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联高加索的南方，有个小小的共和国叫阿美尼亚。阿美尼亚民族在那里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在这么长的一段历史里，充满了苦痛、辛酸跟奋斗。从第七世纪到第十一世纪，阿拉伯侵占了那块土地，阿美尼亚人民起来反抗，失败一次，再来一次，直到争得了胜利。第十九世纪，阿美尼亚又被俄国的沙皇和土耳其的苏丹统治着，一直到俄国革命，推翻了沙皇政府。阿美尼亚自由了！一个新的政府成立了，一个新的国家——阿美尼亚共和国——诞生了。
《沙逊的大卫》这首很长很长的民族史诗，是阿美尼亚人民唱出来的。上一代传给下一代，下一代传给再下一代，已经传唱了一千多年了。这首诗歌唱的是阿美尼亚人的祖先是怎样跟阿拉伯侵略者斗争的，歌唱的是他们热爱和平热爱自由的精神。
把这首诗写成文字是近几十年的事，早先这首民族史诗，是从这个人嘴上传到那个人嘴上，从老头儿嘴上传到年轻人嘴上，从年轻人嘴上传到小孩子嘴上。唱着这首诗的人自己也在受着压迫，自己也在进行着反抗，亲身尝到的痛苦和亲身得来的经验，就随口编进了诗里，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这首诗越来越充实，越来越丰满。
谁是这首诗最开头的作者？我们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这首诗是人民唱着唱着唱出来的，也是人民唱着唱着把它充实起来的。
这里我们向少年朋友介绍的，只是全诗里的一节，是由亚克先生翻译的。在这一节以前的故事是这样的：大卫的爸爸穆格尔，不愿意向阿拉伯上税纳贡，跟阿拉伯王打了一仗，穆格尔胜利了。阿拉伯王的寡妇愿意做他的妻子，他们生了个孩子叫麦立克。阿拉伯王的寡妇虽然嫁给了穆格尔，和穆格尔有了孩子，但是她恨阿美尼亚，也恨穆格尔在阿美尼亚的妻子和儿子（大卫）。
阿拉伯的国王麦立克统治了国土的北方东方和南方，只有西方的沙逊（阿美尼亚的一个城）不愿顺从。麦立克用剃刀割破了额头，鲜血滴在金盆里；他蘸着血给北方、东方、南方写下了战争的命令：“来呵！每个带武器的人，一齐来呵！战争，战争！”
还没有到规定的期限，
大队人马从四面八方朝他那里开来：
几十万骑着骏马的勇士们——来到了！
几十万披着白发的父老们——来到了！
几十万吹着喇叭的青年们——来到了！
战鼓敲得雷声价响！
七位国王来自七方！
人马是这样的多呀！
马步三军远远地掀起狼烟。
先头部队已经到达河边，
饮足了战马，河水已变浅。
中间的部队彻底把河水饮干。
后面的部队甚至舔了河床的石头，
再也没有一滴河水可以到口。
他们在密斯尔（阿拉伯城）的郊外扎下了营。人们齐声问麦立克：“谁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的刀剑要向谁伸？”麦立克说：“敌人是沙逊城的大卫，我要去消灭沙逊！”大队军马就奔向沙逊城。
战书传到了沙逊，在沙逊引起了惶恐。维尔果，大卫那个胆小的伯父跟他的弟弟奥乾商量：“我们是弱者，奥乾！我们不能跟麦立克对战。要瞒住大卫；我们摆桌酒席，把他灌醉。然后我们带着所有的妇人、姑娘和财产去送给麦立克，也许，他会怜悯我们。”
酒席摆起来了，大卫喝醉了，倒在地上，打起了鼾。这时候，大卫的叔祖开利托罗斯召集了自己的儿子侄子三十八位儿郎一起跳上战马，到山丘里架起了三十九个帐篷。他们决定露宿一晚，第二天就向麦立克的军队去挑战。
托罗斯的妻子心里难过得要死，她坐在大卫的枕边，她的热泪烫着了大卫的脸。大卫醒了，坐了起来，问她：“娜妮！你为什么哭？”她说：“麦立克带来了千百万军队，托罗斯去同他打仗了。麦立克会杀死托罗斯，会杀死我的儿子和侄子。他也要到这里来杀死我们，把我们斩草除根杀干净。”大卫听了耐不住愤怒，他跑到奥乾面前说：“伯父！给我马和剑，我要去打仗！”奥乾说：“在那一年，死去了穆格尔我的兄弟，我就把他的衣服埋在门槛底，我把那盔甲深深地藏在房子下面的大地窖里。嘉拉利马，关进了一个大马厩里。我生怕，生怕麦立克会来把这些抢去。现在呀！大卫，我来取给你。”
奥乾取出了衣服，叫大卫下四十层又高又陡的台阶去取盔甲。大卫带着盔甲出来，奥乾很高兴，他说：“不错，他真是穆格尔的后身！我是穆格尔的哥哥——还不能把他的盔甲举起，一个小孩子倒居然把它拿出来。”
穿了盔甲，大卫去取马。嘉拉利马认出了穆格尔的盔甲，快乐得高声嘶叫，嗅了大卫一下，开始哭了。来到外面，嘉拉利马认出站在面前的不是穆格尔，它用蹄子踏着地面，地上进出了火光，它说着人话：
“你这灰尘，我要把你踏成灰烬！你来要跟我做甚？”
大卫说道：“我要骑你！”
嘉拉利说：“我要将你高高举起，靠近太阳把你烧死！”
大卫说：“我会翻转身来藏在你的肚底！”
马又说：“那我落在高山顶上，把你碎成一团肉泥！”
大卫说：“那我再翻转来骑上你的背脊！”
马说：“如果能那样——你是主人，我就是你的坐骑！”
大卫对马说：“你以前没有主人，现在我就是你的主人！
以前没有人看护你，今后我来看护你！
以前没有人喂你饮你，今后我来喂你饮你！
以前没有人搔你洗你，今后我来搔你洗你！”
大卫骑上了嘉拉利马，奥乾悲苦地唱道：
千万倍的可惜啊，
使人心痛的是别离，
我可惜一只小鹿儿，
要由家里远远地跑出去！
大卫走到街上，来了沙逊的市民和乡人，几个姑娘唱着：“我们不愿和你别离，噢，大卫我的小兄弟！”大卫问候了市民，问候了乡人，问候了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兄弟姐妹们，不要怕敌人，我为你们去同麦立克斗争。祝你们平安，祝你们安宁！咱们再会了，我要去同麦立克斗争。”
静静地驱着马，大卫奔向麦立克的军队。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天上的星星闪着亮光。大卫立在山顶，望见底下的军队好像无边的海浪，他摇摇头，说：
我的天呵！
我怎能跟这样多的军队打仗？
他们就算是一群春天的羔羊，
而我就算是一只恶狮——
我也不能把他们吃个光。
假使我就算是一团火，
而那营长就算是干草堆，
我也不能把他们烧成灰。
假使他们就算是灰，
而我就算是风——
我也不能把他们吹个干净。
嘉拉利猜到了他的心思，说道：“喂，你，少信仰的人！你的恐惧由何而生？你能够砍杀多少，我的蹄子就可以把多少踏倒！不要气馁，赶着我走！只要你我一起出手……”这些话使大卫坚定了自己的主意，他说：“慢着，我首先要让他们准备。”大卫在山崖上开始喊叫：
喂，睡觉的人们，快起来呀！
醒来的人，勒住马呀！
勒住马的人，配上剑呀！
配上剑的人，骑上马呀！
以后可别说大卫是
像偷儿般秘密地走来走去呀！
闯进敌营，大卫一面砍，一面喊：“跳呀，我的马，跳呀！杀呀，我的剑，杀呀！”用剑杀，用马踏，血的急流把尸体都冲走啦。
麦立克的军队里有个阿拉伯老人，他走到大卫面前说：
“大卫，我的亲爱的，
这实在是人呵，
活着的生命呀！
为什么你要把他们残杀？
实在他们家里有着妻子
又有着儿女……
他们都是可怜的，
穷苦的人民呵，
请你怜悯这些不幸的出征人吧！
那个——是自己老母的靠身，
那个——刚结婚不久就被逼着出征，
那个——是孩子们的庇护和希望，
那个——是年老双亲的星象。”
“那为什么他们要来同我打仗？”
老人说：“我们能够怎样？
麦立克强迫着我们来，
我们并不是你的敌人，
你的敌人是麦立克，
你去同他打吧！”
“麦立克在哪儿？”——大卫问道。
“在那儿那个绿帐篷里睡觉。
如果你要杀死他，大卫，
所有的战士都要为你祈祷。
他们就能回到家里，
那里有等着他们的父亲和儿女！”
大卫非常感动，停止了厮杀，他说：“老年人你告诉了我很好的话，我一定照着去实行！”快马飞跑，一会儿就到了麦立克的帐篷，他叫仆人进去通报，“让麦立克出来同我见仗！假若没有死亡，我就是死亡！假若没有地狱，我就是地狱！我要送他见阎王！”麦立克出来，高声地笑：“哈，大卫！多久你学会了骑马？请下来，咱们里面谈谈，休息一会儿，再打仗！”麦立克的母亲也出来说：“大卫，先休息一会儿吧，等会儿你们再去打！”母亲三番五次地请求，大卫才下马，可是马跳着，它朝山上跑开，它一切都明白。刚进帐篷呀！大卫翻进了一个深坑。
这一晚奥乾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大卫被人杀害。他跳起来走到马厩里，拍着白马的肚皮，他问：
“喂，白马呵！
什么时候你可以带我到大卫作战的地方？”
马说：“从晨曦以前。”
“你只会吃草料，没用的东西！
到午前我在那里找到的，是大卫呢，
还是尸体？”
奥乾走到红马的面前，
“喂，红马呵！
什么时候你可以带我到大卫作战的地方？”
马说：“晨曦以前。”
“费了我多大的心血，无用的东西！
到早晨我在那里找到的，是大卫呢，
还是尸体？”
奥乾又问黑马：
“喂，黑马呵！
什么时候你可以带我到大卫作战的地方？”
马这样回答：“只要你一拉着我
左脚踏入镫里，
右脚还没提上鞍子，
我就把你带上了战场。”
奥乾一只脚踏进镫子，另一只脚还没迈过鞍子，马就跳起来，来到了嘉拉利所在的山上。奥乾大大吃了一惊，“大卫被害了，嘉拉利空着鞍子在奔跑！”他大声喊：“喂！大卫，你在哪儿呵？喂！起来呵，起来呵！”喊声是这样响亮，打山上直传进深坑，大卫听见喊声振作起来，用力一挣，挣出了深坑。
循着奥乾的喊声，大卫找到了伯父，“伯父你回去吧，我要去跟麦立克拼命啦！”说完大卫又骑上嘉拉利，向麦立克奔去。
这一回，平原上开始了真正的战斗，大卫跟麦立克商定了轮流动手，你先打我三下，我再打你三下。麦立克年长，大卫让他占先。
看呀，麦立克举起棍子打来了。
第一下：
大地吼着，好似公狗被打得叫唤。
好像在四十只牛拖着的犁下，
大地裂开了，又在变软！
灰尘云雾盖满了天地，——
这灰尘，这云雾，一天一夜都没有落地。
第二下：
大地吼着，好像狮子嚎叫，
裂开了的大地，好像豪雨在冲洗。
灰尘云雾盖满了天地，
连太阳光都给遮起。
两天两夜灰尘不能落地。
最末的一下：
好像春雷的响声下大地战栗着，
好像由于地震大地震的哗啦哗啦响着。
灰尘云雾盖满了天地，
连太阳光都给遮起。
三天三夜灰尘飘浮在天上落不下地。
每一下，麦立克都说着：“大卫，你曾经是黄土，现在我把你又化入土里！”可是，每一下，大卫都说：“我还活着，我还在这里！”
于是，轮到了大卫。麦立克心里害怕，求大卫用剑来代替棍棒，他又躲进一个地窖里，要别人在上面盖上四十张牛皮四十盘磨石。大卫骑着嘉拉利向地窖奔来，麦立克的母亲挡在马前，“请把第一下给了我吧”，大卫就把第一下给了麦立克的妈妈。第二下又被麦立克的姐姐要了去。就只剩下最后的第三下了。这一下，剑劈开了所有的磨石，切开了所有的牛皮，把麦立克一刀砍成两段。
麦立克在地窖里喊：“我还活着呢，大卫！”可是刚想站起来，就跌成两块。
大卫唱着：
“麦立克的妈妈呀！
回去吧。
我把密斯尔给你自去过日子！”
“麦立克的军队呀！
我给你们大家自由！
你们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
你们回家去要像从前一样的好好过日子。”
大家向大卫道了谢又祝福，四面八方地走散回到自己的乡土，在那里他们传颂着大卫光荣的功绩，讲着大卫怎样完成了父亲的遗训，杀死了麦立克，解放了沙逊，怎样宽恕了麦立克的妈妈，又解放了替别人打仗的战士们。
刊于《开明少年》一九四六年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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