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诗人绿原，他在比你们稍稍大几岁的时候，已经能写很好的诗了。现在我要讲的，就是他写的一首题为《弟弟呵，弟弟呵！》的诗。这首诗是为纪念他死了的弟弟写的。自己的弟弟死了，该是多么悲伤的事呵……我们看看他是怎样用诗来表达自己的感情的：
小河弯过浮桥回家了
最后一只帆船儿回家了
蝙蝠也回家了
萤火虫也回家了
月亮也滚着轮环儿回家了
弟弟，你还没有回来
弟弟，你到哪儿去了
弟弟，今晚你歇在什么地方？
这是这首诗的头上两节。哥哥心里明明知道弟弟死了，但是他始终怀着一分“希望”，希望弟弟没有死，他只是出去玩儿了，很晚了还没有回来。于是他急切地希望弟弟快快回来。他从家里跑出来接弟弟，因为天色晚啦，他走到小河边，小河弯过浮桥回家了，河上最后的那只帆船也回家了。他等着，等着，天黑下来了，蝙蝠回家了，一会儿，萤火虫也回家了，最后，月亮也回家了。弟弟怎么还不回来呢？你也许要问，小河天天那么流着，怎么说它是回家呢？蝙蝠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出来，怎么说它是回家呢？这是因为他想弟弟想得心切，觉得什么东西都回家了，只有弟弟还没有回来。
等到深夜了，弟弟还没回家，于是他自言自语地问着：“弟弟，你到哪去了？”“弟弟，今晚你歇在什么地方？”可是有谁来回答他呢？当然没有。于是他就猜测起来了：
是不是
那个野胡子吹着小唢呐
将你盛进他的黑布袋里去了
是不是
那位扶着手杖的老姆姆
请你到她的矮草屋
去唱一只歌呢去喝一杯茶呢
或者是
沿着池塘去访蝌蚪哥儿
忘记妈妈的叮嘱
让露水凝锁着小眼睛
让星星落在梦边
你躺在潮湿的水草地上睡着觉呢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读过那个野胡子吹着小唢呐，把小孩子骗去藏在他的黑布袋里的故事，这样的猜测是多么令人担忧啊！但也许是那位老姆姆请你去唱歌去喝茶；也许是你忘了妈妈的叮嘱，去捉蝌蚪，在水草地上睡着了。一阵担忧，一阵自慰，又一阵惶恐，可以想象得出，他是多么想念弟弟呵！这一节的最后二、三行意境很美丽：一个小孩子在水草地上睡着了，他闭着眼睛，露水凝结在他的眼睛上，好像把他的眼睛锁起来了一样。那时候，他也许梦到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就落在他睡着的地方。这两行诗把夜描写得静极了，美极了。我们读着，好像夜色就展现在我们眼前。
诗人等不到弟弟，只有独自回家了。这时候他的心里该是多么寂寞，多么冷清呵。夜深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面对着弟弟玩过的一些玩具，于是诗人这样写：
好响的夜呵……
弟弟
你那滴滴答答的金表儿
已经病得音哑了
可是你那吱吱哪哪的小风车儿
却还轻轻地在转着哩
红色的瓜儿和青色的豆儿
麻褐色的胡桃儿和绿色的橄榄
都在想着小主人回来
弟弟呵
弟弟呵
这里“好响的夜呵……”一句，是说：“这是多么冷清，多么寂寞的夜呵！”夜深了，一切东西都睡了，一个人在屋子里，孤零、寂寞，只要有一点点儿声音，就会觉得那个声音很大很响。金表儿的滴滴答答声，小风车儿吱吱哪哪的转动声，这些在白天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这会儿都让他觉得好响好响。在这寂寞的时候，弟弟玩过的那些玩具：金表儿、小风车儿、瓜儿、豆儿、胡桃儿……也一定在想念弟弟了。
不仅仅是弟弟的那些玩具，弟弟喜欢的东西：鸟儿、花儿、草儿……一定也都在盼望弟弟快点儿回家：
啄木鸟向林子喊着你的名字
鹦哥儿向窗外喊着你的名字
纺织娘流着泪
蔷薇花也在流泪
还有长尾的松鼠儿呵
冠鸡儿和橘色的小鸭呵
弟弟呵
弟弟呵
这些鸟儿，花儿，真的会为想念弟弟流泪吗？当然不是，是诗人自己想念弟弟想得流泪了。所以他觉得他所看到的，想到的东西，也都在流泪。
金表儿、小风车儿、豆儿、橄榄、啄木鸟、蔷薇花、松鼠、小鸭等等都没有办法让他的弟弟回家来。于是诗人想到，也许只有弟弟的小恋人，才能把他叫回来吧：
你的小恋人
那像葡萄一般美丽的
像春风一般美丽的
像金鱼一般美丽的
有一顶用凤尾草结出来的王冠
一粒冰糖和一张画片儿
和一只盛着蓝色肥皂泡的小水桶
要送给你送给她的小恋人呀
弟弟呵
你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有这样一位可爱的小恋人在等着自己，有谁会不想回来呢。可是弟弟终究没有回来。诗人在悲伤之余，只有希望明天，明天的明天……
当南风先生摇着扇儿
从芭蕉王国旅行回来
你也该回来了
你也该骑着小马儿回来
用小手儿蒙住小眼睛
醒来便是妈妈底手臂……
诗人希望：到了南风吹来的夏天，弟弟会骑着小马儿回来。那时候他就会用小手儿蒙住小眼睛，从妈妈的手臂上醒过来，就像他以前天天看见的那样。诗人是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弟弟是不可能回来了，因此这些安慰自己的话，就显得更加悲痛。
这诗写得真好，读着，我们也会为诗人的真情深深地感动。此外我们还应该把全诗连起来仔细地读读，看诗人是怎样一步一步地，有顺序地来表达自己对弟弟的思念的。诗中的每一句话都非常亲切，每一个词都非常美丽，像一颗颗的宝石一样地闪闪放光。
刊于《开明少年》一九四六年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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