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苏霍姆林斯基学当老师-以天地为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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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教师的首要工作

    什么是教师的首要工作?

    如果我没有阅读苏霍姆林斯基的著作,我可能会给出各种答案:

    帮助学生获得必要的知识;

    帮助学生形成自主学习的能力;

    使学生爱上读书,终身与书籍为友;

    发展学生的各种兴趣、特长,使每一个孩子充满自信;

    ……

    我相信,这可能也是大多数教师的答案,只是表述上可能会略有差别罢了。这些答案似乎都没什么不对。但是,如果我们深入思考一些在教育教学实践中遇到的问题,如果我们能够透过一些表面现象看到背后所蕴藏的本质,我们可能就会有完全不同的认识。

    有的孩子上课昏昏欲睡,似乎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尽管教师使出浑身解数,他的注意力也只能维持几分钟,之后他的眼神就变得茫然了,思维早已不知飞向何处。这些孩子的学习成绩可想而知。出现这种情况,也许有人会认为是教师的教学出现了问题。但除了从教师教学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是否还有别的原因呢?

    有的孩子学习非常吃力,教师和家长用尽各种办法给予帮助,都收效甚微。于是,教师就开始怀疑是孩子本身的智力发展出现了问题。但是,真的只是智力方面的原因吗?

    有的孩子整日郁郁寡欢,没有儿童应有的天真活泼、朝气蓬勃。有人会认为这个孩子天生性格内向。同样,我们可以追问:真的完全是性格方面的原因吗?

    这些在教育教学实践中司空见惯的问题,我们却很少去细究其背后的东西,似乎一切都是不言自明的。但正是这种教育工作中的简单化和想当然,致使这些问题永远成为问题,成了教师和家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依然不能解决而备感头痛的问题。

    那么,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当我们按照常规的理解履行了常规的做法,却依然不能奏效,我们就要换一种思路。这就好比医生给病人治疗,若常规的治疗方法不能起作用,医生就必须重新考虑:药是否对症?有没有更恰当的用药方案?但有一个问题往往医生不愿意去考虑,病人家属也常常想不到,那就是:对这个病人的诊断是否出现了误诊?也就是说,他得的也许根本不是这种病?事实上,因为医生误诊致使病人病情加重甚至死亡的情况并不鲜见。其实,在对人的教育问题上,这类“误诊”也很常见。当教师和家长未能找到问题的真正症结时,所有努力的效果都将大打折扣,甚至付之东流。

    对我们遇到的那些常见的难题,比如上文提到的学生精力不济、学习吃力、性格忧郁等,苏霍姆林斯基经过几十年的观察与研究,得出的答案是:这些学生中有85%的人是由于身体健康出了问题。他发现,所谓思维迟钝,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由于大脑皮层的生理和功能改变,而是由于孩子的整个机体出现了毛病。因此,在苏霍姆林斯基看来,孩子的身体是否健康是关乎孩子身心发展的众多因素中的决定性因素。因此,他一再强调:

    对健康的关注——这是教育工作者首要的工作。孩子们的精神生活、世界观、智力发展、知识的巩固和对自己力量的信心,都要看他们是否乐观愉快、朝气蓬勃。(注:苏霍姆林斯基:《我把心给了孩子们》,唐其慈等译,《苏霍姆林斯基选集》第3卷,教育科学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138页。)

    苏霍姆林斯基把孩子的身体健康看作是教师的首要工作,因为孩子的一切,包括精神、世界观、智力、知识的学习和自信心都是取决于他的身体是否健康。只有身体健康,孩子才会乐观愉快,才会朝气蓬勃,否则一切免谈。这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真理。但正是这个最简单的真理,常常被我们在无意中忽略了。无论是教师还是家长,对于孩子的教育,我们似乎关注的问题太多了,我们忧心的问题也太多了。但对于孩子的健康,我们却很少真正给予充分的关注。也许有些教师和家长并不同意这个说法——我们不是有体育课吗?我们不是也会带着孩子散散步,假期去爬爬山吗?但是,把我们在孩子的学习上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与真正花在孩子身体锻炼上的那部分相比,孩子的健康就变成了一种“业余生活”,充其量是一种调节、一种补充,在很多情况下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个教师可以花费两个小时给几个学习困难生补课,却不舍得放他们到操场上玩耍十分钟;一个家长可以整个周末带孩子去上各种兴趣班,却很少让孩子在游泳池里戏水半小时。仔细想想,我们确实没有像关心孩子的学习那样去关心孩子的健康——往往是只要孩子不生病,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但这样做的后果往往事与愿违,很多孩子的身体素质极差,星期一早晨升旗仪式上常有孩子支持不住昏倒在地;每逢天气突变,不少孩子就会伤风感冒。至于近视、莫名其妙的头痛、胃痛等现象更是屡见不鲜。

    我认识一个正在上高二的女孩,学习成绩优异,在当地最好的中学读书,她的父母都是教师。女孩从小在海边长大,可令人奇怪的是,女孩至今都是旱鸭子。原来,孩子的父母平时工作很忙,更怕她分散精力耽误学习,竟一直不肯让她学游泳。这当然是比较特殊的例子,但足以说明大多数教师和家长的心态:只有孩子的学习才是至高无上的。

    在上述情况下,教育不仅未能促进孩子的健康,反而成了对孩子健康的基础的摧毁行为,这样的教育是最坏的教育,也已经从根本上颠覆了教育的本质。

    苏霍姆林斯基十分重视孩子的身体健康,他与家长的谈话大多数都是围绕着孩子的健康进行,指导家长如何采取各种措施改善孩子的饮食结构,增强孩子的体质。他总结自己在孩子们入学头四年的教学工作中所有的那些操劳和焦虑,多半都是为了孩子们的健康。孩子们赤着脚上学,在碧蓝的湖水里洗澡,在高高的草垛上睡觉,在瓜园和果园里度过整个假期。他们放牛、骑马,也割草,帮大人收获粮食。他们种下苹果和葡萄,把累累的果实送给孤单的老爷爷和烈士的母亲。他们也进行体育锻炼,但不是为了比赛,而是为了锻造自己完美的体魄。他们进行体育运动,但不把速度放在第一位,而是比赛谁的动作漂亮、优雅、协调。经过了这样的劳动和锻炼,孩子们食欲旺盛,不再挑肥拣瘦,令家长最感头痛的饮食问题迎刃而解。苏霍姆林斯基充满自豪地回忆了孩子们小学毕业时的情景:暑假的最后一天,孩子们在湖水里游完泳,集合在绿色的草地上,一个个皮肤晒得黝黑,身体挺拔而匀称。他们当中,没有近视,没有贫血,没有支气管炎,那些最初入学时身体有着各种各样毛病的孩子,都在这样的劳动和锻炼中完全恢复了健康。

    童年时,我是一个不太听话的野丫头,仗着自己的小脑瓜还算聪明,学习上基本不牵扯多大精力。既然学习上不用用功,我就总是不那么循规蹈矩,变着法儿地到处跑,练就了一副运动员的身板。那时母亲一个人在家,里里外外都靠她,因此她很难无时无刻地控制我,骂过几次之后,见我并不惹事,也就由我去了。麦收时节,每天放学后我就跑到田里拾麦穗。大人们看我干得起劲,就常常买一支五分钱的雪糕奖励我,我总是高兴地接过来吮吸着,那种甜滋滋的味道至今难忘。暑假时,田野里青草长得十分旺盛,正是给牲畜储存饲料的最好时节。我家没有牲口,但我依然不甘寂寞,就帮助小伙伴一起拔草。我们赤着脚在湿润的田埂上奔跑、追逐、嬉戏,脚趾缝里沾满了泥巴也毫不在乎。一个暑期下来,我们的脚板上磨上了厚厚的一层老茧,走在满是沙砾的河滩上也不觉得疼。

    我的女儿是个爱阅读但不太用功的孩子。我很满意她目前的状态。看到她被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和因为游泳而日趋挺拔的身体,比她考试得一百分更让我快乐。但当我看到苏霍姆林斯基为了孩子们的身体健康所做的一切,我依然惭愧不已——我们已经做的、正在做的、想要做的,其实还处在那么盲目而狭小的空间内,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远离了教育,远离了人这个教育中最根本的核心。

    其实,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如果教育不是首先维护人的快乐、健康的存在,教育中的其他一切智谋、手段、理论、信念,都失去了存在的根本前提。

    叔本华在谈到健康与幸福之间的关系时说:“幸福系之于人的精神,精神的好坏又与健康息息相关。……不管其他幸福是功、名、利、禄、学识,还是过眼云烟似的感官享受,世间没有任何事比健康来得更重要了。”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响亮地回答本文开头提出的问题:教师的首要工作就是关注并维护孩子们的健康。因为,这是一切教育工作最核心的所在。

    儿童的智慧在手指尖上

    在苏霍姆林斯基的教育信念中,让学生从事劳动始终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几乎与提倡学生阅读一样重要。

    在帕夫雷什中学,每一个孩子都必须参加劳动,而且都找到了自己喜爱的劳动,并且在劳动中培养责任感,发展自己的智慧。他们有的参加机器模型小组,入迷地装配机床和发电机;有的参加园艺小组,将苹果树的幼芽嫁接到别的果树上;有的参加木工小组,不仅能制作木屑制砖机,还能把刨花和锯屑制成用于卫生技术上的隔热材料……这些孩子在自己喜爱的劳动中动手、思考、创造,其中不仅有在这些领域具备一定天赋的孩子,还有一些智力发育迟缓、学习遇到困难的孩子。在苏霍姆林斯基看来,越是这些在学习上遇到困难的孩子,越应该参加劳动。他发现,凡是那些热爱劳动的、双手灵巧的孩子,他们往往聪明、好钻研,学习上很少遇到困难。因此,苏霍姆林斯基根据自己几十年的教育经验作出了这样的结论:劳动在智育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儿童的智慧在他的手指尖上。

    他极力把学生,尤其是那些在智力上发育迟缓的学生引入一种他所喜爱的劳动中去。这种劳动并不是随便什么劳动,而是指那些复杂的、创造性的劳动。只有在这样的劳动中,才能有思想,有巧妙的技能和技艺。因此,这种由手和大脑共同参与、配合的劳动,对孩子的智力发育将起到非常关键的催化与唤醒作用。

    在劳动中发展智慧,是一种极具创造性的教育活动。这也许会让今天的教师感慨万分。现在的孩子太缺乏劳动了。不仅缺乏真正的体力劳动,更缺乏那些精细的、需要动脑筋的劳动。现在的教育太缺乏这种对孩子展开的真正精细的研究了。我们的眼睛始终紧锁在孩子的分数上,紧锁在某些立竿见影的“措施”上。面对那些智力发展迟缓的孩子,他的大脑结构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才能把他的智慧激活?苏霍姆林斯基以自己多年的观察与研究,提出了让孩子在动手中发展智慧的建议。

    对此,有些教师可能不以为然,因为似乎找不到更为“科学”的论据。其实,苏霍姆林斯基的这一结论绝不是偶然得出的。他发现:

    在人的大脑里,有一些特殊的、最积极的、最富创造性的区域,依靠把抽象思维跟双手的精细的、灵巧的动作结合起来,就能激发这些区域积极活跃起来。(注:苏霍姆林斯基:《给教师的建议》,杜殿坤编译,教育科学出版社1984年6月第2版,第109页。)

    这种结合非常重要,否则大脑的这些区域就将处于沉睡状态。必须注意的是,如果错过了儿童和少年时期,他们大脑中的这些区域就永远无法唤醒了。

    我以为,这是苏霍姆林斯基非常重要的科学发现,是他教育成果中最有价值的一个组成部分。他已经用自己的实践成功地证明了这一点。他介绍了一个叫别特里克的孩子,头脑迟钝,完成的作业非常粗糙,经常出错。在劳动课教师阿·阿·沃罗希洛的帮助下,别特里克开始使用精细的手工工具学习加工塑料、木料和软质金属。这样的劳动教育持续到六年级,别特里克的作业就变得既工整又漂亮了。在别特里克的成长过程中,劳动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锻炼手的同时,他大脑中那些沉睡的区域也被唤醒。

    但是,在我国当下的教育大环境中,要实施这种手脑结合的劳动教育面临着不少困难。在此,我无意去深入讨论这些困难的成因,只是希望在无法改变大环境的情况下,思考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教师在这方面能够做些什么?

    我听过一个青年教师执教小学语文课《棉花姑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这节课本身多么精彩,也不是教师的基本功多么令人称道,使我不能忘记的是孩子们戴着那些美丽的头饰表演童话故事的那一幕。在那节课上,孩子们分别戴着小青蛙、小燕子、啄木鸟和棉花的头饰,表演、朗读、想象,在这个过程中理解课文,进行语言积累和说话训练,孩子们学得非常投入,每一个孩子脸上都带着可爱的微笑。这节课当然上得非常成功。课后,我问这位青年教师,这些漂亮的头饰都是哪里来的?老师微笑着回答我,是孩子们和她一起动手做的。我想,这节课之所以取得比较好的效果,除了教师本身的素质与恰当的教学目标定位,在很大程度上与教师运用这些美丽的头饰创设了情境,激发了孩子参与的热情有很大关系。确实,再也没有这种让孩子们亲自动手参与创作并使用这种成果更能激发孩子这种学习的热情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所有的小学语文课都要这么做,语文学习毕竟没有这么简单。我只是想我们的教师——不仅是小学语文教师,能不能也多一些这样的尝试,让孩子们真正动手开展学习?比如,数学课可以让孩子们帮助制作教具;美术课可以让孩子们动手的天地就更为广泛,孩子们可以尝试剪纸,编中国结,还可以制作布娃娃、不倒翁,等等;更不用说在劳动课上的积极参与了。只要教师有心让孩子将手脑结合起来,就一定能找到各种机会和渠道。

    我曾经参观过一所学校,这个学校的每个孩子都会剪纸。剪纸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孩子们非常喜爱,并有许多令人惊喜的创造。我在这所学校的走廊上,每个教室的墙面上,每一扇玻璃窗上,甚至洗手间的门上,都看到了孩子们的剪纸作品。这些作品有的取材于中国民间传说,有的取材于《西游记》等古典名著,还有的是各种动植物,色彩各异,图案复杂而精美,令人难以置信是出自儿童之手。我这个笨手笨脚的人,在这样的作品面前唯有感叹、羡慕的份。我想,与其说孩子们在动手裁剪这些美丽的图案,不如说他们在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创造更美好的生活。

    我的一个同事,她的女儿十分优秀,在国外读完了高中,又以当地所有考生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获得全额奖学金,目前在一所世界一流大学攻读经济学的双学位。我向同事讨教家庭教育的经验,她告诉我,她觉得最成功的是女儿小时候让她学习弹奏古筝,每天练一个半小时,从未间断过。她觉得这样的演奏不仅开发了女儿的智力,还锻炼了她的意志和恒心。虽然女儿最终没有选择音乐这条道路,但在学习弹奏古筝的过程中所得的收获,都为她以后的学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想,同事家庭教育的成功,除了证明这种教育对意志品质方面的良好影响,也该算是利用双手发展智慧的一个有力证明了。

    让孩子动动手吧。要知道,捆绑了他们的双手,就等于束缚了他们的智慧。

    以天地为课堂

    “我们面前的田野就像碧波万顷的大海。树林犹如一座座绿色的小岛。鳞次栉比的盆地,连绵不断的丘陵,此起彼伏的浪涛,庄严肃穆的陵墓,错落有序的树林,所有这一切就像那神奇的海底王国一样向远方伸展。而那辽阔的空间,田野上空微微晃动的雾气则像被太阳所照耀的透明的水底一样……”(注:苏霍姆林斯基:《公民的诞生》,黄之瑞等译,教育科学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295页。)

    这是一个初秋的日子,苏霍姆林斯基带领孩子们来到田野,他们的面前展现出一派迷人的景象。置身其中,孩子们领略到了一种在教室内不可能感受到的东西——一种空旷的美。在这里,他们发现了各种极为微妙的色彩的变幻,聆听了那来自大自然深处的美妙的乐音,他们幻想,惊奇,喜悦,为能够活在这个世上而感到巨大的幸福。苏霍姆林斯基的学生莉达就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慨叹:“活着真好啊!……”

    “活着真好”,这样的感叹使我感动不已。当一种教育能够让孩子如此热爱生活,热爱这个世界,这种教育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教育,也是真正的教育;当一个教师能够帮助孩子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发现生活的美,感受到世界的永恒,这样的教师就是真正的教师,也是最优秀的教师。苏霍姆林斯基的教育就是这样的教育,苏霍姆林斯基就是这样的教师。

    以天地为课堂,以大自然作为“思想和语言的源头”,是苏霍姆林斯基教育体系中的核心理念之一,也是他的教育教学实践中分量最重的一部分。在他看来,观察和感受周围世界的美,是理解和感受生活的喜悦和生命美的主要途径之一。只有在对大自然的观察与感受中,才能真正理解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当一个人看到晚霞和蓝天上飘浮的云彩时能发现它们的美,当一个人能聆听夜莺的歌唱并赞赏空间的美时,他才成为一个人。(注:苏霍姆林斯基:《公民的诞生》,黄之瑞等译,教育科学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291页。)

    苏霍姆林斯基把引导学生观察和感受大自然的美作为对学生进行道德与情感教育的重要手段之一。这与其说是一种教育手段,不如说这是苏霍姆林斯基坚定不移的教育信念。他把自己创办的针对学龄前一年孩子的“快乐学校”称为“蓝天下的学校”,这所学校正是这种教育信念的活生生的成功实践。在这所“蓝天下的学校”里,这群幸运的孩子感受到了世界的永恒的美,他们不仅热爱生活,热爱这个世界,他们的思维、知觉、听觉、观察力、感受力都得到了最恰到好处的开掘,教师与大自然共同开启了他们的智慧。对那些在家庭中受到伤害的敏感、易怒、对世界充满敌意的孩子,苏霍姆林斯基除了利用书籍的力量,还把他们带到大自然中去,引导他们欣赏大自然的美,在一次又一次美的观察与体验中,孩子心灵的冰块慢慢融化,原本冷漠、敌对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大自然成为苏霍姆林斯基倡导的“美疗”的主要基地。

    爱默生曾高度评价了大自然的美对于人精神的影响:

    对于一直禁锢在有害的工作或事务之中的身心来说,大自然倒是一帖良药,能使身心恢复常态。商人、律师走出喧嚣扰人的和处处钻营的街道,仰望天空,凝视树木,会重新感到自己是一个人了。(注:[美]爱默生:《美是宇宙的一种表现》,《现代教师读本·艺术卷》,广西教育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第6页。)

    是的,当人处在大自然万物永恒的美中,人就重新发现了自己。

    苏霍姆林斯基则一再把大自然称为“思想与语言的源头”。他不能设想没有带孩子们到家乡各处去旅行和参观,没有对自然景色的观察和体验,没有试着用词句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教师能够进行语言教学。他认为脱离大自然的语言教学与思维训练都是不可能成功的。在河岸边,在田野里,在夜间的篝火旁,在灿烂的星空下,在淅沥的秋雨中,在大雪纷飞的冬夜,他教给孩子们怎样用恰当的词语说出他们的观察和思想。他们曾经饶有兴味地观察一棵覆盖着白雪的松树,发现了它在晚霞的照耀下魔术般的色彩变幻:时而呈淡淡的粉红色,时而变为橘红色,一会儿又呈绛红色,然后又变为紫蓝色……孩子们兴致勃勃地编起了小诗描绘眼前的景象,他们用自己的语言和神奇的想象展现了丰富的精神世界。

    我是多么迷恋这样的教学场景:为了教会孩子们读写“牧场”这个词,更让孩子们感受到“牧场”这个词的美和它的细腻色彩,苏霍姆林斯基带领孩子们来到了一片阳光灿烂的辽阔牧场。他先用诗一般的语言描述了牧场上嗡嗡唱的蜜蜂,翩翩飞舞的蝴蝶,正在吃草的牛群,盛开在草地上的各色的野花,然后就在画本上画起牧场来,又在画好的图画上题写了“牧场”字样。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也兴致勃勃地画起来。谁也不曾有意一定要记住“牧场”这个词,但就在这个过程中,每一个孩子都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读写“牧场”这个词,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仅学会了这个词的读写,而且感受到了语言本身的美,看到了语言所展现的细腻的色彩。

    在大量类似的实践中,苏霍姆林斯基愈来愈坚信自己的信念是正确的,那就是:必须在大自然这思路和语言的源头去教会孩子们思考,去发展他们的智力和才能。否则,教育教学就是沦为师生共同的沉重负担,成为令人窒息而无法超拔的劳役与苦难。

    在苏霍姆林斯基的著作中,我们不止一次地看到,孩子们在教师的带领下来到辽阔的草原,来到茂密的森林深处,来到铺满厚厚的积雪的山峦之下,他们学习读写,学习编写诗歌和童话故事,他们也劳动,嬉戏,锻炼身体。大自然成了孩子们最自由、最美好、最开阔的生命乐园。在这个乐园中,他们不仅学会了语言,学会了思考,他们的身体也变得健康、结实,精力也更加充沛。读着那些生动的描述,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幕又一幕令人无比神往的画面: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在新鲜空气中、在行军中、在野外的休息点上、在森林里的游戏和玩乐中,度过秋假、春假、寒假和暑假。他们在山坡上滑雪,乘着雪橇穿过树林;他们在碧蓝的湖水里游泳,赤脚走过岸边的草地;他们骑着骏马去村子里运土豆、面包;他们在果园里收西瓜和甜瓜,在草原上放马、放牛,在蜂场里帮助农庄人员采集蜂蜜,在学校后面的小山坡上种植苹果和葡萄……没有感冒,没有近视,他们个个被阳光晒得黑红、健美,个个开朗,自信。

    想起了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中老舅父的话:“强烈的土的气息、麦叶的气息、森林的气息,是人的最好的药物。”病病恹恹的少年安利柯就是在舅父这样的教育中,很快恢复了健康。曾经身为船长的舅父,对安利柯的教育和帮助,也正与苏霍姆林斯基一再倡导的理念相一致。我想,这当是不折不扣的“美疗”了。

    如果说亚米契斯的教育理念是在教育小说这一类文学作品中展现,那么苏霍姆林斯基则完全用自己的实践诠释了这一理念。以我们今天的眼光看来,苏霍姆林斯基给我们描画的这幅教育场景几乎是一个童话。但是,它又确确实实存在过。也许,以我们今天的处境要实践这种童话般的教育是困难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绝望,况且,实践这样的教育,我们并不是毫无余地,尤其是在农村学校,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远见和胆识,在这方面可以施展的天地是十分广阔的。即使是在城市学校,也完全可以利用各种假期组织一些适当的活动,创造一些让学生亲近大自然的机会。我到过不少农村中小学校,它们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但并未得到有效的利用与开发,却到处寻觅所谓的教育教学资源。在这种情况下,城市学校似乎就更具备把学生封闭在校园内的理由了。也许,这不是某一个教师的事情,也不是某一个学校的事情,毕竟,当下教育的大环境中更多地趋于急功近利,学校与师生承受的应试的压力似乎愈加沉重,但是,这并不应成为教育沦陷的借口——美好的、符合人性的教育毕竟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它是一种信仰,一种激励我们的力量。人总是向往光明的,针对人的教育也同样应该如此。只要我们把人放在第一位,我们就一定能够突破当下坚固的壁垒,教育的天地将变得广阔而充满魅力。

    在阅读苏霍姆林斯基的日子里,我的耳边总是响起他在牧场上教孩子们观察的话语,那是我听不懂的俄语或乌克兰语,但我又确实听懂了——

    你们看,我们面前多美。草上有蝴蝶飞舞,蜜蜂在嗡嗡唱,远处的牛群像玩具一样。看上去,牧草地好像一条淡绿色的河流,而树木像是深绿色的河岸。牛群在河里洗澡……听见小飞虫的嗡嗡响和蝈蝈的歌唱了吗?(注:苏霍姆林斯基:《我把心给了孩子们》,唐其慈等译,《苏霍姆林斯基选集》第3卷,教育科学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106页。)

    劳动是一种精神的培育

    近几年,由旅行社组织的各类农庄采摘休闲游活动忽然兴旺起来。每逢杨梅、枇杷、樱桃等水果成熟的季节,报名参加的人数非常踊跃,尤其是带着孩子参加这类活动的家长更多。的确,在城市里生活惯了的人们,谁不想亲手摘下那最新鲜的果实吃个够呢,而且这本身也是一次难得的休闲机会。

    江南郁热的初夏,我也经不住诱惑,带着当时还在上小学的女儿现场体验了一回采摘杨梅。那天早晨,我和女儿与一群游人一起在导游的带领下来到郊外的一座杨梅基地,同去的还有一位朋友和她的儿子。我们爬到了半山腰,来到一片杨梅林里,马上被那累累的果实给吸引了。杨梅沉甸甸地挂满枝头,有的足有乒乓球那么大,红得艳丽,紫得发黑,让人直流口水。孩子们欢叫着在大人的帮助下爬到了树杈上,开始一边采食一边说笑。人们的嘴巴里塞满了杨梅,红红的汁水顺着小孩子的嘴角流下来。渐渐地,吃饱了杨梅的游人们开始嬉闹起来,有的故意摇晃树杈,看那些成熟的杨梅从枝头坠落;有的竟用杨梅作武器玩起了投掷。爱热闹的小孩子们也不甘示弱,纷纷参与了这场游戏。不一会儿工夫,一颗颗杨梅碎落在地上,红色或紫色的果肉溅在树下的泥土和落叶上,分外刺眼。

    这一幕令我十分气愤,同时又感到非常沉重。我们这些游人竟然如此糟蹋果农的劳动成果!不错,我们是预交了采摘的费用,据说远远超过从超市购买水果所花的钱,但这就能成为我们如此糟蹋果实的理由吗?

    我和朋友制止了几个正在用杨梅打闹的孩子,几个成年人见状,也讪讪地停了手。

    在返回的车上,我陷入深深的懊悔中:不该带女儿来参加这样的活动。这一幕不但在孩子们的心里种下了不劳而获的种子,更可悲的是,孩子们亲眼看到了人们是如何不尊重劳动,而这些糟蹋劳动的人正是他们的爸爸妈妈!为什么有些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呢?为什么那些鲜红的果实碎落在地上竟没有人有丝毫心痛呢?我想到了那些因长年劳作而皮肤黝黑的果农们,我不能想象,当他们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种下的果实被人如此糟蹋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他们一定会心痛,甚至会咒骂……

    是的,对这些果农来说,这些甜甜的果实里渗透的是多少个日夜的劳作与汗水,是心头无数美好的希望与期待。而对于我们这些前来采摘的游人来说,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多大关联。但问题恰恰就在这里。没有劳动的亲身体验不但会助长不劳而获的想法,更会使人淡漠、轻待别人的劳动成果。不尊重劳动就是不尊重人,而崇拜、向往不劳而获则往往成为一个人坠入深渊的罪恶根源。

    苏霍姆林斯基十分注重对学生的劳动教育。我们在他的著作中可以看到他用大量的篇幅介绍劳动教育在他整个教育体系中的重要地位。在谈到劳动对孩子精神生活中的作用时,苏霍姆林斯基举了一个例子:一棵生长了10年的橡树,因为一年之后要在它生长的地方建造农业大楼,人们决定砍掉它。但是,孩子们决定不这么做,而是要进行移栽。尽管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容易,但他们要让这棵橡树再生长200年甚至300年,要让许多人在它的枝叶下感受生活的乐趣,正是这种愿望让孩子们克服困难,齐心合力挖掘泥土,终于把大橡树成功地移植到别的地方。就在这样的劳动过程中,孩子们理解了劳动的意义,那就是:只有劳动,才能给人带来欢乐,带来幸福。

    必须注意的是,在苏霍姆林斯基的劳动教育中,劳动不仅是一种教育手段,更是一个教育过程。他引导孩子们为自己的亲人种下苹果树和葡萄,栽下玫瑰和蔷薇,培植小麦和大豆,把第一批果实送给自己的亲人,用自己种的小麦磨成的面粉做成面包,请亲人和老师品尝。当人们品尝着那甘甜的果实和香喷喷的大面包,孩子们心中涌出了一种巨大的欢乐和幸福,这是做其他任何一件事都无法带来的。为了这一刹那的幸福感,一个人要劳动几个月,这就是劳动的巨大的教育力量。这一刹那,不仅使孩子在情感发展和道德发展上获得提升,而且在孩子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孩子们感受着那最美好情境的一瞬间,也深刻地了解了别人的内心世界。在这里,劳动就不仅是一种教育手段,它更是一个极其宝贵的教育过程。

    在我国当下的中小学教育中,劳动教育严重缺失,有的则流于形式,甚至在有些时候劳动变成了一种惩罚——我曾听说过一位教师因为一个学生黑板没擦干净就罚他擦黑板一星期的事情。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教师似乎很难找到空间对学生进行劳动教育。除了城市学生基本没有参加劳动的机会,大量农村学校也从来不把劳动作为一种正面的教育手段,反而常常把它当作训诫学生的东西:“不努力学习就要留在农村吃苦受罪!”

    但是,我们真的没有任何空间对学生进行劳动教育吗?劳动教育又如何发挥它的积极的教育作用?在一些城市学校,校园卫生有专门的清洁工人负责清理,学生的餐具也由学校统一洗刷,或者干脆带回家请家长代劳,学生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这样做的确省去了不少麻烦。但是,没有劳动在教育中的参与,教育中的其他方法、手段、智谋将在很大程度上丧失其意义,因为教育归根结底是人的教育,而且从本质上说,一切教育方法、手段和智谋本身就是劳动,其期望取得的教育效果也必须以劳动为基石。一个人在童年、少年时代对劳动的体验是极其宝贵的,那种对劳动的鄙薄与忽视,将在成年之后成为冷漠、懒惰、不思进取,甚至走向歧路的根源。

    犹如犁铧因天天耕地会脱锈而光洁如镜,人的心灵也会由于劳动,克服困难,勇敢地对待失败,不为成绩所迷惑而闪闪发光。(注:苏霍姆林斯基:《帕夫雷什中学》,赵玮等译,教育科学出版社1983年2月第1版,第212页。)

    劳动关乎心灵,在劳动中培育了闪光、坚韧与勇敢的心灵。

    也许以我们现有的处境无法像苏霍姆林斯基那样带领孩子们在果园和瓜园里度过假期,无法把荒芜的山坡改造成茂密的葡萄园,我们也没有机会帮农民搬运西瓜、采集土豆,但我们起码应该做到:教育孩子从身边的一些小事做起;从自我服务做起,从尊重身边的劳动者做起,懂得只有劳动才能创造欢乐和幸福,包括在劳动中培育起对亲人的责任与忠诚。

    我一直记得不知在哪里看过的一个小故事,每次想起总令我悲欣交集:一个小男孩家里很穷,为了给妈妈买一件生日礼物,他每天到处捡废铁去卖,把钱一分一分攒下来。后来,妈妈的生日快到了,可他的钱还没攒够。那天他不肯回家,跑了更多的地方去捡,终于在天黑前把买礼物的钱凑够了。他用这些钱买了一个漂亮的琉璃发卡,他幻想着妈妈戴上发卡后一定十分美丽。生日那天晚上,正焦急万分等待他的妈妈看着儿子满脸的污垢和汗水,看着儿子递过来的那个发卡,她含着眼泪接过这珍贵的礼物,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想,假若这个孩子有机会参加杨梅采摘活动,他是不会把杨梅随意丢在地上的。说到底,劳动不仅是对身体的锻炼,更是对精神的培育。

    记忆也需要情感与色彩

    与一些执教小学低段的语文教师交流,发现令教师普遍感到头痛的问题是来自识字教学的压力:孩子们必须掌握的字词太多,往往学会了新的就忘了旧的,错别字竟成为常见的现象。为此,许多教师和家长都没少费工夫,常常要给孩子补课,反复帮助孩子听写、识记,不仅令孩子厌倦不堪,也令教师和家长烦恼不已。

    面对这种情况,我建议教师要把识字任务分散到每一节课上,以分散难点,减轻学生的脑力负担;通过每节课留出一定的时间用于复习,以尽量减少学生的遗忘;我还建议教师把一些图片、实物、视频等资料适时地应用于课堂教学,让学生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识字,以帮助学生增强记忆……关于字词教学,已经成为当下最迫切要解决的研究课题之一。

    于是,我很想知道苏霍姆林斯基是怎样教给孩子识记字词的。尽管我知道俄文中的字词教学可能与汉语是不一样的,但是我想凡是针对母语的字词教学,学习的对象又是同样年龄段的孩子,应该总会找到一些基本规律的。

    我确实找到了——

    不是非记住不可的更容易记住;被感知形象的情感色彩在识记中起着非常重大的作用。(注:苏霍姆林斯基:《我把心给了孩子们》,唐其慈等译,《苏霍姆林斯基选集》第3卷,教育科学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106页。)

    首先,苏霍姆林斯基强调不应该死记硬背,不让孩子觉得这些东西非记住不可,要让孩子在不知不觉中就能够记住他应该记住的东西。这不仅适用于字词教学,也适用于其他教学领域,如教孩子阅读、掌握数学规律等等。他认为,死记硬背是会损伤大脑的,它使孩子大脑中那些稚嫩的神经元长得过大,信息过分饱和,可是保证经常联系的联想纤维却衰退了。

    我极其认可这样的说法。我想苏霍姆林斯基所强调的死记硬背的危害性尚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我们只是单纯地认为死记硬背无益于孩子的智力发展,但没有意识到它对孩子的智力发展究竟造成了怎样的损害。我们不清楚死记硬背所造成的联想思维的衰退是造成孩子智力低下、学习产生障碍的主要原因。由于我们对孩子的大脑发育、智力发展规律的无知,许多孩子就这样被教傻了,教笨了。

    但在当下的教学中,死记硬背现象依然屡见不鲜。我们可以常常看到教师和家长为了让孩子记住某个字词而让孩子抄写许多遍。有一次,我在一所学校进行教学调研,查阅了一个孩子的字词抄写本,发现这个孩子在教师的要求下,把在听写中出错的字写了十几遍,可到了最后两遍却还是抄写错了。这相当于前面抄写的许多遍没有任何效果。我想这就是死记硬背所造成的后果。正如苏霍姆林斯基的所说的,非记住不可的东西反倒不容易记住。

    除了强调不能死记硬背,苏霍姆林斯基还发现了被感知对象的情感色彩在识记中的重要作用,因此他主张要使被感知的对象具有情感色彩,将有效地帮助学生进行识记。例如,他教孩子们写俄文中的“露水”一词,曾带领孩子们来到学校的园子里观察露水,看露水是怎样挂在草叶上,挂在成串的葡萄和紫红的李子上,看每一滴露水在阳光下闪光、滚落、蒸发……然后,他和孩子们一起把这些景象画了下来,并在上面题写了“露水”这个词,每个字母都引发了孩子们的联想,孩子们一边画画,一边针对这些字母的形状进行联想,一边轻声读出这些字母。就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学会了读写“露水”。在后来的几周内,孩子们都继续欣赏露水,创作关于“露水”的画和故事。这就是创造性的学习。在这个过程中,“露水”不仅是一个词,它更作为一个富有情感色彩的形象和能够引发美好想象的故事留在了孩子们的记忆中。我想,孩子们从来没有意识到他们必须记住“露水”这个词的读音和写法,可是他们已经牢牢记住了如何读写这个词;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进行创作,可是他们创作出了最美丽、最新奇、最富有情感色彩的画面和故事。

    苏霍姆林斯基不断地带孩子们到词语的源头——大自然中去旅行。在那里,学龄前的孩子们用了8个月的时间,不仅认识了全部字母,而且学会了读写。在大自然中,孩子们观察、发现、比较、联想、创作,那些必须掌握的词语,如“花朵”“霞光”“落叶”等,都作为具有丰富、鲜明的情感色彩的被感知的对象,一一展现在孩子们面前,融入了孩子们的精神世界中,不用进行专门的识记,更无须进行枯燥、反复的训练,孩子们就已经把这些词语化为鲜明的、活的语言来进行使用了。

    我想,苏霍姆林斯基的这条关于识记的教学原则可以给我们很多启发。我们不一定照搬他的教学方法,可能也没有条件把字词教学像他那样放在大自然中进行,但是如果我们想方设法把要求识记的东西变成富有浓郁的情感色彩的对象,识记就会容易得多。苏霍姆林斯基的教学实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理解了这一点,在我们感到头痛的识字教学上就会找到很多有效的方法。比如,针对某些结构比较复杂的字,我们可以引导学生通过自编谜语、学写艺术字等方式来突破;对于一些反义词、近义词,以及理解一些词汇的褒贬之意,我们可以通过引导学生编写童话故事,把这些词语放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进行理解、使用……这些都是把必须识记的东西变成了富有情感色彩的对象,可以有效地减轻学生的大脑负担。令人高兴的是,我在不少教师的课堂教学中,已经发现了这样的教学方法,只不过在很多情况下,这样的教学还基本处于无意识状态,一些教师尚不清楚其中的学理根据,因此没有在教学中给予重视、强调和更为广泛、灵活的使用。

    其实不仅仅是对知识的掌握使我们可以看到这条规律。在心理学研究中有不少这样的案例:有人因为生活中发生了突如其来的痛苦的事件,突然丧失了记忆,必须借助催眠、谈话疏导等心理治疗,才能恢复记忆。有心理学家认为,这种失忆并非是大脑皮层细胞出现了器质性的病变,而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对那些痛苦的事件,人在潜意识中是不希望记住的。

    是的,有些东西之所以长久地留在我们的记忆中,抑或被我们有意无意地忘记,都是因为它承载了我们的情感。那些欢乐的、美好的东西,我们一遍遍地回味,成为永远不会磨灭的记忆,温暖着我们的人生旅程;而那些痛苦的、忧伤的东西,使我们的人生更加富足。

    让美好的词汇不再沉睡

    那是一个初秋的日子,空气惊人地透明,天空是那般澄澈、深邃。柔和的阳光温暖着大地,洒在开满荞麦花的白色的原野上,云雀在歌唱,蜜蜂在嗡鸣,树木穿上了各种色彩的盛装。苏霍姆林斯基领着孩子们在树林中散步。孩子们在听老师讲述秋天,讲述自然界的一切生物都在准备度过漫长而寒冷的冬季。苏霍姆林斯基希望孩子们能注意到这一切,倾听到这一切,因此,他用非常鲜明生动的、充满情感色彩的词汇去描述这种美。

    教师讲的话带有审美色彩,这是一把最精致的钥匙,它不仅开发情绪记忆力,还能深入到大脑最隐蔽的角落。(注:苏霍姆林斯基:《全面发展的人的培养问题》,王家驹等译,《苏霍姆林斯基选集》第1卷,教育科学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243页。)

    苏霍姆林斯基正是用“一把最精致的钥匙”,轻轻地开启了孩子们的感情和记忆,然后他建议孩子们用自己的语言描述看到的一切,描述心中的感受。孩子们说:“一群白天鹅渐渐在蔚蓝色的天空里消失了。”“啄木鸟敲击着树皮,整棵树都发出响声。”“路边开着一棵孤零零的野菊花。”“鹳鸟站在巢边上,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眺望,它在想什么呢?”“一只蝴蝶落在菊花上,它在晒太阳。”……孩子们唧唧喳喳地说着。

    每一个孩子都是诗人。当我们调动了孩子内心深处最高尚、美好的情感,让他们置身于这诗一般的境界中,孩子们从心底流出的也是诗一般的语言。令人惊讶的是,这些优美的语言背后承载的是细腻而鲜明的思想,是孩子们自己的眼睛看到的真实而美好的世界,而且他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已经学会了用语言感受并表达自己看到的一切。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得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思维的快乐,得到了莫大的享受。

    我不禁想起了我所听过的一些课,很多孩子对老师的讲解抱着无动于衷的态度,怎么也不能打动他,点燃不起他眼睛里的渴求知识的火花,仿佛这些孩子的思维停留在遥远的地方,是教师无论如何也唤不回来的(我的课上也不可避免地出现过)……对于这种现象,相信每一位有良知的教师都曾经深深地困惑过,苦恼过。关于这一点,苏霍姆林斯基作出了明确的回答。他认为,如果词汇不是作为创作的手段而活跃在儿童的心灵里,如果儿童只是背诵、接受别人的思想,而不去创造自己的思想,不用词汇把这些思想表达出来,那么,他就会变得对词汇缺乏领会力,因此儿童对教师的讲解表现出冷漠的态度也就不难理解了。他建议教师要像防止最大的危险一样防止这种冷漠的态度,防止儿童那种黯然失色的目光,要把生动的、使人激动的词汇装进儿童的意识,并且装进去之后,还得操心,不要使它变成一支干枯的花朵,而要像一只离巢飞去的歌鸟,尽情地欣赏周围世界的美丽。

    我想,苏霍姆林斯基的建议实际上包括了一个很重要的思想,那就是:知识到底是什么?知识不仅是目的,还是手段,是获取新知识的手段。同样,学习语言也不该是一味地“积累”,而要把语言变成思考与表达的工具和手段。可是在我们的头脑中,我们的教学目的就是让学生获取知识,而且这种知识的获取数量越多越好,因此教学过程也就是学生获取知识的过程。长期以来,这种思想在我们的头脑中根深蒂固——难道教学除了使学生获得更多的知识,还会有别的目的吗?“记忆,保持,再现”成了我们一贯的教学原则。但事实却令人不得不深思:许多学生的语言苍白,词不达意,受过多年的语文教育后仍很难写出流利明白的文章。虽然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我们没有让孩子头脑中那些积累的词汇活起来,变成自己的思想输出去,的确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学生已经获得的知识并没有变成掌握新知识的手段,没有变成思维的工具,具体到那些已经在学生头脑中积存的词汇,并没有活跃在儿童的心灵里,没有变成自己的思想表达出来,那些词汇僵化得如同一潭死水。由此我联想到当今的语文教学,“积累”是被提及最多的词汇之一。但究竟什么是“积累”,怎样“积累”,“积累”后怎样运用?许多老师恐怕没有仔细地考虑过。

    我注意到很多学生在老师的建议下建立了读书笔记,记录自己在读书时的感受和见过的妙词佳句,老师不定期地进行检查。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五年级女孩的读书笔记本,精美的封面,雅致的页笺,里面被女孩抄满了一个个优美的句子,还有大量的归类成语,可谓妙词佳句大荟萃。我被女孩如此认真的学习态度深深地打动了,心想这个女孩的作文一定很棒吧!但当我打开女孩的作文本时,一种深深的失望与惊讶的情绪淹没了我。这个女孩的作文成绩平平,随意挑选几篇仔细阅读,发现她在读书笔记本上记下来的那些妙词佳句并没有出现在她的作文中,还有些句子简直连通顺也算不上。这种现象使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们总是强调“积累”,这个女孩“积累”了那么多词汇,为什么看不出对她的写作有所帮助呢?究竟是什么原因使“积累”失去了它的作用?怎样才能让这些在大脑中“沉睡”的词汇“醒来”呢?

    其实,苏霍姆林斯基已经作出了回答。仔细想来,那些优美的词汇并没有作为一种手段活跃在儿童的心灵里,儿童只是在接受,没有创造。也就是说,积累本身成了目的。那些词汇虽然数量可观,但它们是一只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没有自由,渐渐失去了飞翔的力量;它们是一支支干枯了的花朵,没有颜色,也没有芳香。事实上,学生的思维离不开词汇,我们很难想象离开了词汇我们的思考何在。也许有些思考我们没有觉察到语言的参与,但是当我们在思考逻辑性比较强的问题时,我们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语言的参与了。多年来,科学家的研究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人类的思考是借助于语言而进行的,没有语言,就没有思考。上文提到的女孩,虽然积累了大量的词汇,但那些词汇并没有深入到她的意识之中,没有成为她思考的工具,没有成为她观察世界、表达思想的手段,那些词汇并没有“活起来”。

    那么应该怎么做才能使这些沉睡的、僵死的知识“活起来”呢?苏霍姆林斯基的建议是:教师要善于在儿童面前打开通往周围世界的窗口,在学生的脑力劳动中,引导学生借助词汇来思考,进行生动的创作,认识客体、事物、现象和周围世界,并且认识极其细微的差别,深入思考这些差别。他把来自教师的美的语言称为“一把最精致的钥匙”,正是用这把“钥匙”,他在孩子们面前开启了一个无限的美的世界,并且引导孩子不仅欣赏而且参与创造了这个世界。

    我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也恰是一个明朗的初秋的日子。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了这样的画面:苏霍姆林斯基带着孩子们到树林里去,他们欣赏着、倾听着大自然的一切,他们还编故事,朗诵各自的小诗。我似乎听到了他们的欢笑声……

    与自己的书本相遇

    最早爱上书籍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那是一本叫《少年文艺》的儿童文学杂志。这本杂志不仅让我看到了文字的美丽,更激发了一个乡下丫头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几乎是与此同时,我又爱上了台湾女作家三毛的散文,最爱的是那本《撒哈拉的故事》。那清新活泼的文笔,对异国生活的描绘,痛失亲人的不幸遭遇,充满了浪漫与传奇色彩。她对亲人、对朋友、对生命的理解,使我看到了精彩,看到了健康,看到了美丽,也看到了善良。那时的我开始认识到,一个人的生活原来可以这样精彩,生命原来可以这样美丽!我不知道我后来的离开家乡,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开始不一样的生活,是否是因为受了《少年文艺》和《撒哈拉的故事》的影响——毕竟它在一个充满幻想的少女面前打开了一个窗口,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一旦遇到合适的土壤,它就不可遏止地萌芽了。

    应该说,这是我与书本的第一次相遇。

    我与书本的第二次相遇是在上高中的时候。在学习最紧张的高三那一年,我遇到了《红楼梦》。那是怎样一个令人慨叹、惊异的世界啊!尽管很多地方都是生吞活剥,免不了被那些纷繁的人物和情节弄得眼花缭乱,但还是常常通宵达旦地读,废寝忘食地翻。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深深爱上了林黛玉,觉得她的尖酸、刻薄不但不令人讨厌,反而正是她的可爱之处。以后一直都是喜黛玉不喜宝钗,觉得只有黛玉的爱方配得上“纯净”二字。假如爱没有了“纯净”,在我看来,这首先就不能称其为“爱”,其他的一切尽可随之而被推翻。也是因为在《红楼梦》里,我第一次看到了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品所处的高度,尽管我只是远远地、模糊地看到了它的一个背影,但已经足够让我心驰神往了。于是高考填报志愿时,我终于在外语与中文之间作出了选择,决定读中文系,要一辈子与这个迷人纷繁的文学世界缠在一起。现在我知道我这一辈子确实离不开文字了,我不仅幸福地读着自己喜爱的文字,也执着地写着自己喜爱的文字。

    后来遇到了苏霍姆林斯基的《给教师的建议》。那已经是做教师的时候了。当时的我很为自己的命运愤愤不平,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个中学教师,而不是跟一帮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混在一起。悲观苦闷之际,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学校简陋的小图书室里遇到了《给教师的建议》。不经意地读了几条建议,我被迷住了:原来,做教师,尤其是做一个小学教师竟会这么重要,还会这么精彩!我从此不再怨天尤人,开始静下心来做一个小学教师。如果说现在我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小学教师的话,那么正是得益于苏霍姆林斯基的这本书,它不仅给一个年轻的教师提出了那些具体的建议,更重要的是它帮助一个年轻的教师树立了坚定的信念:在教育这条道路上,她一直在走。

    这是我与书籍的第三次相遇。

    我与书籍的三次相遇,细细想来,它们竟在冥冥之中与我的生命构成了某种呼应,它们不仅是我的过去,也是我的现在和将来。因为书,我选择了在举目无亲的异乡生活;因为书,我选择了一辈子与文字相守;因为书,我甚至选择了一条在有些人看来很不一样的生活道路……当我在生命的某一时刻、某一关头与书相遇,我就有了着落。

    这些年读了多少本书已经很难作出具体的统计,但有些书一读再读,其中就有苏霍姆林斯基的《给教师的建议》。而且从这本书开始,我又读了这位伟大的教育家更多的著作,一个教育的童话以那样迷人的姿态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认为,只有当每一个青年男女都找到了一本在他们的心灵中终生留下深刻痕迹的书本时,才算达到了教育的目的。我耐心地期待着少年同他的书本相遇。(注:苏霍姆林斯基:《公民的诞生》,黄之瑞等译,教育科学出版社2002年4月第1版,第178页。)

    是的,我找到了那一本在我的心灵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的书,我在最恰当的时候与我的书本相遇了。于是,这种相遇造就了今天的我,还有我的全部生活。

    正是看到了书籍对青少年精神世界的重大影响,苏霍姆林斯基一直致力于尽量使每个孩子都有一本心爱的书,并指导他反复阅读并思考这本书。他的学生费佳在阅读中不再自以为是,季娜在阅读中明白了人要在死后留下深深的痕迹,而沃洛佳则在阅读中克服了精神空虚……孩子们就是这样在与自己的书本相遇,这种美丽的相遇改变了他们自己,书籍成了照亮前方道路的火把。大量的案例促使苏霍姆林斯基相信,孩子的自我教育就是从读书开始的。在阅读中,孩子用最高的尺度衡量、思考着世界和自己,进而认识自己并考虑自己的未来。他认为,假如一个人在童年时代未能亲身体验到那种手不释卷的扣人心弦的欢乐,那就根本谈不上受过完满的教育。因此,他一再向教师建议,要拿出更多的时间来让孩子们与书籍打交道,他把这称为人的最美好的活动。他希望孩子能够把书籍看作奇妙的、不能解释的东西,看作高于一切的东西,他甚至希望孩子们中间能出现许多迷恋书本的怪人!如果这一切能够变成现实,他相信那些用任何强硬的手段都不能解决的问题就将迎刃而解。因此,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坚定的信念:

    无限相信书籍的教育力量,是我教育信念的一个信条。(注:苏霍姆林斯基:《我的教育信念》,刘伦振译,《苏霍姆林斯基选集》第5卷,教育科学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580页。)

    这一信条也成为苏霍姆林斯基管理学校的重要思想。生活在帕夫雷什中学的孩子们,就是这样怀着共同的信念在书籍的海洋里自由地游弋,与自己的书本相遇,自我反思,自我教育,从而把自己一生的命运与世间最美好的东西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并且永远在内心把自我照亮。

    一生中若能与自己的书本相遇,是幸运的。每一个教师都应想方设法让孩子拥有这种美好的相遇。

    童年的星星

    那晚与朋友散步,她忽然说:“奇怪,今晚竟然能够看见星星。”听了她的话,我也仰起脸来望去,果然说得不错,在遥远的天际,有几颗星星在闪光,虽是寥落的,但这已足够令人欣喜了。

    我究竟有多少日子没有像今天这样仰望星空了呢?城市的霓虹早已缭乱了我的眼,高楼大厦早已遮挡了我的视线。其实,即使天空依然是无遮拦的,澄澈的,我也早已在庸庸碌碌中忘记了头顶还有一片星空,还有月亮,还有丝丝的云彩在流动。

    在童年时代也曾经画过星星的。在乡村的夏夜,跑到院子里仰起脸来看半天,看那撒遍了天空的无数闪亮的宝石,似乎随手就可以摘到一颗,任凭母亲的手指怎样指引,却总也分不清哪一颗是牛郎星,哪一颗叫织女星。后来就想把它们统统画下来,画一幅世上最美丽的画,好让母亲在画上指点给我看。可是,那么多的星星,怎么画得完呢?星星是数不过来的,这个世界是看不到头的……

    我第一次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世界是无尽头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一个小女孩最原始、最朴素的愿望里。可是,知道这个世界是无尽头的,一个孩子才会长大。

    苏霍姆林斯基为了让孩子们确立“宇宙是无穷无尽的”这一观念,有意识地让他们在晴朗的秋天去观察灿烂的星空。

    世界无尽头的真理对他们来说是最不可思议的。我记得,孩子们如何为这一真理所震惊,他们沉默不语,极力想象无尽头是一个什么样子,却又想象不出来。(注:苏霍姆林斯基:《我把心给了孩子们》,唐其慈等译,《苏霍姆林斯基选集》第3卷,教育科学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148页。)

    他和孩子们一起坐在高高的草垛上,一边观察着头顶的星空,一边给孩子们讲述每一个星座,讲述那些关于星星的美妙的故事。他也鼓励孩子们自己来编故事,每一颗星星都是会说话的朋友,每一个故事都有色彩,有孩子们的喜怒哀乐。就在这样的夜晚,孩子们第一次放飞了想象的翅膀,他们想飞到世界的尽头,可是他们又似乎发现,这个世界是无尽头的……

    这个世界是无尽头的,不仅是孩子,即使是成人,又有几个能想得通、猜得透呢?

    想起了俄罗斯作家邦达列夫的散文。在他的笔下,一个孩子也曾经如此地迷恋星空。在孩子的眼中,总有一颗星星是属于他的,为他闪光,为他照亮,甚至他身上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来自它那里。它是独一无二的,不论孩子走到何方,它那迷人的绿色光亮总是追随着他,陪伴着他,使他不会感到孤独。多少年之后,他依然觉得这是童年时代最美妙、最不可思议的时刻,它是童年独有的梦幻,是一个孩子最初的与宇宙的联系与对话。

    这是一个俄罗斯孩子童年的梦幻,而在一个中国孩子的梦中,那些关于星星的美好传说则更多地充满了人的希冀和祈愿——人不仅与宇宙发生了联系,展开了对话,连星星之间也有爱,有至死不渝的坚守,有亘古不变的渴望……

    而圣埃克絮佩里笔下的那个小王子,那个令世界上每一个知道他的成人和孩子都为之感动的小王子,他来自一颗叫B612的星球,他与一个由于飞机故障而被迫降落在沙漠上的飞行员相遇了。他告诉这个掉在沙漠上忙着找水、忙着修理飞机的飞行员,他知道一颗行星,上面住着一个人,这个人只会做算术,没有闻过花香,没有看过星空,却只会一天到晚唠叨:“我是一个认真的人!”小王子觉得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称得上是人,只是一只蘑菇罢了。在小王子的心里,那朵长在B612星球上的玫瑰花最重要,尽管她长满了刺,却依然可能会被绵羊吃掉……于是,他告诉飞行员:

    如果有个人爱上一朵花儿,好几百万好几百万颗星星中间,只有一颗上面长着这朵花儿,那他只要望着许许多多星星,就会感到很幸福。他对自己说:“我的花儿就在其中的一颗星星上……”可要是绵羊吃掉了这朵花儿,这对他来说,就好像满天的星星突然一下子都熄灭了!这难道不重要吗!(注:[法]圣埃克絮佩里:《小王子》,周克希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第35页。)

    在B612星球上,小王子和玫瑰曾经彼此驯养,小王子终于知道虽然这个世界上有千万朵看似一模一样的美丽的玫瑰,但只有那一朵属于他,她是独一无二的,他必须为她负责。只要知道她在那儿,不仅是这一颗星在微笑,每一颗星星都会发出铃铛般的笑声,整个天空到处都是铃铛般的笑声。如果她不在了,所有的星光都会在霎那熄灭,整个宇宙都不再光亮,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冷漠与死寂。

    那么,对小王子来说,他的星星就是他的爱情啊。但是,忙于逃命的人不懂,只知道做算术的人也不懂。

    苏霍姆林斯基告诉孩子,人和动物不同的是,人能仰望群星。人能思想,人有精神,人能意识到自我的存在,人知道去寻找自己的那一颗星,好在上面种上属于自己的那一株玫瑰。

    童话与童年的不解之缘

    这个世界上依然有许多不幸的孩子。饥饿、疾病、战争使一些孩子没能感受到生命的快乐和美好。但也有另外一些孩子,他们不曾遭受饥饿、疾病、战争的威胁,他们生活富足,除了功课的压力之外,可说是无忧无虑,可他们也一样不幸——在他们的生活中,他们从来没有领略过童话世界的神奇与美妙,他们的时间和精力早已被功课和各种兴趣班分割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被忽略的重大不幸,而且无法弥补。

    还记得小时候读过严文井先生的童话《小溪流的歌》。多少年过去了,那条小溪流永不停留最终变成大海的故事,依然深深刻在我的记忆中。我的耳畔至今还回响着小溪流那快活的歌声,那歌声永远都唱不完。它一边奔流,一边拒绝了停留,它由小溪长成了大河,由大河长成了大江,直到最后,大江汇入了汪洋大海。永不止步,永不满足,就一定能取得成功,能够到达一个崭新的天地。老实说,以今天的眼光看来,这不是一篇最优秀的童话,毕竟,其中有比较直白、浓厚的说教意味——虽然这些道理本身没有错。尽管我对它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但无可否认的是,当时那种快乐的阅读感受却是如此鲜明,记忆犹新。我不知道今天的我从不肯停下自己的脚步,是否是因了这个童话故事,它在激励着我,我偶尔会想起它,会以此来为自己注入新的力量。这也许就是童话的力量。

    苏霍姆林斯基是这样看的:

    多年的经验证明,如果童年时代读过关于善与恶、真理与谬误、诚实与虚伪的作品,那么这些作品中的道德观念就会成为这个人的财富。童年与童话有着不解之缘。(注:苏霍姆林斯基:《我把心给了孩子们》,唐其慈等译,《苏霍姆林斯基选集》第3卷,教育科学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252页。)

    苏霍姆林斯基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了他与孩子们在一起朗读童话、创作童话的情景。在他们自己布置的奇妙的童话室里,孩子们在听苏霍姆林斯基讲述安徒生的《雪皇后》:初冬的暮色笼罩着大地,小房子里亮起灯火,照亮了童话室里孩子们自己动手布置的故事场景:高耸的山岩,奇异的宫殿,还有快腿鹿和雪堆。窗外,空中飘起了雪花;童话室里,孩子们屏息静气地听老师讲那个雪皇后的故事。

    在我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童话,一个关于教育的童话。而苏霍姆林斯基和他的孩子们天天都在上演这个童话。他们一起读完了安徒生、托尔斯泰、乌申斯基、格林兄弟等作家写的所有的童话故事,他们也集体编写、表演童话故事。在这些故事中,孩子们感受到了语言的美,领略到了词语的丰富,看到了语言中那些最细腻的色彩。而这些美丽的语言所表现的美丽的故事中,善与恶、真理与谬误、诚实与虚伪,都化作滋润孩子心灵深处的泉水,成为孩子道德信念中最宝贵的个人财富。这就是最初的思想教育。只有当思想体现在童话所展现的鲜明的形象世界中时,儿童才能理解它,进而接受它。

    有人认为,既然是童话,那里面的故事、说法都不是真实的,不真实的说法和故事对孩子会有真正的教育意义吗?

    对此,苏霍姆林斯基谈了自己的女儿奥利娅的故事:一位教师讲完了白云和风的童话,告诉孩子们,这样的事是没有的,云不会像童话里说的那样有翅膀,风也不会抚爱白云,早晨的雾是灰色的,令人讨厌……听了老师的解释,孩子们眼里的火花消失了,小女孩奥利娅哭了。苏霍姆林斯基认为,童话好比一面魔镜,教师这样做无疑就是剥夺了孩子们观察这面魔镜所反映出来的世界的幸福。诚然,这个世界有其固有的客观规律,但儿童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认识世界,认识周围的人的,他们的思想往往可以凭借童话的翅膀飞向真理的世界,那个世界不仅是真实的,而且是丰富多彩的。

    正是因为认识到了童话强大的精神力量和教育价值,苏霍姆林斯基十分重视给孩子们朗读童话故事。他动情地一遍一遍地朗读着,让孩子们想象童话故事所展现的那个奇妙世界,让他们感受语言本身的巨大的美感,思索那些故事中所赞扬、所鞭挞的东西。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童年时代的朗读,这首先是对心灵的哺育,是人的高尚品质对儿童灵魂深处的触动。那些揭示高尚思想的故事总是一点一滴地将人性倾注到儿童的心里,构成善良的心地。(注:苏霍姆林斯基:《我把心给了孩子们》,唐其慈等译,《苏霍姆林斯基选集》第3卷,教育科学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252页。)

    我似乎听到了那流畅、动听的讲述,那是苏霍姆林斯基在用俄语或乌克兰语朗诵,孩子们围坐在他的身旁,屏息静气地听着,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彩。那里还应该有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小女孩,那就是童年时代的我。

    苏霍姆林斯基不仅给孩子们朗读童话,还非常注重引导孩子们自己创作童话。他认为创作童话故事对孩子们来说是一种最有趣的、最富有诗意的创造性活动,也是发展智力的重要手段。如果说给孩子们朗读童话是一种心灵的哺育、语言的熏陶,那么帮助孩子创作童话则更多的是一种语言的活用与智力发展的手段。在帮助孩子们创作童话故事的过程中,他发现,一些思维混乱、说话前后不连贯、缺乏条理的孩子能够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想象和感情了,而另一些羞怯的孩子变得充满自信,开朗大方了。孩子们在创作童话故事的同时,也在运用语言,寻找恰当的表达方式,感受语言的鲜明的感情色彩和语言自有的那种动人的音乐韵律,语言就真正进入了孩子们的精神生活,他们的语言能力同时得到了发展。他们在创作,就是在想象,在语言的运用中发展了智力,表达了情感,锻炼了意志。而一旦错过了这个时期,就会造成永远的损失。因为鲜明、生动的童话形象是儿童思维从具体到抽象的第一步。自然,没有这个第一步,儿童就不能具备掌握抽象思维的能力。

    苏霍姆林斯基是那样热切地赞美孩子们创作的那些童话故事,那是一本《黄昏的童话》,是孩子们在黄昏时刻创作的,是关于飞禽走兽和花草树木的故事。对苏霍姆林斯基来说,这些故事无比珍贵,因为那是他在孩子们身上点燃的明亮的思想火花,也是一个真正的教师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苏霍姆林斯基对童话的热爱,一方面缘于他认识到童话对孩子成长的强大的精神力量和教育价值,另一方面缘于他的祖母玛丽娅的童话启蒙。这位老人活了107岁。她是那样热爱童话,总是给孩子们讲述各种各样的童话故事。她给孩子们讲童话故事时,一双黑眼睛里仿佛出现了童话里的情景,使小时候的苏霍姆林斯基总是以为祖母能看见童话里的东西。她讲童话时的声音一直留在苏霍姆林斯基的记忆中。在她临死之前,她把已经当了四年教师的年轻的苏霍姆林斯基叫到跟前,给他讲述了最后一个童话。她用这最后的童话告诉苏霍姆林斯基:人总是要死的,只要他是一个真正的人,他那美好的劳动的岁月就将永存下去……

    “在大海的最深处,水是那么蓝,像最蓝的矢车菊的花瓣……”这是安徒生笔下的那片迷人的海。它与那为了爱而默默承受苦难的美丽善良的小人鱼一样,该属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孩子。

    世界在游戏中向儿童展现

    女儿很小的时候,有一位朋友来看我,给她带来了礼物: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裳的芭比娃娃。女儿非常开心,把这个漂亮娃娃与她别的娃娃放在一起,然后念念有词地玩起来。我知道又一场自编自演的戏剧拉开了帷幕。这些娃娃不但性别不一,外貌各异,而且各有各的特长:有的会眨眼,有的会跳舞,有的会大笑,还有的会叫妈妈,甚至会说外语。总之,它们在女儿的摆弄下发挥了各自的优势,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投入地演绎着女儿的故事。不知不觉,快两个小时过去了。虽然我没有足够的耐性弄明白其中的故事情节,但我知道,女儿自己乐在其中。

    其实,当时女儿已经快10岁了,但是,她对娃娃这类玩具的喜爱却没有丝毫减少。家里的地板上、床上、沙发上,几乎都能看到她的娃娃,她总是很自然地抱起她的娃娃。被她放在床上的娃娃个头超高,几乎占据了她的半个床铺,每夜忠心耿耿陪伴女儿到天亮。

    起初,我其实是忧虑的,毕竟,我更希望她能把这些花在这类游戏上的时间和精力用在阅读上。但看到女儿陶醉在其中的样子,我又不忍心剥夺她的这种快乐。后来读鲁迅先生的《风筝》一文,看到鲁迅先生因为当年反对弟弟玩风筝而内心的忏悔与愧疚,他认为那是对弟弟精神的虐杀,我这才庆幸自己没有盲目地制止女儿的游戏。鲁迅先生说:“我不幸偶尔看了一本外国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

    我几乎把属于儿童的这种“最正当的行为”看作是耗费时间,把“儿童的天使”看作是令儿童“丧志”的“玩物”。我想,在对待儿童的游戏上表现出无知的人可能不只我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我看到不少教师和家长反对孩子在游戏上花费过多的时间,因为孩子们实在太忙了,他们要学奥数,要学跳舞,要弹钢琴,还要去学书法。他们哪有时间玩呢?在教师和家长美好的期待与愿望中,这些孩子就这样走过了童年,尽管他们不曾体验到童年的快乐——确切地说,他们度过了没有童年的童年。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在苏霍姆林斯基看来,游戏不仅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而且是最严肃的事情。他认为:

    世界在游戏中向儿童展现,儿童的创造性才能也是在游戏中显示的。没有游戏,就没有、也不可能有完满的智力发展。游戏犹如打开的一扇巨大而明亮的窗子,源源不断地把有关周围世界的观念和概念的湍流通过这窗子注入孩子的心田,游戏犹如火花,它点燃探索和求知的火焰。(注:苏霍姆林斯基:《我把心给了孩子们》,唐其慈等译,《苏霍姆林斯基选集》第3卷,教育科学出版社2001年8月第1版,第129页。)

    原来,儿童最初对世界的认识可以通过游戏完成,儿童在游戏中发挥自己的创造性,表现自己最初的才能。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智力得到了发展,他们的心灵获得了快乐。

    又想起了女儿的娃娃演出。在那样的“戏剧”演出中,实际上演员只有一个,那就是操纵这些娃娃的女儿。她自己设计故事场景,自己编故事情节,自己编人物对话,自己扮演各种角色,并要在具体的场景中迅速完成各个角色之间的转换。其实,她既是演员,又是导演,还是编剧和舞台设计,这不是很了不起吗?这不是一件很有创造性的事情吗?再往深处想一想,女儿在这样的游戏中,学会了理解人,观察人,在游戏中体验了生活,认识了世界,并锻炼了语言表达能力、逻辑思维能力,最大限度地发挥了想象力和创造才能。而这种自我训练是在这样充满乐趣的、不知不觉的状态下完成的,这不是比任何智力培训班都更全面,更充满情趣,也更有效果吗?

    在游戏中提高孩子的智力,苏霍姆林斯基称得上深谙其道。孩子们与小金鱼在一起玩耍的时候,他通过游戏式的有趣的题目帮助孩子学会思考;天上飞过了一群大雁,苏霍姆林斯基也用游戏式的小故事锻炼孩子的逻辑思维能力。这其实是一种智力游戏,在孩子们开心的议论与思考中,智力就得到了发展。

    当年鲁迅先生制止弟弟放风筝,是因为他认为风筝是没出息的孩子的玩意,他视弟弟对风筝的喜爱为笑柄,认为是“可鄙的”。因此,到后来他发现弟弟竟然偷着做风筝的,十分气愤,以致把它“掷在地上”,并且“踏扁了”。我想象着那孩子做风筝的情景,偷偷地,恐惧却又快乐;我也想象着那只没有做完的蝴蝶风筝,它该是美丽的,承载着一个孩子的渴望欢乐、自由的心;我还想象着它在天上飞翔的样子,它该是轻盈的,在蓝天下分外耀人眼目;我更想象着那个在地上追着风筝奔跑的孩子,他仰起的小脸上该是无比喜悦的,我似乎听见了那清脆的欢笑声。其实,哪一个孩子不渴望放风筝呢?在放风筝的时候体验飞翔,感受自由,品味欢乐,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整个世界因此变得和谐,变得充满生机。

    游戏其实也滋养了孩子的精神世界。

    也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没上学,可已经在哥哥姐姐的指导下学会了几个字。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就跟几个小伙伴一块玩起了上学的游戏:当时还扎着羊角辫的我做老师,几个和我差不多的小伙伴做我的学生,他们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动,双手像真正的学生那样背在身后,一扇破旧的门板做了我们的黑板。就在这样的“教室”里,我拿着从学校捡来的粉笔头在门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开始教我的学生们拖长了声调地念——

    “闫——老——师——”

    几个大人从院门外路过,看到这种情景,都笑了起来。

    直到现在,我的耳边似乎还响着那稚嫩的童声。十几年之后,我真的做了老师,命运似乎开了个美好的玩笑,而且竟然玩笑成真——人生有几回实现儿时梦想的机会?我实在是个幸运儿啊!难道,今天我对教师生涯的不悔与热爱,对教育教学不肯停止的求索,对读书与写作近乎痴迷的沉浸,都在冥冥之中与童年的那一场游戏有关?

    而那些与我一起玩游戏的小伙伴,如今早已是云散四方。他们也许知道我做了老师,也许不知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最美好的事情已经做过了,它深植于人的精神深处,也许不被发觉,但将永远存在。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些没玩过游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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