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传记丛书:玄奘-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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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学研究中心

    那烂陀寺住持派四名高僧前来迎接,玄奘跟着他们走了大约一百里,终于来到了那烂陀寺。“那烂陀”本义为“施无厌”。

    传说那烂陀寺的南面有个芒果林,林中有个水池,池中有条名叫那烂陀的龙,因寺庙建在这个水池旁,就以此为名。释迦牟尼涅槃以后,连续六代的摩揭陀国王都在此兴建寺庙,最后在外围砌成一道大砖墙,把所有寺庙围起来,成为大伽蓝。伽蓝设有一座总门,内部分成八院,各院均拥有自己的庭园。整个建筑看来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园中景致很美,有树木,有流水,围墙外是芒果林,规模宏大,建筑美轮美奂,印度数以万计的伽蓝无一可以比拟。

    那烂陀寺就相当于一个完整的佛教大学,以大乘佛典为主,兼有小乘佛教的课程,寺中僧侣在一万人左右。除佛教经典之外,僧人们还兼修《吠陀》古典经文及因明学、声明学、医药以及数学等课程。

    当时摩揭陀国的统治者就是曲女城的戒日王,戒日王大力支持佛教,所以那烂陀寺的经费来源稳定,戒日王曾下令以一百邑,也就是两万户人家为那烂陀的封邑,这两万户人家每天进奉的米、乳酪和牛奶多达几百石。

    生活条件丰裕,僧侣们就可以专心研读,所以那烂陀从四五世纪以来就是印度的佛学研究中心,培养出了大批大师,例如掀起印度空宗、有宗大辩论的清辩论师与护法论师,以及护法之传人戒贤大师、智光大师。

    寺内的高僧大德都能严守戒律,自兴建七百多年以来,还不曾发生过违犯寺规之事,这是寺内僧侣最感骄傲的一点。那烂陀的寺规严格,第一原则就是绝对不准僧侣们有任何藏私,每个人住的僧房都只装一扇很高的门,没有门帘,相互间可以看得很清楚。一旦有事,就集合全体上万僧侣一起讨论,场面很是壮观。据说遇有重大事件,需要僧侣一一表决,只要一人不赞同,则事不得成。管钱粮的,哪怕是私取半升之粟,就会被毫不留情地逐出寺院。那烂陀寺僧侣不受政府管理,一般人民必须入王籍,僧侣则不列入,犯寺规的人要交由僧众大会议处。

    那烂陀寺在当时很有社会地位,这是一所伟大的佛教大学,是印度当时的佛学研究中心,所以也正是玄奘万里跋涉而来的目的地。玄奘随四位高僧先到了寺外庄园,据说这里是佛陀十大弟子中,神通第一的目连降生之地,玄奘被安排先在此进餐并略作休息。

    刚刚要休息的玄奘突然听到屋外人声嘈杂,原来有两百多名僧侣,率领一千多位善男信女朝这边走来,有的手捧鲜花香火,有的撑着幢幡,浩浩荡荡地来到庄园欢迎玄奘。玄奘就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进入了那烂陀寺。

    寺中主要的僧侣们早就集合在一起等候玄奘的到来,他们将玄奘请到上座。庄严的钟声响过之后,有僧人宣布说:“从现在开始,玄奘就在本寺住下,本寺一切佛具、器物,可任由使用。”然后又有二十位通晓经律、仪表端庄的青年僧侣陪同玄奘去拜见那烂陀寺的首席大德正法藏。正法藏就是戒贤大师,据说他当时已经一百多岁了,僧侣们因为尊敬他,不敢直呼其名号,所以就以“正法藏”称之。

    玄奘恭敬地走到戒贤前方,以手肘和足膝着地,匍匐而行到戒贤跟前。这是印度最高的敬礼,一番寒暄之后,戒贤让玄奘和高僧们一同坐下。

    “你从哪里来?”戒贤问他。

    “我从遥远的东土大唐而来,目的是要来向大师学习《瑜伽师地论》,以便在东土弘扬佛法。”戒贤就是研究《瑜伽师地论》的权威,玄奘自认为据实以告,没什么出奇之处,他万万没料到,戒贤听了他的话竟然老泪纵横。发现玄奘一脸的困惑,戒贤就把他的弟子,也是他的侄儿觉贤叫来,这是个博学且健谈的七十多岁的老人,戒贤要他当众把自己三年前患病的经过向玄奘说明。

    “正法藏本来就患风湿症,每次发作起来都痛苦难当,三年前的发病尤为严重,痛到使他不想活下去,于是正法藏打算绝食了断。他有了这个念头以后,忽然梦见三位天人来找他,一人为金黄色,一人为碧绿色,另一人为银白色,每个人都风采不凡。他们对正法藏说:‘经典里虽有苦修的说法,但绝没有教人自绝生命的地方。要知道今世之果乃前世之因,你现在受这种苦头,必是源于你上辈子造的孽。为今之计应该好好忍耐,尽力弘扬经论,以抵消你过去的罪孽,这样才能避免来世遭受同样的痛苦。’正法藏听了连忙向他们膜拜。这时金黄色人指着碧绿色人对正法藏说:‘这位就是观世音菩萨。’接着指着银白色人说:‘这位就是慈氏菩萨。’,正法藏就向慈氏菩萨说:‘我一直希望来世能转生到菩萨身边,不知可不可能?’慈氏菩萨回答说:‘只要你能全力弘扬佛法,来世就可以实现愿望。’通过金黄色人的自我介绍,正法藏知道他就是文殊菩萨,文殊菩萨对他说:‘我知道你要自绝,所以特地赶来劝你,只要你能把《瑜伽师地论》传扬到还没看到这部经法的地方去,你身体上的病痛自然就会痊愈。’接着他又说:‘你不必主动派人去宣扬,很快就会有一位支那高僧来这里向你求教,他会把《瑜伽师地论》带回去并发扬光大。你一定要等他教他!’然后三位天人就不见了踪影,正法藏从梦中醒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从那天以后,他的风湿病就完全好了。”

    众僧听了觉贤的话都啧啧称奇,玄奘更是悲喜交集,说:“如果真是这样,弟子必定竭尽心智,努力学习《瑜伽师地论》。”

    戒贤若有所思地问:“你来到摩揭陀,从出发到现在一共花了多少时间?”

    玄奘屈指一算,从贞观元年秋天从长安出发,到现在贞观三年秋,正好满三年,而戒贤的那场梦,也正是发生在三年前,这些时空的吻合,使他们越发相信彼此间的缘分实属天意。玄奘又想起了沿途的见闻,想到佛教在印度即将沦灭的景象,自己在菩提树下的悲痛心情,偏偏在这种时候,菩萨托梦要求印度大师等他前来受教,玄奘很自然地联想到,难道佛陀的意思是要他把印度的佛学遗产全部宣扬到中国去?玄奘突然生出一种庄严的使命感,这也许就是使他后来成为承前启后、沟通印度与中国佛学的桥梁的原动力吧。

    从戒贤大师那里离开后,玄奘来到了寺中的幼日王院,住在第四重阁,七天后又被安置在专供多闻大德住宿的上房,位于原供戒贤之师护法菩萨住的房间之北。那烂陀寺每天都拨给他很多用品,包括担步罗果一百二十个、槟榔二十个、豆蔻二十颗、龙脑香一两、供大人米一升。这种米是摩揭陀的特产,比黑豆还大,用它做米饭既香且鲜,其他任何一种米都没法和它相比,由于只供国王和最有成就的大德食用,所以得名。

    玄奘每个月还可以享用油三斗,酥乳等则按实际需要提供。寺里还分给玄奘一名净人(侍奉僧人的俗人)、一名婆罗门以供差遣。玄奘无须做一切僧侣的杂务,出门可坐象车。玄奘所享受的待遇,在整个那烂陀寺中,只有十个人可以享受得到。只身远游的玄奘能获得如此礼遇,是件很难得的事,不过玄奘的成就也确实配得上这些待遇。在整个那烂陀寺,精通经论二十部的有一千人,精通三十部的有五十人,而精通五十部以上的却只有十人,玄奘就是其中之一。

    玄奘在游览各地圣迹的途中被四名高僧接到了那烂陀寺,他意犹未尽,在寺中将一切都安顿好以后就迫不及待四处寻“迹”朝拜。由于不是远游,不用为生计发愁,玄奘这一次能够看得特别仔细,这也是在《大唐西域记》中,仅摩揭陀国就占去八九两卷篇幅的原因之一。

    此地圣迹多达百余处,其中让玄奘最感兴趣的,就是属王舍城的部分。王舍城有新旧之分,旧王舍城,因盛产上好香茅,所以叫“上茅宫城”,城的形状是东西长而南北短,群山环绕,东北是释迦牟尼曾居住过的鹫峰山,峰山多栖鹫鸟,故名鹫峰,释迦牟尼曾在此讲《法华经》等,佛家视此山为圣地,中国有不少山即以此为名。山上有释迦牟尼真人大小的雕像。为了要上山听释迦牟尼说法,王舍城的频毗娑罗王特地在此打造了石阶。释迦牟尼在此山度过很长的时间。

    玄奘到达时,还有一些砖造的房子,是曾经的竹林精舍的遗迹。东边有供奉佛祖舍利的佛塔,阿难的一半遗骨也供在此处。

    南面是毗婆罗山,山北有石屋名为“七叶窟”,在这里曾发生过一件对佛教影响很大的事情。佛陀于娑罗林涅槃时,他的大弟子大迦叶正在同一条路上游化,在快到拘尸那迦城国的时候,大迦叶从一个婆罗门的口中得知佛陀圆寂的消息,整个教团中的比丘们都很震惊,有痛不欲生的,也有静坐默念无常的,只有一位老年才出家的老比丘出人意料地说:“比丘们!莫忧愁,莫悲叹,我们现在可以脱离那个大沙门而获得自由了,从现在起我们可以随心所欲了!”

    大家只是沉默,没有人理会这位老比丘的话,但身为十大弟子之首的大迦叶,却在这些话中获得启示,心中保持警惕,一处理完佛陀的遗骨,他就和同门弟子们商量道:“我们眼前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设法用最快速度,把佛陀遗留下来的教法和戒律结集起来。否则恐怕很快就会有非法、非律的人起来压制遵守佛陀正法、正律的人。我们必须先发制人,在这种状况尚未发生之前完成结集!”

    这个建议很快地获得比丘们的赞同,大家决定到七叶窟集合,无数的僧众赶到那里,大迦叶将各人了解佛法的程度作为标准,最后淘汰了很多人,剩下九百九十九人。

    他们结集的方法可称之为“合诵”,大家选出一位比丘站在众僧中央,这个比丘必须是熟知某一部分佛陀说过的法或戒律,由他回想佛陀所说的话,然后与会的比丘们进行鉴定。如果大家一致认同,或修改后经过大家的认可,则众人就继续研究推敲,把它整合为一定的内容,最后所有人重新合诵一次或多次。这样一来,与会者就能熟记佛陀说过的法。这是一种记诵时代的编集方式,史称“第一次结集”,而七叶窟作为第一次结集的场所,自然有着非同寻常的纪念意义。这些被传诵的经文和律文不久就被以正式的文字记录下来,成为后世所见的最初的佛典。

    那次站在中央担任口诵的人就是被佛陀赞为“多闻第一”的阿难,他背诵了佛陀的教法,即“经”的部分。戒律的部分,则由“持戒第一”的优婆离负责背诵。这次的结集总共历时三个月,相当于是佛教的第一次宗教会议。

    除了这个以大迦叶为首的宗教会议以外,那些被大迦叶淘汰的僧侣们心有不甘,就在离七叶窟一二十里处的地方举行了一个同性质的结集会议,那里的结集工作也聚集了数千人,他们的成果也得以留传后世,被称之为大众部结集。而以大迦叶为首的僧侣结集的经律,因为以大迦叶居上座,所以称为上座部结集。

    从旧王舍城出来,玄奘一直往东北走,就到了新王舍城,也就是后人所称的王舍城。在玄奘西行的时代,那里的外城郭已毁,但是内城还在。关于这个城的兴建,还有一些传说。

    相传频毗娑罗王在旧王舍城的时候城内十分繁荣,人口众多,考虑到民房紧密相连,稍一不小心就可能酿成火灾,所以国王下令凡是被查明放火的人,就得被放逐到城外的寒林。寒林是个弃置死尸的场所。这个处罚算是相当严厉了。

    不料有一天王宫失火,国王觉得自己既然是王宫的主人,就应当负起责任,于是就指派太子代理政务,自己跑到寒林里住帐篷。相邻的吠舍厘国王听到消息后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想要在此时发动战争,于是下令立刻备战。消息很快传到摩揭陀国来,国王无奈之下就在寒林附近就地筑城,有人说之所以新城叫做“王舍城”,就是因为王住在此处。后来他的儿子干脆就迁都于此,直到阿育王把这个城赠给婆罗门,自己则迁到波咤厘子城,这个新王舍城中已经住有千户的婆罗门,城郭已倒塌,几乎无迹可寻。

    广泛学习

    玄奘巡礼完遗迹后复归那烂陀寺,听戒贤大师讲《瑜伽师地论》。虽然那烂陀寺每天开的讲座有一百多,但众人一听说这位一百多岁的当代大师,护法大师的传人,要开讲这门庞大而精深的大论典课程,都感到兴奋不已,佛教人士奔走相告,开讲当天人头攒动,盛况空前。

    开讲第一天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当戒贤在静穆的气氛中上台坐定,刚刚把题目讲出时,一位婆罗门突然放声大哭,然后又是笑又是哭,形似疯癫。戒贤忙派人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告诉在场的人自己来自东印度,有一次在观世音菩萨前许愿,希望将来能做国王。没想到菩萨告诉他,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那烂陀寺的戒贤法师,将会为一位从支那来的高僧开讲《瑜伽师地论》,听了之后就能悟佛法而见到佛陀,能有这样的好运,又何必想当什么国王呢?那位婆罗门激动地说:“现在那位支那高僧来了,大师您就为他开讲《瑜伽师地论》,菩萨所说的话竟然完全成为现实了,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哭了。”

    戒贤听后并没有表示什么,认真地讲解了《瑜伽师地论》,整个课程为期十五个月,课程结束后,戒贤特地派人带这位婆罗门去见戒日王,戒日王觉得这是个很奇特的人,便赐给他三邑的封地。

    日子不知不觉地过了五年,玄奘在这种稳定的环境中学习,日子过得十分充实。这五年是他学经的高潮期,为他日后回国从事译经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佛教将一切学问归纳为内学与外学两大类。佛教本身的学说叫“内学”,佛教以外的所有学说被统称为“外学”,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分类法。但古印度还有一种各派学者通用的学科分类法,叫做“五明”,简单来说,就是五种学问或知识,包括:一是声明,就是文法学或文字、训诂学。二是工巧明,指美术、工艺、阴阳历算等技术。三是医方明,即医学药学。四因明,指论理学或逻辑学。五是内明,即各派本身的哲学或宗教学,如佛教以三藏十二部教为内明,而《吠陀》就相当于婆罗门教的内明。内明以外的四明就是各学派的共同科目。

    玄奘天生好学,加之那烂陀丰富的学习资源及优越的学习环境,很多人都推测玄奘对于五明之学应该都有所涉及,但毫无疑问的是,除了内学,玄奘最用功的学科就是因明和声明学。玄奘几乎把这两门学问当成是治学的基本工具。

    玄奘对中国佛教的贡献,和他在印度时对声明学的研究是分不开的。玄奘回国后的十九年里专注于译经的工作,翻译的经典合计七十五部,共一千三百三十五卷,平均一年译出七十卷,这样的速度和工作量在整个译经史上都是空前绝后的。他所翻译的佛典,大、小乘均有,如果不是精通梵文和其他印度语言,是肯定没办法完成这些工作的。玄奘不但译得多,而且译得好,很多作品被誉为是最有价值的译经作品。

    声明学主要是指印度语文和文法之学,玄奘主要研究的是梵文,讲述印度古梵文最早的书相传是大梵天王所著,是印度古今文字的本源。经过了多年的发展,南北方各自有了自己的文字。北方流行的大多是方形文字,南方流行的大多是圆形文字。这本梵文中叙述的文法,包含词类变化、语尾变化等很多内容,是玄奘学习梵文的主要教材。声明学对于翻译经典有很大的作用,从玄奘所译佛典的种类之多上就可看出,他在声明学上是下过苦工的。《大唐西域记》中对于印度语的描述是“因地随人,微有改变,语其大较,未异本源”,在这里玄奘主要想要表达的意思是那里的方言繁杂,尽管如此,玄奘对于这些复杂的语言也有了系统的认识,这是相当不容易的。据说在那烂陀寺,戒贤大师共为他讲解过两遍声明。

    除了声明学,玄奘也显示出了在因明学上的不凡造诣。声明是对语文工具的研究,而因明则是关于思想方法的研究,也可说是运用语文的方法。因明学与唯识学同为佛教学理上最烦琐、最难研究的学问。不过,因明属各派共有的学科,是各派学科思想理论的基础和与敌派论辩时求胜的工具。

    佛教真正普遍地运用因明学,是唯识学开始发展以后的事。此一名称最先在佛教论典中出现,是在《瑜伽师地论》中,作为中国唯识宗之祖的玄奘,对因明学不是一般的重视。自从因明在佛教中被广泛运用后,这门原本属于佛教之外学的学科,变成了佛教内学的重要内容,提出的理论都遵循因明学的原则。对因明学贡献最大的就是世亲菩萨的弟子,南印度人陈那大师。

    陈那大师有一些关于因明的著作,其中以《因明正理门论》《集量论》最为著名,戒贤大师为玄奘讲了两遍他的经典。后来玄奘回国后,把《因明正理门论》及陈那弟子天主所著的《因明入正理论》都翻译成了中文以供世人参考。

    大乘与小乘

    除了声明、因明以外,玄奘还学习了许多其他的知识,把其他学派的内明也变为自己的外学,如婆罗门的《吠陀》中的古哲学,以及当时流行于印度的各派哲学等。不过真正使玄奘被称为大师的,还是其在佛教本身的内明方面的造诣。玄奘颇具一代宗师的气概,因为他是当时少有的大、小乘兼修的人,我们先了解一下什么是大乘和小乘。

    就字义而言,“乘”就是四匹马拉的车,在这里它的意义是指运载众生,使各人到各人应该在的果地,果地就是修道以后所到达的境地。“大乘”就是指大车子,“小乘”就是小车子的意思。最初的佛教是小乘教,大乘佛教是后来逐渐发展而成的。就其宗旨而言,小乘教主要在于求个人获得涅槃,从人生的痛苦中解脱,所以说它是一部小车子;而大乘教则更为包容,由小我而趋于大我,求全人类(甚至所有生物)的涅槃。他们甚至自愿不入涅槃境界,跳入轮回当中,以便在人世间普度众生。

    以上是就它们所追求的理想而言,然而要是从形式和某部分宗教的内涵而论,大乘教却不符合当初佛陀的革命精神。最初的佛教徒,尊佛陀为伟大的教师而不是神明。他们采用新兴的方言作为传教的语言,而不用被视为神语的梵文。佛教教义是简单的教义,是为超脱原婆罗门教烦琐的神权思想及制度而产生的无神主义,它的教义大体不出四谛、八正道的范围。但是后来佛教逐渐受到婆罗门教的影响,出现了大乘佛教,因为这是一个自然演变的过程,所以也很难确定大乘佛教出现在什么时候。至于演变的原因,可能是为了传教方便,为了与婆罗门教竞争,也可能是本身的理论发生了变化。胡适曾经说过:“大乘只是一部更大的车子。佛教传播既远,异义增加了,原来的小车子装不下了,不能不别寻一部更大的垃圾马车……印度教化的倾向,把原来佛教革命的精神完全毁灭了,咒术等一律回来,遂成一部无所不容的垃圾马车。”不过这种变化的结果,就是让佛教更适合于上流社会的印度人,以及印度以外的各民族,最终得以广泛的传播。

    从另一个角度看,“乘”是由文法学家以古老的雅利安语为基础发明的梵文形式。佛教运动方言巴利文在北印度兴起处于同时期,所以最早的佛教的“乘”是以古老的巴利文形式表现的,也就是后来所称的“小乘”。后来佛教逐渐被婆罗门化,最终放弃了巴利文,恢复到了古梵文而成为“大乘”,这个语文的变化很自然地又使婆罗门原有的思想、烦琐的仪式等“垃圾”重新复苏。

    很难确定发生这种转化的时间,但其第一个高潮,有一种说法是发生在贵霜王朝的迦腻色迦王在位期间,因为迦腻色迦王在二世纪初在克什米尔组织了第四次结集,那次宗教大会共集合了近五百名佛教学者,他们聚在一起编纂佛典,重加注释,也就是在那时,他们宣布了佛陀具有神性,身边围绕着一群天神和圣者。他们采用了瑜伽思想,最后颁行了一套梵文佛典。据说组织这次大会的目的就是要利用婆罗门的有神论以及修行方法,使佛陀的教义能够更容易被大众接受,更能适于他统治下的西域各民族。

    有人说玄奘主修大乘,就相当于开了倒车,其实不然。这只是就其形式和某部分宗教内涵而言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乘教使佛陀神化及随之而来的种种宗教仪典,这些以宗教立场而言,不但不是开倒车,而且还是一种修正。

    掀掉宗教的外衣,再看大、小乘的内容之间的不同之处,会发现大乘的哲学境界还是比较高的。有一本佛学教本这样说:“佛法无所谓小乘大乘,因为这不过就是时间的先后问题而已。佛门行者,在初期都是小乘,到了后期就都是大乘了。”又有人说:“小乘圣者的一根毫毛,吾人都搬不动,终日妄念纷纭,贪痴充满,还敢大言不惭地自称大乘,对于小乘教理鄙夷不屑,岂不可怜可笑!”对于大乘和小乘有过详细论述的胡适说过:“其实这七项(大乘教的特色)在小乘经典里都已有了种子,无一不是逐渐从小乘演变出来的。……大乘遂成一部无所不容的垃圾马车……但大乘教自有它的伟大精神……它那些伟大的经典,思想与文学都远胜于初期佛教,所以才能在佛教史上开创一个新时代。”

    总而言之,大乘是原始小乘披上宗教外衣,加载仪式的大车子,同时也使原始的小乘胸襟再扩大,哲学境界也随之提升。

    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都有自己的圣典。玄奘游学期间,学过的小乘佛教的经典包括《婆娑》《六足》《俱舍》《顺正理论》等,大乘论典有《瑜伽》《显扬论》《中论》《百论》等。其中戒贤大师为他讲解三遍的经典有《瑜伽师地论》《中论》《百论》,讲解一遍的有《显扬论》和《顺正理论》。其他戒贤没有讲过的,有些是玄奘早已学过,有些则是在别的地方学的。至此,玄奘已经算是内外学兼修、大小乘皆通的大师了。所以有人说玄奘的学说不是大乘,也不是小乘,而是中乘。关于“中乘”的说法源于二世纪的龙猛,其立论重点在“空”与“不空”之间,既不承认万象皆实,也不认为万象皆虚。玄奘所创的法相宗,算是中乘的一个流派。而梁启超把玄奘所创的法相宗归类在小乘教与大乘教之间的“权大乘教”,认为它是偏向于大乘佛教的,所以也有人把它列于大乘教一派。

    大乘佛教是玄奘皈依的宗教,是让玄奘不由自主地在菩提树下痛哭的信仰。大乘教在印度的影响最终超过了小乘教,它虽然曾使佛教在印度风光过一阵,但佛教衰微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它接受了太多婆罗门的东西,使佛教和婆罗门教之间的差别越来越小,在这种情形之下,不用佛教中“无常”的道理来解释,单由事实也可以预知佛教在印度沦于灭亡的最终结果。在佛教和婆罗门教之间的差别很小的情况下,自然是根基较深的那一个更容易吸引大众;加上婆罗门教又有稳定和充足的经济来源,在政治上也不乏有力的支持,所以最终能够战胜佛教。婆罗门教可以说是个相对宽容的宗教,从来没有采取过激烈的手段去打压和消灭佛教,却以“兄弟的拥抱”同化进而毁灭了佛教。这一点恐怕当年的玄奘并没有想明白。当他看到观世音菩萨像半身入土的景象,想起了佛教灭亡的预言之后,反而产生了更强烈的使命感,想要通过传播佛典、翻译佛典,用梁启超的话说,就是将印度佛学“千余年之心传,尽归于中国”,也算是他为了挽救佛教的颓势而尽的最大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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