一样:“三娘,这还有假吗?我糊弄谁也不能糊弄您呀?我告诉您吧,我二哥巴图尔不让说,他怕家里人把这件事传出去,万一捻子跑了,我们俩的六品官就当不成了。”
巴云氏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你们长大了!都长大了!出息了!都出息了!”
巴音孟克故弄玄虚:“三娘,这可关系到灭捻大计,关系到给我三大爷、给我阿爸、给所有在南阵阵亡的将士报仇,也关系到我和二哥的前途,您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巴云氏连连点头:“三娘知道轻重,三娘不说,你放心吧。”
离开章盖巴家已经快二更了,巴音孟克回到自己家中。
布氏家三间砖房,中间开门,布氏住西屋,巴音孟克和弟弟住东屋。巴音孟克怕额吉再提亲事,他悄悄地推开门,往炕上一躺,衣服也没脱就钻进了被窝。
布氏一直没睡,听见房门有动静,知道巴音孟克回来了。她穿上衣服,走进东屋,巴音孟克假装打呼噜。
外面的月光柔柔地照进屋中,就像母亲的手,爱抚着自己的孩子。
布氏站在炕前,一把揪住巴音孟克的耳朵:“我让你装睡!”
巴音孟克装作很疼的样子,他叫道:“哎呀,哎呀……额吉,额吉,我没装睡,我睡着了。”
布氏斥问:“你一进屋就打呼噜,不是装睡是什么?”
巴音孟克嘟囔道:“我不是累了吗?三更半夜的,觉也不让人家睡,还拧人家耳朵。”
布氏放开手,脸上又露出笑容:“累了?行,那你就躺着听,额吉跟你说的那姑娘是你七婶的娘家侄女,不但长得好,心也灵,手也巧……”
巴音孟克打断了母亲的话:“我才十七,你着急给我娶什么媳妇?我不要!”
布氏两手叉腰:“不要也得要!你阿爸十七岁娶了我,十七还小吗?”
巴音孟克分辩道:“二哥巴图尔比我还大呢,人家不也没成亲吗?”
布氏眼睛一瞪:“小子,没看出来,长脾气了?敢和额吉顶嘴了!”布氏掀开被窝要掐巴音孟克,巴音孟克忙告饶:“额吉,额吉,你先别掐,你先听我说,我有大喜事告诉你,大喜事……”
布氏放开了手:“大喜事?什么喜事比娶媳妇还大?”
巴音孟克坐了起来,他眨了眨眼:“额吉,这件喜事比娶媳妇可大多了……”
巴音孟克把对三娘巴云氏撒的谎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布氏一拍大腿:“哎哟,儿子,这么大的喜事你咋不早说呢?”
巴音孟克一副委屈的样子:“我一回来你就拧我耳朵,不让我睡觉,我怎么说呀?”巴音孟克嘿嘿一笑,“额吉,你说我刚刚步入仕途,就凭你儿子的本事,说不定被哪位王爷、贝勒看中,弄不好就兴许被招个驸马什么的。额吉,你现在给我成亲,这,这不是误了我的大好前程吗?”
布氏心里比吃了蜂蜜还甜,但嘴上却骂道:“瞧你那德性,还想当驸马……”
巴音孟克又躺下了:“我困了,睡觉。”
布氏看着儿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见巴音孟克没脱衣服,关切地说:“穿衣服睡不解乏,把衣服脱了睡吧。”
在李生的精心照顾下,没几天,巴图尔脸上就泛起了红光。复盛公的生意越做越大,准备明年开春进入库伦市场,马掌柜想把旅蒙驼队交给李生。可是李生不会蒙古语,他心里很着急。巴图尔在复盛公养伤,没事可做,他主动教李生蒙古语。巴图尔热心教,李生努力学。
这天巴图尔正在教李生蒙古语,门开了,巴音孟克从外面走了进来:“二哥,原来你躲在这儿啊,大奶奶和三娘都要急死了。”
巴图尔信以为真:“真的?你也没跟我奶奶和额吉撒个谎?你可真笨!”
巴音孟克眼睛往天花板上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么诚实,哪会撒谎啊!”
巴图尔下地要走:“我得马上回去。”
李生放心不下:“二少爷,你的伤还没好,再养几天吧。”
巴音孟克惊道:“二哥,你受伤了?”
“伤得很重……”李生把巴图尔与乌拉特人恶斗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还要往下说海伦救巴图尔,可被巴图尔拦住了。
巴音孟克一挑大拇指:“好!干得好……哎,二哥,这么大事你咋不叫上我呢?”
巴图尔心不在焉:“你在包头召,八爷爷管得那么严,我哪敢?”
巴音孟克指着巴图尔:“八爷爷管得严不严是一回事,你告不告诉我又是一回事。二哥,我可告诉你,下次可不能把我忘了。”
巴图尔道:“行行行,以后再说,我得赶紧回沙尔沁。”
巴音孟克问:“回沙尔沁干什么?”
巴图尔的心跟着了火似的:“我奶奶和额吉急成那样,我能不回去吗?”
巴音孟克却坐在炕沿儿上:“你的伤不是还没好吗?等好了再回去吧。”
巴图尔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不行,我不能再让奶奶和额吉操心了。”
巴音孟克站了起来,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不用了,我已经把大奶奶和三娘安排明白了。”巴音孟克把他撒的弥天大谎原原本本地告诉给巴图尔。
巴图尔呆呆地看着巴音孟克:“巴音孟克,你这谎撒得太大了吧?”
巴音孟克嘿嘿一笑:“不大,不大。二哥你想,马总兵在修包头城,麻政和那帮捻子隔三差五地就来偷袭,马升能不想办法灭捻子吗?他要灭捻子,少得了咱们哥们儿吗?”
巴图尔不以为然:“你以为你是谁呀?马升手下那么多军兵,难道就缺我们两个?”
巴音孟克拉着长声:“二哥——马升手下是有不少人,可他们都没进过捻子的山洞,进过捻子山洞的只有我们哥儿俩,他不找我们找谁?”
巴图尔觉得也有道理,李生把巴图尔又留下了。
老夫人乌梁氏多日不见巴图尔,便询问巴云氏。巴云氏就把巴音孟克的谎言当成真事告诉给老夫人。老夫人点点头,巴图尔在马升总兵的营里当了委署骁骑尉,品级虽然不高,可这刚刚开始,孩子毕竟只有十七岁。等麻政和一灭,巴图尔就是骁骑校了,骁骑校比内地的县太爷官还大呢!
婆媳二人正说着,多尔济来了,乌梁氏和巴云氏都不想张扬,也就不再提巴图尔了。多尔济给老夫人乌梁氏请了安。见老夫人有点累,巴云氏就离开婆母的房间,多尔济跟了出来。
进了巴云氏的房间,使女端上奶茶,多尔济没喝,他赔着笑脸:“三姐吉,巴图尔在家不?”
巴云氏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
多尔济从腰间取出鼻烟壶,打开盖,他闻了闻鼻烟,说:“三姐吉,巴图尔把乌木尔的马骑走二十多天,乌木尔天天放羊,一天要走几十里路,鞋都磨坏了,让巴图尔把乌木尔的马还了吧?”多尔济仿佛在为乌木尔鸣不平似的。
巴云氏纳闷:“巴图尔骑乌木尔的马?我们家里有十几匹马,他骑乌木尔的马干什么?”
多尔济道:“前些日子,乌木尔不是被乌拉特人打了吗?还被抢走十八只羊,巴雅尔出面要回十三只,乌木尔他额吉就不再让他到西脑包放羊了。那天乌木尔骑马放羊,路上碰见了巴图尔,乌木尔说,咱们又有人被乌拉特人打了,谁也不敢到西脑包放羊,巴图尔当时就骑上乌木尔的马走了。”
巴云氏神色惊慌:“巴图尔去哪儿了?”
多尔济嗫嚅道:“好像,好像,好像是找乌拉特人评理去了……”
巴云氏大惊,巴图尔好打抱不平,到处惹是生非,他去找乌拉特人评理?绥远将军福兴都解决不了,他能评出什么理?巴音孟克不是说,他们两个被马升请去当委署骁骑尉了吗?……不对!巴音孟克还在家中,他没到马升的营里去呀!巴图尔和巴音孟克是杀了几个捻子,可他们只有十七岁,都是孩子,马升一下子就给他们八品官,这可能吗?巴云氏越想越不对劲儿,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
巴云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问多尔济,是不是巴图尔跟乌拉特人打起来了?多尔济当然不知道,巴云氏又吩咐使女,让她到前面衙门把巴雅尔叫来。
巴雅尔一进客厅巴云氏就问:“巴图尔在哪儿?”
巴雅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二弟不是在马总兵的营里当差吗?”
巴云氏怒道:“当什么差?肯定是他在外面惹事不敢回来了。”
正说着,门一开,巴图尔走了进来。
一见巴图尔,巴云氏厉声道:“冤家,给我跪下!”
Chapter 18
乌拉特人在敖包里放了一匹白马和蒙古文的《平安经》。多尔济和巴图尔都说敖包是土默特的,可拿不出有力证据。理藩院要来打开敖包查验,一旦敖包中如乌拉特人所说,这场官司巴家就输定了。
巴图尔跪在地上,神色坦然。
巴云氏探身道:“我问你,你骑乌木尔的马干什么去了?”
巴图尔理直气壮:“找乌拉特人要羊去了。”
巴云氏问:“要什么羊?”
巴图尔往西方一指:“他们乌拉特人抢走咱们沙尔沁一百三十多只羊,我向他们要这些羊啊。”
巴云氏喝问:“你这些天不回来,是不是跟人家打架了?”
巴图尔见巴云氏一脸怒容,他嘟囔道:“嗯……额吉,你是不知道,那些乌拉特人不讲理,他们三十多人打我一个,我能挺着让他们打吗?”巴图尔有些得意,“结果他们被我打得连滚带爬,抱头鼠窜……”巴图尔说着站了起来,“他们之中有个黑大个儿,是个当头的,我骑在他身上,左一拳,右一拳,他眼睛都成烂桃了……”
“住口!”巴云氏大喝:“冤家,谁让你站起来了?跪下!”
巴图尔又跪下了,兴奋的心情仍难以自制。
巴云氏怒道:“我再问你,给马总兵当差是怎么回事?”
巴图尔挠了挠脑袋:“那,那是巴音孟克瞎说的。”
巴云氏怒不可遏,拿过鸡毛掸子,照巴图尔的后背就打:“冤家,你跟人打架,还让巴音孟克回来撒谎,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多尔济上前拉巴云氏,巴云氏道:“他四伯伯,你别管,这冤家不打不行,他居然撒这么大谎。”
“啪啪啪……”鸡毛掸子抽在巴图尔身上,巴图尔一动不动。
自从巴图尔不愿过继给多尔济,还叫了多尔济的外号胆小鬼,多尔济就对巴图尔心存芥蒂。这小子,就得他额吉收拾他。巴云氏不让他拉,他就坡下驴,站在一旁看热闹。
巴云氏打了十几下,巴雅尔发现巴图尔的后背洇出血来,他忙上前拉住巴云氏:“额吉,不要打了,血!”
一见血,巴云氏的手停在半空。巴云氏慌了,她想把巴图尔扶起来,可是巴图尔已经站不起来了。
巴图尔的脸跟白纸一般,巴雅尔把巴图尔抱到椅子上:“二弟,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多尔济也着急了:“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多尔济反倒埋怨巴云氏,“不是我说你,三姐吉,你下手也太重了,打孩子哪有下这么重的手?”
巴云氏又爱又怜,又恨又悔,她眼泪下来了。巴云氏解开巴图尔的衣服,见巴图尔后胸有一处刀伤。伤口虽然愈合,可都是嫩肉,巴云氏一顿鸡毛掸子,伤口被抽开了,血流不止。
巴云氏扔掉鸡毛掸子:“冤家,你怎么不躲,怎么就硬挺着挨打,你真是气死额吉了……”
巴图尔如释重负:“我想让额吉打几下出出气。”
巴云氏哭得更厉害了:“你这冤家,你伤得这么重,额吉还出什么气呀……”
巴图尔安慰母亲:“额吉,我没事,真的没事。”
使女拿过药来,巴云氏亲自给巴图尔敷药,包扎好了之后,她又严厉起来:“冤家,你给我听着,从今天起,你哪儿也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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