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世宗雍正-太子不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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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有情人终成眷属

    笃情义,年氏兄妹京城寻故人;错中错,落魄公子入狱;动真心,主考官狱中救才子……妻舅科考,榜上有名,公平也是不公平……兄弟争美人,鹿死谁手?

    科考之日一天天逼近,入顺天府参加北闱应试的举子也都云集京城。

    胤禛自补选副主考后,心中就盘算起来,决定在北闱应试举子中除了为朝廷选拔人才外也为自己笼络一批人才,早早建立起一个四爷党,当然,这一切只能暗中进行。胤禛比其他阿哥高明的就是做任何事都不声不响,事情没有办成前决不让外人知道,就是办成了也尽量减少影响面,以免对自己不利。

    胤禛知道选拔人才仅靠考场上那几篇八股文章是不顶用的,文章写得再好也不能代表这个人就一定有真才实学,特别是他所需求的那种人才,知识只是一个方面,其他能力更重要,他才不要那些只会读死书死读书的书呆子呢。他要的是像自己一样精明能干,有心计会要手腕善钻营的人。当然,无论这人才能怎样,最重要的是对他忠心不二,这才是他选人的首要标准。

    这天,胤禛闲着无事,乔装打扮一番独自来到考生住宿最多的马蹄街,他沿街边走边看,各家旅店都挂上了客满的招牌。平时冷清的大街也猛地热闹起来,人来人往络绎不断,除了众多的考生之外,做买卖的,占卜算卦的人也增多了,大小铺子一家连着一家。

    胤禛正往前走,见前面地摊周围挤满了人,他不知里面是干什么的,也凑上前逗个乐趣。胤禛费了好大劲才挤入人群,嗬,原来是几个应试的举子正在让一位老先生算卦,看看他们今科的运气怎样。只见一人上前一步坐下说道:

    “人人都说你是赛半仙,我偏不信,如果你能算准我今科能否考中,我李绂给你五十两金子,如果算不准,赶快卷铺走吧,以免坑害更多的人。”

    赛半仙抬头扫一眼李绂说道:“凭你的才气运气,今科考中不在话下,今科对于你来说考中只是小事,只怕你还会有奇遇呢?说不定将来能出将入相官居一品!只可惜你官运不长,寿命有限。正在官运享通之际却一命归西。”

    李绂哈哈一笑:“你在此危言耸听不过是显示自己有过人之能,但这是若干年以后的事,准不准我也无法找你印证,这科考之事就在眼前,如果不准别怪我砸你的牌子。”

    李绂边说边把五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李兄好大方,干脆也给我俩的钱也垫上算了?”

    李绂刚要走开,猛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是同住一店的两位诗友戴震和方苞,便笑道:

    “我是来砸牌子的,如果你们二位老兄也有兴趣,就过来凑个热闹吧!”

    “我们可不是凑热闹的,的确是想算一算今科的运气。”戴震说道。

    “如此说来,风九兄也是想算一算今科的运气啦?”

    方苞冲李绂点点头:“不知为何,这几日坐卧不宁,吃睡也不香,夜间也常做恶梦,恐怕今科又要泡汤,特来占上一卦。”

    李绂连连摇头:风九兄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如果考场发挥正常只怕要一举夺魁,至于考中更是不在话下。考场凭的是八股文章,方兄为何信这些歪理邪说?”

    不待方苞开口,戴震坐下说道:

    “我特别相信这个,上科南闱乡试前家人为我算了一卦,那人说我科场无缘,果然,被他言中了,但不知今科能否入围,想请赛半仙给摇上一卦。”

    赛半仙看看戴震与方苞,手按卦盒说道:

    “二位就不必算了,我已从二位的面上相出今科的结果,你们由南而北有违天运,更不占地利与人和,今科无望,倘若二位到应天府应试定会双高中,只是现在来不及了。

    戴震与方苞被他说得一愣,脸上都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李绂急忙说道:

    “你们不必听他一派胡言,凭二位的才气怎会不能考中,除非几位主考官都瞎了眼,根本不懂文章孬好。”

    赛半仙扫一眼胤禛说道:“这位学生不得出言不逊,只怕你这一句无理话就会丢了功名。”

    李绂哈哈一笑,转身对方苞与戴震说道:

    “二位老兄更不必信他满口雌黄了,刚才还说我定能考中呢,现在又变了口气,他纯粹是在蒙骗我等,什么赛半仙,是他自己吹出来的。”

    赛半仙也不恼,继续说道:

    “你在说这句话前一定会榜上有名,而现在就难说了,倘若今科北闱的主考大人就在人群中,昕了你刚才无理的话怎样呢?”

    胤禛心中咯噔一下,但马上想到一定是这赛半仙胡乱诌出来,碰巧被他说中了。

    李绂转身向人群中看一下,说道:

    “今科的主考李大人与马大人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者,你看这些人谁个像二位大人,还有一位主考官就是当朝皇子雍郡王四阿哥,他总不会也来请赛半仙算一算该取谁入榜吧?”

    李绂说完,又是哈哈一笑。

    赛半仙不去理睬他,对方苞与戴震说道:

    “我赛半仙给人看相打卦有个规矩,凡是不能成功或遇到不幸的事均不收分文钱财,对二位也不例外,但我再奉送二位几句话,你二人今科虽然考不中,但将来命运却各不相同。”

    赛半仙先转向方苞,“这位后生命中与科考无缘,但能够在意想不到之时获得高官厚禄,只是到那时后生心境已到了宠辱不惊的地步。人生就是如此,渴望得到之时偏偏与之无缘,无望之际或者根本不想拥有之时却又飘然而至,随缘二字不可丢,望后生切记切记。”

    赛半仙看看戴震,说道:“这位后生面生酷相,命中注定有牢狱之灾。一切缘于一个学字。孔夫子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但他忘了说书中也有牢狱灾,书中也有枷锁带。”

    戴震恭敬地回道:“敢问先生能否有破解之法?”

    赛半仙略微点点头,“破解之法是有的,只不过你未必能够做到,一切罪恶来自心中的欲望,存天理厌人欲回归田园,永远断绝人仕之念,你愿意吗?”

    不等戴震开口说下去,李绂拉起他的手说:

    “走走,咱们回店饮酒去,别在这里听他哄骗。古人说得好:饱读五经书,货于帝王家。我等读书之人的目的就是跳龙门入仕途,出将入相荣宗耀祖。如果将那些圣贤经典霉烂肚子中,这十几年的冷板凳不就白坐了?他是自己年轻时读书不专心,没能够入仕为官才生妒嫉之心,在此造谣惑众,我等哪能受他迷惑。今天我坐东,一醉方休解晦气,也为咱兄弟几人今科人考先喝个开场酒。”

    李绂说着,就把戴震和方苞拉出了人群。

    胤禛看看不气也不恼的赛半仙,也猜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他觉得刚才那个叫李绂的举子特别有趣,也走出人群向李绂他们离去的方向走去。

    胤禛走进“春不去”酒楼,见李绂、方苞、戴震三人正在饮酒,也找了一张桌子坐下随便要了几个小菜自斟自饮,只听临桌方苞说道:

    “俗话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已过而立之年却没有立,快到不惑之年了,如果今科无望,等到下科就真的到了不惑之年,我还在仕途之上穷奔个啥!干脆回桐城老家耕种几亩薄地,闲里写几句牢骚文章,既不想留名千古,也不愿遗臭万年,只作自娱罢了。”

    戴震更是悲观,“如果风九兄都与仕途无望,我戴震也只好回桐城当一名穷酸的教书先生了。唉,如果那位算卦先生看得准,我还有牢狱之灾呢!真想不出这牢狱之灾出自哪里?如果真的出自这科举上,只怕是朝廷为了惩戒人心故意拿我们这些书生开刀呢?”

    李绂说道:“戴兄过虑了,当今圣上够开明的,尊儒学,开科举,任用汉人,整顿吏制,巩固边防,扩大疆域。焚书坑儒是赢敢之所为,当今圣上还没有糊涂,怎会拿我们这书生做文章呢?反过来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人生如此漫长,如何人人都能一生一世平安无事呢?无论人生是长是短,生命多舛,我辈都必须激流勇进,拼搏进取,今科无望下科再求,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倘若半途而废岂不令他人讥笑,就是自己暮年回想起来也会懊悔终生的。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里曾有这样一段议论:‘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今日科考临川先生所论登山心得何偿不是同一回事?”

    胤禛听后对李绂又多了几分欣赏,这种心性的人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世上的万物哪有生而就拥有的,必须尽力争夺索取,才能为我所有。倘若信天由命,固步自封,到头来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功名利禄,皇权社稷也只能看着他人得到。当然,有此心胸是对的,至于获得的手段因人因事因时而异,胤禛并不十分同意李绂的具体做法,他认为李绂缺少自己做事的策略与手腕。

    胤禛侧目仔细打量一下那位叫方苞的人,大约三十六七岁,眉清目秀,敦厚中又含有几分书生特有的呆气,此人也许十分博学,但未必懂得官场之道。

    胤禛又看看刚才被那算卦先生称为牢狱之灾的戴震,此人又瘦又高,眼睛深邃,鼻子微微下挑。不知为何,胤禛初见此人时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念头,觉得这人桀骜不驯,难以驾驭。

    胤禛正在想着心事,猛然听到另一桌上有人说道:

    “申乔兄,你不是说那姓年的姑娘长得漂亮吗?如今机会来了,你只要来一个英雄救美人,她感激之下还不以身相许,只要你稍稍破费一些银子,那美人儿就到了你手,何乐而不为呢?如果我韩宗龙有你老兄的关系,早就把她弄到手了。”

    “宗龙兄,大考之日就要到了,我对今科的科考毫无把握,哪有心思管那些闲事?至于那姓年的姑娘长得水灵倒也是真的,我只是随便说说,染指之心却没有。更何况我赵申乔也没有那个本领帮她哥哥开脱罪状。”

    “谁说赵兄没有这个本领,你父亲是索大人的门生,临行时伯父不是给你写了封信,让你去找索大人吗?只要索大人为你出面求情,顺天府御史范承勋还不乖乖放了那姓年的小子。”

    赵申乔连连摇摇头:“我已经去找过索大人了,当然不是为了给那年公子开脱罪状,而是想请索大人从中通融一下,希望今春科考榜上留名。”

    “索大人答应了?”韩宗龙问道。

    “唉,也不知是索大人故意推脱还是他真有难处,他说如今不同往年,他自己的位子都岌岌可危,实在无能为力。”

    “不可能吧,索大人是当朝大学士,又是太子爷的红人,两朝重臣,皇上都让他几分,他的位子怎会岌岌可危呢?这一定是他的推脱话,说明你没有孝敬到位。”

    赵申乔点点头,“我只是奉家父之命礼节上拜访一下索大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家父说他信中已经写明,并没有让我特别做什么。”

    韩宗龙故作聪明地说:“无怪乎索大人说那些推脱话,如今为官的哪个怕家中银子扎手,他们当官的目的就是为了捞银子,你不意思意思谁给你办事,如今的世道是这样,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赵兄,听我的奉劝没错,备一份厚礼再去拜访索大人,也许得到的答复就不同了。”

    胤禛对韩宗龙的这几句话十分反感,但他不得不承认这话切中时弊,如今世道官贪民怨,世风日下,国库空虚,吏治腐败,平常风调雨顺之年还没有什么,如果遇到旱涝之年也就危险了。尽管皇阿玛英明,但不能事无大小一一过问吧,下层官员欺下瞒上的事不必说,就朝中一品大员又何尝没有徇私枉法之人?

    不等胤禛想下去,又听赵申乔说道:

    “索大人是何等官职,他家的银子只怕三五代人也花销不了,一点薄礼如何能打动他的心,如果能帮助他老人家做点事,比送再多的银两都有用。”

    韩宗龙笑道:“你一个书生能为索大人做什么,我们能做的还有他做不来的吗?”

    赵申乔呷口酒,“韩兄说得也是。”

    “那也不见得——”

    胤禛注意到坐在赵申乔、韩宗龙两人旁边一直沉默喝酒的举人突然开了口,他放下酒杯对韩宗龙道:

    “韩老弟,人都说你是百事通,深谙官场掌故,我看也未必,对任何事不过是一知半解自作聪明罢了。倘若你这样的人进入官场,也只能是一个官痞,成不了大事。”

    胤禛很佩服这人如此直爽说出这番讥刺那韩宗龙的话,他要看看这姓韩的如何回击。果然,韩宗龙把筷子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恼怒地说:

    “于成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不知,你早就对年姑娘动了邪心,只不过碍着我们二人在没有得逞罢了。”

    “韩宗龙,你,你血口喷人!”于成龙站起来说道。

    也许于成龙这句话说得太响,周围人都向他们三人望去,于成龙红着脸坐了下来,赌气地放下筷子要走,赵申乔急忙拉住了他:

    “于兄不必生气,你这一走岂不让周围人看我们三人笑话,快喝杯酒消消气,韩宗龙也只是随便说说,绝对没有与你过意不去的意思。”

    于成龙仍余气未消,“如果他说一次也就算了,他已经说过一次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韩宗龙也不示弱,“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为何三番五次与那年姑娘套近乎,还暗中向红艳打听年姑娘的身世,用重金收买红艳,其用心何在?”

    胤禛刚才一听到他们一口一个年姑娘,心中就一动,如今听他们提到红艳更是吃惊,他知道几年前在山西五台山邂逅的年小姐的贴身丫环就叫红艳,世上不会这么巧吧,莫非年霓裳也来到了京城?他们所说的年姑娘的哥哥出了事,莫非就是自己结识的朋友年羹尧?他们两人正好是亲兄妹。可是,胤禛不明白年霓裳怎会流沦街头与他们这些书生搅在一起呢?这时,就听于成龙争辩说:

    “我于成龙一个穷困潦倒书生,哪有资格享用年姑娘的国色天香,我无意之中结识一人,他是太子爷手下当差的,听他说太子爷身边正缺少几位有姿色之人,暗中差遣属下给他寻找。我觉得像年姑娘这样才貌双全之人应该到太子身边,那里才是她最好的去处,一来可以救出哥哥脱狱,二来吗,说不定将来可以封后封妃呢。”

    不待于成龙说下去,韩宗龙嘿嘿一笑打断他的话:

    “哦,我明白了,你于成龙果然比我等高明,想拿年姑娘讨好太子爷,然后换个功名,有太子爷出面还怕今科不能金榜题名吗?于兄真是有心人,佩服,佩服!”

    “我这样做是为了年姑娘与年公子好,决不像你们俩人落井下石打年姑娘的主意!”

    于成龙气乎乎地站起来走了。

    “于兄请留步!”赵申乔匆匆结过酒钱也追了出去。

    韩宗龙看看半桌酒席还没有动过筷,叹口气走出酒店。

    胤禛心道:不管是不是年霓裳与年羹尧兄妹,先随他们去看看再说,急忙放下一锭银子也走了出去。

    胤禛紧跟着于成龙三人来到一家十分显赫的旅店,雕要进门被一个看门的伙计挡住了:

    “这位公子,你是找人还是住店?”

    胤禛先一是一愣,连忙说道:“我是找人。”

    “找人,找谁?”

    “找年姑娘。”

    小伙计上下打量着胤禛,不相信地问:

    “你找年姑娘?可年姑娘来这里好些日子了从来也没有见你来过?你是她的亲戚还是朋友?你说年姑娘叫什么?从哪里来此?”

    胤禛真的被他问住了,他想说叫年霓裳,但又怕不是她,正在尴尬之际只听楼上有人向下伸头喊道:

    “谁要找我家小姐?”

    胤禛抬头一看果然是红艳,年霓裳的贴身丫环,急忙冲她说道:

    “红艳姑娘,果然是你们!”

    红艳也看清了胤禛,向屋内喊道,

    “小姐,小姐,赢公子来了,赢公子来了。”

    不等年霓裳走出屋,红艳又向胤禛喊道:

    “赢公子,快上来,我家小姐天天念叨你呢?”

    红艳这么一嚷嚷,众人都出来观看。胤禛走上楼时,年霓裳刚好走出来,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说不出的意外与惊喜。于成龙、赵申乔、韩宗龙也站在旁边,他们也不争吵了。十分恼火地看着年霓裳对胤禛含情脉脉的神情,说不出是嫉妒还是不甘心。

    在红艳的提醒下,年霓裳把胤禛让进屋内,胤禛接过年霓裳递上的茶时这才仔细打量她的衣着容貌。人尽管像几年前一样漂亮,举止神态比过去成熟多了,让胤禛吃惊的是年姑娘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也有一些凹陷,人清瘦几分,衣着尽管十分大方得体,但不像往昔那样华丽鲜艳,那头上手上的装饰也不见了。

    胤禛怔怔地看着年霓裳,半响才问道:

    “年姑娘,你怎么住在这里,你的家里人呢?”

    胤禛本来想问“你的父母呢?”,话到嘴边又改了,虽然事过境迁,胤禛对年遐龄仍有几分仇恨。年霓裳当然明白胤禛的心情,她一时悲感交集,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胤禛急忙把她揽在怀里,给她抹眼泪,柔声细语地安慰她。许久,年霓裳才止住哭泣,抽泣地问道:

    “无论父亲对你怎样,我和哥哥对你却是真心的,为何太原一别你杳无音信?这次来京名义上是陪哥哥进京科考,实际上是为你而来,我们几乎找遍整个京城也没有打昕到你的下落,为了找你,哥哥他——”

    年霓裳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胤禛知道年冤裳与年羹尧至今仍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觉得十分奇怪,难道年遐龄事后没有告诉他们兄妹自己就是胤禛。

    胤禛给年姑娘边擦干泪水边问道:“快告诉我你哥哥到底怎么了?出了啥事?”

    衣霓裳还未及开口,红艳就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两年前,我家老爷由山西调任湖北,在赴任的途中老爷不幸中暑身亡,大奶奶也悲伤过度不久离开人世。调任前老爷已把山西家产变卖殆尽,谁知在赴任中途突遭变故,变卖的家产也花销得差不多了。等少爷和小姐把老爷和大奶奶的尸骨运回山西安葬后,家中财产更是所剩无几。本来老爷还留有部分地契,可少爷、小姐哪里管过账,被府上管账的人蒙骗了。不到一年的工夫,原有的一些地契也散光了。应了一句俗语:树倒猢狲散。家中的佣人见大势已去,都纷纷借故离开了。唉,如今小姐身边就我一人,少爷连一个书僮也没有了。真是世态炎凉呐。恰逢今春科考,少爷决定来京应试,小姐一个人留在山西还有什么意思,也一同来到京中,一来照应少爷,二来就是寻找公子。

    红艳讲到这里也委屈地哭了起来,年霓裳早已坐在旁边泣不成声。胤禛也没有想到,年家会遭此不幸,他本来对年遐龄十分反感,如今人已经去世了还提什么恩怨,更何况他是自己心爱之人的父亲。爱屋及乌吧,胤禛对年遐龄的死多少有几分伤感。再说,当年那事也是胤礽从中作梗,年遐龄不过是奉命行事的工具而已。

    胤禛现在最想了解年羹尧出了什么事,但他又不好催问,因为年霓裳与红艳都正在伤心痛哭之中。

    红艳终于止住哭泣,她瞪一眼胤禛,埋怨道:

    “赢公子走后也许早把我家小姐忘到九霄云外了,为何不给小姐捎上一纸半书,自从你走后可知我家小姐是如何度日的?小姐盼星星盼月亮,几乎是数着日子过,每隔几天就派我打听一下有没有从京中捎来的信函。后来,小姐绝望了,再也不让我去打听书信的事,但小姐的心思我十分清楚,虽然嘴里不提,心中却时刻挂念着公子。有一天,小姐梦中还在呼唤公子的名字呢?”

    “红艳,你别说了——”

    刚刚止住哭泣的年霓裳又委屈地哭了。

    “不,小姐,我就要说,我不说赢公子怎会知道小姐的心思,怎会了解小姐你的苦衷呢?”

    红艳看一眼一声不响的胤禛继续说道:

    “来京后,我和小姐几乎把个北京城问了个遍,也没有打听到公子的住处,为了寻找公子,我家少爷还惹了一身官司。”

    胤禛急忙问道:“红艳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快告诉我年公子是怎么出事的,我们好想办法解救他出来。”

    这事说来也巧,也许该着出事。那天,年羹尧和年霓裳与红艳三人一道去西胡同口打听赢真下落,他们曾听说那里住着一家姓赢的,父亲是京城一个小官,家中有一个年轻的公子,叫什么不太清楚。根据别人介绍,年羹尧觉得这姓赢的家庭与赢真的情况相似,估计有个大概,他们便来到赢家寻问情况。年羹尧叩开门,出来接待他们的果然是位赢公子,但不是他们要找的赢真,这人叫赢森。年羹尧说明来意并问赢森情况,结果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年氏兄妹要走时,赢森软硬相留。

    年氏兄妹刚一进门时,赢森一对色迷迷的小眼就在年霓裳身上打转,说话的时候,那对贼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年霓裳的脸。年霓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着头,尽量避开他的目光,正是这样,她才催哥哥离开这是非之地。

    年羹尧也看出了赢森的不怀好意,若是在太原府,凭他的脾气早就把赢森捶扁在地上。可这是京城,再加上父亲病逝没有了靠山。他做事比过去收敛多了。

    赢森是这西胡同一带出了名的泼皮色鬼,平日里下赌场逛窑子,周围的女人被他玩了不少,但像年霓裳这样水灵的姑娘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刚一见面,口水就直往肚里咽,心里道:老子今天真是艳福不浅,不知是爹妈哪辈子烧了高香,竟然有两个漂亮的妞送上门来。想归想,赢森也看出站在旁边的年羹尧不是省油的灯,动起武来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于是,赢森便挽留年氏兄妹在府上吃午饭,准备在饭上做手脚。年氏兄妹似乎猜中赢森的心思,坚决要走,赢森最后露出了丑恶的嘴脸,他嘿嘿一笑威胁道:

    “你们也不打听打昕,我姓赢的大门进来容易,走出去却没有那么容易,我诚心诚意挽留你们,大爷我已经给你们面子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实话告诉你们,这两位姑娘我全要了,要走,你小子独自走吧,需要银子尽管开口,大爷有的是!”

    年羹尧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窝囊气,他铁青着脸怒视着说:

    “姓赢的,你在别人身上撒野我不管,敢对我妹妹动个指头,先问问大爷的拳头愿不愿意?”

    “嘿,在这西胡同一带还没有我赢森不敢碰的女人呢?大爷看上你妹妹,这是你们兄妹的福份,你老实一点,劝劝你妹妹陪大爷睡觉,我认你这个小舅子,如果你想从中作梗,我不但不认你这个小舅子,还要让你尝尝妹夫的螳螂拳。”

    赢森说着,一个螳螂扑蝉来拿年羹尧。年羹尧急忙躲闪,他知道像赢森这样的地头蛇,虽然武功不算高强,但也有点真功夫,不然,在这西胡同一带也混不起来。

    二人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没有分出胜负,赢森求胜心切,猛然改变拳路,招招狠毒,动作迅速,直取年羹尧要害处,年羹尧被逼得险象环生,只有防守之功夫没有还击的机会。年霓裳见状,大叫一声:

    “哥哥不要慌张,我来帮你!”

    不等年霓裳冲上去,赢森就尖声吼道:

    “浑帐的王八东西,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上!”

    整个院子混战起来。

    年羹尧渐渐摸清了赢森的拳路,他不再惊慌,沉着应战,让赢森毫无办法取胜。一个家丁见赢森胜办了年羹尧,手提一把朴刀从身后向年羹尧砍来。年羹尧正在打斗之中猛然觉得身后有个刀影,他急忙闪身躲在一边,那人狠命一刀劈下去,不偏不斜,正砍在赢森头上,赢森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当场一命呜呼。

    年羹尧也没有想到结果是这样,他和妹妹、红艳乘乱之际匆忙逃回旅店。天子脚下出了人命案岂是一走了事的,年氏兄妹还没来得及逃走,顺天府巡城衙役就赶到了,不容分说把年羹尧押进御史大牢。

    这事本来也没有什么,按理说年羹尧又没有伤人,应该无罪释放,伤人的是赢府家丁。但赢家暗中花了钱硬说是年羹尧上门滋事出了人命。年霓裳知道哥哥一时脱不了干系,在哥哥的指点下求父亲生前几位老友帮忙。如今世道是人走茶就凉,更何况人死了呢?对于事情经过谁也不了解,都婉言谢绝了。眼看今春科考之日就到了,哥哥仍关押在狱中,年冤裳怎么不心急呢?误了今科还可以再等上三年,倘若哥哥被判处是杀人罪,即使不被杀头也要坐上十年八年牢,他们年家就彻底完了,她怎么对起死去的双亲。这些日子,年霓裳几乎是度日如年,以泪洗面。真是呼天天不应,抢地地不灵。

    胤禛听完年霓裳与红艳的讲述,更觉得心中愧疚,他握住年霓裳的手说:“年妹,别哭了,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请你放心,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哥哥解救出来的。”

    红艳担心地问:“赢公子,那位死去的赢公子家挺有钱的,父亲又在京城做官,你能斗过他吗?”

    胤禛冷冷地说道:“哼,他姓赢的家有钱有势,我赢真家更有钱有势,如果有谁敢从中阻挠,我让他的官做不成!”

    红艳一听胤禛这口气,来了劲,急忙说道:

    “赢公子,快把我家小姐接到你家居住吧,这旅店里有几名书生都想打小姐的主意呢?”

    胤禛点点头,“这我知道。”

    “你知道?”红艳十分诧异,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题,“赢公子,你从哪里听说我家小姐住在这里的?”

    胤禛不能直说,他看一眼年霓裳:

    “你家小姐如此对我,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这几年也无时无刻不惦念着你家小姐,给你家小姐写了无数封信。”

    “那我们小姐怎么一封也没收到呢?”

    “可能被你家老爷给藏了起来。”

    年霓裳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点头说道:

    “无怪乎爹爹在病逝前曾拉着我和哥哥的手说了两个字‘赢真’就咽气了,他老人家可能是告诉我们兄妹你的信被他匿藏的事,只可惜爹爹没有说完就离开人世。”

    年霓裳眼角挂满泪珠。

    胤禛知道年遐龄是想告诉儿女有关自己真实身份的事,他也不点破,淡淡地说道:

    “起初我给你写了许多封信,却一封也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估计是你父亲不允许你与我交往,或许又将你许配给了他人,决定死了这份心,也不再给你去信,但思念你的心却一天比一天炽烈。碰巧今年是恩科之年,我估计你哥哥一定会进京应试的,就四处打听他的住处,费了许多周折才了解到这里住着几个山西来的姓年的客人,就这样找来了,碰巧正是你们。”

    年霓裳十分感动,一腔委屈都被胤禛这几句话说得荡然无存。

    红艳开玩笑地说道:“赢公子,你和我家小姐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为了找你吃尽了苦头,你为了找她也费尽了周折,如今一切如愿,也算好事多磨吧,可不能再让我家小姐在此受委屈了。如果你再不来,只怕我家小姐名花有主了,楼下一位叫于成龙的书生要给我家小姐提亲呢!他说当今太子想选一位貌美的妃子,只要我家小姐愿意,他可以从中牵线。如果赢公子再不把小姐接入府中,一旦太子相中我家小姐,只怕公子想争也没有希望啦。”

    “红艳。不得无礼!”年霓裳训斥道。

    “小姐,我说的是真话,于成龙昨日告诉我他已经托人转告太子了,你知道他那样的人是能做得到的。我告诉赢公子是为了你俩人好,不想让人再拆散你们。”

    红艳转向胤禛:“赢公子,我家小姐是重情之人,如果小姐不是对你一片赤心,只怕小姐如今已到宫中。于成龙用重金收买我劝说小姐给太子爷做妃子,结果小姐把我骂个狗血喷头。你能拥有我家小姐是你的福气,希望你不要做出对不起小姐的事。”

    红艳还要说下去,被年霓裳喝斥住了。

    胤禛知道红艳并没有说假话,他想了想说:

    “你家小姐是名门闺秀,我要用八抬大轿抬进我的府中,何况科考之日就到了,这几天我还要忙着解救你家少爷,让他也参加今年的恩科考试。自古无场外的举人,他不考试如何能够金榜题名呢?你陪你家小姐在此再住上一段日子,等到今科发榜之后,我将热热闹闹地把你家小姐抬人府中。”

    红艳满意地点点头。

    “赢公子也要参加今年的恩科考试吧!”年霓裳略带羞涩地问道。

    胤禛不置可否地说:“请年妹放心,我马上去找顺天府御史范承勋,让他立即放人。”

    胤禛又安慰年霓裳几句才告辞,临走前再三告戒红艳一定要照顾好小姐,他回府之后就派人来此保护她们。

    胤禛到御史大堂。

    范承勋听说四阿哥突然到此,哪敢怠慢,急忙出门相迎。

    范承勋不知道胤禛来此的意图,小心翼翼应酬道:

    “四阿哥为今科同考官,如今入闱之日就到了,四阿哥到此该不会是轻松一下的吧?”

    胤禛暗暗佩服,姜是老的辣,这句问话看似平淡实际上是攻守互有,可进可退。胤禛淡淡一笑:

    “受命为国家选拔人才这是我做皇子应该做的,能为皇上分忧解难是我的荣幸,怎敢谈‘辛劳’二字,来此轻松倒不敢,只想尽一切可能为朝廷选拔出一批有真才实学之士,也不枉了天下读书人的十年寒窗苦读。”

    范承勋是第一次和胤禛交谈,心里道:人人都说四阿哥冷酷,不拘言笑,也不擅辞令,以我之见未必,他话中有话,颇有心计。

    范承勋估计他此来一定有什么事要做,便开玩笑地说:

    “莫非我这御史大堂之内藏有国家栋梁之才,我范某没有发现这匹千里良驹。如果真是这样,实在该罚,请问四阿哥这有千里马之称的人才是谁?”

    胤禛淡淡一笑,“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耻存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也是常有之事。范大人不也是一匹千里马吗?如果不是直隶总督格尔古德慧眼识英才直言举荐,也许范大人如今只是一个笔帖式,那样岂不委屈了范大人,让范大人大材小用。埋没人才是国家的损失啊!范大人,你说是吗?”

    范承勋想不到胤禛对自己的过去知道得如此清楚,更坚信他此行是别有所图,故作谦逊地说:

    “四阿哥过奖了,我范承勋承蒙皇恩之重能有今天已是圣上对臣的厚爱,我也早有以生命回报皇上的龙恩之意,怎敢有丝毫私心杂念呢?至于知人善任,慧眼识英才做鉴别人才的伯乐。四阿哥应当有伯乐之才呀,否则岂不令天下读书人寒心?”

    胤禛见时机一到,连连点头说道:

    “说得好,说得好,我正是不让读书人寒心才来此的。听说范大人关押一个叫年羹尧的举子,据说此人是已逝山西巡抚年遐龄之子,文武全才,众多应考举子对他评价很高,但不知他犯了何法被范大人拘押于此?”

    范承勋至此才明白胤禛来的目的,是保释年羹尧的,究竟他与年羹尧是什么关系范承勋一点不知。范承勋知道保释年羹尧决不是因为他是已逝山西巡抚年遐龄的儿子,也不是单单为了朝廷选拔人才。

    范承勋故意说道:“四阿哥说他是文武全才我不曾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杀人凶犯,他杀死了西胡同的赢森,人证、物证俱在,如今仍关押在大牢之中,还没有最后定案。”

    “范大人说人证、物证俱在,是范大人亲自去现场调查的,还是范大人亲自审讯的。”

    范承勋何偿不知此案的真相,他一听胤禛这样说,知道胤禛已经了解案情的来龙去脉,只好说道:

    “此案是属下审理的,详情我不太清楚,由于科考之日已近,顺天府所辖区域内的治安十分要紧,我正忙于此事,还没来及正式审理此案呢?如果案中有什么不妥之处请四阿哥明示!”

    胤禛认真说道:“明示不敢,只是想请范大人网开一面,让年羹尧先去参加科考,等到科考之后再来此接受狱讼,范大人以为如何?”

    “这——一旦传扬出去我担不了责任呀?”

    胤禛见范承勋故意推脱,正色说道:

    “自古无场外的举人,万一后来审理认定年羹尧无罪,范大人耽误人家科考,这个责任范大人能够担负得起吗?”

    范承勋真的被唬住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又听胤禛说道:

    “范大人把年羹尧释放回去参加科考,万一他私自潜逃,这个责任由我担待,请范大人放心吧。”

    范承勋见胤禛愿意为年羹尧担这么大的责任,估计他们关系非同一般,便答应放人,但他仍旁敲侧击地问:

    “四阿哥为朝廷选拔人才可谓求贤若渴,圣上知道一定会大加赞赏的,万一年羹尧有其名无其实,岂不辜负了四阿哥的良苦用心。当然,四阿哥看中的人才一定是国家的栋粱之材,岂有不能考中的?”

    胤禛当然明白范承勋话外之意,也故意装不知,随便说道:

    “我为国家选人才做到仁至义尽,对得起天地良心和皇上恩典,至于他年羹尧考得如何那是他个人的才学,我也管不了许多。请范大人放心,论才凭的是考卷,我相信自己会公平对待所有应试举子的,力争决不漏掉一个英才,也决不选进一个庸才!”

    胤禛先走一步,范承勋随后就把年羹尧释放了。

    二、年羹尧场外展才

    太子得不到美人却恶人先告状,说胤禛为了女人舞弊科场,康熙探实情私入雍王府,年羹尧初展才华博得皇上赞誉……今天是发榜的日子。

    顺天府贡院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众多考生早早等在这里,此时此刻,渴盼的心情真是一口吞了二十五只小兔——百爪挠心;又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巳时许,黄榜贴出,考生一拥而上,争着寻找自己的姓名,仅是一盏茶的工夫有人哭来有人笑。

    年羹尧好不容易才挤到跟前,从上到下寻找自己的名字。嘿,自己排名第十四,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虽然这仅仅是乡试,但只有通过乡试才有资格参加会试,会试再通过就可以高中进士,乃至探花、榜眼、状元了。尽管这段时问因狱讼案件牵累影响了复习迎考,情绪也不好,科场之内没有得到充分发挥,但这个结果还是令他满意的。有了这个结果,对明春的会试也就有了信心,唉,没有辜负父母的一片心意,也可告慰九泉之下的双亲了。

    兴奋之余,年羹尧想到了缠绕身上的血案。听说是赢公子帮他保释出来的,但赢公子有能力为他洗清冤狱澄清事实吗?不然,这金榜上的趣名岂不等于零。今天的欢喜也是猫咬猪尿泡——白欢喜。

    年羹尧急忙在黄榜上寻找“赢真”两个字,他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两遍,连一个姓赢的也没有。在这些人中,有他认识的张廷玉、赵申乔、于成龙等人,他估计赢真一定没有考中。科考这几日人多,自己也太忙,一直没有见到赢真,也没有问清妹妹他府上在何处,登门拜访一下。今天发榜,他一定也来了,只是人太多,根本不可能碰到。更何况他名落孙山,哪还有心思在此逗留呢?

    年羹尧为把这高兴的事告知妹妹,便转身急速回店。

    年羹尧刚到旅店门前,见店内挤满了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挤进去一看,一个太监装束的人站在院中,红艳正在和他争执着什么,旁边放着一乘轿子,轿子两边站着几名宫廷人员。

    只听红艳冲着那太监嚷道:“别说你们是毓庆宫的,就是皇帝老子要人也应先打个招呼。光天化日之下,总不能硬抢吧,你们还讲不讲理,有没有王法?”

    “嘿嘿,这位小姑娘的嘴挺厉害的,我也明白地告诉你,不是我等来抢你家小姐,大庭广众之下,你不能血口喷人,这是有王法的地方,说话可要负责。你问问你家小姐,是她答应到宫中做名宫女并托于成龙转告给王总管的,不信你可以问一问于成龙,他就住在这里。”

    红艳,看看满面春风的于成龙,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问道:

    “于成龙,你老实交待,是不是你从中使坏,私下答应人家让我家小姐去什么毓庆宫、石庆宫做宫女,你说!”

    红艳当众这么一拉扯,让于成龙十分难堪,他哀求说:

    “红艳姑娘手下留情,有话慢慢说,你这样抓住我不放,让我如何讲话?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呀。”

    “我放开你,你老实交待!”

    红艳松开手。于成龙边整理衣服边说道:

    “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家小姐好,她到毓庆官做名宫女只是临时的,凭你家小姐的姿色,入宫后一旦被太子爷看中马上就可以做个妃子,将来说不定能当上娘娘呢!有许多人想入宫做宫女都找不到门路呢!这可是荣宗耀祖的事。我想你家小姐是明白人,对这样的好事岂有不答应之理?由于近日忙于应考,事先没来得及同你家小姐打个招呼,本想今日告诉你家小姐的,不想宫中的人竞先来了。不用说你家小姐会同意的,就是你家少爷也会赞成,如果你家小姐成为太子妃,你家少爷就是皇亲国戚了,比他考上状元还光彩呢!实话告诉你吧,那顺天府御史范承勋为何把你家少爷释放出来,全是靠着太子爷的面子。”

    “你胡说,是赢公子出面把我家少爷保释出来的。”

    于成龙哈哈一笑,“赢公子?哪个赢公子?是不是那天来找你家小姐的那缩头鳖脑的瘦猴?你也不打听打听,他有何德行,有何本领能让御史大人放人?”

    年羹尧一想也对,从来也没听说京城之中有哪家姓赢的达官贵人,否则,也不会问遍京城没有找到赢真的府上,还为此把自己也陷入狱中,也许真是太子爷为自己出的力呢?这事对别人十分棘手,而对于太子来说是举手之劳。

    年羹尧刚想上前问个究竟,又昕红艳说道:

    “哼,不管我家少爷是谁保释出来的,我家小姐不会同意入宫当宫女的,她早已和赢公子私订终身,这次进京就是专门寻找赢公子的。”

    那太监不耐烦了,冷冷地说道:

    “于成龙,麻烦你上楼给年小姐说一声,让她赶快下楼随我等入宫。哼,让她识相一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太子爷要人,我等只是奉命行事,惹恼了太子爷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于成龙来到年霓裳房中,年羹尧也随后走了进来。不等于成成开口,年霓裳就厉声斥道:

    “姓于的。你虽是读书人,却心胸卑鄙,想拿我做交易博得太子赏识,真是算尽了心机,只怕今日乡试中举也不是你的本领,是太子爷为你走门子吧?如果你想攀上太子这棵大树,何不把你的姐妹送到太子怀中,或让你的姐妹进宫做官女呢?”

    于成龙脸上一阵羞红,他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出来,气急败坏地说道:

    “如此不识抬举之人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那太监一挥手,“给我硬行拖走!”

    几名侍从人员冲上楼去。

    年羹尧见状,唯恐事情再闹大对他不利,也劝说道:

    “妹妹请三思,胳膊拧不过大腿呀,这事哥哥也无能为力,当朝太子何人惹得起啊!”

    年霓裳心一横说道:“我早已把心给了赢公子,别说让我进宫当宫女,就是入宫当皇后我也不去!”

    “妹妹,你如此痴情太不值得了,实话告诉你吧,赢公子根本没有考取,我仔细看了三遍,连一个姓赢的也没有见到。”

    “哥哥,我要嫁给赢真并不是看中他的家庭与地位,我爱他的痴情,像我一样是性情中人,敢爱敢恨,爱就爱得死去活来,恨也恨得天翻地覆。我活是赢家人,死是赢家鬼,如果他们敢硬抢我,我就一头碰死在这廊柱上。”

    年羹尧见妹妹如此执拗,他也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几人来抢妹妹。

    正在这时,猛听旁边屋内走出一人大声喝道:

    “我等奉四阿哥之命特地在此保护年姑娘,有谁胆敢动年姑娘的一根毫毛,我金昆立马叫他奶奶地回老家。”

    金昆说着,呛地一声亮出手中大刀。

    接着,又从屋内走出四人,每人手中都握一把明晃晃的利刀。

    几名蹿上楼的侍从一听说他们是奉四阿哥之命,又见他们手中的家伙,一个个灰溜溜走了下去。

    为首太监何尚文看看眼前的阵势,知道来硬的会吃亏,走上前一步问道:

    “哦,原来是金昆老弟,失敬、失敬,一定是误会了,这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怎么,金老弟也是冲年小姐来的?”

    何尚文当然知道金昆是何等角色,他是武会员出身,被胤禛收在府中当差,武艺高强,为人狠毒,特别擅长用刀,他的刀以快、准、狠响名,人称“鬼见愁”。

    金昆斜视着何尚文,“废话,不是为年小姐,谁来这个鬼地方干嘛?年小姐是四爷的人,不许任何人动半个念头,否则。先问问我的这把刀可同意!”

    何尚文真的被他的气势震住了,他想退,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又怕失了面子,结结巴巴地说:

    “我是奉太子爷之命来接年小姐的,太子爷的脾气金老弟也一定有所耳闻,倘若我等空手而回,不好向太子爷交待,太子爷怪罪下来别说你我,就是四阿哥也——”

    金昆见何尚文一口一个太子爷,故意用太子爷的头衔压他,甚至显示四阿哥也怯太子,他十分恼火,破口骂道:

    “何尚文,你休拿太子爷吓唬我,你只说走不走,不走,大爷立即叫你躺在地上。”

    何尚文光棍不吃眼前亏,连声说道:

    “我们走,我们走!”

    他急忙钻入轿中,说一声走,再也不敢露出头,等到出了门才伸出头向金昆及看热闹的人狠狠地说道:

    “金昆,你有种,我让太子爷找四阿哥要人,看你还不乖乖地亲自把这漂亮妞送到我们毓庆官!”

    站在旁边的年羹尧也被眼前这突然变故搞懵了,太子爷宫中的太监侍卫竟然被这个叫金昆的人吓走了,此人是什么来头?他们所说的四阿哥是谁?难道他们说的四阿哥就是赢公子?

    年羹尧也知道这旁边住着几位来历不明的人,起初以为是范承勋派来监视自己的,没想到竟是来保护妹妹的。

    年羹尧正在狐疑之中,猛然听到门前传来一阵喜庆的唢呐,接着是一队队迎亲的人马,有十几匹战马和七八乘轿子。为首一人手持符节走进院中向金昆说道:

    “金会员,我等奉命前来迎接年小姐回府。”

    这人在金贵指引下来到年霓裳房门前,扑通跪下,施礼道:

    “快请年小姐,年公子及红艳姑娘上轿,我家四爷在府中等候几位呢?”

    红艳急忙问道:“你家四爷是不是赢真赢公子!”

    刘进才一怔,马上明白过来:

    “回红艳姑娘,我家主人的名讳我们做下人的怎敢提起,我们都习惯称作四爷,四阿哥,请红艳姑娘也随我等这样称呼,府上的规矩可不能破。”

    年羹尧一听刘进才称赢真叫四阿哥,猛然一惊,心中念道,赢真,胤禛。他立刻明白了一切,额角也浸出汗来,这才知道赢公子就是当朝四皇子今科副主考。他立即催促妹妹及红艳上轿,房内东西早有随行人员上来打点收拾。

    年霓裳走下轿子,胤禛笑容可掬地走上前搀住她,年霓裳见胤禛一反往日的装束,今天却打扮得异常尊贵。人是衣裳马是鞍,这话一点也不假,年霓裳还从来没见过胤禛如此潇洒倜傥呢!他见胤禛当着众人的面紧紧挽住自己,略带羞涩地深施一躬:

    “赢大哥——”

    胤禛笑道:“年妹。今后再也不许叫我赢大哥,我不姓赢。”

    年霓裳吃惊地问道:“你。你姓什么?”

    胤禛哈哈大笑,“我姓爱新觉罗,我叫胤禛而不是赢真,赢真是我的代名。如果你愿意,就叫我四阿哥好了。”

    年霓裳惊得抓住胤禛胳膊半天说不出话来,太令她吃惊了,难怪问遣京城也没打听出一个叫赢真的人。

    这时,年羹尧走上前,十分拘谨地施礼说:

    “请四阿哥恕罪,年羹尧有眼不识泰山,竟和四阿哥称兄道弟,实在——”

    胤禛不等他说下去,上前拉起年羹尧说:

    “你不和我称兄道弟,难道要叫我一声老师不成?你如今是我的大舅哥了,还如此客气干什么,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这时,使从人员进来说道:“酒宴已经摆好,请四爷入席吧!”

    胤禛点点头,对年霓裳年羹尧说:

    “今日府上开宴痛饮,算是为你们兄妹洗尘压惊,二是为年兄乡试榜上有名祝贺,也让我等一醉方休!”

    何尚文回到毓庆官,把前后经过添油加醋地叙述一遍,可把胤礽气坏了。何尚文越是说年霓裳如何如何漂亮,胤礽心中越是痒痒,他拍案骂道:

    “尔等一群蠢猪,这么多人对付不了一个金昆,都是饭桶!”

    胤礽骂过何尚文,又对王得喜训斥道:

    “你多次保荐那姓于的小子是个人才,让我找马文老儿给他网开一面,可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是狗屁人才,也是猪!”

    王得喜见胤礽正在火头上,也不吱声,低头随便主子骂,待胤礽骂够了,王得喜才说道:

    “太子爷,不是于成龙做事不力,也不是何尚文是饭桶,今天碰到的对手不同,那金昆是全京城有名的硬荏儿,奴才以为这是四阿哥事先安排好的,故意和太子爷争夺那美人儿,否则,怎会如此之巧呢?”

    王得喜见胤礽低头不语,又说道:

    “四阿哥和太子爷争一个臭女人倒没有什么。天下美女多的是,太子爷玩过的女人也够多了,让他一个也没有什么,也让四阿哥尝尝鲜,以免憋出病来。”

    胤礽自了王得喜一眼,仍余怒未消地说:

    “他憋出病来?只怕我要被他憋死呢!”

    王得喜继续说道:“二爷,我怎么觉得四阿哥处处都与二爷你竞争。以上就不必提了,就是今年的恩科考试吧,这主考一职应该是太子爷的,皇上偏偏听信了什么谗言把这个位子给了四阿哥,还有——”

    “还有什么?”胤礽不耐烦地吼道。

    “奴才以为四阿哥是想和二爷争夺太子之位!”

    胤礽冷笑道:“他配吗?他是什么出身,一名婢女所生的私生子也配和我竞争?不自量力!”

    王得喜又趁机挑拨说:“二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多留心一点为好。有句话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得喜故意吊胤礽的胃口,胤礽不耐烦地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半天屙不出一个屁来!”

    “是,二爷。我私下听说四阿哥向皇上索要北闱副主考之位是另有所图,他准备从中培养一批自己的得力助手,然后建立一个四爷党与二爷的太子党一决雄雌呢!据说那年小姐的哥哥就是四阿哥从顺天府大牢中保释出来的,还给他个第十四名呢!”

    胤礽瞪一眼王得喜,“就是没有点脑子,我二爷手下哪有什么太子党,一派胡言乱语!”

    王得喜知道皇上最反感众皇子私结外臣形成党派,胤礽也最忌讳人们提及他的太子党,唯恐让皇上查出责备他。自从皇上从五台山回京后,胤礽唯恐康熙责备他,抓住他的过错训斥他,他处处小心,和索额图等关系密切的大臣往来也稀少了,偶尔往来也都是暗中进行。

    胤礽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一段时间不惹点事便心里痒痒,这半年多不敢四处招摇,只好呆在府里泡女人,几位福晋虽然也都有几分姿色,但毕竟玩腻了,总想找个新鲜的。陈美人倒让他神魂颠倒,在皇上离京后他确实乐了一阵子,自皇上回京后他哪还有胆量再踏人延禧宫半步。好不容易熬到新年,皇上只顾应酬内外臣子的朝拜,他这才寻个机会与陈美人一起消魂一下。就这样,也是捏着把汗,他知道皇阿玛眼中揉不了沙子。

    最近听王得喜报告说京中新来一位姓年的姑娘美若天仙,并说于成龙那小子能给他光明正大地弄到身边,但要帮于成龙向马文说个人情。胤礽为了早日得到年小姐,亲自拜访了马文,但于成龙却没有把那年小姐给他弄到手,胤礽怎能不恼火呢?

    胤礽静静坐了一会儿,消消火气,觉得为了一个女人与胤禛明着争夺传扬出去也有损他太子的形象,但这口气他却咽不了,特别是胤禛处处和他过意不去,更让胤礽恼怒。胤礽忽然昕王得喜说年姑娘的哥哥是胤禛从顺天府救出来的,并让他中了第十四名,他暗暗冷笑道:好个胤禛,你不是足智多谋心计过人吗?也为了一个女人失算,让我抓到了把柄,看我怎么收拾你!

    胤礽来到畅春园,康熙正在批阅各地送来的奏折,胤礽静静呆在旁边一言不发,待康熙批完御案上的奏折,胤礽才怯怯问道:

    “皇阿玛对今科秋闱的考卷是否看过?”

    康熙一怔,微微抬起头,扶一扶老花眼镜问道:

    “怎么?难道有人从中营私舞弊愚弄朕不成?”

    康熙知道历年的科考中或多或少都发生过弄虚作假之事,因此,当胤礽这样询问时,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胤礽发现作假之人。

    胤礽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地说:“有没有人从中做假我不敢肯定,但有一件事儿臣却不能不报。否则,知而不奏将犯欺君之罪,也违背阿玛开科选才的意图,更有负天下读书人。如此下去岂不令天下书生寒心?”

    康熙十分了解胤礽的秉性,自己没有让他负责科考之事,他一定心中不乐,暗中派人侦察秋闱之事,希望从中发现破绽,然后加以攻击,达到自己的目的。说心里话,康熙也希望这么多儿子互相监督,他便利用这监督的机会管柬孩儿们。

    康熙也不点破胤礽的心思,随便说道:

    “不可能吧,有李光地与马文在,胤禛不敢胡作非为,有胤禛在,马文、李光地也不敢有丝毫私心。朕故意如此安排科考人选,让他们几人各有所忌,从而达到公平目的,难道他三人相互勾结欺瞒于朕不成?”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马文和李光地都是朝廷重臣,一向德高望重,又身处高位,怎会以身试法做出违法乱纪之事呢?只是揭榜之后,众考生中传出对胤禛的种种怨言,有损朝廷声威!”

    “都传言些什么?”

    “回皇阿玛,考生传言胤禛从中营私舞弊,说他为了一个女人置大清律不顾,从顺天御史大牢中保出一杀人凶手,后来又让这名凶手中了第十四名,而人人传说必中前三名的安徽考生方苞、戴震却名落孙山,更让考生不服。揭榜那天,有许多考生涌进贡院内质问,后来考生越聚越多,似有聚众闹事之势,儿臣听说后立即派人让巡城御史钱启柱带人把考生驱散,并向考生们声明,一定查清事实给众人一个说法。”

    康熙停下手中的笔,寻思道:胤禛性情内向,为人拘谨,做事也十分谨慎,不会胡来到这种地步吧,何况他只是个副主考,还有李光地、马文等人,也不会容许他这样胡作非为。康熙看看胤礽,不动声色地说:

    “方苞、戴震两人朕也曾有所耳闻,他们都是安徽桐城人,文章写得不错,自封个桐城派文坛圣手。不过,朕从来没有看过他们这些桐城派的文章,朕以为是文人好高骛远言过其实,自我吹嘘罢了。自古考场如战场,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就是方苞、戴震真有些才华,在如此众多考生中果真是出类拔萃之人,就那么自信能一举夺魁,也太小瞧天下文士了。有才而不知谦逊,恃才放旷,锋芒毕露之人本身就不可用,正如曹孟德以鸡胸之名斩杀杨修那样,国家之大什么样的人才没有,何必选取那些不知天高地厚放荡狂妄之人呢?朕以为方苞、戴震二人没有中举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二人没有真才实学,文章做得一塌糊涂,二是三位主考也和朕的想法类似,知道两人的秉性不佳,有才而无行故意不取。”

    胤礽一听皇上避重就轻,只是批驳方苞、戴震二人,只字不提胤禛包庇年羹尧的事,待康熙话音一落又急忙说道:

    “皇阿玛,这方苞、戴震二人没有考中之事也许像皇阿玛分析得这样,但那名杀人囚犯中举却是古今奇谈呀,据儿臣查明,那名杀人凶犯叫年羹尧,他有个妹妹长得有几分姿色,胤禛正是为了拢住那名漂亮女子才不惜枉法乱纪解救出年羹尧,并让他中举的。如今,年羹尧与其妹妹都被胤禛接入府中居住,听说近日就举行婚礼庆典呢?”

    康熙知道胤礽与胤禛一向不和,他没有确凿的事实是不会来此奏报的。康熙十分恼火,自己是有意让胤禛参与北闱科考,让他多做些事,在众朝臣中抬高些声望,将来好能在朝中立足,可他就是不争气,做一次事败一次,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康熙一恼,嚯地站了起来,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胤礽问道:“你所说的事句句是实?”

    胤礽被皇阿玛的目光吓呆了,结结巴巴地说:

    “儿臣不敢有半句假话,阿玛若不信,可以派人到雍郡王府查明。”

    康熙猛地把手中的杯摔在地上,十分痛心地说道:

    “真是扶不起来的刘阿斗啊——”

    胤礽一听这话,脸色陡地一变,莫非皇阿玛真有废掉自己太子之位的心,要立胤禛为皇储,否则,怎么说他是扶不起来的刘阿斗呢?

    康熙也突然感觉出自己刚才的话不妥,立即又补充一句说:

    “上苍啊,为什么朕的儿子都是扶不起来的刘阿斗,没有一个值得我信赖与为之骄傲的?”

    康熙说着,似乎触及到心中伤感之事,不觉二目流泪。胤礽见皇阿玛如此伤心,也装作十分痛心的样子跪在地上垂首说道:

    “阿玛,儿臣有负您的圣望,做了一些不应当做的事,这些日子来,儿臣经常闭门思过,请阿玛放心,儿臣一定牢记阿玛教诲,重新树立太子的威望,决不会再让阿玛失望,更不让列祖列宗失望,请阿玛放心吧,儿臣再也不会让您伤心的,儿臣一定做一位至忠至孝至诚至信的皇太子!”

    康熙无心昕胤礽说下去,轻轻向他挥挥手说:

    “你跪安吧,让朕好好清静一会儿。”

    胤礽连叩三个响头躬身退出。

    雍郡王府。

    胤禛正和年羹尧兄妹两人边饮酒谈笑边欣赏曲子,一名太监急匆匆跑进来报告说皇上驾到。胤祺吃了一惊,急忙令歌女们退下。这些人还没有来及走散,康熙就走进大厅。胤禛急忙下跪施礼,年羹尧兄妹躲避已来不及了,只好随胤禛一同跪下。

    胤禛略带一丝不安地说:“儿臣不知皇阿玛到来,迎接来迟,请皇阿玛治罪?”

    康熙扫了一眼众人,冷冷地说道:

    “你为了北闱科考之事忙得不轻啊,怎么还能有闲心迎接朕?”

    胤禛一听皇上话中有话,口气又是那么冷淡,估计皇上不是随便来此的,便陪着小心答道:

    “北闱科考已经揭榜,儿臣今日稍稍清闲一下,才在府上听听曲子,轻松轻松,准备明日和李大人与马大人一同拜见皇上,奏报科考之事呢!儿臣没有想到皇阿玛来了,儿臣只顾醉心歌曲迎接皇阿玛来迟,还请皇阿玛治罪!”

    康熙哼了一声,“朕还不是个糊涂君主,迎接来迟何罪之有?况且朕到此也没有派人通知于你,都起来吧!”

    “谢皇上!”众人这才悄悄起来。

    在胤禛亲自服侍下,康熙坐了下来,他看看年氏兄妹心中猜到八九分,不动声色地问道:

    “为国家选拔人才讲究的是‘公平’二字,要把有真才实学之人拢入朝中,你认为今科北闹所取之士都秉着‘公平’二字吗?有没有营私舞弊之事?”

    “回皇阿玛,儿臣敢向皇阿玛担保,决没有一点徇私之事,从入考到揭榜,从领卷到揭卷全部由我们三人直接负责,每一份考卷也都经儿臣与另外两位主考批阅,经三人一致认定后才评出等级。”

    “那为何在发榜之日有考生涌进贡院内滋事?”康熙紧紧逼同一句。

    “李中堂已派人查问这事,说有人从中挑唆引起的。何况每科揭榜之日都有人哭来有人笑,那些满罐子不响半罐子直嚷的考生总是自命才高,一旦落选又怨声载道,说朝廷取士不公,却不从自身找原因,只一味埋怨主考偏心,这样的人一旦受人挑唆,自然而然会把心中不平发泄出来,寻衅滋事。”

    康熙点点头,又问道:“有人反应安徽桐城两位考生一个叫方苞,一个叫戴震,两人都博学多才,又写得一手好文章,为何二人榜上无名?”

    “儿臣也听说过此两人的名声,对他们二人的考卷特别认真,不知为何这两人的文笔虽然好,但文不对题,因此,文章尽管花团锦簇,但给人华而不实之感。儿臣不敢妄加评定,又请李中堂与马中堂评定,他们二人也有同感,都一致认为这两人书生气太浓,政论不足,甚至说不谙世务,对于不通政务之人如何能够入仕为官呢?最后,我们商定不予录取。皇阿玛若不信也可再批阅这两人的考卷,重新决定是否录用?”

    康熙摆摆手,“那倒不必了,如今浮夸文风日盛,名实不副之人比比皆是,朕最痛恨那些不务实事,只会夸夸其淡的读书人,不录取这样的人正符合朕的心意。”

    康熙说着,乜视一下坐在旁边的年羹尧,马上又冷冷地问道:

    “胤禛,听说你为了一个女人保释一名杀人凶!犯,并且让他中了个第十四名,可有此事?”

    胤禛一怔,皇上的消息真快,昨天才把年氏兄妹接入府中。今天皇上就亲自找上门,他不敢抵赖,只好讷讷说道:

    “回皇阿玛,是有此事,但事实真相与皇上所了解的大相径庭,儿臣保释之人并不是什么杀人犯,他是遭人诬陷而入狱的,儿臣保释他有存在私思私利的一方面,但并不全是,更多地是为国家着想,为朝廷选拔真才实学之人。”

    胤禛刚说到这里,康熙啪地一声把手中的杯子顿在桌案上,生气地喝道:

    “以权谋私,为了一个女人胆敢舞弊科场,不知闭门思过坦白事实,反而强词夺理,真是岂有此理!”

    胤禛见皇阿玛生气,立即扑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地争辩道:

    “请阿玛明鉴,儿臣决没有为了一个女人舞弊科场,更不会为了女人损害皇室声誉和朝廷法纪,儿臣和年姑娘在五台山时就有盟约,她是随哥哥入京应试来寻儿臣的。他们兄妹二人遭人陷害几乎身死大牢,别说是儿臣,就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也会挺身而出解救他们兄妹的。天子脚下都有人敢收授贿赂草营人命,那普天之下的其他地方就可想而知了,皇上为何不重惩这些贪脏枉法之人呢?儿臣也只是将这位年公子保释出,令他有机会参加科考,至于他的考卷怎样儿臣从没过问,为了避嫌,他的试卷都是李中堂与马中堂审阅的,他们对年公子的文才和学识十分欣赏,本来要点他第七名的,儿臣害怕两位主考有看在儿臣的情分上对年公子存有私心,多次从中阻拦这才降为第十四名的,阿玛如果不信可找李、马两人对证。更何况年公子的考卷仍在贡院,皇上也可亲自过目,看看李、马两位中堂有没有偏向之心。”

    胤禛说着,看看康熙的神色,指着年羹尧道:

    “年氏兄妹都在这里,皇上可以当面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年羹尧的才学皇上也可直接考较。”

    康熙见一向拙于言辞的胤禛今天竟然一口气说了许多,又看他满脸委屈的神色,也许自己真的错怪了他。

    康熙转向年羹尧问道:“你到底为何被打入御史大牢尽管直说,不得有半句假话。倘若有谁徇私枉法,朕一定严加惩处,还你清白。如果你确有真才实学,朕定会重用于你!”

    尽管年羹尧文武兼修,又出身富贵豪门望族,从小就受父亲熏陶。了解朝廷之礼节,但做梦也没有想到头一次进京就见到了皇上。人们常说侯门深似海,皇宫大内的森严就可想而知了。对于一般的县衙、府衙、巡抚大堂年羹尧见过不少,这些地方官的威严年羹尧也不止一次领略过,但对于天子之威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曾不止一次听父亲讲龙颜不可窥视,否则就犯下欺君之罪,轻则挨打挨骂,重则被充军杀头。所以,自从康熙到来后他一直低头跪着,后来虽坐了起来也是低垂着头不敢有丝毫偷窥之心。如今见皇上直接垂问自己,稍稍镇定片刻跪下说道:

    “家父在世时曾多次提及皇上,称赞皇上是百年不遇的明君英主,可与秦皇汉武媲美,堪与唐宗宋祖并论,平定三蕃之乱,收复台湾,统一回疆,开科举,纳贤士,功高盖世,宽厚仁慈。家父多次教导小人要苦读圣贤书,他日为朝廷出力,同时报答皇上对家父的浩荡皇恩,告慰家父在天之灵。谁知入京会考竞遭人陷害,几乎葬身牢狱,多亏四阿哥出面相救才得以生还,小人实在冤屈,请皇上作主!”

    年羹尧也够乖巧的,他先给皇上戴高帽,然后才搬出身世。

    康熙虽然也明白年羹尧是在奉承自己,但谁不爱听好话呢?不但没有责怪,而且和颜悦色地问道: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何处为官?”

    “回皇上,小人父亲名叫年遐龄,曾在朝中任兵部主事、刑部郎中、工部侍郎等职,后来调任山西巡抚与湖北巡抚,就在由山西调任湖北的途中,因积劳成疾不治而终。”

    康熙点点头,年遐龄他是熟悉的,此人也是进士出身,文武双全,是凭实干被自己一步步提升的,论起资历,当和张英、马文、李光地等人不相上下。由于和太子交往密切曾被自己狠狠训斥过,此人虽然有些势利,但政绩还是出类拔萃的。由京城调任山西,短短几年把山西治理得井然有序。正是这样,才决定把他调任湖北巡抚,因为湖北一带有一股反清复明的民间势力,叫什么白莲教,听说为首之人还是一个女人,朝廷虽然也多次派兵围剿,也曾派大内高手暗中访察,但终无结果,再加上湖北山高路险,巡抚李清春愚蠢无能,致使湖北盗贼四起,财政入不敷出。康熙决定调任年遐龄去湖北上任,希望他能扫平湖北的反清势力,改变湖北的现状,谁知年遐龄不幸中途而亡。这个消息他也曾知道,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人竟是年遐龄之子,如今落泊为杀人囚犯。

    康熙是十分注重情意的,他仔细询问了年羹尧被判处为杀人囚犯前后经过,听完年羹尧的叙述,康熙也十分感动,这说明年氏兄妹都是重情重义之人。

    康熙见年霓裳早已泣不成声,他抬头看看胤禛,本来打算阻挠儿子的这种做法,现在放弃了,并不像胤礽报告的那样,何况这位年姑娘也算大家闺秀,并不辱没皇室声誉,他们又有盟约在先,如果再从中作梗就不近人情了。唉,年遐龄虽是病亡,也算是为朝廷卖命而死的,让他的儿女有个好去处也算对得起他为朝廷的一片忠心。但虎父未必就有虎子,康熙决定考核一下年羹尧的文韬武略,看看能否大用,同时也就知道胤禛在这次北闱科考中是否徇有私情。

    康熙让年羹尧坐起来,这才问道:

    “今科有一考题为‘民无异国’,你是如何破题的?”年羹尧知道这是皇上在考较自己的真才实学,同时,这也是上苍给自己提供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说不定能得到皇上赏识,其前途无量呢!也许因此成为阶下囚,还要累及四阿哥呢!

    年羹尧小心翼翼地答道:“‘民无异国’一语出自李斯的《上秦王书》,此句在原文是这样说的:‘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此语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相辅相成之妙。皇上出此题有劝戒天下文士放弃反清之念为我朝献计献策的意思。当然,此题也寓含皇上招贤纳士揽才兴邦的雄才大略。”

    康熙心中有几分赞许,但这毕竟是考过的题目,也许年羹尧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现在是鹦鹉学舌罢了。

    康熙略一思索又问道:“如果朕用‘以为民先’为题,你如何破呢?”

    年羹尧心中一喜,真上天助我也,自己十分推崇韩非的文章,对他的每一篇文章都曾仔细研习过,他也有以法治天下的想法,主张严明法度。因此,年羹尧只是稍稍动一下眉毛,便仰头答道:

    “此句出自韩非《五蠹》,原文有这样一段:‘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麂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雷,以为民先,股无完肱,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以为民先’有身先士卒之意,韩非提出‘求’、‘势’、‘法’和协作用于为君之道,重农尚武,与民同乐,以法制治国,则天下大治。”

    康熙对年羹尧还算满意,他知道自己错怪了胤禛,也从年羹尧的讲述中隐约明白胤礽嫉妒胤禛的原因。古语道:任人唯贤,这话是对的,倘若唯贤又唯亲岂不更好吗?不知为何,从这简短的谈话中,康熙对年羹尧多了几分好感。

    康熙想考一考年羹尧的军事谋略,于是又问道:

    “战国时期,齐魏两国有两场著名战役,历称桂陵、马陵之战,如果用《孙子兵法》论之,齐国取胜的原因何在?”

    “回皇上,这两场战役中,齐国领兵之人是孙膑,魏国则是庞涓,二人虽同出一个师门,但由于秉性不同,才智各异,比较而论,孙膑略胜一筹。未作战前,孙膑已经做到了知己知彼,用《孙子·谋攻篇》言:‘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庞涓由于自负,本来是‘不知彼而知己’结果变成‘不知彼,不知己’,当然‘每战必殆’。另一方面,从《孙子·虚实篇》而论,孙膑运用了‘避实击虚’、‘攻其所必救’、‘致人而不致于人’的战略思想,因此‘每战必胜’。孙膑能够‘知战之地,知战之日。’而以逸待劳,并且‘先处战地而待敌’不愧为孙武之后的又一卓越的军事家,诸葛孔明也望尘莫及。”

    年羹尧如此通晓兵法,并且能够切中肯綮分析实战情况,实在令康熙感到意外。如今的读书人,大多只读些古文,做一些花团锦簇的八股文应付科考,能够如此通晓兵法的人却不多见,年羹尧不愧为年遐龄之子,真是将门出虎子,年遐龄能够培养出如此儿子也可以笑慰九泉了。

    康熙和年羹尧越谈越投机,他心中暗想,胤禛也可称得上一位伯乐吧,能够从牢狱中解救出此人,并让他参加科考,从而使年羹尧脱颖而出。否则,这样的人才失之交臂甚或如珠埋粪土岂不是国家的损失?如果因为朝廷之故把这样的人才推到江湖上沦为反清的势力,那危害真是难以预料。

    康熙决定,即使年羹尧下次不参加春阉的会试他也会启用他的,今天的这番谈话比一甲三名的殿试还要深刻,真是有志不在年高。

    康熙还要再考核一下年羹尧的诗词歌赋,恰在这时,传事太监匆匆来报,说南闱副主考施世纶从应天送来八百里夹单密奏,请皇上回宫。

    康熙一听说施世纶寄来八百里夹单密奏,着实吃了一惊,急忙回宫。

    三、南闱科场风波

    江南才子邬思道榜上有名,一夜之间名落孙山,一怒之下,率领众举子将贡院给砸了……此事牵动几位皇子和朝廷一品大员,钦差曹寅明察暗访……可怜才子终成残废……康熙回到养心殿,曹寅急忙把施世纶的八百里折子递上。康熙匆匆看了一遍,拍案骂道:

    “一群混蛋!”

    康熙又把其中的夹单仔细看一下,只见上面写道:

    “南闱科场案与佟国维有不可推卸的干系,其中还牵连着阿哥。谨此。”

    康熙百思不得其解,佟国维身为两朝老臣,又是皇亲国戚,离京到南京主持南闱科考,怎会不顾朝廷法纪胡作非为惹出如此祸端呢?到底是为了何事竟闹到考生轰闹贡院的地步?其中牵连着阿哥,除了胤祀还能有谁?总不会与这京中的几位阿哥有牵连吧?

    康熙沉思片刻,重重地把折子与夹单放在桌上,他从这夹单密奏中也隐隐估计出案情的重大,似乎明白施世纶小心谨慎中更多的是顾虑。

    所谓夹单密奏,就是在正式的奏折中夹上一个单子,把所奏之事写上,这样的单子不登记注册存档。通常情况下是上折之人对所奏之事没有确定把握,不奏事发之后难脱责任,奏上去又恐于己不方便,这种情况便采用夹单密奏的形式。

    康熙向曹寅说道:“南京出现了科场案,数千名举子围攻贡院,施世纶虽然递来折子,但也只是简单地介绍一下,具体情况不详,至今没见佟国维一张纸片,这次应天科考案的内幕究竟如何,也不能只听他们奏报,朕想派你前往应天诃查,你有何打算?”

    曹寅急忙施礼说道:“只要皇上派遣,臣遵命!请皇上放心,臣决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康熙点点头:“据朕判断,这次应天科场案可能比你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无论牵连到谁都不要手软,尽管据实奏来,如果有谁与你为难,可以先斩后奏,再大的事由朕为你顶着,放心去吧!”

    “喳!”

    曹寅领命而去。

    南京古称金陵,又叫江宁,是应天府所在地,又是江苏省的省会,还是两江总督所驻辖的地方,今科南闱就设在应天府的贡院内。

    南京自古繁华,这话一点不假,什么夫子庙,莫愁湖,无字碑,明孝陵,秦淮河就更不用说了。自古江南出美女,南京也不例外,这里真是个可以玩也可以乐的地方。战争年代又是一个可以攻也可以守的军事要塞,六朝古都设在这里也就可以理解了。

    由于是奉旨微服私访,曹寅和两位助手孔庆洋、孙文成都是一般商人打扮。他们下了船便随着游人到夫子庙一带溜达一会儿,希望从游人的言谈之中了解一下市民对应天科考一案的反应。但他们十分失望,进进出出都是些善男信女烧香拜佛的,根本无人谈及科场的事,似乎这件事在南京根本就没有发生,或者是发生了不值得谈论。

    天已近午,曹寅见毫无收获,便带着孔、孙两人走进一家不大也不小的餐馆。这时,餐馆里的人早已满了,曹寅好不容易才在屏风后的角落里找到一张桌子,三人要三壶老酒,随便点了六个小菜吃起来。

    几杯酒下肚,一阵海吃,曹寅才一抹嘴巴说道:

    “说真的,我早就饿了。”

    “谁说不是呢?早晨就没吃饭,如今已是一天多没见姓‘饭’的了,自离京后就与姓‘酒’的断了亲戚。如果不是爷主动拿酒,我孙文成再馋也不敢提个‘酒’字,心中认为爷不准我们吃酒了呢?”

    孔庆洋接道:“咱们不馋,只怕爷撑不住呢!爷的酒瘾你是知道的。”

    曹寅放下杯子:“我本来不打算喝酒的,准备办完事后回到府中好好吃一顿,来个一醉方休,谁知这嘴不听使唤,见酒就直流口水。”

    孙文成见曹寅说笑,也打趣道:“爷如此破费银两在外吃喝,还不如回府上大吃大喝呢?也早早回去和奶奶团聚一下,亲热一番,打声招呼,否则,奶奶又说爷寻花问柳沾花惹草了。”

    孔庆洋也说道:“爷还是先回府看看吧,这案子也不是一时半时能查清的,爷回府后,我们哥俩四处溜达几天,如果听到什么线索再去报告给爷。”

    曹寅刚要讲话,猛然听到隔壁桌上有人说道:

    “陈大哥,你说这年头怪不怪,愈是闹事、出乱子愈能发财,这不,张大人发财,咱兄弟俩也跟着沾光,也有人主动把银子送给咱当下人的买酒吃,真是不吃白不吃,不拿自不拿。”

    “余老弟,我说你是山沟沟里出来的见得世面少你还不信!别人给几两银子喝酒你就沾沾自喜,这是人家有求咱哥俩,让咱哥俩行个方便。你知道张大人这次得到多少好处?”

    “多少?”

    “这个数!”

    曹寅侧目瞟去,只见那姓陈的伸出五个指头在桌上晃了晃,那姓余的放下酒杯猜测道:

    “五百两?”

    “太少了!”

    “五千两?”

    “也不对!”

    “那,是五万两?”

    “这还差不多。仅仅为了赎那姓邬的小子就舍得花五万两银子,听说他们家为了给这姓邬的小子走门子,已经向张大人花过五万两银子。”

    “哼!我看这银子花得不值得,花五万两银子找门子,结果找到监牢里,又要花五万两银子买命,也不知能否买到?”

    姓陈的叹口气说道:“钱要花在刀刃上,没有关系乱花钱当然是破费又不讨好了,也是这姓邬的小子咎由自取,如果他会做事,说几句讨好八阿哥的话,八阿哥一高兴,什么事都解决了,银子也不白花,自然榜上有名,将来做上官再捞银子就是了。而他倒好,自仗有点才,连八阿哥都不在乎,还有好果子他吃?最终落得个锒铛入狱,差点丧命的下场。”

    “陈世贵,你别说那小子还真有点邪门,竟然能振臂一呼就有那么多考生响应,他们一哄而上把贡院的牌子也砸子,连八阿哥与施大人都差点被打了。

    “余光奎,你佩服这样的人不成?那叫蠢熊,是书生之气,要是我才不那么傻蛋呢!俗话说光棍不吃眼前亏,逞一次英雄却断送了一生的前程,差点连命也赔了进去,值得吗?”

    余光奎点点头:“不过,这姓邬的小子也一定是个大户,能拿出这十万两银子已不简单了。想开一些,即使考不中举人、进士,有钱一辈也过得快快活活,不愁吃不愁穿的,如果是我,还费那个心思考状元干吗?”

    “人和人的想法不同,咱们这些当下人的,能混口饭吃养活老婆就满足了。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不同了,有钱的人想当官,做官的人想捞钱,欲壑难填啊。我听说,这姓邬的也有些来头。”

    “什么来头?”

    陈世贵故意卖个关子,喝一盅酒,才洋洋自得地说:

    “跟在张大人身边的一个弟兄讲,姓邬的从京中找了人,考前专门拜访过主考大人佟中堂呢?”

    余光奎一昕,急了,结结巴巴地说:

    “那,那,那为何没有考中呢?佟中堂可是主考官,他要卖个人情,八阿哥怎会不给面子呢?八,八,八阿哥才是副主考。况,况且,还有咱家张,张,张大人从中给,给,给他帮忙。”

    陈世贵装出老于世故的样子,卖弄说:

    “人们不是常说:宁可少一村,不可缺一家吗?姓邬的能在佟中堂、张大人身上花钱,为何不给八阿哥一些好处呢?余老弟,你想,如果你是八阿哥会怎么做?”

    “可,可,可是八阿哥怎么会知道那姓邬的给佟大人与张大人送银子呢?”

    “余光奎,你怎么这么笨呢?八阿哥是何等人?他的耳目有多少?别说给佟大人送银子的事他知道,就是佟大人每晚和哪个女人干那事都有人报告给八阿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八阿哥不是省油的灯,他也不怕银子扎手,没有他的份,他当然从中作难。如果姓邬的谁也不送也许还能考中,可他唯独没有给八阿哥送,就等于根本没把他做阿哥的放在心上,他会坚决阻挠的。这不,姓邬的小子也够惨的。”

    余光奎叹口气:“如今世道,佟大人与张大人拿了人家的银子没有给人办成事,反而拖累了别人,也不知晚上睡觉能否睡得踏实,我是绝对睡不着觉的。”

    陈世贵笑了:“这就说明你小子根本没有当官的命,哪一个做官的不是手中拿是拿的,要是要的,吃是吃的,至于做事嘛,不费吹灰之力做成的也许给卖个面子,一旦触及到个人的利益,哪怕一丁点利益他们也不会为你做,谁愿意为了他人把乌纱帽丢了呢?佟大人、张大人再硬还敢和黄带子的阿哥斗?”

    “可是。收了人家的钱财不给人家办事,那以后谁还会再给当官的送银子呢?这不等于当官的自己断了自己的财路了吗?”

    陈世贵哈哈一笑:“余光奎,余光奎,你这榆木脑袋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正如这次科场事件,那姓邬的当然不会再送银子了,但其他人照样送。如此多的百姓,你不送他送,当官的家的大门坎都被送银子的人踢烂了呢!”

    余光奎连连点头:“陈大哥真是见多识广,这官场上的事如此精通,将来也一定能够爬上去的。如果陈大哥当了官,别忘了我余光奎,我没有太高要求,能在你手下当差填饱肚子就行了。”

    陈世贵有几分醉意,猛灌一杯,愤愤不平地说:

    “我陈世贵当年也差点跳了龙门,没奈何,托舅舅的面子才在张大人手下找个差使干干,不是当哥的吹嘘,凭真本事张长庚也不比我强多少,有好多事,张长庚还请教我呢!都是我为他出谋划策。如果我像张长庚那样娶了阿灵阿的女儿做老婆,只怕如今也是个学政或巡抚之类的,余光奎,你说是不是?”

    余光奎知道陈世贵喝多了,连忙点头:“陈大哥说得对,你是怀才不遇。不过陈大哥请放心,你这匹千里马将来一定会遇到不乐的。”

    “不是‘不乐’,是伯乐,伯乐!”

    “对,陈大哥一定会遇到伯乐的。陈大哥,你喝多了,咱们回去吧?”

    “我没喝多。没喝多!”

    曹寅半天也没动筷子,静静听两人说话,见那个叫余光奎的扶着陈世贵摇摇晃晃地下楼,曹寅才看看孔庆洋与孙文成二人。

    “你们怎么不吃?”

    “爷只顾听人讲话已半天没动筷子了,我们怕打扰了爷。也没敢吃。”

    “他们走了,咱们该好好吃一顿了,嘿,今天没有白来,多少听到些风声。”

    孙文成问道:“爷,要不要把这两小子抓起来审讯一下,看看他们知道多少?”

    曹寅摇摇头:“该说的他们都说了,抓起来审讯,只怕他们一紧张还说不出这么多呢?”

    “这两人到底是跟谁当差的?”孔庆洋问道。

    曹寅用筷子点一下孔庆洋的额头说:“你根本是心不在焉、他们不是讲得十分明白吗?江南学政张大人张长庚。外出办案一定要明察秋毫,听话也要昕音,不能马马虎虎的,倘若这样,我下次就不再带你外出了。”

    孔庆洋立即陪笑道:“听爷的话,我下次改正就是。爷一定要多带我外出办事啰,不到外边见见世面增长些才干,如何为爷效劳呢?”

    曹寅轻呷一口酒问道:“刚才你们两人都听到他们的谈话,你们判断一下,他们的谈话内容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呢?这也算考核一下你们办案的能力。”

    孙文成先说道:“那个叫陈世贵的人提到的佟中堂收银子的事是假的,佟中堂有的是银子,怎会平白接受一个并不相熟之人的银子呢?即使收了,也不会让他们这些下三烂的人知道,一定是陈世贵自吹胡编乱造的。”

    孔庆洋也急忙补充说:“还有,他们说那个姓邬的从京城找到人与佟中堂搭上关系,似乎不可能。别说他这样的普通百姓人家,只不过有些田产,家中可能有点钱,就是京城的一般为官之人也难与佟中堂这样的皇亲国戚拉上关系,除非是爷这样皇上身边的贴心人,佟中堂才会乐意结交。”

    曹寅连连摇头:“你不必给我戴高帽。说实在话,我不吃老佟那一套,他也瞧不起我这个带刀的。因此,我和他也拉不上关系。他佟国维是眼皮向上看的,眼中只有皇上和几位阿哥。”

    孔庆洋惊问道:“依照爷这么说,那姓邬的能和阿哥拉上关系,这简直不可思议,既然和阿哥拉上关系,那为什么不直接找八阿哥呢?”

    曹寅看看周围没人,小声说道:

    “几位阿哥之间的关系你们也是清楚的。”

    孙文成似乎恍然大悟。“这说明那姓邬的所拉上关系的阿哥和八阿哥并不友好。”

    曹寅又进一步点拨说:“同时,这位阿哥也和佟国维有关联。”

    孔庆洋也仿佛一下子明白了,惊得两眼发直:

    “莫非是四——”

    曹寅又喝一口酒,故作轻松地说:

    “不过也很难说,只有进一步调查清楚后才能下结论,也许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不过,就是这事真与四阿哥、八阿哥或佟国维有牵连也必须从严查出,关键是调查应天科场事件的真相,究竟是如何引起来的,有没有试卷泄密或营私舞弊的事,这是皇上最关注的。当然,如果仅仅是个别人没有考中故意滋事也就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

    “爷,我们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差不多达到了,你老人家该回府了吧?不然,奶奶又会骂我们把爷拐坏了,说我们陪爷在外逛窑子不回家。”孙文成提醒说。

    “好,咱们先回府休息几天,然后再去贡院调查真相。”

    三人离开酒楼,直奔荣国府。

    曹寅在府中休息几日,又从侧面了解一些情况后,决定直接查问科场案的前后经过,他先找到夹单密奏的施世纶。

    施世纶为礼部郎中,被皇上任命为今科南闱第一副主考,位在八阿哥胤祀之上,着实令他受宠若惊,在今科南北二闱的所有考官中他的位置最低。龙恩有加,说明皇上的器重与信任,同时也坚定了他对这一职务的责任心,决心协同主考佟国维与胤祀严明考风考纪,为朝廷选拔出一批有真才实学的栋梁之材。

    他确实是本着这一想法去做的,自任命那一日起便和家人告别,住在一个偏远的地方,谨防有人找上门请客送礼。他不仅如此严以律己,而且责令家人不得收任何人一分一文钱。到南京之后,施世纶也是深居简出,多次把几位老友介绍的士子拒之门外,白花花的银子自然更是别想进入他的住处,以致令随他当差的属下因无人请吃请喝而口吐怨言,施世纶也不放在心上。他相信其他考官也像他一样廉洁清正,报效皇上知遇之恩,对今年恩科充满信心。出乎他意料的是竟然发生了大清朝开恩科以来最大的考生暴乱案,把贡院的牌子砸了不算,几位副主考与学政、学道等人差点挨了打。事后了解发生暴乱的原因后,彻夜难眠,最终抱定宁可罢官也要把事实真相奏报朝廷,由于对其内幕还不太清楚,便来一个八百里夹单密奏。

    施世纶一见曹寅突然到来,心中已明白几分,不等曹寅提及便主动说道:

    “曹侍卫是受皇命来查南闱科场案的吧?”

    曹寅点点头:“你是知情者,也是你最先奏报皇上的,请你如实谈谈事件经过,无论关连到何人你都不必隐瞒。”

    施世纶凄然一笑:“我早已将官位置之度外,否则也不会夹单密奏了,直到今天,我对其中的原委也知之不清,他们似乎故意向我隐瞒了什么。”

    “那你就尽自己所知谈一谈吧。”

    “从卑职的角度讲,今年的南闱恩科还算公平合理,从开考到阅卷都没有发现任何作弊作假现象,对于每一道程序我们都是严密把关,谨慎行事。名次确定后正准备发榜之时,忽然发生了一件事。那天,八阿哥找到我,说前十名所定的人有几位是走了后门的,必须重新排定。我感到十分意外,便说道:明日就发榜了,如今再改动还来得及吗?何况这前十名的次序已排定多日,也许有人已经打听出这名次的先后,万一发榜时有变动,考生会不会怀疑我等从中做了手脚呢?传扬出去会引起非议的。但八阿哥坚决要求改动,我没有办法,只好问道:佟中堂什么态度?八阿哥立即没好气地说:就是佟国维营私舞弊,弄虚作假。我问他是哪位考生有假?八阿哥说至少有四位,他也不太清楚,但他能肯定一人,名叫邬思道。”

    曹寅一怔:“就是带头闹事的那人吗?”

    施世纶点点头,“我一听是邬思道,也十分紧张。此人排在第二名,倘若其中有假,传扬出去岂不令天下人哗然?立即重新抽出他的试卷审阅一遍,从时文、策论到词赋都可谓上乘之作,和其他几名的考卷相比较一下也不比第三、四、五名的考卷差。当然,文无定论,诗无达诂,至于名次先后嘛,有些出入也是难免的。前十名的名次都是主考官佟中堂所定,要改动也必须由他改动,我建议八阿哥去找佟中堂,但他坚决不同意。”

    曹寅问道:“八阿哥为何不愿意找佟国维呢?他是主考,万一出了问题谁担当这个责任?”

    “八阿哥说佟中堂怀有私心,排定的名次时没有与我们两人商定,现在去找他,佟国维也不会同意改动,一旦发榜更改就来不及了。八阿哥要求先斩后奏,出了问题他负全部责任。我一听八阿哥这样说了,也不再强求他去找佟中堂,他毕竟是皇子,皇上派他任南闱副主考也是有深意的,一是锻炼,同时也是对我们的监督。万一真的存在问题,我也要担当责任,便同意更改名次。至于如何更改,由八阿哥和几位阅卷师傅定夺。”

    施世纶稍稍犹豫片刻又说道:“说心里话,我之所以没有参与八阿哥的更改名次也是存有私心。凭多年的为官经验,我已经感觉到要出事。当时只估计八阿哥与佟中堂之间会有一番激烈争吵,而我资历如此浅,哪有资格搅在其中呢?”

    “后来,发生争执了吗?”

    施世纶叹口气:“事情万万没有想到会一发不可收拾。发榜之后佟中堂才晓得他排定的名次给更改得面目全非,除了第,一名没有改变之外,其余九名全改动了,其中有四名被排除在前十名之外。”

    “那位叫邬思道的考生呢?”曹寅问道。

    “他最惨,由第二名降为副榜倒数第二名。”

    “佟国维身为主考官怎能容许八阿哥这样做呢?”

    “不容许也没有办法,榜已经发了。佟中堂去找八阿哥论理,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据属下报告,两人并没争吵,佟中堂铁青着脸回到住处躺了一天。”

    “考生砸贡院的牌子,冲击贡院,殴打考官是怎么回事?”曹寅又问道。

    “佟中堂与八阿哥没有争执,我估计这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过去了,佟中堂消消气也就算了,至于其他事回京之后由皇上论理。谁知发榜三天之后,我正在贡院处理一些琐事,猛然听到院外人声鼎沸,正准备出去观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一名随从慌慌张张跑进来拉起我就向后跑,说有数千名考生前来闹事,贡院的牌子都给砸了,正向后院冲来。后来才知道领头之人就是邬思道。他得知更动了名次,便煽动滞留在金陵的一千多名考生前来闹事。幸亏江苏巡抚张自德及时带兵赶到驱散考生,才没有酿成大的暴动,但贡院已被糟踏得满院狼藉,为首之人邬思道及十几名闹得最凶的人全部被抓。”

    曹寅沉思片刻问道:“阅卷评定名次是在贡院中进行的,对外保密,没发榜之前考生是无法知道名次的,邬思道从哪里得知更动名次的消息?”

    “曹大人,即使无人外泄消息,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发榜之日自然是有人哭来有人笑。对于落榜之人当然不从自身找原因,不是埋怨出题太偏,就是猜测有人从中舞弊,如果有人从中吹风点火,这些饱受经书熏染、承蒙诗礼训教的书生也会做出非常事来。发生考生罢考与闹事的例子也屡见不鲜了,只是没有这次规模大、影响广而已。”

    “那么你认为佟国维有没有收受贿赂从中营私舞弊呢?”

    这话令施世纶十分为难,他想了想说:

    “在下没有见到也没有听说,不敢妄加猜测。”

    曹寅又紧逼一句:“在八阿哥要求更改名次时,你有没有询问他是如何得知佟国维有受贿行为的?是否证据确凿?”

    “我问了,但八阿哥不愿意讲。他说回京之后向皇上奏报,我也没有执意询问。”

    曹寅沉默一会儿,呷口茶,又问道:

    “施大人了解邬思道这人的底细吗?”

    “原先并不知道,事发后才从江南学政张长庚那里得知邬思道是浙江人,家境十分富有,此人博学多才,在地方也小有名气。别的则一概不知。”

    “那么此人现在关押何处!”

    “据说在江南学政张长庚那里待押,一旦事有定论再作处理。”

    曹寅又询问了一些细节,便告辞离去。

    多日来佟国维一直坐卧不宁,他知道纸里包不住火,皇上一定会追查南闱考生大闹贡院的事,万万没有想到,这钦差会来得如此之快。更令他坐卧不安的是钦差竟是曹寅,这可是一个不好说话的人,他平日里只忠于皇上一人,与外臣也极少交往,像佟国维这样的一品官,又是皇亲国戚,曹寅都不主动结交。因此,两人关系十分平常。

    佟国维恼怒儿子给他出了这么一个大难题,也恨自己一时手软心软接受别人的贿赂才做出这些蠢事。事上没有后悔药,现在必须想办法应付曹寅的访查,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何搪塞曹寅呢?

    佟国维正一筹莫展,忽然下人来报,说门外有两个和尚求见。

    两个和尚?佟国维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挥手:

    “不见,让他们快滚!”

    传事的随从刚转身走开,佟国维又喊住了他:

    “慢,让他们进来吧。”

    文觉和性音进入客厅,见佟国维的神情沮丧,态度也不友好,并不放在心上,径自坐了下来。

    文觉率先说道:“佟大人,皇上派曹寅来金陵的用意你已经明白了,不可再耽搁下去了,让张长庚放人吧,否则对大家都不利。”

    佟国维背着手,来回踱几步,忧心忡忡地说:

    “万一曹寅追问下来怎么办?他向我要人,我给不出人如何向皇上交代?”

    文觉答道:“佟大人,钱我们花得不少,该赔的也都赔了,该送的也都送了,事情闹到这个后果再不放人,让我如何向朋友交待?再说事情办得如此糟糕,只能怨佟大人身为主考却当不了胤祀的家,也不是我们的错呀?”

    佟国维气得哼了一声:“别说那点东西,宫中的御用品我见得多了,我府也不缺,不是看在四阿哥和我儿子的面子上,说什么也不会收你们的东西。”

    “可你毕竟收了。”性音淡淡地顶了一句。

    “我也不是没有为你们出力,若不是胤祀从中作梗——唉,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佟国维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性音看一眼文觉说道:“让考生到贡院闹事的主意也是佟大人出的,万一审讯起来邬思道经受不住拷打和盘托出,倒霉的只会是佟大人,请佟大人三思。”

    佟国维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只是让你们煽动一下考生在贡院门前围坐争吵要求重新考试,给胤祀施加压力,然后把邬思道的名次给提进前十名,谁知——”

    佟国维没有说下去,又缓缓坐了下来。

    文觉叹息道:“我们并没有把给他疏通关系的事告诉他,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只想凭个人真才实学挤入龙门。”

    “既然他个人那么自信自负,你们何必多此一举呢?”

    文觉看着性音,性音忙解释说:

    “他父亲虽有些家产,但祖上几代人从来没有读书做官的,希望在儿子身上实现当官的梦想。虽然邬思道对今科十分自信,但他父亲却不这样看,认为儿子是不知天高地厚,对科考无望,这才肯花大钱四处拉关系为儿子疏通疏通的,他父亲只是暗中为儿子找门路,并没有向邬思道透露半点信息。发榜之日见自己名次那样低,很不服气。我们也不相信,来向佟大人询问情况,你授意我们让考生闹事,我们便把这个意思向邬思道透露一点,谁知这小子一呼百应,把事情闹大了。我等也没有想到会有此后果,早知如此,何必——”

    文觉见性音说得太多,便打断他的话:

    “佟大人还是把邬思道给放了跑,曹寅问起来你把责任全部推给八阿哥。只要你不说我们不说,曹寅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查无对证。佟大人在官场上已经几十年了。怎会被这点小事难倒呢?”

    佟国维冷静地考虑一会儿,对文觉说道:

    “我马上派人去找张长庚,令他放人,但你们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佟大人尽管说——”性音急忙说道。

    “你们立即把邬思道带走,最好不要回到他的家乡,找一个偏僻的寺院让他住下来安心读书,等过了风头再出来参加科考。凭他的才华,不求任何人也会榜上有名。”

    “可如今的科场上实在是——”

    佟国维打断了性音的话:“今年的例子你们还不明白,官场也不像你们认为的那样腐败,皇上也还着力整顿吏治,清理腐败。话又说回来,人情也是难免的,如果有可能,邬公子下次科考,我仍会尽力帮助,不过,文觉大师最好直接找四阿哥帮忙。倘若邬公子今科到北京应试,四阿哥为主考官,也许不会有这样尴尬的事。”

    文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他还是忍住了。

    佟国维送走二人,再三告诫他们要带邬思道到偏远的地方躲避起来,并告诉他们不得向任何人提及走门子的事,否则,倒霉的不仅是他佟国维,还有四阿哥。

    等到文觉与性音走后,佟国维踌躇片刻,便喊来心腹吴文山,悄悄告诉他:

    “你立即去找张长庚,传我的口信,先把姓邬的那小予两腿废了,然后派人送到夫子庙,那里有人接应。”

    吴文山刚刚离去,就有人来报,说曹寅来访。佟国维吃了一惊,稍稍镇定片刻这才出门相迎。二人来到室内,佟国维便以攻为守地问道:

    “曹侍卫是奉皇上之命来查问南闱举子闹事的吧?即使曹侍卫不来,我佟某也会查明真相将此事上奏皇上的。既然曹侍卫来了,那再好不过,省得我佟某人有口难言,有苦无处诉了。”

    曹寅只好应付说:“佟大人也有难言之隐?好好,尽管说来,我老曹代你传给皇上。”

    佟国维立即诉起苦来。

    “曹大人,你我跟随皇上多年,皇上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今年用我们这些老臣负责科考,这是对我等的信任,但南北二闱又各委派一位皇子,明着说是锻炼一下皇子,实际是让皇子们监视我们这些老臣,说到底,是皇上对我们的猜忌与不相信。北闱的情况我不太清楚,这南闱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让我老佟心寒。我虽然是主考官,实质上是分文家也不当,否则,怎会惹出今天的祸端来。如今事发了,又想把屎盆子往我老佟头上扣,真是有口难言呀!”

    曹寅哈哈一笑,“有哪些难言之隐,慢慢说来,我会如实奏与皇上,圣上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放过一个坏人的。哪怕是皇子,皇上也会秉公而论的。”

    “好,曹侍卫是奉命调查南闱科场一案的,我就把事情经过说与你听,请曹大人评定一下,究竟是谁的错?我自奉命任主考以来就感到肩上责任重大,坐卧不安,吃睡不宁,这是为国家挑才,岂能有丝毫差错?否则,上愧于君,下愧于民。可以说每做一件事都反复思忖,并与施世纶和八阿哥等人商量,不敢有丝毫懈怠。特别是来金陵之后,谢绝一切亲友往来,唯恐为了老关系而徇情枉法辜负了皇上的龙恩。就这样,从开考到批阅试卷排定名次,每一步都慎之又慎,始终以‘公平无私,选拔真才’八字作为行事准则,自认为对得起天地良心,无愧于皇上宠信和百姓所望。”

    说到这里,佟国维长叹一声,老泪纵横:

    “哪里知道老臣的一片苦心全部泡汤了!就在发榜那一天,老臣才从属下报告中得知施世纶与八阿哥瞒着佟某把我等事先排定的名次全部打乱了,他二人重新排定了名次。不错,那前十名是佟某亲手排定的,但也是反复审阅试卷并和他们两人一同商量后才定下来的。是我代笔,但代表我们三人的意见啊,如果他们二人有何不同见解应该当面向我说明不能这样做呀,我心中该是何滋味?为官多年马上都要进棺材了,还从来没受过如此窝囊气呢!曹大人可以去复查一下,我所排定的前十名试卷都在那里,如果其中有一份徇私情不够格的,我老佟愿搭上全家性命。相反,施世纶与八阿哥私自改动的名次则是名不副实,自从放榜之日就遭到举子非议责难,最终闹到考生不服,群起而上砸了贡院的牌子,把整个贡院闹腾得乌七八糟,几位考官差点被打,我老佟不是有两名随从抬走,如今只怕葬身黄泉了。可气可叹呀!”

    曹寅见佟国维说得天花乱坠,丝毫也找不到一点破绽,心里遭:想从这样的老滑头那里找出他的不是那是比登天还难。只好假惺惺地说道:

    “如此说来,真让佟大人受委屈了,我一定把佟中堂的委屈奏与皇上,但曹某想了解一下肇事的经过,请佟中堂详细讲一讲。”

    佟国维立即委屈地说:“嗨,整个闹事经过我哪里知道!逃命还来不及呢,还有功夫管那么多?只是后来听说有一千多人,乱轰轰的,也不清谁是主谋者。”

    “曹某听说抓住一个姓邬的书生及十几个领头的,有没有这回事呢?”

    “抓住十几个人倒是真的,听说押在江南学政张长庚那里,有没有一个姓邬的我不清楚,我一直没来得及问起呢。至于这十几个人是不是主谋就难说了,这样的事是违反大清律例的,主谋者自然明白,怎会再直接参与闹事呢?我以为抓住的这些考生不过是科考落榜者,受人怂恿蛊惑罢了。”

    曹寅知道在佟国维这里耽搁下去毫无意义,什么也得不到,便直接说道:

    “佟大人,曹某想去见一见被抓的十几个考生,你愿不愿意与我一同去张长庚那里?”

    佟国维哈哈一笑:“既然是曹侍卫相约,岂有不愿意之理?我也正想去见识一下这落榜者有哪些怨愤呢。”

    张长庚接到吴文山的密报后,立即派人行动起来,先废去邬思道的双腿,然后派人送往夫子庙交给性音与文觉带走。

    张长庚为了不引起怀疑,又从被抓的十几个人中挑选几个罪责轻微的释放几个,如今关押处仅剩下七八个人。

    张长庚刚刚派人做好这几件事,就接到属下报告,说佟大人与曹大人前来拜访,张长庚立即把两人迎到府内。

    三人分宾主坐定后,佟国维先开口说道:

    “张大人,曹侍卫奉命来查访南闱科场案,他想见一见被抓的几个肇事者。”

    张长庚会意,急忙说道:

    “回曹大人,所抓的十几个肇事者经过审理都是被怂恿者,没有一个是主谋,虽然他们闹得较凶,但也没有犯下什么大的过错,我已经将几个罪责轻微的人给释放了,如今仅剩下几人,如果曹大人想见一见,那就请吧?”

    “听说有个姓邬的举子是今科闹事的主谋,我想见他一人就可以,他如今在哪里?”

    张长庚故意装作糊涂的样子说:“有个姓邬的举子是主谋?下官怎么没有听说?曹大人从何处听说的?下官仅知道所抓的十几人中有姓邬的也有姓吴的,经过几番审讯,下官倒觉得姓邬的年轻不谙世事,只是顺从别人起哄而已,并无多大过错,下官早已着人把他放了。相反,那个姓吴的举子十分刁蛮,砸了许多桌椅,罪责较大仍在关押之中。”

    曹寅一听,也懵了,究竟是姓吴还是姓邬他也没有事先问清。事到如今只好先去见一见这几人,问一问闹事的起因经过。

    三人来到关押闹事举子的地方,张长庚派人把那姓吴的举子带上来,曹寅上下打量一下这人,三十多岁,人长得也十分萧洒,只是态度十分傲慢,令他十分不悦。

    张长庚说道:“这位是奉皇上之命前来调查闹事的钦差大臣曹大人,你把闹事经过及主谋者供出来,曹大人会酌情处理,减轻你的罪责的。”

    姓吴的举子冷哼一声:“没有什么好交待的,今科举子闹事根本没有什么主谋,纯是偶然而发,是考生对科考排定的榜上之名次不服,为什么事前排定的名次在发榜前一天突然更改,这是什么道理,是不是考官收了人家的钱财徇情枉法?国家挑才讲究的是真才实学,公平竞争,为何舞弊科场?请钦差大人明察舞弊内幕为天下考生讨回公道!”

    佟国维转向曹寅:“曹大人,你说我委屈不委屈,皇上不知详情一定责怪我办事不力惹出此番风波,下边的这些考生也不明真相,认为我这考官弄虚作假、营私舞弊、收人钱财、改了名次呢。”

    曹寅十分失望,他定了定神,一拍桌子说道:

    “大胆刁民,批阅试卷排定名次都是在贡院内秘密进行的,岂能容外人知道,你如何知道排定好的名次在发榜前一天被改动了,这话是从何而来?快快从实招来。”

    那姓吴的考生哈哈一笑,笑得曹寅莫名其妙,也十分恼火,立即怒喝道:

    “你不如实招供,还笑什么,再笑连命也笑掉了。”

    姓吴的考生止住笑说道:“钦差大人,学生笑你明知故问,大人已经承认了排定好的名次在发榜前一天被改动了,这说明考生聚众滋事不是无中生有。既然有如此腐败的考官,就说明我等滋事是对,不然钦差大人何以从京师赶来追查此事呢?学生认为钦差大人此行不必把查问重点放在我们这些考生身上,我等是不平则鸣,是为朝廷肃清科场腐败讨回公道,决无有意滋事与朝廷为难之意。我等苦读十年书,学得满腹经纶就是为了售与帝王家,通过公平竞争入仕为官,为国为民出力。请钦差大人认真查一查收受贿赂、随意更改名次,践踏挑才纲纪之人是谁,将这人奏明皇上严加惩处,并诏告天下,让天下读书人明晰真相。否则,天下学士寒心,认为官场腐败,吏治废弛,科场弊窦丛生,再加连年涝灾不断,倘若有人振臂一呼,大清必将重步前明后尘。”

    “住口!”

    曹寅哪容他再说下去,大声喝斥道:

    “狂妄书生,口出狂言,如此危言耸听,煽动人心,聚众滋事,还说不知谁是主谋,我以为你就是主谋,就是这次闹事的策动人。”

    曹寅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说有些不妥,于是更换口气,缓缓问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从何处得知更改名次的消息呢。这是科场秘密,是不能轻易泄露出去的,既然在发榜后你等知道了更换名次,说明有人知道原先排定的名次,是谁告诉你等原来的名次顺序呢?”

    姓吴的书生理直气壮地说:“古语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有人如此做了,必定会被人知道,何况已临近发榜之日,有关系的考生也早已从中打听到自己的名次,这在我朝已经早有先例,也算不得违反法纪。如果钦差大人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大做文章就是舍本逐末,避重就轻了。莫非大人有意为营私舞弊、弄虚作假之人开脱罪责不成?皇上派大人来查问此事也不过是掩人耳目?”

    这几句话问得曹寅十分狼狈,他本来就不擅长辞令,一紧张,反而无言以对。

    佟国维心中暗暗高兴,向张长庚使个眼色,不慌不忙说道:

    “曹大人,这位姓吴的书生说得也有道理,请曹大人认真查询一下为何更改名次的原因吧!如果这样查问下去,只怕是一无所获呀。”

    曹寅见佟国维面露得意之色,不动声色地说:

    “佟大人,不见得毫无所获吧。”

    佟国维也不软不硬地回敬道:“既然曹侍卫对这姓吴的考生如此感兴趣,那就认真讯问吧,希望曹待卫能够有所获,早早向皇上奏报查询结果为我佟某人洗刷委屈。”

    曹寅不想与佟国维纠缠下去,又对姓吴的书生说道:

    “你等读书之人,虽然满腹经纶,但做事莽撞,思考问题不够全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问题太片面了,也太偏执了。倘若原先排定的名次本身存在问题,后来发现不妥及时给予更正——”

    曹寅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不等于直接指责佟国维营私舞弊或者办事不力吗?但话已出口就无法收回。立即补充道:

    “当然,我这样说只是个假设,也是为了劝戒你等读书人遇事冷静,万万不可凭意气用事或受他人鼓动。否则,一失足成千古恨,葬送了大好前程不说,也可能搭进身家性命,甚至累及家人。”

    曹寅边说边侧目看看坐在旁边的佟国维,见他气得脸色十分难看,也感到自己这样直接挑明立场可能更加不利办案,也知道从这些被抓的考生中问不出个所以然。佟国维是何等人,张长庚又是他的门生,他们师徒沆瀣一气,会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只怕此行是杨柳开花——毫无结果。

    曹寅让张长庚派人把姓吴的考生带下去,自己也告辞离去,决定到八阿哥那里询问一下,看看能否抓住佟国维的什么把柄,让这位不可一世的中堂大人也稍稍收敛一下。

    曹寅拱手告别,佟国维却冷冷地说道:

    “曹侍卫怀疑佟某营私舞弊,随意排定名次,那好吧,佟某随曹大人去贡院一趟,当场审定那些试卷,请曹大人评定一下优劣。不然,我佟国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钦差大人有如此偏听偏信之心,如何做到一碗水能够端平呢?只怕见了皇上又不知怎样添油加醋诋毁佟某人呢!如此心思与做为也被任命钦差大臣,只怕有辱钦差之名呀!”

    曹寅知道自己随佟国维去贡院审定考卷,受辱的一定又是自己,他知道自己斗不过佟国维,但也毫不示弱地说:

    “请佟大人放心好啦,佟大人评定的名次与试卷和后来改动的名次与试卷,我曹寅都要带回京师请皇上审阅,至于是非功过、有无舞弊现象请皇上裁定。我等应该相信皇上的英明吧?”

    曹寅说完转身离去,佟国维望着曹寅的背影把牙咬得咯咯直响。

    张长庚有所顾忌地说:“曹寅不是一般庸才之辈,又是皇上最为信任之人,此行只怕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佟国维见张长庚有所胆怯,为他壮胆说:

    “你不必担心,我佟某做了近四十年的官,任主考也不止一次了,这样的事经历多了,他查不出什么。没有真凭实据,仅凭猜测和蛛丝蚂迹想搬倒我佟国维还没那么容易!”

    胤祀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次被皇阿玛任命为南闱副主考是他极力争取才得到的,也是他第一次奉命做事,他希望自己能够在今科的主考工作中做出一些令其他阿哥刮目相看的事,至少不能比四阿哥逊色,以此取悦皇上,在朝臣中,在皇上心目中树起威望,将来好和其他几位年长的阿哥争锋。

    那么,如何才能在科考中显示出自己不同一般呢?就是严明考风考纪,最好能抓住几例科场舞弊或行贿受赂的案子,那样就可大做特做文章了。

    真是上苍有眼,就在发榜前两天,忽然听属下报告,主考官佟国维收受赂贿为一位姓邬的考生走门子,据说这姓邬韵考生是四阿哥介绍给佟国维的。

    胤祀得知这一消息后,一方面令属下人核实清楚,寻找证据;另一方面,到贡院翻阅试卷,查找姓邬之人的试卷与名次。嗬,果然有一姓邬的考生,叫邬恩道,位居第二,他仔细审阅一下邬思道的三份考卷,确实做得不错,让他排在第二也没有什么不可。胤祀高兴的心又失望了,他反复寻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做点特别的事,如何能显示出自己的才干呢?何况出击的对手是佟国维与胤禛,一个是威望崇高的权臣,一个是受皇阿玛厚爱的阿哥,通过这件科考案搬倒他们,自己就会名声大振,至少也给众人一点颜色看看,表明我胤祀的过人之处与胆略才华。

    哼!不是我胤祀有意与你老佟和老四过意不去,是你们与我过意不去,故意留有把柄让我抓。

    主意打定,胤祀才找来施世纶,鼓动他站在自己立场上更改名次,认定佟国维受贿舞弊。施世纶自己认为个人资历浅,根子软,没有搅进这场纷争。胤祀仍自作主张更改了名次,他相信属下的消息正确,把邬思道由正数第二名降为倒数第二名。

    胤祀自认为走了一招高棋,万万没有想到竟惹出了考生不服大闹贡院的科场案。

    事发之后,他虽然怀疑其中有佟国维捣鬼,但他拿不出证据,他让江苏巡抚张自德将带头闹事的考生抓了十几人,特别指明抓住邬思道,想从他身上寻找线索,但他哪能斗过佟国维呢?张自德抓的人轻而易举被佟国维拦了下来,交给他的门生江南学政张长庚关押,结果是胤祀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什么线索也没找到,反而惹火烧身,落个营私舞弊,私改科榜名次的罪名。闹事的考生虽然不知道是他更改的,但矛头指向更改名次之人,显然对他不利。

    如今,皇阿玛派曹寅为钦差大臣来审理此案,他是满身是嘴说不清,这才叫哑吧吃黄连有苦难诉呢!

    如何向曹寅解释?胤祀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接说佟国维与四阿哥徇情舞弊,又没有证据;不说出这些吧,对自己更改名次一事又无法自圆其说。

    胤祀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侍从人员来报,说曹寅前来拜访,胤祀急忙出门相迎。

    胤祀已经知道曹寅查访过了多人,便直接问道:

    “曹大人如何看待南阉科场事件?”

    曹寅见胤祀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气,叹息一声,安慰说:

    “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做事再也不许毛手毛脚,漏洞百出,结果是没有抓住黄鼠狼反而沾了一身骚。是不是?”

    胤祀一听这话,悬着的心落了下来,问道:

    “曹大人,你相信我私自改动名次是对的?”

    曹寅点点头:“若是换了别人就难说了,老臣虽然相信你不会无理取闹,更不会像闹事的举子所说的那样,是收了人家钱财舞弊科场,但你那样做确实导致了坏的影响,让老臣在皇上面前如何交待呢?你要想为自己洗清罪名,就必须和我配合,把所掌握的证据全部给我,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胤祀十分为难,“曹大人,不是我不配合,我确实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否则,即使你不来,我也会主动上奏皇阿玛的。”

    曹寅一听,略带不满地说:

    “你既然拿不出证据,为何老虎屁股上搔痒呢?事先你考虑到那样做的后果了吗?”

    胤祀当然不能把他真实的用意讲铪曹寅听,苦丧着脸说:

    “我只是怀疑,怀疑佟国维收取贿赂从中舞弊。”

    “哼,怀疑有什么用,对佟国维这样的人,就是有真凭实据也未必动了他的汗毛,更何况你手中毫无证据呢?你怀疑也应当有点线索呀?”

    胤祀讷讷说道:“我听手下人得知的信息,说胤禛私下推荐一位姓邬的考生让佟国维特别关照一下。起初,我也没有在意,后来在佟国维排定的名次上果然发现一个姓邬的考生,名叫邬思道,排在第二位,我对手下人的报告便深信不疑。可是,这已经到了发榜的前一天,若与佟国维争起来又拿不出证据,而等到发榜后又担心业已成为事实,就更没办法了,只好自作主张更动了名次。”

    “简直是乱弹琴!如果你真的发现佟国维为那姓邬的考生走了后门,就应该先找证据,手中有了真凭实据,那姓邬的小子中了状元也会给除名的,你担心什么?皇上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胤祀把责任都推给属下人。

    “都是这些手下办事的人无用,折腾了多日连一丁点证据也没拿到手。”

    曹寅忽然想了什么,说道:“你仔细审阅邬思道的考卷了吗?”

    胤祀点点头:“起初我以为这姓邬的考生走四阿哥与佟国维的门子,一定是个胸无文墨的草包,考卷定会做得一塌糊涂。谁知并非我想象的那样,三篇文章都写得酣畅淋漓,文采飞扬,我怀疑是事前透题请人代写,但又不像,从运题、拆题我一直在场,试题没有丝毫提前拆封的痕迹。”

    胤祀看看曹寅又说道:“今科南北闱试题是一样的,会不会是胤禛从北闱事先透出了考题呢?”

    曹寅明白诸皇子之问的明争暗斗导致的紧张关系,他从八阿哥的谈话中也隐隐猜中胤祀的用意,借题发挥搬倒佟国维的真正目的是打击胤禛。

    曹寅想起五台山被皇上授命掌毙顺治爷的那个晚上,他听到室外的响动,但飞身追出屋时只见了一个消逝的黑影,从那个黑影他怀疑是四阿哥。自从那以后,在他心目中对四阿哥的为人总打一个问号,总隐隐觉得胤禛比所有的阿哥都阴险,虽然表面上醉心佛教,对什么都拿出一种与世无争的样子,但曹寅认为他内心并非如此,他以为胤禛是个言行不一,表里不一的人。当然,这也只是他的感觉。和八阿哥一样,他也拿不出证据来。

    曹寅仔细想了想。北闱是李光地、马文二人任主考,胤禛只排第三位,有这二人在,胤禛想透题是不可能的。他知道这是八阿哥想借题发挥打击胤禛故意说出来的。何况,从胤禛一贯的为人与做法,他怎会为了一个普通的考生冒这么大的风险呢?太子胤礽想从年羹尧身上找突破口打击胤禛的目的都落了空。胤祀更是痴人说梦。

    曹寅摇头说道:“四阿哥不会那么蠢的,如果四阿哥真的这么做就不叫四阿哥了,八阿哥今后做事应该向四阿哥学习学习,八阿哥头一遭外出做事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产生不好的影响,如此下去对八阿哥不利啊。”

    胤祀略有恐慌地说:“还请曹大人在皇阿玛面前美盲几句,我胤祀一定不会忘记曹大人的恩德。”

    曹寅叹息一声,告诫说:“今后做事一定三思而行,万万不可莽撞,更不可意气用事,特别是和佟国维这样的人共事,一定记住:姜是老的辣。至于这南闱科场的风波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会在皇上面前为你开脱责任的。”

    “多谢曹大人!”

    曹寅从金陵回到北京,把查访经过奏报康熙。为了给八阿哥开脱责任,他把科场风波的责任推在落榜的考生身上,这样便查无证据。对于胤祀更改名次一事,曹寅知道无法隐瞒,只好如实奏报。但他也把胤祀对佟国维与胤禛的怀疑一同上奏康熙。

    康熙对曹寅的查访很不满意,但他也十分清楚,南闱科场事件与北闱风波一样,都是皇子之间的较量。康熙痛心之余,只好把责任推在这些大臣身上,一旨令下,将佟国维革职永不叙用。不久,又将曹寅赶出京城,到金陵老家任江宁织造。对于几位皇子,也都当面狠狠训斥一顿,令胤禛与胤祀闭门读书,洗心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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