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足山东北一百三十余里处有一座伏林山,这里有一位与戒贤齐名的论师胜军,他是苏剌陀国人,刹帝利种,原是跟随贤爱论师学习《因明》,后又跟随安慧菩萨学《声明》《大小乘论》,还跟戒贤法师学过《瑜伽师地论》,对印度的宗教哲学、天文地理、医方术数无所不能,尤其对因明学有很高的造诣。
摩揭陀国的满冑王听闻胜军的博学和人品,对他极其仰慕。满冑王曾以二十个城为封邑,想拜胜军为国师。“国师”是一国之师,在此是对和尚僧侣的尊称,帝王用以封赠僧人,待之以师礼。帝王经常会拿一些问题向国师咨询,而国师也偶尔担当参谋之类的职务。不过胜军拒绝了满冑王的封赏。满冑王死后,戒日王又以八十大邑册封他,要拜他为师,胜军被屡次催请逼急了,只好说:“受人之禄,忧人之事,我现在正为拯救被生死苦痛所缠绕的众生而努力,哪里还有闲暇去过问国王的政事?”
戒日王不敢强求,只好作罢。胜军经常在杖林山开佛学讲座,广收门徒。前来听讲的道俗听众经常多达数百人。玄奘跟他学习了《唯识抉择论》《意义理论》《成无畏论》《不住涅槃论山》《十二因缘论》《庄严经论》等,并且向他请教了《瑜伽师地论》《因明论》等疑难之处,前后花了两年时间。
一天夜里玄奘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的那烂陀寺一片荒凉,杂草丛生,好几条水牛被拴着,却四处不见僧侣人影。他疑惑地走进位于中央位置的幼日王院的西门,还是没有看见一个人,只见四重阁上的金色神人忽然站在他面前,他想上楼却被神人阻挡,金色神人开口说:“我是文殊菩萨,你前世罪业未了,不能上来!”然后向外面一指说:“你看外面!”玄奘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寺外的天空通红,整个村落都陷在火中,玄奘正要询问,菩萨又说:“你赶紧回国去吧,从现在起,十年后戒日王就要驾崩,印度将有一场大动乱。切记!”
玄奘从梦中惊醒,把梦中的情景和文殊菩萨说的话告诉了胜军,胜军说:“人世本无常,梦中菩萨所说的事实,很可能会发生。既然有这样的指点,你就好自为之吧!”
这个梦是否真实后人无从查考,不过十年后,大唐特使王玄策到印度时,戒日王确实已驾崩,后来还发生了王玄策借兵,生擒戒日王之叛臣的事件。
玄奘再次回到那烂陀寺。这时的玄奘已经不是学僧了,戒贤大师指派他开了两门课,一门是《摄大乘论》,另一门是《唯识抉择论》。
那烂陀寺的学术氛围相当自由,同时期开讲的还有另一名高僧师子光。他主讲龙猛菩萨的《中观论》和提婆菩萨的《百论》。师子光百般攻击无著的《瑜伽师地论》。玄奘对此三论都有深刻了解,因此对师子光的偏狭作风很不以为然,玄奘认为圣人立教,从不同的角度能产生不同的说法,但是真理只有一个。如果因为自己没办法将各种说法融会贯通在同一个真理下,就贸然地否定某一种说法,说它是离经叛道,这不是真理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玄奘向来对真理很执着,经常前去质问师子光。师子光往往被玄奘反驳得哑口无言。后来学僧们渐渐发觉师子光的学识不及玄奘,就纷纷转去听玄奘的讲座,使他的讲座成为热门课程。
师子光虽然败下阵来,但却仍然执迷不悟,时时表现出一副傲慢的模样。玄奘本人也感到自己并没有完全阐述透彻自己的理论,于是就写成《会宗论》三千颂,将各宗的见解融会贯通并阐述明白,玄奘把《会宗论》呈给戒贤大师等人审阅,获得大家的一致赞赏。
师子光觉得脸上无光,就到菩提寺去找来他的同学当救兵,这人就是东印度的高僧旃陀罗僧诃,师子光原本想要一雪前耻,不料旃陀罗僧诃一到玄奘面前就被玄奘的学识和威名所震慑,一句话也对不上来。结果这次挑战不但没能驳倒玄奘,反而使他的声誉更高。
除了像师子光这种来自大乘教本身的论难以外,还经常有小乘教和其他教派向玄奘挑战。当时由于戒日王支持大乘教,使得小乘教徒常感到不满,他们纷纷反对说大乘教不是释迦牟尼真正的教义,而且这样的攻击,在某个角度上说也确实是事实,但大乘教自有它产生的原因和价值。戒日王在大乘教中心的那烂陀寺旁,建造一个高十多丈的铜制精舍,也算是对大乘教的一种肯定,这种偏爱让小乘教徒们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当戒日王为了远征东印度的恭御陀国而路过乌荼国的时候,乌荼国的小乘教徒们就来到戒日王面前,冷嘲热讽地说:“据说国王在那烂陀寺兴建一座铜制的大精舍,规模宏伟无比。既然精舍可以建在那烂陀寺,何不干脆建在迦波釐外道的寺旁?”
这些话很有侮辱的意味,因为所谓“迦波釐”是婆罗门教的一个支派,婆罗门已经是异教了,这个支派更是异教中的异教,是一个很极端的苦修教派。“迦波釐”的意思就是把死人的头骨系在头上,也有信徒把头骨直接套在脖子或手上。他们还有一个令人恶心的行径,就是故意住在火化场的骨灰堆里头,正常的人大概都不会这么做。乌荼国的小乘徒们把大乘教与这些人相提并论,让戒日王很生气,戒日王问道:“你们为什么说这种话?”他们回答说:“因为那烂陀寺那帮人信奉的那一套,和迦波釐那种空花外道根本就没什么不同!”所谓“空花”是说有如眼睛有疾的人,老是看到空中有花。这不过是众生妄想出来的现象,即“一翳(眼球上生出障蔽视线的膜)在眼,空华(花)乱坠”。佛经上还说:“用此思惟,辨于佛镜,犹如空华(花),复结空果。”
从前南印度王灌顶的老师般若毱多曾撰写了《破大承论》七百颂。小乘教徒们都欣喜若狂,把这本书视为珍宝,这回他们又把它拿出来给戒日王看,说:“这就是我们所信仰的要旨,我们倒想看看有没有大乘教的人能攻破一个字!”
戒日王心想,这些人如此狂妄,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于是对他们说:“有一只狐狸跑到老鼠群里,夸口说它比狮子还强大,等到真正的狮子来时,狐狸又被吓得跑掉。你们还没见到真正的大乘高僧,就自认为小乘最了不起,只怕真正的大乘高僧来了,你们也像狐狸一样逃得无影无踪!”小乘教徒们不肯服输,就说:“既然这样,何不召集大乘高僧到此地来,与我们较量较量!”
戒日王当场答应了众人的要求,当下修书一封,派专使送到那烂陀寺给戒贤大师。信中写到,那里的小乘教徒坚持己见而诽谤大乘,戒日王认为他们的理论不可靠。现在小乘教徒在他面前提出挑战要求,那烂陀寺人才辈出,希望能够派遣精通本宗和他宗理论、兼省内外者四人,前来乌荼国与小乘派辩论。
戒贤大师看完信以后,连忙召开僧众大会讨论,结果选出了海慧、智光、师子光和玄奘四人前往。这个决议宣布以后,海慧等人因为自知学养不足而感到害怕,唯有玄奘自信满满,非常笃定,看到其他人的忧虑之情溢于言表,玄奘就对他们说:“你们不必忧愁,关于小乘三藏,我在国内和在迦湿弥罗国停留时都已经学习过,想要用小乘教理论来攻破大乘教义,我认为绝没有可能。”然后他又说了一句很令三位高僧感激的话:“就算万一我辩输了,是我这个支那和尚丢脸,不关各位的事。”师子光等人听了,胸中的压力舒解了不少,因为万一输了,自有人承担,如果赢了,他们则与玄奘共享光荣。
然而就在几人准备期间,戒日王又遣人送信通知他们,参加辩论的事情不急于一时,请决定前来的人暂时不要出发,以后再另行通知。众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不过戒日王在征战途中,这种情形应属难免。
有人说释迦牟尼的佛教,就是婆罗门教的革新派的禁欲和享乐两个极端主义间的中庸之道。快乐主义者又称顺世派,在他们的教义中,宇宙间唯有地、水、火、风四大要素才是真实存在的,人也是由这四要素构成。在这一点上它和佛教是一样的。佛经上说我们的身体是由地、水、火、风相合而成,人死后,毛发、指甲、皮肉、筋骨、脑髓等都还原为地;唾涕、血液、痰、泪、精气等都还原为水;身上的暖气还原为火;力气还原为风,如此一来,则原来的“妄身”就不知在何处了。佛教和顺世派的快乐主义同为革新派,这一种共同的说法,是一种反对婆罗门的无神思想。最初的佛教是无神主义者,这四大要素就是他们的主张之一。四大分离,也就归于空寂了。不过佛教在这四大要素的基础上,仍接受婆罗门教原有的“轮回”观念,佛教的要义就是求自己修行,要不求神,这样才能够摆脱轮回,达到涅槃境地。此即佛教被称做中道的改革者的原因。然而与佛教不同的是,顺世派的想法极端,他们由四大要素的观念得出的结论是,人死后一无所有,无所谓现世来世,无所谓因果报应,也无所谓父母,那些布施、祭祀等善事也都变得毫无意义了,带有明显的唯物主义色彩。
有一天,那烂陀寺来了一个狂妄的顺世外道婆罗门,要求与寺内大德辩论,并且写了四十条经义悬贴在寺门,说:“如有人能攻破一条,我就斩首相谢。”他的教义贴出来好几天,都没有人前去应战。玄奘一向注重维护佛法真理,决心维护那烂陀寺和大乘佛教的权威。他让服侍他的净人到寺门口,把贴在门上的四十条经义撕破,丢在地上用力踩踏。婆罗门见状怒不可遏,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净人答:“我是摩诃耶那提婆(大乘天的意思,玄奘在印度的法名)的奴仆!”那人素闻玄奘大名,嚣张的气焰登时退了一大半,也不敢与他理论。
玄奘知道后就命人带那个婆罗门进寺,到戒贤面前,并集合了一些大德给他作见证,和那个婆罗门展开辩论,将四十条经义一一批驳,婆罗门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最后,婆罗门不得不站起来说:“我败了,我愿意依约任凭处置!”
玄奘说:“佛门弟子绝不会害人,何况是逼人去死,这样好了,你就来做我的奴仆,以后随时听我传唤就是。”那个婆罗门很高兴地接受了玄奘的提议,被带到玄奘的房里听候差遣。很多人都为此而欢欣雀跃。
那位婆罗门接受了“以奴代死”的处分,既免去了遭到贪生怕死的批评的压力,还可以维持他履行约定的自尊心,由此可见玄奘的高明之处。
戒日王邀请那烂陀寺的四位高僧与小乘教徒辩论,虽然得到暂缓举行的通知,但做事一丝不苟的玄奘仍在积极地准备。他找来了被小乘教徒视为珍宝的《破大乘论》七百颂,阅读之后,发现有几个地方还无法完全理解,于是玄奘想到了给他做奴仆的婆罗门。玄奘问他有没有听人讲过《破大乘论》,婆罗门说已听过五遍,玄奘就兴奋地请他讲解,玄奘是个不耻下问的人,这对他来说是很平常的事,但婆罗门仆人却紧张地说:“我是奴仆,怎么可以对主人讲解?”玄奘再三劝说他。婆罗门最后谨慎地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半夜的时候再进行讲解。免得被人看见了笑话您,损了您的名声。”本来玄奘认为无妨,但是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婆罗门一再坚持,玄奘只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避开众人,请他讲了一遍,待完全理解后,又根据大乘教义,把其中的错误一一纠正,写成《破恶见论》一千六百颂。玄奘将《破恶见论》一千六百颂呈给戒贤法师过目,又请寺内大德指教,众人都很赞赏玄奘的观点,认为这是一部见地卓越,而且能针针见血的伟大著作,无不叹服。
玄奘趁机对婆罗门说:“您已经委屈很久,现在可以还您自由了!”于是婆罗门欢天喜地告辞离开。玄奘确曾向他求教,也借着他的帮助而突破疑难,才能有这部被推为佳作的《破恶见论》,这就等于玄奘也曾拜婆罗门为师,婆罗门的学识并非完全在玄奘之下,他觉得挽回了自尊,便理所当然地获得了自由身。
玄奘能够最终化敌为友,这位婆罗门虽没有痛哭流涕,但也对玄奘感激在心。最后这名婆罗门到了东印度的迦摩缕波国,真心地向那里的国王推荐玄奘,盛赞他的学识和伟大人格,使国王深感佩服。于是迦摩缕波国王立刻派专使到那烂陀寺邀请玄奘到自己的国家。
拜见戒日王
时光匆匆而过,玄奘仿佛听到了故乡频频对他的呼唤,回国的念头渐渐在他心中滋长。有一天,正好有个善于占卜的名叫伐阇罗的人来拜访他,玄奘就问他说:“我是大唐人,来印度已经多年了,我在犹豫到底是回国好呢,还是留下来好?如果我要回国,能否平安回去?还有,我还有多少寿数?”那人听完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白石头,在地上画了一些图,然后对玄奘说:“我觉得您还是留下来比较好,如果要回国的话也会一路平安,回国后还能受到朝野上下的敬重。您的寿命至少还有十年,若凭您的余福和造化,就不是我所能预知的了。”玄奘说:“我想念祖国,想要回去,只是我担心那些经文和佛像是否可以顺利地运回祖国?”那人回答:“您大可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戒日王和鸠摩罗王都会派人一路护送,必定可以平安顺利地到达。”
玄奘听了觉得很惊讶,因为他从未见过那两位国王,不禁问道:“我与他们素未谋面,怎么会得到他们的帮助?”那人斩钉截铁地说:“鸠摩罗王已经派专使来迎接您了,两三天后就会到了。而且见到鸠摩罗王之后,您也很快就会见到戒日王。”说完这话,伐阇罗就像办完事似的走了。
仔细地考虑了一番,玄奘决定立即回国,伐阇罗说他还有十年寿命,无形之中给了他很大的压力。玄奘把要带回国的经文、佛像捆扎好,又准备了一些简单的行李。那烂陀寺的僧侣们听到玄奘准备回国的消息,都想尽办法要挽留他。甚至有人对玄奘说:“印度是释迦牟尼佛的出生地,佛陀虽已涅槃,但所遗留的圣迹,就足够您参观一生了,您为什么一定要回国去呢?你的国家本质上是个异教徒的国家,从来就没产生过一个佛陀。那里轻视贤人,藐视真理,人们心胸狭窄,而且气候寒冷,土地贫瘠,有什么值得你再赶回去呢?”
这些人因为道听途说,形成了这种对中国的肤浅看法,玄奘不厌其烦地跟他们解释道:“释迦牟尼佛之所以立教,就是希望能够把佛法传播到世界各地,帮助更多的人解除痛苦,我们岂能只顾自己修行,而不去普度天下众生?而且中华也绝不像你们所说的那么不开化,我们有完整的典章制度、伦理纲常,那里的人讲求仁义,敬老尊贤。自古至今就有不少伟大的学者,其智慧足以接受佛法。传统的中华学者都重视自然天道,那里的音乐技艺成就也很高,又懂得阴阳五行,观察万事万物,崇尚和谐。佛法东传后,中华学者重视大乘,而且依据其教义追求修行之境界,这样一个国家,佛陀也经常会显灵。”
为了说服众人,玄奘只好打个比喻:“当维摩诘菩萨问舍利弗日轮为何要照耀瞻部洲时,得到的回答是为了消除黑暗,我要回祖国的心情也是如此。”
维摩诘是一名在家修行的居士,是与释迦牟尼同时期的人,经常辅佐佛陀说法,佛教人士都很敬重他,说他为在家修行的人揭示修行的准则,就好比释迦牟尼为出家人揭示最高的准则一般,所以维摩诘被尊为居士之祖。舍利弗是佛陀的得意弟子,被佛陀称赞为智慧第一,可惜死在佛陀之前。
玄奘搬出这两位权威圣者的话来表明自己的决心,但众僧挽留玄奘的心意并没有因此而打消,大家最后无计可施,便都去找戒贤大师,请求戒贤用自己的威望留下玄奘。然而戒贤知道玄奘来印度的本意,他要求法求经,现在得到了诸位大师的指点,又到各处巡礼圣迹,收获颇丰,应该尽快回国,从事译经工作,使中国的佛教弟子们都能领悟到佛门的教义,读到足够的佛典,这样才能不负恩师的教诲。所以面对大家的请求,戒贤微笑地说:“这才合乎佛陀的意旨,也是我的愿望!各位就不要再强留他了!”
玄奘回国总算成为定局,之前的占卜也成为了现实,鸠摩罗王的使者果然来到了那烂陀寺,想要请玄奘前去,以“慰此钦思”。戒贤和那烂陀的其他高僧经过会商,决定婉言回绝鸠摩罗王,以戒日王曾邀请参加辩论为由,说不知哪天就得赴会,为了准时参加辩论,玄奘不能前去,而且还告诉来使说:“支那大德即将归国,恐怕难以遵命。”不料鸠摩罗王不甘心,又遣人来说:“既要归国,不妨在归国前来我国一趟。”戒贤仍然替玄奘拒绝了,惹得鸠摩罗王大发雷霆,他觉得戒贤没把他放在眼里,于是第三次遣使,使者带来了一封信。这封信写得充满了火药味:
弟子凡夫,染习世乐,于佛法中,未知迥向。今闻外国僧名,身心欢喜,似开道芽之分,师复不许其来,此乃欲令众生长沦永夜,岂是大德绍隆遗法,汲引人物哉?不胜渴仰,谨遣重咨,若也不来,弟子则分是恶人,近者设赏迦王,犹能坏法,毁菩提树,师谓弟子则分是恶人,近者设赏迦王,犹能坏法,毁菩提树,师谓弟子无此力耶?必当整理象军,云萃于彼,踏那烂陀寺,使碎如尘。此言如日,师好试看。
戒贤无奈,只好对玄奘说:“鸠摩罗王原本不是什么仁义的王,但自从听到你的大名,似乎就已经发了善心,这大概也算是是缘分吧!出家人本来就应该助人为善,这是一个好机会,你就去吧,若能使国王皈依佛法,那么那里的百姓也会跟着信仰佛教。我若不许你去,说不定还真会出事呢!”于是玄奘就随同鸠摩罗王的使者前去迦摩缕波国。
玄奘在迦摩缕波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鸠摩罗王亲自迎接,群臣陪侍,音乐、香花、美食等应有尽有,设想周全。玄奘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多月,听说此地可直通大唐,不过沿途极为艰险,会遇到瘴气毒蛇,玄奘决定还是不要走这条路线。
玄奘在迦摩缕波国期间,戒日王征伐恭御陀国之战已经结束,他突然听说玄奘被鸠摩罗王请了去之后非常生气,立刻派遣使者到鸠摩罗王那儿去要人。没想到鸠摩罗王蛮横地答道:“要我的头,可以给;要支那高僧则免谈!”
戒日王怒火更盛,遣人说:“我现在就要你的头,你立刻交给使者带回!”鸠摩罗王察觉到情势不妙,立刻集合象军两万,兵船三万,赶到羯朱嗢罗国的戒日王行宫附近。
行宫设在恒河南岸,鸠摩罗王把玄奘安置在北岸,然后自己到南岸去见戒日王,戒日王知道他十分仰慕玄奘,就不再计较他出言不逊的事,只是急着问玄奘人在何处,鸠摩罗王回答说:“在北岸。素闻戒日王礼贤下士,让他自己来,似乎不太妥当吧!”
戒日王说:“对!我明天就亲自去迎接他!”鸠摩罗王放心地回到北岸,对玄奘述说经过,说:“戒日王说明天来,却很可能今晚就来。到时候大师尽管待在屋里等他来见您,不必理会他的到来。”这个鸠摩罗王对戒日王的了解十分准确。
果然,当天晚上就有哨兵来报“河上满布火炬,鼓声喧天”。玄奘依照鸠摩罗王的吩咐,在屋里静坐等候。鸠摩罗王胸有成竹地点燃火炬率群臣出去迎接,只听到一阵很有节奏的鼓声,戒日王走一步,鼓就响一声,而且是数百金鼓同声敲击,这种排场只有威震北印度的戒日王才有。起先戒日王很神气,但当来到玄奘面前的时候,却行了印度最高级别的敬礼——顶礼,戒日王先是五体投地,而后以自己最尊的头部,去敬礼对方最卑的足部。敬礼完毕后,戒日王恭敬地与玄奘交谈,向他问道:“法师来自中原,我曾听说那里的《秦王破阵乐》很出名,秦王是何人?他何德何能而受到如此的赞赏呢?”
秦王就是唐太宗李世民未登基以前的封号,唐高租称帝初期,天下还没有完全统一,秦王奉命攻打刘武周,后来刘武周大败,逃至突厥而为突厥所害。为了纪念这个胜利,特作《秦王破阵乐》,李世民即位后,每逢宴会必定演奏此曲助兴。后来还令魏征等人改写歌词,更名为“七德舞”,为唐朝自制乐三大舞之一。
玄奘大略讲了一遍秦王的神武和仁义,戒日王表示很是钦羡,一股英雄相惜之情油然而生。戒日王当场就表示要去中国朝贡。自汉武帝时代与印度交往的尝试失败以来,这次算是第一次开启了中印外交之门,玄奘功不可没。
第二天,戒日王特在行宫设宴款待玄奘等人。席间戒日王问起玄奘所著的《破恶见论》,玄奘就把身边所带的一本呈给他看。戒日王大致地看一遍就对玄奘称赞不已,对在场的一些小乘教徒说,他们所尊崇的教义都已被玄奘所驳倒,不服的人可以拿去看看,结果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戒日王说:“早就知道你们无能!”然后转向玄奘说:“对于法师的见解,我们都没有话说,但恐怕其他国家还有不少执迷不悟之人,所以我准备在曲女城为您开一次法会,召集五印度的所有佛教徒、婆罗门,及其他各宗各派,让他们见识见识大乘教义的奥妙,同时也打消他们的傲慢,好叫他们死了诽谤大乘的心!”
空前绝后大法会
为了给玄奘召开法会,戒日王派使者到各国,令他们将所有精通教义的人,无论宗派全部派到曲女城听讲。使臣向着各自的方向出发后,戒日王与玄奘一行人也浩浩荡荡地溯恒河而上,准备返回曲女城,场面非常壮观。戒日王的十万大军在南岸沿河而行,军容整齐肃穆,而鸠摩罗王的数万军队,包括象军在内则沿着北岸以相同速度前进。水师护卫着戒日王、鸠摩罗王和玄奘共同乘坐的指挥舰,玄奘居中而坐,两位国王在旁陪坐,这恐怕是玄奘进入印度以来最风光的时刻了。也许是为了给曲女城大会的准备工作充足的时间,这段不算长的距离,一行人却足足走了九十多天。
前来参加盛会的人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包括十八位国王、三千多名大小乘佛教的僧侣、婆罗门和尼乾外道等两千多人,那烂陀寺也整整出动了一千多人,再加上各参会者的随从们,大批人马向曲女城会合。通往曲女城的道路上随处可见参加的队伍,乘象的,坐马车的,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会场插满了各路旗帜,人群里也夹杂着专程来看热闹的观众,可谓盛况空前。大家都认为这可能是最大的一次法会,绝对不能轻易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大会的准备工作做得相当到位,戒日王命人在恒河岸边建造了两间特大的茅屋,用来供奉佛像,为与会人士提供住处,法会的组织方还供应餐食。戒日王还特地把行宫设在会场西面五里处。
这次空前绝后的大法会终于揭幕了。乐队奏出优美庄严的音乐,首先进入会场的是一个队伍,该队伍模仿释迦牟尼升天为其母说法后返回下界的情景,其中戒日王手持宝盖扮演帝释天,走在队伍前的右侧,鸠摩罗王手持白拂子扮演大梵天,走在队伍的左侧。两王之间是一只巨象,背着一尊三尺多高的黄金佛像,巨象被打扮得很漂亮,佛像被供在一个宝帐中,代表正在下凡界的佛陀。二王后面是骑坐大象以玄奘为首的众位高僧,再后面才是各国君臣、高僧等,分乘三百头大象于道路两侧前进。
进入会场后,戒日王将黄金佛像供入宝座,首先由戒日王和玄奘及戒日王左右的高僧先行膜拜,然后是十八国的国王,然后轮到各国的高僧、著名的婆罗门和异教徒五百多人参拜,最后是各国的大臣两百多人,剩下的人则在场外列队礼拜。
法会是说法、供佛及施僧的集会,一般都有固定的布施环节。戒日王对玄奘等高僧布施完毕后,在场中设一宝床,恭请“论主”玄奘入座,然后由来自那烂陀寺的明贤法师宣读玄奘所写的大乘教义,同时把另外一份抄本悬挂会场门外,声明“若其间一字无理,能难破者,请斩首相谢”。
一连四天,场内外都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挑战玄奘,法会顺利进行。到了第五天却发生了一个意外,个别小乘教及异教徒图谋剌杀玄奘,还好被及早发现,没酿成不幸。显然这是他们没有能力与玄奘辩论,在严重挫折下所使出的下下策。戒日王对此极为震怒,颁下了一道命令,声称:“有一人伤触法师者斩其首,讥骂者截其舌。”不过戒日王同时也言明,用言辞辩论以保护本身教义者不受限制。法会一直持续了十八天,始终没有一个人能驳倒玄奘。
最后一天,玄奘毫无意外地大获全胜。结束时,他做了总结性发言,再次称扬大乘,佛陀的功德,呼吁大家“返邪归正”,“弃小归大”。在印度习俗中,凡是在法会论战中获胜的人,都要游行以接受表扬。这种夸耀行径实在让玄奘难以接受,他坚持不肯这样做,无论戒日王及旁人如何劝说,告诉他这是印度传统,不便违拗,玄奘就是坚持自己的立场。最后不得已,戒日王只好自己手持玄奘的袈裟,向众人说道:“法师阐扬大乘教义,攻破各种异说,十八天来没人敢加以论驳,值得表扬!”群众听了齐声欢呼,纷纷烧香、散花、礼敬,而后散去。玄奘的声望越来越高,大乘教徒们尊称他为“大乘天”,小乘教徒们则尊称他为“解脱天”。
这次曲女城的法会可以算是玄奘留印的高潮,他的大乘天之名传遍了东、西、南、北、中五印度,声望如日中天。同时这也是他整个西行壮举的结束,早在他辞别那烂陀寺时,就已经把预备带回国的佛像和经典全部带在身边,计划法会结束后就立刻起程回国。不过戒日王以即将举行的五年一度的无遮大会为由,要求玄奘留下来看看再走。
据说无遮大会是阿育王所创,曲女城东南方的钵罗耶伽国,自古就是个最被看重的布施场,传说印度人在那里布施所积的功德,要比在别处多上千百倍。戒日王也把会场选定在此处,打算进行为期七十五天的布施,他通知了所有佛教僧侣、婆罗门及其他教派的信徒前来参加,那些贫困孤寡的人都可以到会场接受施舍。十八国国王也被邀请,参加曲女城大法会的人也就近赶到了这次的会场。各界人士到齐之后,大会总共聚集了将近五十万人。依照佛教僧侣、婆罗门、异教徒、远道来者、贫困孤寡者的顺序发放布施。佛教僧侣得到的有金钱百枚、珍珠一颗、毛织衣服一套,还有一些香花和美食。戒日王为此散尽家财和五年的国库积蓄,甚至连身上所穿戴的东西也一律施舍,只留下象、马和兵器等。他认为把财物施舍给天下百姓,就等于是储存在“福田”之中,是最安全、最稳固的积蓄。大会结束后,各国国王又主动出钱,将戒日王送出去的私人衣物赎回来还给他,几天后终于凑齐回复原状。
看到这一幕幕布施场面后,玄奘深受感动,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他回国的决心,带着深切的感受,玄奘向戒日王辞行,戒日王依依不舍地要求他再多留十几天,而一向快人快语的鸠摩罗王则说:“法师如果愿意留在我的国家,我愿意为法师建造一百所寺院。”
玄奘心中明白,既然已经学有所成,就应该回到中国弘扬佛法了,他婉言拒绝两位国王的好意,戒日王和鸠摩罗王也就不再强留。戒日王表示,若玄奘计划循海路回国,他可派专使护送。玄奘说:“来印度的途中,我曾与高昌王有约在先,要再回到他的国家一趟,不能辜负他的盛情,所以还要循陆路回去。”戒日王还想要为玄奘提供路费,玄奘连忙拒绝,只接受了一件鸠摩罗王所送的曷剌釐帔,即一种用山羊或骆驼身上较细的毛织成之衣服,也有人说是鹿毛,其特色是防雨效果很好。
玄奘出发那天有很多人相送,大家都依依不舍。戒日王后来得知,早在曲女城大会时,玄奘就把佛像、经典等物品委托北印度乌地多王的卫队代为运载。戒日王费尽口舌,想要送给玄奘很多东西,但都被玄奘拒绝,戒日王就把一头大象、三千金币和一万银币交给乌地多王,请他转交给玄奘。
玄奘起程后的第三天,突然感觉身后有快马如疾风一般飞驰而来,玄奘心中一惊,以为是土匪来袭。等走近时仔细一看,原来是戒日王和鸠摩罗王等人兼程赶来,希望和玄奘进行最后一次话别。戒日王还特派四名类似中国的散官之类的官员,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护送玄奘出境。那些信函主要是介绍玄奘的博学高德,要求沿途各国提供便利,好让玄奘顺利归国。
重返长安
玄奘带着一大批佛典,心中有着无尽的使命感和来自时间的压力。西行印度时,玄奘选择的路线蜿蜒曲折,因为他到处巡礼游览。而回国的路线则简单得多,除了不得不转弯的地方外,大部分都是直线前行的。在今印度、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境内的路程,玄奘选择的都是以前走过的并且最快捷的路线。但到了阿富汗与中亚的交界地带,玄奘则转越葱岭,开始一段从未走过的路线,也就是沿古时通西域的南道,向河西走廊行进。
行到毗罗那拏国时,住在那里的原那烂陀寺的同学师子光和师子月都跑来迎接,在二人的盛情邀请下,玄奘在那里开了两门课,讲授了两个月才离开。玄奘来到了阇烂达罗国,那里的乌地多王曾答应帮忙运送佛像、经典。玄奘把要托运的东西进行了一番整理,率领一行人进入了今巴基斯坦东北境。沿途有很多盗匪出没,玄奘来时就曾在这一带遭过洗劫。这一次玄奘想出了一个法子,他派人在队伍前,先告诉土匪他们所运的只是一些佛典之类不值钱的东西,请他们放行。果然玄奘一路上再没受到什么损害。后来迦湿弥罗王得到消息,特派专使来请玄奘旧地重游,玄奘婉言拒绝,称大象行动不便而继续上路。后来在一次渡河的时候,玄奘自己骑象,那些佛经和佛像都通过船来运送,一些人负责在船上照料,不料到了河心的时候,突然刮起一阵大风,船身左摇右晃,夹经本和花种都从船上掉了下来,无从救及。后来一行人来到了乌铎迦汉荼城,来迎接玄奘的迦毕试王告诉玄奘,自古以来,凡载运奇花果种的船渡河时都会遇到这种情况。玄奘只好派人到附近的乌仗那国将遗失的佛典重新抄写,因而又耽搁了五十多天。随后他们又来到了迦毕试国境内,国王派了一百多人协助玄奘越过兴都库什山。他们用了七天的时间才登上最高的那座山,那里终年积雪,寒风凛冽,人几乎无法站立,就连鸟的飞行都变得很艰难,只能挑选风小的地方活动。人无法骑马,只能相互搀扶着前行。
越过兴都库什山,往北进入活国。那位当年娶父王之妃的国王仍然在位。经过数国后,玄奘从一个年轻商人那里听到一个消息,高昌王已经去世了,玄奘就改变了原定的返回路线,改道而行。
原来高昌王送走玄奘后,仍与唐朝亲善,唐太宗特地赐他李姓,以示恩宠。高昌所在的吐鲁番盆地,原为西域各国进入中土的必经之路。后来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高昌王经常扣留路过的各国贡使,还勾结西突厥企图攻打伊吾,大唐派使者训斥之后才放弃。后来高昌又与西突厥合攻其西的焉耆,焉耆国王忙向大唐请求支援,唐太宗就派遣大将侯君集、薛万彻率兵攻伐高昌。第二年,也就是曲女城大会的前一年,唐朝大军压境,高昌王忧虑而死。他的儿子和高昌的臣子全被押到了长安,高昌最终变成了大唐的西州,大唐在那里设置了统管西域的安西都护府。
玄奘一方面为高昌王的死感到悲哀,但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在大唐的盛世国力的威慑下,以天可汗的臣民身份,自由选择归国的路线,而不用担心太多的政治阻碍了。玄奘于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出发向东边的帕米尔高原前进,途径几个国家,玄奘又进入了一片山区,来到了帕米尔高原上最大的帕米尔河边,玄奘说它“寒风凄劲,春夏飞雪,昼夜飘风……遂致空荒,绝无人止”。
经过几个山区国家,玄奘预备去一趟疏勒。不料途中碰到一批山贼,在混乱之中,那头负责载运经典、佛像的大象落水而死。他只好派人前往疏勒等地访抄经本。有一个叫利涉的西域僧人在去唐朝游学的途中与归国的玄奘相遇,就拜玄奘为师,成为玄奘的高足之一。马上就要回国了,玄奘心里开始为当初偷渡出境之事感到担忧,另外,运送经书的大象死了,他也需要政府的帮助。于是,玄奘最终决定先上表皇帝,向太宗解释当年犯禁的苦衷,及出关后一路西行的感慨,还写道:“为所将大象溺死,经本众多,未得鞍乘,以是少(稍)停,不获奔驰早谒轩陛(无法早日见到皇上),无任延仰之至。”玄奘将信托由高昌人马玄智送往长安,自己则留在阗开讲经论,等待回音。七八个月之后,马玄智从京城带来了太宗的敕书,上面写道:“闻师访道殊域,今得归还,欢喜无量,可即速来与朕相见。”太宗还通令于阗以东各国沿路护送,敦煌的地方官前去迎接。玄奘大喜,一颗忐忑的心犹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迫不及待地整装上路,就连寻觅佛典的人尚未归返也顾不得了。
玄奘从于阗王城东行三百余里至古战场,再东行三十余里至媲摩城。往东便进入流沙之地。大流沙中根本没有路迹可循,只有一些遗骨散乱地分布着,四顾茫茫,难分东西,定力不足很可能就会精神错乱。玄奘一行人终于来到古月氏地,最后行至鄯善。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年)年底,玄奘辗转到达唐境,敦煌官员准备了人力鞍承,恭迎玄奘。来到沙州,他再度上表给太宗,当时太宗在东都洛阳,准备亲率大军远往高丽。
玄奘得知太宗即将亲征高丽,便快马加鞭地赶路,怕晚了就不知道何时能谒见圣上。一直赶到长安西南三十里处的一个通往京城的运河码头,看到正好有船待发,玄奘一行将所有行李搬上船,向京城急驶。
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的正月,玄奘终于回到了长安。筹划接待的官员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到达,准备工作还没完成,玄奘法师西天取经归来的消息早已经在长安城街上四处流传了。当玄奘一行到达时,整个码头人山人海,善男信女们争向船上的玄奘敬礼,挤得玄奘压根儿没法下船,索性当晚就在船上过夜。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