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滴血:三线学兵绝唱-一条崎岖路2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灵魂档案

    毛泽东主席是一个伟大的战略家。他的“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是当时历史条件下的战略决策。按照中国军事经济地理区划,我国沿海一带为第一线,中部地区为第二线,内陆地区为第三线。所谓“三线建设”,就是指从60年代中期开始,我国在西南(包括湘西、鄂西、四川、云南、贵州)和西北(包括豫西、晋西、陕西、甘肃、宁夏、青海)地区所进行的规模宏大的国防经济建设。这一带丛山叠嶂,峡深沟长,离所有的边界都等距离遥远,交通不便,是坚壁在此打游击的宝地,当年的“双枪老太婆”就活动在川陕一带。为了能迅速隐藏到这里,又能机动地调动战备物质,又要克服交通不便,毛泽东主席的红蓝铅笔在地图上一划,一条与长江并行,又远离长江的铁路规划出来了。

    毛泽东的决策使这山高水长的穷乡避壤过早地有了基础建设,客观上为今后内地的经济建设打下了物质基础。毛泽东还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一句“三线建设要抓紧”,襄渝铁路就在鄂、陕、川、渝的“大三线”全线开工,陕西境内部署铁道兵3个师,民工40万,但仍显人力不足,于是省革命委员会主任一声号令“让学生娃上去”。于是陕西的69、70两届25.000余名初中毕业生(其中女生6400名),组成了141个学生连(其中26个女学兵连),投入了襄渝铁路的建设。学兵连和民兵连一样隶属部队管理,她没有营、团、师,而由部队的营、团、师领导,而直接领导她的是部队的营(中队)。

    为了领导这些学兵连,指导员、连长和事务长都是从厂矿调来的。学兵四连的指导员、连长和事务长来自陕西省铜川市的某地质队。

    连长毕文军边吹着凌厉的哨子边声嘶力竭高叫“集合了!”“集合了!!”在排长的吼声和班长的催促声中,这些疲惫瘦小的“健儿”们,三三两两地在操场上排好了队。

    指导员王庆,原是铜川地质勘探队一九四队的人事干部。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操场上,因为都是坡地,操场边上已经高出半个人来,指导员就站在操场边上,摆出高屋建瓴的架势。他黑着个脸,他的脸本来就是黑的,他眼睛是上下眼帘都肿的那一种,像个金鱼的眼睛;糟糕的是他还是一个近视眼,得架副眼镜,那泡肿的眼睛就充满了镜片,这样看起来他非常滑稽;但在那种读书无用的年代几乎没人戴眼镜,他就是整个连队惟一戴眼镜的。指导员的另一特点是不苟言笑,他的身材有一米七之多,在“幼小”的学兵连,可是一个大个,加上他军人一样的身板,时时透出一种威严。性格和距离是威信的助产士,指导员很快在连队里树立了威信。

    紧随在指导员后面的是事务长陈鸣箱,他长的消瘦,脸面上几乎没有肉,三角眼总是睥睨着,不知他朝哪儿望;他正背着手,抖动着两条麻杆腿,活像个刁德一。

    毕文军嘴里叼着哨子,两手交叉在胸前,脸上似笑非笑,好像他召集的“集合”不是真的,而是在逗大家玩。他是铜川地质勘探队一九四队的技术员,和指导员是一个单位的。

    “嗯!”指导员讲话了,“嗯”是当时干部讲话的冠词。

    “我们已经来了一个星期了,后天就要上工地了,我们要从部队四连手上接下石庙沟二号隧道下道坑的掘进任务,每排一个班次,一个班次6个小时,早班从早晨6点到中午12点,中班从中午12点到傍晚6点,晚班从傍晚6点到夜里12点,夜班从夜里12点到早晨6点,共四个班次,学兵二连有两个排和我们连倒班;部队每班都有技术人员指导,每班的作业进度将公布;我,连长,事务长一人跟一个班次,工作班的人也排好人员倒班次……。

    “前几天两位老乡从沟底捡到两麻袋粉条给我们送来了,这都是我们的伙食费买的,孩子们,这都是你们的口粮啊!还不知道你们那天晚上扔掉了多少?

    原来从西安出发的时候,部队派员去“招兵”,就知道这里艰苦,购买了许多副食,用军车(卡车)连人带货用了两天拉到了洞口工地。工地到连队驻地就要走前面说的一、二里的崎岖的山路。4月3日的晚上九十点孩子们才陆陆续续走到这里。从安康到石庙沟只有一条部队为了修铁路沿着汉江边筑的简易公路,那公路一直沿着正在建设的铁路线往西延伸,晚上汽车在这条路上非常危险。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只好让孩子们下车,沿着简易公路步行几十里地到驻地。

    无灯光的公路上,孩子们的体力参差不齐,一下子就拉开了距离,只有三五成群结帮而行。月儿穿行在乌云间,汉水乌蒙蒙地延绵着,一片寂静,江面上偶尔跳动着一闪一闪的渔火。简易公路泛着月儿朦胧的白光,孩子们辨着泛白的路面一直向西走,无尽的道路,无名的恐惧,西安那敲锣打鼓欢送的场面已恍若做梦。孩子们借着歌儿壮胆,唱起了当时时髦的歌曲“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此时无援无助的孩子们只有想念毛泽东才会有力量。

    此时他们还想着另外一个人:胡发瑞。外号:江西。因为他来自江西,在西安读初中,“江西”是同学们给他的外号。在招兵的军人中有一个副排长万涛是江西兵,就将“江西”作为“先遣部队”带来打前站。由于“江西”初来西安,语言不通,也没有什么好友,一天没事就找一些书来看,老师布置的作业都认真去做,那时谁把老师当回事,这样就突显出“江西”学习用功,文章写的好,班上有什么写作任务自然也是他的事,于是他的“假大空”文章写的越加好起来,那个年代要的就是这种文章,所以万排长,也就是学兵四连的军代表,内定“江西”为连队工作班的文书。在孩子们的眼里“江西”是有才气的,那个不读书的年代里,有点“墨水儿”是与体力相对的也令人敬佩的另一种能力;江西又比他们先来,自然有了优越性。孩子们还认为江西一定到路上来接他们了,就一路唱着歌,一路喊着“江西!江西!!”,一直走到石庙沟二号洞口,也没有看见江西来接他们。还有的孩子错过了拐口,一直往西又多走十几里地,走到了另外的工地,到第二天才找回来。

    孩子们到了二号洞El就没有了公路,只有那条小路了。他们的行李(铺盖卷、箱子和袋子)以及采购来的副食(粉条、咸菜等)堆成小山似的,这些疲倦饥饿的孩子们要把它们搬运到驻地。小路上没有灯光,没有台阶,只是人踩出来的一条山的痕迹。他们第一次走这样的路,还要背负18己的行李,只好拖拔着沉重的步履,在小路上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小路上一路的铺盖卷、箱子和袋子,孩子们在小路上坐着、倒着、躺着、靠着……千姿百态,这就是孩子们社会人生的起步!

    孩子们先挑自己的行李搬运,那些买来的副食没人管了。指导员又带着先到达的体力好的孩子再一次来到洞口工地搬运那些副食,那些麻袋又大又重,根本不是这些未成年孩子背得动的,孩子们二三个人抬一包,那小路上又怎样行走?孩子们简直是用命去抬!去扛!!

    是哪个孩子实在是背不动了,把麻袋扔下了山沟?又是哪个孩子一脚踏空,摔下了山沟,再也找不到、也搬不动那个麻袋了,自己忍着疼痛爬上了小路,悄悄地走回了驻地?

    能知道那是谁吗?不知道!指导员语塞了。一个星期前那晚上的一幕又出现在他眼前,他强忍着怜情悲绪,他知道孩子们若要知道这里的生活状况,就是一根粉条也不会丢掉的。他稍作停顿,即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念了起来。这是这次背石炭的记录,全连177人总共背石炭2632斤,平均每人不到15斤。指导员然后将每人的成绩一一念出,当念到秋初积77斤时,队伍里一片躁动,所有目光都集中到秋初积的脸上,秋初积迎着大家的目光,转动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灿笑着露出被烟渍成深酱色的牙齿,随后他又抿住了嘴,他脸虽然黑,但羞红还是透出来了,像秋阳里的茄子,他低下了头。指导员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这就是秋初积的档案,”说着就把它打开了,又从口袋拿出一张纸,打开示给大家看,“这是给秋初积的‘连嘉奖’”,边说边把那张纸塞进了档案。

    “我们不管过去的历史,谁表现好,谁就立功受奖,谁使坏,就给谁的档案里放处分,让他背一辈子。”王指导员的眼镜片射出刺目的光芒。

    孩子们分明看见了盖在纸上的大红印,都为指导员的举动和他带着浓重的陕西口音的醋溜普通话所震惊。但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眼睛斜视地瞪着指导员,说指导员说的是“醋溜普通话”就是他发明的,而且不几天他就学会了指导员的“醋溜普通话”,维妙维俏,给这些孩子们逗乐儿。这大孩子叫杨立国,在西安就是打架的种,嘴巴能说会道,颇具“王者风范”,一来就成了孩子头。

    另一个被指导员的话深深吸引的是工作班班长柳军,“重表现,不重历史”,这句话像太阳照进他的心扉,他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秋初积的头垂的更低了,小小年纪的孩子会有什么历史?又懂的什么是历史?但秋初积认为这个话是专门讲给他听的,“历史”不堪回首啊!

    档案,就是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里面装了几页纸。但是,它在当时的中国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它是一面镜子,反射着你,但更多是哈哈镜,反射的是变形的你;竖向,它把你祖宗三代甚至更远的已经湮没了的坟墓棺材拉扯进来;横向,它又把老婆孩子兄弟姐妹舅甥叔侄连襟妯娌七大姑八大姨甚至你家里道不出称谓的阿猫阿狗都拉扯进来。

    《西游记》中有一个妖怪,他有一个从上天盗来什么都能装进去的布袋袋。档案就是这玩意儿,它不用布,它用纸足矣!它也是什么都能装,它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但是,你也是惟一不能看它的人;当你的权力上升到能看到它的时候,它又上升到更高权力人的手上。很多人不知道灵魂是什么东西,它就是你的有形灵魂,它终身跟随你,陪伴你,你也许会越来越瘦,它只会越来越胖;你死了,它并不死去,它还在影响、左右和你有关的一切人,甚至影响你死后的名声。这是比魔镜更可怕的东西,比宗教更有力量更使人虔诚的东西。你不能去毁掉它,正像你的惟一居所,它再不好,你再讨厌它,你毕竟有地方栖身;你不能偷走它,它像你身上正在跳动的心脏,谁能偷走自己的心呢?你偷走了它,等于杀死了自己。

    指导员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当工作条件恶劣,生活条件艰苦,孩子们刚刚踏入社会,思想政治工作又有多大用处?又有什么更大的力量来约束这些孩子们?他们的工资是每月28元,扣掉15元伙食费,发到手的是13元,没有奖金那么一说,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指导员能运用到的手段非常有限,不得不运用“档案”这个法宝。“档案”是孩子们未来的希望和未来的咒语,孩子们能拥有的也就是未来。

    这时,指导员读到“谭木林,一斤四两”时,孩子们都“哗”地笑出声来,但谭木林昂着头,显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他本来就比这些未成年的孩子们高一个头,大家一侧目,他更显得鹤立鸡群。指导员的眼镜片这时反了一下光,他停顿着,眼镜片的反光好像就在谭木林身上晃动。这时队列里有一个孩子大喊一声:“大懒!”,孩子们都笑了起来,自那以后“大懒’’就成了谭木林的绰号。

    指导员仍然是不苟言笑地板着脸说:“解散!”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