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世宗雍正-历练磨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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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两位高僧

    胤禛奉旨五台山拜佛,两位得道高僧几句谶语点亮心中慧灯,谁曾想,两位高僧却连接着大清国一段宫廷秘史。

    天高云淡,衰草遍野,一条弯曲的土路向遥远的天边延伸着,路的尽头,一辆马车在上下颠簸着,车后跟着四个骑马的随从。

    看这些人的装束打扮,像是外出经商又像是到外地赴任。

    天快要黑了,一位贵公子模样的人从车中探出头来问道:“刘进才,距前面的集镇还有多远,咱可不能在野地里露宿,如今的年头不安全啊。”

    “回四阿哥,前面就是太平镇,到了太平镇就等于到了五台山脚下,这个镇虽小,但由于位于五台山脚下,又是两省通道的一个驿站,因此十分繁华,各地往来商旅、游客、信徒都在此歇脚、集会。四阿哥,咱们先到太平镇上休息几日再上山进香也不迟。”

    刘进才刚说完,胤禛就斥道:

    “刘进才,我已经给你说过几遍了,这不是在京城,而是乔装出京,应叫我四公子或四少爷,如果再称呼错我就要掌嘴“是,四少爷,奴才记住了。”刘进才躬身答道。

    “走!”

    胤禛猛地放下车帘。

    一路上胤禛都是这个脾气,独自坐在车里,很少和随从们讲话,偶尔讲几句话也多是训人的口气。

    四阿哥究竟为什么闷闷不乐,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一路紧走,掌灯时分赶到了太平镇。

    虽然天已擦黑,街上的行人也不少,有收摊的,也有忙着把夜间的招牌挂上的,更多的人忙着往回赶,这时,旅店的生意最红火。

    不待胤禛问话,刘进才就凑到车帘下轻声问道:

    “四少爷,咱今晚住在哪家客栈?”

    胤禛伸头看着街两旁挂满的各式客栈招牌,他是头一次出京,什么也不懂,便说道:

    “随你们的便吧,只要舒适,哪家客栈都一样。”

    刘进才想了想。“那就住醉仙楼客栈吧,那里环境优雅,店主是个老板娘子,待人也和气,又烧得一手好菜。”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胤禛奇道。

    “回四少爷,皇,不,大老爷每隔上几年都亲自或派人来五台山上香,奴才随从来了几次,所以对这里的情况熟悉。”

    胤禛若有所悟,“大老爷一般每隔多久派人来或亲自来此进香?”

    刘进才点着指头算了会儿说:“就奴才进宫,不,就奴才来到老爷家到现在,大概是每三年来此一趟,似乎成了一个定例。”

    胤禛点点头,指使随从去醉仙楼客栈投宿。

    刘进才进入店内一打听,听说客栈已经住满,他觉得奇怪,每次来到醉仙楼都有许多空房,从来没有听说醉仙楼住满过人的。偌大的醉仙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可容纳三百多客人,如果没有特别的集会或被人包租,一般是不会客满的。

    刘进才找到老板娘,嚷道:

    “怎么?大爷每次来都是在这里住的,大爷来这里是看得起你们醉仙楼,怕大爷没有钱不成,大爷有的是钱,要多少给多少!今天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

    老板娘一看旁边停放的车辆和这几人的装束,立即陪笑道:

    “这位大爷息怒,不是不想留你们住店,做生意的哪里有把上门的生意推出去的,我们的店确实住满了。”

    “哼,那楼上不是都空着吗?”

    “空着是空着,可是已经被人承包了,不允许再让其他客人住进去。”

    “嗬,谁这么大的排场!竟包下醉仙楼的上半楼?我倒要上去见识见识。”

    刘进才刚想上楼被老板娘拦住了,“大爷请留步,楼上的客人你惹不起,那是本省巡抚大人的家眷。”

    “巡抚大人,哪个巡抚大人?”

    “还能有哪个巡抚大人?就是外地过路的客人,不知道山西巡抚赫赫有名的年大人也不多,可见这位大爷是少问时事之人。”

    刘进才恼了,放大了嗓门:

    “谁说我不知,山西巡抚年大人年遐龄我怎么不知道,不就是个巡抚吗,有啥了不起的,比我家老爷差多了,就是与我家少爷相比也高不了哪去。”

    刘进才这一嚷,楼上两位值班的兵丁立即下楼骂道:

    “哪里来的山野王八孙子,竟敢直言提及我家老爷名讳,又在这里撒野,活得不耐烦了。”

    刘进才也不示弱:“你们才撒野呢?仗着巡抚大人的势力四处招摇撞骗。用权势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包下这么一幢楼也不让别人居住,是何道理。”

    那两个兵丁见刘进才越说越大胆,不问三七二十一。上前就是几巴掌,打得他两眼冒火,嘴角流血。

    胤禛的其他几个随从一见刘进才挨打,都急忙抢上前和那两个兵丁打起来。那两个兵丁哪里是大内侍卫的对手,三拳两脚就被打得哭爹叫娘。如此一吵闹,惊动了楼上的客人。

    一个高大魁伟的青年公子一看自己的家丁被打,大喝一声,纵身一跃跳下楼,和两位大内高手对打起来。

    胤禛早已走下马车,站在旁边观看,他见两位大内高手同时和这位青年公子对打都无法取胜,暗暗赞叹他的武功高强。大清朝的皇子皇孙都是文武兼修,有专门师傅任教,对各种马步功夫都习,各种门派的武功也都略知一二。功夫有没有只要看出手,胤禛从对方凌历的攻势看出两位大内侍卫不是他的敌手。嗬,看此人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能练得这么一身好武功真是难得。自己的几位随从都是大内总管亲自挑选的,哪一位也可同时敌上十几人,而这人能敌上两位大内侍卫的进攻,不愧为少年英雄。

    胤禛蓦然想到,自己如今势单力薄,要想与几位哥哥争胜,必须有自己的人马,若能收得此人在自己府中该有多好。

    其他两名随从见丽位大内侍卫打不过一个毛头少年,有的火了,准备同时抢上前制服对方,胤禛喝住了他们:

    “不许无礼,我们两人打人一个已属非礼,怎么能群起攻击对方一人呢?都给我下来,快快向人家陪礼!”

    “四少爷,是他们先无礼打奴才。”刘进才红肿着脸说。

    “一定是你逞强先得罪了别人,否则怎会被打呢?活该!”胤禛斥道。

    这时,楼上也跑下一位身穿粉红裙裾的艳丽少女,她拨开人群叫道:

    “哥哥住手,母亲让你手下留情别伤着人,以免父亲又要责怪你。”

    那青年果然听话,纵身跳出圈外,拱手说道:

    “家母有令,在下不打了,请二位承让。二位真是好功夫,能和我过招半个时辰不分胜败,在山西省也算是位英雄了。”

    他这几句话也不知是夸奖对方还是夸奖自己,说得两位大内高手面红耳赤。

    胤禛瞟一眼站在旁边的艳丽少女,急忙上前拱手说道:

    “这位英雄真是好功夫,请问尊姓大名,刚才两位家人得罪了,多多海涵!”

    那青年公子抬眼看看向自己施礼的人,比自己稍稍年轻两岁,人也长得气宇轩昂,眉宇间透出一股凌人的罡气,看装束打扮也像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来而不往非礼也,急忙施礼说道:

    “在下年羹尧,字亮工,号双峰,本省巡抚便是家父,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姓赢名真,字多罗,号破尘,家住北京,因事外出路过此地,刚才家人出言不恭冒犯年公子,请多多包涵!”

    “你们也是来投宿的吧?因家母与家妹还有众多女眷,唯恐不便,我们把醉仙楼的上半楼全包租了,实在不好意思。”

    “既然如此,我等就到别处投宿也可。”

    胤禛说着,又瞟了一眼站在年羹尧旁边的少女,恰巧那姑娘也用水灵灵的大眼看着胤禛。四目相视,两人心里都是一颤,一种说不出口的感觉在心底荡漾回漩。

    不待胤禛开口,那少女拉一下年羹尧的衣襟道:

    “哥哥,既然这位小哥哥也是过路人,天又这么晚了,咱楼上空房太多,让他们两间就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年羹尧犹豫一下:“母亲会同意吗?”

    “母亲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经常教育咱们要与人为善,与人方便,多做好事善事,她老人家一定会同意的,不信,我上楼询问一声。”

    少女说着,像一片粉红的云飘上楼,不多久就从楼上向下喊道:

    “哥哥,母亲同意了,你看着安排吧。”

    胤禛再次拱手致谢说:“多谢年公子和伯母了,刚才这位姑娘——”

    年羹尧还礼道:“赢公子不必客气,与人方便是我辈读书人当做之事,家母笃信佛祖,每年都亲自来五台山上供献香,久而久之我们兄妹也对佛祖崇信不已。刚才那位姑娘是家妹,她是家父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娇宠惯了,天不怕地不怕,又受我的影响,偶尔也来个花拳绣腿,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风风火火的让赢公子见笑了。”

    “年公子言重了,大家闺秀也并不都是整日坐在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纤纤作细步的柔弱女子,王昭君、蔡文姬、李清照、梁红玉,还有咱大清朝的孝庄皇太后,哪个不是大家闺秀?令妹有此风范,乃是有巾帼之志,可喜可贺!”

    胤禛说到这里,上前拉住年羹尧的手:

    “年公子,今日承蒙给让出房间,感激的话放在日后再说,你我今日一见十分投缘,我作东,咱们两人喝上几杯。”

    “好!”

    两人并肩上楼。

    酒菜很快摆上来,两人边吃边谈。

    年羹尧举杯道:“赢兄弟从京城来,想必尊父也是在朝为官吧?”

    胤禛淡淡一笑,“家父只在京中做个小官,不入品,不说罢了,说了只怕让年兄见笑。”

    年羹尧从胤禛的装束打扮和随从估计这位赢公子父亲一定是位朝中大官,才有意结识,一听胤禛的话,略感失望。

    胤禛也看到年羹尧脸上的变化,故意装作不知说:

    “我可比不上年公子,尊父是一省巡抚,有此后台,将来前途无量啊。”

    “赢兄弟开玩笑了,家父虽是一省大员,在京中也有几位做大官的朋友,但仕途之路哪能依靠父辈,只有自己努力才行。想我年羹尧饱读五经四书,又习得一身好武功,凭自己的本领混个一官半职还是不成问题的,可谁又不想官居高位呢?能达到一品大员之位可就难了,我也没有高要求,只要能达到家父的级别也就满足了。”

    “凭年兄的才学,年兄前途无量,只怕要胜过尊父呢?”

    年羹尧哈哈一笑,“赢兄弟太会奉承了,就凭兄弟这旬吉利话我敬你一杯,来我们干!”

    年奠尧放下酒杯:“赢兄弟为未来前途有何打算呢?”

    这一句话触动了胤禛心中的疼处,他面露伤悲之色,猛地喝光一大杯酒,感慨道:

    “我抵不上年兄有如此雄心大志,就是有此心也只能放在心中无法实现,我是生不逢时啊!”

    年羹尧惊道:“赢兄弟何出此言,这话传扬出去可要犯王法的,你从京城中来,难道没有听到这样一件事吗?一位官员酒后随便写了首诗,上面有‘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一句,谁知这诗竟传到当今圣上耳中,圣上认为这诗是对大清朝讽刺,辱骂皇上不懂诗书是蛮夷之人,结果那位官员被逮捕充军。赢兄弟不可随便发牢骚,如今是天朝盛世,人人积极向上,朝廷三年开考,只要胸藏万卷书,还怕仕途无望吗?从赢兄谈吐可知你也是饱学之人,怎能对自己失去信心呢?”

    胤禛并没有被年羹尧的话打动,他依然忧伤道:

    “读书,读书,书读得再多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空有满腹经纶,看着一些庸才小人得势,我已无心仕途,有堕入空门之想。”

    年羹尧更加惊讶,“赢兄弟这次来五台山莫非就为此事而来?万万不可轻意走此绝路,信佛未必入佛门,佛门外观佛也许才真能看清佛,‘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许正是佛家谶语。哦,无怪乎赢兄号破尘,取看破红尘之意。刚才我还觉得奇怪呢?赢兄弟名叫赢真和赢政始皇帝谐音,我怀疑赢兄家父有希望自己儿子也能像秦始皇一样当皇帝之心,莫非你已经知道自己无望才生出看破红尘之心,故此取号破尘。”

    胤禛担心年羹尧再乱说下去猜出自己身份,急乱劝阻说:

    “年兄刚才讲我胡言乱语呢?你这才是胡乱附会引申呢,小心隔壁有耳,若传到官府也会让你坐大牢的。”

    年羹尧真怕胤禛做出不利自己的事,也后悔自己言多必失,萍水相逢,谁知对方是怎样的人,他立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道:

    “和赢兄开开玩笑,助助酒兴,来,咱们喝酒。”

    几杯酒下肚,年羹尧又问道:

    “赢兄怎么会对前途如此绝望呢?从年龄看,赢兄才处于弱冠之年,不会受什么太大挫折。如果赢兄弟没有走读书人仕之心,也可依附某一权贵,同样能够享得一生清福。”

    “哪位权贵能够用得着我这样只会夸夸其谈之人呢?反过来说,哪位权贵又值得我信赖依附呢?俗话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倒呢?万一选错了主子,不但享不到清福,只怕惹一身官司呢?”

    年羹尧笑道:“这就看赢兄想选谁做主子啦,京中能成为不倒翁的人也是大有人在,赢兄难道没听说——”

    年羹尧放低了声音,“京中的大阿哥、皇太子、三阿哥都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招募有才学之人呢?他们哪一人不都是好的主子!皇太子不用说了,投到他门下将来出将入相都难说,就是其他阿哥也一定会封王的,这也是为官入仕的捷径,比闭门十年寒窗苦读还见效呢?”

    胤禛暗暗吃惊,这些事他都不曾知道,远在山西的年羹尧怎会了解得如此清楚呢?但他立即明白了,年遐龄是山西巡抚一省大员,与京中官场交往一定十分密切,说不定有人都会拉拢他呢。

    胤禛稍稍呷口酒说:“我虽在京城之中,毕竟人微势小,与官场又无往来,哪里了解到这等事情。年兄既然明白其中的好处,为何不走此捷径呢?凭着尊父的职位与威望,再加上年兄的武功才学,投到哪位阿哥门下也会得到重用的,不知年兄中意哪位阿哥?”

    年羹尧笑道:“不瞒赢兄弟,真有人找上门让我去做事,但家父不肯,怕我稍一不慎惹来杀身祸。”

    “年兄言重了吧,刚才还说是入仕捷径,怎么转脸就变成杀身之祸呢?”

    “赢兄有所不知,阿哥招募的人并不全是养在府中吃闲饭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要为他们卖命。几位阿哥蓄聚势力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发展各自实力,将来争夺皇位,加入任何一方都难免有死伤,或成为败方,万一不慎也许真如你所说的,惹来一身官司呢?”

    胤禛试探着问道:“对年兄的话我有些不明白,几位阿哥还争什么皇位,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二阿哥为皇太子,将来的皇位非他莫属,谁也争不过去的。”

    年羹尧放下筷子,摇摇头说:

    “赢兄弟,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去年从宫中传出信来,皇太子犯了宫规差点被削了皇太子之位呢,有人传说皇后之死都与这事有关呢,当然,这只是谣传。”

    胤禛更是心惊,如此机密的宫中大事很快能传到这偏远的地方真是匪夷所思,他又不动声色地说:

    “年兄生在巡抚之家真是好福气,身处山西消息都如此灵通,而我在京城天子脚下却一无所知。依年兄所得消息,万一削去二阿哥的皇太子之位,哪位阿哥有可能获得此位呢?”

    “这话可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谈论的,今天已经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说吧。”年羹尧带着几分醉意地说。

    胤禛又劝了一杯酒说:“年兄已经说了这么多,再说些让小弟听听,也长长见识,如果年兄把小弟当外人就算了,我可是把年兄当作自家兄弟,今日一见如故。当然,年兄可能瞧不起小弟,既然如此,不说也就罢了。”

    胤禛这么一激,年羹尧立即带着几分炫耀的口气说:

    “赢兄弟错怪在下了,我年羹尧交游甚广,各种朋友全凭心去交,从不论门第高低,出身贵贱。”

    “年兄有此胸怀实在令小弟感动,让小弟再敬兄长一杯,这是我们兄弟的缘份,更是我赢某的福气,结识年兄。听着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弟听年兄的话,决不再有出家的念头,像兄长一样积极向上,力争在仕途上做出个人样来。”

    “好,有些志气才是好兄弟,来,我们再干一杯。”

    胤禛稍稍喝一口,放下酒杯道:

    “年兄还没回答小弟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赢兄弟请讲。”年羹尧醉醺醺地说。

    “就是年兄剐才所说的,万一二阿哥被削去太子之位有谁能够替上?”胤禛故意小声说。

    “哦,原来是这事,告诉你吧,我也是听家父说的,太后、皇后都想让四阿哥接替二阿哥的皇太子之位,这,这是去年的事了,自从皇后娘娘薨驾后这事就不可能啦,永远不可能啦。”

    年羹尧说着,竟在桌子上睡着了。

    胤禛的心陡然凉了下来,刚才的酒意全消了,他看看呼呼睡着的年羹尧,心里如打碎的五味瓶。

    深秋的五台山别有一番景致。

    霜染的枫林红遍山腰,一处处千年神刹古寺掩映在万山红遍的层林中,极为壮观,又透着几分神秘。那寺院内缭绕不断的香烟袅袅升腾,和山中淡淡云霞相接相连,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烟。远远望去,整个五台山犹如在火中焚燃一般。

    胤禛一行来到寺内,先递上拜帖,负责接待的小沙弥一看帖上有皇宫大内字样,哪敢怠慢,立即报与寺院主持方丈,老方丈立即出门相迎,把他们请进内堂禅院。

    老方丈接过御封信札,拆开一看,上下打量着胤禛一会儿才说道:

    “四哥阿一路劳顿辛苦了,先休息静养几日,老纳再安排进香祭拜之事。四阿哥整日在宫中苦读,很少外出畅游,难得有此外出机会,就在寺内多住些日子。五台山虽然算不上灵山秀水,但也在四大佛教名山之列,山上也有几处可观的风景,老纳会派几位向导陪四阿哥到各景点走走,等到感悟到山中佛气,心中有佛之时再作拜佛献香之礼吧。”

    胤禛也不知道那信札上都写了些什么,这是临行前皇阿玛亲手交给他,让他见到老方丈慧空禅师时献上的。既然慧空禅师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只好从命。

    胤禛一路登山也真的有些乏了,便向慧空禅师施礼告退。

    慧空弹师望着四阿哥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道一声阿弥陀佛,便打起坐来。

    几天静养,胤禛解去一身疲劳,这天早晨吃罢饭,独自走出寺院,随便看看。刚走不久,就看见前面山道上有两朵彩云在缓缓飘动,胤禛内心一喜,一定是她,便赶了上去。到了半山腰,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了,脚下却有一个岔道。胤禛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哪条路才能遇到那位姑娘,正在彷徨之际,从左边那条道上下来一人,不待胤禛开口,那人就风风火地问道:

    “喂,小子,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公子?”

    胤禛一听这话恼了,刚想发作,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他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向右边的山道走去。

    那人见胤禛不理睬他,径直走开了,从后边追上去,一把抓住胤禛的衣领,骂道:

    “你这鬼孙王八羔子是聋还是哑,大爷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应?”

    胤禛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大喝一声:

    “你这人好没道理,我怎会见过你家公子,谁知你家公子是四条腿还是八条腿?”

    “你敢骂我家公子?老子先替我家公子教训教训你,然后让你跪在我家公子面前喊三声老爷才饶了你。”

    那人说着,举拳就向胤禛打来,胤禛侧身闪开,横扫一腿,把对方踢倒在地。那人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拍拍摔痛的身子,冷冷地说道:

    “嘿,想不到你小子还有两下子,大爷小瞧了你,不给你点真格的。不知大爷厉害。”

    这人说着,飞起一脚攻了上去,拳脚又狠又猛,比刚才凌厉多了。几个回合之后,胤禛心道:这小子有几分蛮劲,这样和他硬拼下去必然落败,只可智取。

    就在对方又一个飞脚踢向胤禛的前胸时,他猛然扑地,来一个釜底抽薪将对方重重摔一个狗吃屎。

    那人费了好大劲才一瘸一拐地爬起来,不服气地说:

    “哼,等我找到我家少爷,一定找你报仇!”

    胤禛继续沿着右边山道向山上走去,走不多久,便听到前边山崖上传来女孩子的惊呼声。胤禛急忙飞身追上去,斥骂声,呼叫声越来越近,等到胤禛赶到跟前,果然是刚才的那两位姑娘发出的,她们正被一名歹徒追赶。尽管那身穿粉红色裙子的年姑娘勉强能还击几下,但早已汗流满面,险象环生。旁边倒在地上的绿衣姑娘衣服已被撕破,嘴角也挂着血丝。那歹徒一边追赶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

    “美人儿,自从我前天遇到你,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几乎想成了病,天天盼着你出来呢,快陪大爷快活快活。”

    “无耻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逞凶,待我报告爹爹将你碎尸万段!”

    “嘿,嘿,你爹爹不就是年遐龄吗?别说是山西巡抚,就是皇帝老儿的女儿我也敢要。”

    那歹人嘴里嘻嘻哈哈,手上脚上却没有放松追击,就在他伸手抓住那姑娘的手腕时,胤禛从后猛然一脚跺出去,跟着喝斥道:

    “大胆的歹徒,还不快放手!”

    那歹人不提防背后有人袭击,果然被跺得半身疼痛,抓住姑娘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他回转身见是一个年轻的公子,晃了晃酸疼的手,狞笑道:

    “奶奶的,真是阴沟里翻船,老子今天竟然遭到你这王八羔子偷袭,晦气!你小子想来个英雄救美人坏我的好事?老子先料理你回老家,再来调理这两妞。”

    那歹人说着,一个恶虎扑食来擒拿胤禛。胤禛自思不是这家伙的对手,也只得硬着头皮和他周旋,但对方要想马上取胜也不太可能。不知何时,刚才被胤禛打败的那个歹徒也来到这里,他一见胤禛和他家公子对打起来,马上哭丧着脸说道:

    “少爷,小的在找你时被这小子打伤了眼,你狠狠教训他给小的报仇。”

    “别他娘叫疼,快给老子一起上,整死这小子赏你一个妞尝尝。”

    胤禛一对俩,情势马上大变,那两名姑娘又惊又吓,再加上刚才一番苦苦搏斗早已无力相帮。

    正在危机之际,猛听到上面传来一个老者的斥责声:

    “谁这么大胆,敢在佛门圣地撒野?”

    斥责声苍老中带着浑厚,似乎从几里路以外的山顶上传来,就在声音还没落地之际,一名五大三粗的中年僧人站在他们几个人前面。

    “都给我住手!”

    也没看见中年僧人是如何出手的,正在打斗的三人随着感到被一股无形的漩力推开,三人都几乎站不住脚。

    待三人分开后,中年僧人看看眼前场面明白了几分,用手指着那两名歹徒喝道:

    “大胆的歹徒,竟敢到我们佛门净地行不轨,想找死,还不快滚下山去。”

    中年僧人大手一挥,那两名歹徒竟屁滚尿流地跑了下去,不知是被僧人的掌力推下去的,还是害怕被打死自己跑下去。

    胤禛上前一拱手:“多谢大师出手相助,大师何不将这两个歹人送交官府严惩呢?”

    “大师今日放走恶人,明日还会作恶,应该严惩才对。”那粉红色少女也上前说道。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放下屠刀可立地成佛,为何不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赶尽杀绝非佛门所为。几位施主一定是从前面龙泉寺而来吧?如果有心向佛何不到我们清凉寺献上一柱香?”

    三人相视一看,齐声说道:

    “多谢大师指点,我等正有此意。”

    中年僧人前面走,他们三人随后而行。这时粉红衣裙少女方施礼说道:

    “多谢赢公子及时出手相救,公子恩德小女定告诉家母家兄,改日重谢。”

    胤禛还礼说道:“年小姐不必多礼,我和你兄年羹尧一见如故,虽没结为兄弟,但叙谈之间十分相投,早已是兄弟相称。你既是年兄之妹,当然也是我赢某之妹。就是过路之人,仗义勇为也是份内之事,更何况是兄妹呢?年小姐再说谢字就见外了。”

    他们三人边走边谈,胤禛问道:

    “年小姐从前院到这后山,是拜佛还是看风景?”

    这位年小姐一昕胤禛的问话,玉面微微一红,没有立即作答,略带几分羞涩地说:

    “赢公子不必一口一个小姐,我叫年霓裳,如果公子不见外,就直呼我的名字吧。”

    年霓裳话音没落,旁边那位绿衣姑娘已经开了口:

    “赢公子有所不知,我家老爷让我家少爷护送我家奶奶和小姐来五台山进香只是顺便,主要是让我家小姐来相亲的。”

    “红艳该打,又多嘴多舌,老爷怎么教你的?”

    红艳姑娘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本来就是这样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姐来相亲又不是什么丑事,何必遮遮掩掩呢?何况这门亲事是老爷所满意的,有权有势,只是不知道张公子的相貌罢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定也不差。”

    “红艳——”

    年小姐见红艳在一个并不太熟悉的人面前提及自己心中隐私,顿时觉得十分狼狈,她真的生气了。

    “好啦,小姐,我不说了,反正就快要到了,是好是坏一看便知。”

    胤禛听了她们的对话,心里酸溜溜的,却又装出随便的样子,哈哈一笑问道:

    “你们越说我越糊涂了,年小姐老远来此不是为了进香而是相亲,相亲怎么来到五台山上相亲呢?这五台山上都是寺院,住的也都是和尚,传扬出去岂不令人笑话?”

    年霓裳的脸通地一下红了。

    红艳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给小姐带来了难堪,马上解释道:

    “赢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要相亲的那位张公子就是在这清凉寺内闭门苦读,我家少爷已经先来会过此人,对他十分赞赏,说张公子饱读经书学识渊博,他日赴考定能一举夺魁,小姐仍是不信,便亲自来探视一下,看看此人是否言过其实。”

    “敢问红艳姑娘,能让你家少爷钦佩的人一定才华出众,大有来头,不知这位张公子是何人?”

    “我一说赢公子就会听说过,就是当朝太子太傅大学士张英的长子,可以说是家庭有家庭,学识有学识,相貌有相貌吧。”

    胤禛的脑袋嗡地一声响,红艳又讲了些什么他一点也没听下去,只觉得浑身血流加快了许多,心跳也加快了。

    胤禛沉默片刻,酸溜溜地说道:

    “你家老爷不愧为巡抚大人,果然有眼光,年小姐能嫁给张公子,这才叫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呢?”

    此时,胤禛完全明白年羹尧为什么能够对宫中极为隐秘的事都十分了解了。

    年蔸裳从胤禛刚才的表情变化和他这几句话也明白几分。哪个少男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这个年纪的青年男女的心都是敏感的,自从那天晚上的四目相对年霓裳都隐隐猜出这位赢公子的心思了。

    年霓裳听了胤禛的话,故意淡淡一笑,漠然说道:

    “赢公子一定觉得我年霓裳是趋炎附势之人,也许家父有拿女儿婚姻作礼品有意高攀他们张家,而我决无此意,这才是我亲自来五台山一行的真正目的,就是亲自看一看那张公子到底是何等样的人。人们都推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我年霓裳——”

    刚说到这里,前面那中年僧人站住说道:

    “这就是清凉寺,你们不是问佛吗?快随贫僧进去吧。”

    三人只顾叙谈,不知不觉到了一个高大庙门前,这就是清凉寺了。胤禛转身问道:

    “二位姑娘是否进去?”

    年霓裳犹豫一下,红艳说道:

    “小姐,咱们不是去文殊院吗?少爷和张公子正在那里等着呢?说不定已经出来寻找咱们了。”

    中年僧人一听他们去文殊院,用手一指:

    “绕过寺院,向后行一里地就到文殊院,几位施主请便吧,贫僧要进寺了,不能再陪几位了。”

    中年僧人刚要跨进庙内,胤禛随后喊一声:

    “大师留步,这两位姑娘去文殊院,我是来献香问佛的。”

    胤禛向年霓裳和红艳施札道:“两位姑娘请先行吧,赢某不再打扰了,我们就此分手吧。”

    胤禛径直走上寺庙台阶,刚到庙门,又回头观望一眼,年霓裳她们已经离去。胤禛的心却不是滋味,想随后追去又没有勇气,只能看着一朵粉红的云霞飘离。

    中年僧人似乎看透了胤禛的心思,双掌合一,道一声阿弥陀佛:

    “世上本无情,月老有心才生情,无情则有情,有情却无情,推也推不去,索也索不回,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隔壁不相逢。施主不必伤怀,佛祖最明净,何不入寺叩问?”

    “性音,你在同谁唱佛?佛不可言,禅不可解,无心问有心有违佛意,永远得不到佛家真谛,性音,你的尘心难去呀!”

    随着几句谶语,一位鹤发须眉老僧走了出来。胤禛打量一下这位得道高僧,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出口的亲近和威严,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也许是梦中吧!

    “阿弥陀佛,小施主有佛缘却无佛心,如今内火旺,不合天地之节气,只怕阴阳失调,肌体难逃一劫。”

    胤禛一听老僧这似懂非懂的话,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跪拜:

    “请大师指点迷津!”

    “小施主快快请起,有津何能迷,迷则无津也,施主请到内堂一叙。”

    胤禛随两位大师来到寺内一间禅房内,早有两人坐在那里,左边那人是位中年和尚,与性音和尚截然不同,长得眉清目秀,一副读书人的表情,只是两目神伤,似乎历经仓桑,身历百难的神态。右边那人却是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儒雅风流,萧萧飒飒,可谓男人中的西施。仅这么随便一看,胤禛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悲感。

    这两人似乎正在谈论写诗填词,见三人进来都同时站了起来,十分恭敬地喊道:

    “慧明大师请坐。”

    慧明说道:“小施主,今日是佛祖轮生之日,我等在此唱佛,你和这位张公子都是不约而至,也算有缘之人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性德,又叫楞迦山人,他是生而与佛有缘,性德是其尘世之名,也恰巧为性字辈法号,和性音同为我佛中之人。”

    慧明又向旁边一人介绍道:“这位是借读文殊院的张公子,你们都是世中人,也算有缘人,如果有什么尘世不能参悟尽可说出,老纳一定给予破解。”

    胤禛和几人一一施礼,然后自我介绍说:

    “小可赢真,自号破尘,远路来此进香拜佛。”

    胤禛嘴里这样说着,心思却在这位张公子身上,不用问他一定是大学士张英之子,也就是年小姐前来相亲的对象,既知年小姐来此,为何不在文殊院等候,却到这清凉寺听起禅来,实在令人费解。更让胤禛想不通的是张英是安徽人,在京做官,怎么让儿子大老远到这五台山闭门苦读呢?若是寻求佛家圣人的灵性与宁静,安徽老家就有九华山佛教圣地呀。

    胤禛来不及细想,这位张公子就向他拱手说道:

    “在下张廷玉,字衡臣,安徽桐城人,在清凉寺后的文殊院借读,常来这里听大师讲经论佛,今日在此遇到赢公子也是幸会。”

    从对方几句简短的自我介绍,胤禛对张廷玉有了一丝好感,此人还算知书达礼,也没有其父那么势利,不像有些人自报家门时首先抬出做大官的父亲,而张廷玉有一个京中一品官的父亲却并不以此作护身符,仅这些就让胤禛十分赞赏。

    慧明大师看看两位年轻人,笑道:

    “张公子名廷玉,字衡臣,以星相解之,他日必是朝廷股肱之臣,并且是终生不倒的一品贤相,福份不浅,张公子占尽尘缘。可喜可贺。”

    “多谢大师谬奖!”张廷玉躬身说道。

    慧明大师上下打量一下胤禛,足有好大一会儿却没有言语,性音急了,问道:

    “师傅也为赢公子卜上一相。”

    慧明叹息一声,“赢公子的相格高深莫测,不同于张公子相格明朗易识,只怕师父我也参悟不准。”

    “不会吧?”楞迦山人有点不相信地问,“师父是神相,这在整个五台山也是出了名的,怎会参悟不透呢?”

    慧明大师道:“当初,你随性音上山时为师也曾仔细观察你的相格,你是龙形格,按理应该出将入相,贵不可言,一生平安富贵,名扬天下,可为什么与佛结下不解之缘之因,我一时参解不透。后来才知道,这与你的命名有关,姓名本身占据了佛缘,故此人生有一劫,铸就了你的佛身。”

    一提及身世,楞迦山人黯然神伤,垂首不语。

    性音忙说道:“师父当初对师弟破解的相格还是正确的,师弟曾是御前一等侍卫,又是皇亲国戚,凭师弟的才学,出将人相理所当然。至于师弟后来的遭遇应另当别论,也许真的像师父所言与取名有关呢?师傅快给这位赢施主破解一下,让我们师弟两人也增长些见识。”

    胤禛也用渴盼的目光投向慧明大师,希望这位大师给自己未来的命运指点迷津。

    慧明又认真观看一下胤禛的体态与骨骼,内心思忖道:莫非老纳今日看走了眼,这位小施主怎么会有这等相格呢?这是万人也不能挑一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只怕我大清的江山社稷要改姓了,唉,也许是天数已定,我也无能为力啊。

    在众人催促下,慧明缓缓说道:

    “赢施主的相格是相书中所提及的而实际上是极少遇见的一种,叫天一格,生有这种相格的人要么官极人臣,要么一生穷困潦倒,总之,这是一种两极人格。”

    慧明想说要么贵为天子要么贱为奴婢,但他还是没有说出,以免这话给这位赢公子带来不利。

    胤禛一听慧明大师莫棱两可的话,油然想起自己在宫中的位置,面露凄凉之色,可自己的一腔凄苦哀怨又无法向他人诉说,胤禛第一次感到孤独的痛苦。

    正在这时,有小和尚来报,说有一男两女三位施主来找张公子。胤禛知道一定是年家兄妹,便对张廷玉说道:

    “张公子,是来找你相亲的,恭喜张公子找到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娘子,何况年家也算大清朝的一豪门望族,这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赐良缘。”

    张廷玉淡淡说道:“我昨日已经会过那年公子,知道那位年小姐今日要来,才故意躲开他们,来此听性德师傅谈词论诗。”

    胤禛诧异道:“难道张兄对这门婚事不满意?”

    张廷玉冷冷地说道:“赢兄有所不知,这儿女婚亲的背后实际是一桩交易,什么门当户对,不过是借儿女结亲,互结帮派。年遐龄早有结交家父之心,起初是让我到太原府西南的晋祠去读书,家父听说那里有个书院,先生学问大,弟子多,就同意我去了,谁知到太原才知道晋祠已经成为年遐龄私家的学堂。在那里停留半年多,我从耳闻目睹中对年遐龄种种沽名钓誉的做法看不惯,同时也明白年遐龄让我到太原读书的真正用意,一气之下便来到五台山文殊院。谁知年遐龄仍厚颜无耻地向家父提亲,家父虽然也明白其用意,似乎也有结交年遐龄这样一位地方大员之心,就满口答应了。这不,竟然追到五台山佛家圣地寻亲,传扬出去岂不令天下人笑话,哼!也只是他们年家能做得出来,我是坚决不会同意!”

    胤禛听了张廷玉的话,喜忧参半,他不动声色地问:

    “张兄没有见过年小姐就一口把这门亲事给拒绝了,难道不怕将来后悔吗?也许年小姐不是张兄所说的这种人?”

    “哼,昨天我见到年家少爷年羹尧,从谈话中得知此人虽然也有些才华,但为人处事的风格与其父如出一辙,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那位年霓裳小姐我虽然没有见过,其人品也是可以想得出的,有其父必有其女。否则,怎么大老远厚着脸皮来这佛家圣地相亲呢?女孩家,不躲在闺房里修身养德,四处外跑成何体统!就是相亲,也有父母兄长呢。”

    胤禛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但他对张廷玉有损年小姐形象的话却不以为然,碍于情面,更为了心中的那点秘密,他也不去反驳。

    这时,年氏兄妹和丫环红艳走进室内,慧明大师说声阿弥陀佛,请三人坐下,年羹尧主动和众人打过招呼后,带有几分责备的口气对张廷玉说:

    “昨日和衡臣兄约好今日在文殊院相见,不想你竟跑到这里,让我们好等!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岂能言而无信?”

    张廷玉立即回敬道:“年公子此话差矣,昨日我几时答应你们在文殊院等候?”

    “嘿,这还用问吗?我说过家妹来了,要见见你,这不,她们二人来到你们文殊院可没有少吃苦头,差点遭到歹人侮辱,多亏赢兄弟和性音大师出手相救才免遭凌辱,你不但对此无动于衷,竟然出言不逊,有失名门之后和读书人的身份。”“哼,那要看对谁?为人处事不能一概而论,也应当分清好坏美丑!”

    “张廷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年羹尧气愤地吼道。

    “什么意思还用我解释吗?年公子也是读几天子日诗云的,不会自己斟酌吗?”

    年羹尧气得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哥哥,咱们走!这趟五台山之行已经够窝囊了。再呆下去是自找屈辱,我的目的达到了。”

    年霓裳向其余人施礼率先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回头注视一下胤禛,这才昂然而去。

    红艳立即追了出去。

    年羹尧铁青着脸,向众人一抱拳,大踏步走了出去。

    “阿弥陀佛!”慧明大师双掌合十喃喃念道。

    “师父,这位年公子有一股大将气魄,你说弟子看得准吗?”性音问道。

    “此人眼白青黑,圆满宽大,山根断,口阔方,眉婆娑,多须鬓,子出一二,面头方,骨格高,为人心机深远,又心狠手辣,确实是将兵之材。”

    慧明大师又随口唱道:

    威镇山河佐主雄,

    头方额高眉须浓。

    脑后骨起突天庭,

    官倾朝野落骂名。

    “此人权柄不在张公子之下,只是那位年公子可没有张公子的福气,他将来必然不得善终。老讷倒要提醒张公子几句,张公子今日行事不免有些草率。依老讷观看,那位年小姐是位很有福相的人,谁娶了她都会铸就自己一生显赫的业绩,张公子可以追去赔礼道歉答应这门亲事。这样,张公子未来的前程定会超人一等,说不定能封王封侯呢?”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张廷玉宁可终生躬耕陇亩,做一布衣书生也不会与他们年家结为秦晋之好。”

    “阿弥陀佛,这也许就是上世的冤孽,今朝的无缘吧,一切随缘,不可人为操之。”

    四人正谈着,刘进才和一个小和尚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一看见胤禛在此,便气喘吁吁地说:

    “公子爷外出也给小的打个招呼,让小的陪着爷,万一爷出了点差错,小人怎么担待这个责任呢?”

    胤禛微微一笑,“我这不是很好吗?”

    几人又谈话一会儿,胤禛在刘进才的催促下才告别离去。

    二、年氏兄妹

    胤禛只有婚姻,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原始的感情如洪水爆发……投入地爱一次,付出的代价也是刻骨铭心的……年氏兄妹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多日来,胤禛总有点魂不守舍,年小姐那回首顾盼的双眸让他难忘。胤禛十分清楚,年小姐的回眸只是给他一人的,也只有他才能理解年小姐那深情的一眸。

    胤禛曾四下打听年家母子等人的居处,却一无所知,也曾派人打探年家母女的下落,回答只有一个:年府的家眷回太原了。

    胤禛十分失望。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是吃与睡,风景也看得差不多了,身子也一天天养胖了,胤禛多次提出举行拜佛典礼就可以回京了。胤禛几次提及此事,慧空方丈都说不忙,待择定吉日后再说,胤禛估计这是方丈推脱,至于什么原因,一定与皇阿玛让他带来的那封信有关。信中写的什么他投有看过,也懒得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也许是耳濡目染吧,渐渐地,胤禛竟对禅发生了兴趣,每天坚持听一个时辰的禅,也学会了打坐与诵经。这样,既能修身修性,又能消磨时光,在听禅学佛之际,也忘却了自己现实的苦恼,真是佛法无边啊!

    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年,胤禛完全沉浸在禅宗中,忘却了年小姐,忘却了福晋和喜子,也忘却自己皇子的身份,对于九五之尊的高位也一天天冷漠了。

    胤禛真的想当起他的四和尚了。

    这天早晨,胤禛早早起来,随便舞一下拳脚,准备去大雄宝殿听禅,一个小和尚匆匆走来说:

    “赢施主,方丈请你去他那里,有要事去相商。”

    胤禛见过慧空方丈,慧空上下打量一下他,问道:

    “敝院这半年来对四阿哥照顾不周,请四阿哥多多海涵!”

    “多谢方丈照应,在下不胜感激。”

    “四阿哥来五台山一晃半年有余,也看过不少地方,听过许多故事,但不知四阿哥有何感想?”

    “在下已经初步领悟了佛法无边的魅力,更从中增长不少智慧,面对佛门至高境界,我只能望而止步,而对于佛家一般禅理,我已经流连忘返了,再住些日子,恐怕要真的皈依佛门了。”

    慧空含笑拈须点头,“四阿哥悟性极高,是佛中难得人才”但四阿哥是皇室贵胄,与佛门有缘却无门,按照佛理是永远不可能出世的,老讷不能背天理而强留四阿哥,希望四阿哥异日崇佛尊佛对我佛门高看一眼,这已是我佛门之幸事,老讷也就满足了。”

    “大师想我下山吗?”

    慧空方丈又点点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一切都是定数,老讷岂能违逆?”

    “大师,我还没有举行祭拜仪式呢?”

    “今天就给四阿哥举行祭拜礼仪,请随老讷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后院一个十分清幽的禅房,一位老者正在打坐,胤禛仔细一看,竟是那日在清凉寺遇到的慧明大师,胤禛上前拜见。

    慧空介绍说:“师弟,这是从京师来的皇四子。”

    慧明点点头,再次仔仔细细打量一下胤禛,似乎要从他身上发现什么似的。

    不知为何,站在慧明大师面前,第一次相见时那种慈祥、威严的感觉再次从心底升起,他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位老人多像他的祖父,可他从来也没见过祖父是什么样的。皇阿玛八岁即位时皇祖父世祖章皇帝就崩驾了,他怎会见到呢?作为孙子,对祖父应该有一种什么感觉呢?胤禛没有体验过,但他觉得,在慧明大师面前的这种感觉也许正是这样。

    慧明大师心中暗暗舒了口气,既然他是我大清爱新觉罗氏的子孙,这多日的担忧也就不必了,一切也就在情理之中。

    “赢施主,”慧明大师说,“老讷曾说过你是两极相格,今后行事一定谨慎,三思而后行,万万不可意气用事或过于莽撞。”

    “多谢大师指点!”

    “一个人成功是要付出非凡的代价,忍耐再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不忍则乱大谋,望你从佛家真谛中领悟到做人的道理。依老讷所观,你一生有四大劫,隐忍则可逢凶化吉,有惊无险,须张则会惹火烧身,甚至死于非命。无欲则刚,多欲是你一生之大忌,切记切记。”

    慧明大师不再言语,过了许久才突然问道:

    “皇上御体一向可好?”

    胤禛吃了一惊,听此人如此说话,似乎与皇阿玛是旧识,他打量一下慧明大师,疑惑地问道:

    “大师和当今皇上相识?”

    慧明答非所问:“回京后,如果皇上问你见到过慧明大师吗?你推说没有,更不要说我给你讲的这些。”

    “大师,这是为什么?”

    慧明微微叹口气:“这样做是为你好,说出来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胤禛一时想不通这话的含义,正在疑惑之际,慧明对慧空说:

    “让他把这封信带回去吧?”

    慧空立即从旁边一个小匣内取出一封信交给胤禛说:

    “四阿哥,这是敝寺写给皇上的回书,请四阿哥务必亲手交于圣上,你明日就起程回京吧,那才是你的去处。”

    胤禛揣着信和慧空大师一同走回住所,一路上心事重重,一句话也没说,等到门口时,他才问道:

    “慧空大师,那进香献佛之礼何时举行呢?我明天就回京了?”

    慧空大师淡淡一笑,“四阿哥在五台山这么久,不知参拜佛祖多次了,何必一定要举行个仪式呢?佛不在礼仪之中,佛不在嘴上,佛在心中,心中有佛才是真佛。”

    “大师说得有理,在下一定谨记这句话,把佛留在心中。”

    慧空这才满意地回去,临行前再次叮嘱一定把那信收藏好,在没有交给皇上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巍巍五台山已在身后,回首望去,胤禛真有一丝留恋难舍,更让他怅然若失。这数月的生活让他的心境换了一个人似的,陶渊明说:“心远地自偏”,这话反过来说更有道理,“地偏心自远”。胤禛有点讨厌世俗的生活了,特别对京城中阿哥之间为权势而进行的血腥争斗更让他心悸,他已经有些不想回京了。

    “四爷,前面就是太平镇了,咱们走哪条道回京?”

    刘进才的话打断了正在沉思的胤禛,他抬头看看寺外的天气,好一派明媚的仲夏阳光,虽然热一些,但让人兴奋。“哦,前面就是太平镇。”

    胤禛喃喃自语,他想起了醉仙楼,想起了年小姐那深情的回眸。

    胤禛稍稍迟疑片刻,十分果断地说:

    “刘进才,本爷暂不直接回京,绕道太原府回京。”

    “这——”刘进才略思忖,笑道,“奴才明白了,奴才明了,好,陪四爷去太原府。”

    到了太原,刘进才会意,主动提出找一家距离巡抚府较近的旅店,胤禛也没反对。休息几日后,又带着几个随从四处转悠几天,熟悉一下太原的地理人情,风俗概貌,并挑选几个有名气的馆子大吃几顿,这才准备办正事。

    胤禛把刘进才叫到室内,直接说道:

    “我这次绕道太原的用意你也明白,依你之见下一步如何行动?”

    刘进才挠挠头,“四爷,这种事情让奴才拿主意可不行,奴才从来也没谈过情说过爱,摸不透女人的心思,一见女人就脸红,还是四爷自己拿主意。若需要奴才跑腿,奴才刀山敢上。火海敢下!”

    “随便说说,我也只是听一听。”

    刘进才想想说:“四爷只要拿出四阿哥的拜帖,那年巡抚必然热情接待,然后再提出此事,年巡抚定会答应。年小姐对四爷有情,四爷又对年小姐有意,地配天缘,一说就成,如果四爷碍面子不想亲自求婚,就让奴才去跑跑腿。”

    胤禛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这样做对那势利之人年遐龄来说当然求之不得,但对倔强任性的年小姐却未必合适。以我之见,年小姐追求那种心相印、情相投式的爱情婚姻,对于门第高低似乎不太讲究。”

    “四爷别给那年小姐戴高帽了,世上哪有不攀龙附凤的男女,就凭四爷与年小姐醉仙楼一面就看出年小姐的心性?一定是四爷为情所陷,看着银盘都当成了月亮。”

    胤禛当然不能把他和年小姐在清凉寺上的相遇告诉刘进才,他也不反驳,自顾一笑:

    “我有了主意——”

    第二天,胤禛身穿一件青绸长袖马褂,下穿蓝缎裙,头戴圆顶坠珠紫丝帽,脚蹬白登淡蓝靴,手摇一檀香扇,宛然一副官宦人家的读书人打扮,他命两个长随把他送到晋祠附近,这才徒步而行,直入祠内。

    刚入祠内,就闻见后院偏西方向传来琅琅读书声,他阔步走了进去,边走边看,赞不绝口。猛然听到不远处一间房内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仔细辨认一下正是自己要找的目标。略一寻思,径直走了过去,刚到门口便被一个书童拦住了。

    “这位公子请留步,我家少爷正在读书,任何人不得打搅。”

    “我不是来打搅的,我也是来这僻静地方读书的,正好和你家公子一同朗读。”

    “你这人好没道理,在那边读不下你?还说不打扰,你一读书不就打扰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是初来不久的,不了解你家公子的脾气,请问你家公子的脾气怎样?告诉我,我今后遇到你家公子也躲避一些。”

    胤禛故意纠缠不休,那书童有点火了,故意说道:

    “我家公子的脾气可大啦!”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里面传来喝斥声:

    “年新,你同谁绕舌?”

    这人边说边踱了出来,抬头一见吃了一惊,急忙拱手说道:

    “哦?是赢兄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从哪里来?”

    胤禛心道,是张廷玉告诉我的。但他急忙装出更加意外的神色说:

    “怎么?是年兄,真是有缘无处不相逢,实在想不到,咳,天下太小了。”

    “快请屋里坐!”年羹尧作出一个请的姿式,“你我五台山匆匆一别,一晃半年有余,今日难得相会,好好相叙。”

    二人坐定,年羹尧道:“赢兄是专门找我的吧?”

    胤禛笑笑,“年兄,说出来请见谅,我是拜师访友来的。有位朋友也在此攻读,曾多次邀请我来此,说这里环境优雅,先生学问博深,学友之间常切磋学闯,进步快。我以前觉得路远一直没有来,这次来五台山进香,顺便去了几个地方,就绕道来此拜访一下那位学友,谁知一打听早走了,我就随便走走,被这里的优雅读书环境吸引了,边走边看,不想打扰了年兄。今日有幸见到年兄实在是幸会,这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隔壁不相逢吧。”

    “我与赢兄弟去年太平镇是偶然相遇,今日又是意外相逢,也许是命中注定你我成为知己,既然难得一遇,就在此多住些日子,相互切磋一下学问,明年科场一搏,将满腹经纶售于帝王家,赢得个一官半职后,尽你我之才做贤臣忠将,他日也荣宗耀祖,名垂青史,哈哈。”

    “年兄志向远大,非小弟能比的。凭年兄的才学,将来一定官极人臣,也像尊父一样成为封疆大吏呢?”

    “过奖,过奖,事在人为吗?事事我定力争,成败自有天命!”

    胤禛扫一眼年羹尧手中的书说道:“古语说乱时学武,安时学文,年兄对兵法有兴趣?”

    年羹尧晃晃手中的《孙子兵法》:“家父时常告诉我,《菜根谭》、《呻吟语》、《刘伯温兵法》、《东周列国》、《奇门遁甲》,这是五经四书之外必读之书。五经四书用来修身养性,史书使人明智,并以此借古鉴今,但真正实用之术却是这些不见经传的书。行军布阵,用兵之道离不开《孙子兵法》,但实际作战之术却又离不开《诸葛亮兵法》、《刘伯温兵法》。如果要想在官场上游刃有余青云直上,非读《菜根谭》、《呻吟语》不可,而这些书是先生所不教的,全凭自己私下阅读领会。当然,把这些书本上的知识应用于实际又要因一个人的秉性而有所不同。”

    年羹尧说着,哈哈一笑:

    “我这也是现抄现卖,纯是纸上谈兵,赢兄不必往心中记。”

    “年兄过谦了,年兄这番话可谓金石之言,真如年兄所说,是经书中读不到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羡慕年兄有位如此阅历和学识的父亲,改日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见,这还得麻烦年兄给引荐。”

    “好说,好说。如果赢兄不急着离去,在此稍住几天,待家父办案回来我就带你去见他老人家。”

    “赢某先谢过年兄,能拜会年巡抚是我这样的后生三生有幸,既然有此缘份怎能错过呢?我这次出来的目的就是拜师访友增长学识,有此学习的机会是我的幸运,一定在此多住些日子。”

    胤禛接受了年羹尧的邀请,留宿在晋祠内。两人一同读书学习听师傅讲课,相处得如亲兄弟一般。

    这天,两人正在研习经书,一名家人来报说老爷回府了,请公子回去呢?年羹尧听说父亲办完差安全归来,十分高兴,立即带胤胤禛府。

    这是胤禛求之不得的。

    在年羹尧的引荐下,胤禛拜见了这位一省大员。按胤禛的阿哥身份,他是不应该给年遐龄行叩拜礼的,但他是隐姓埋名而来,又是以年羹尧好友的身份到此,作为子侄辈理当行叩见之礼。胤禛为了不暴露身份,只好委屈自己行了跪拜之礼。

    分宾主坐下后,年羹尧介绍道:

    “这位赢公子是从京师来会亲访友的,是我新结识的朋友,颇有才学,学识不在我之下。”

    年遐龄一听胤禛是从京师来的,立即来了兴趣,和颜悦色地问道:

    “既从京师而来,看赢公子的气质风貌,你父定是在朝中为官,请问在哪个部门高就。”

    “回年大人,家父仅是个写写画画的小官,不值得一提,说出来恐怕令大人见笑,不提也罢。”

    年遐龄马上露出傲慢的神色,故意炫耀说:

    “我在京中有几位故交如今都是一品大员,像大学士张英、索额图,李光地,如果你有心在官场交游,我可以给引荐一下。只要不怕花银子,投到谁的门下都不愁弄个四品、五品京官。当然,花去些银子也很快能捞回来,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捞了没有人说你贪,不捞也没人说你廉,大家都是嘴里不说心里明镜。”

    刚一见面父亲就向自己朋友说这些,年羹尧颇为不悦,但又不好直接责备父亲,只好叉开话题说:

    “不要提那张英老儿,他们姓张的都不是什么堂堂正正的人,特别是那个张廷玉,自命不凡,还不是仗着父亲在朝为官将来能走个后门。凭他的真本领,若到科场一搏,未必是我和赢兄的敌手。”

    胤禛知道年羹尧对张廷玉有成见是由他妹妹引起来的,其实,张廷玉根本不是年羹尧所认为的那种人。

    年遐龄一听儿子对张廷玉有成见的话,忙解释说:

    “这事也不能全怪廷玉,霓裳也够任性的,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什么也不用说,到京之后我再与张英解释,决不能对此耿耿于怀坏了我们两家的交情。”

    年遐龄看一眼胤禛,搭讪说:

    “这是我们年家的一些私事,让赢公子见笑了,你和羹尧是好友,一起好好钻研学问。待明年科考都去试试,希望你们早日金榜题名,为家族争光。”

    年遐龄说着,向外提高了嗓门:“来人,把酒菜备上,就算为我洗尘,要请你们多陪我喝上几杯,这多日外出办案实在太辛苦了,不是为了赶回来过我的五十大寿,只怕现在还来不了呢?”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要你老亲自出马,他们下边各府郡是干什么吃的?”年羹尧说道。

    “我不亲自出面能行吗?皇上批下谕旨要我亲自督办。万一处理不当给皇上抓住了把柄,或哪位吃饭了没事做的官员参奏一折,我这巡抚还做不做?”

    “山西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要惊动圣驾降旨?”年羹尧惊问道。

    “哪里是山西出了事,是京中出了事,我也是从张英那得到信息,这话只能咱爷儿几个私下说说,到外面可不能乱说,据说与孝懿仁皇后薨驾有关呢?朝中对外公布孝懿仁皇后急病不治而逝,听起来不觉得奇怪吗?懿贵妃被册封为后不到一年无病而逝,当时我也感觉奇怪,把种种猜想只能放在心中,后来才听到消息,说皇后是遭反人刺杀而逝,传扬出去这是何等骇人听闻!刺客竞闯入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杀死娘娘,究竟是刺客武功高强,还是大内守卫松弛!皇上能不发火吗?”

    胤禛听了内心一阵搅痛,皇额娘早逝对他损失太大了,这个委屈与苦衷只能放在心中,对任何人都无法说出口。

    年羹尧看出了胤禛表情的一丝细微变化,便问道:

    “赢兄身体不适!”

    胤禛摇摇,“褥听说娘娘是被刺杀而死的,感到震惊,那时我正在京中,却不曾听到这个消息”如果不是今日听年伯父之言还不知事情如此蹊跷呢?”

    年遐龄十分得意地说:“这等机密之事我直到最近才了解到,你父亲那样的小官当然不会知道,你也自然听不到。”

    “娘娘之死怎会与咱山西有关呢?你快说与孩儿听听?”年羹尧催道。

    “娘娘遇刺之后,皇上立即责令佟相国全权负责捉拿凶手。据说当时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搜捕,也没有见到凶手的影子,这才下令全国搜捕。”

    “当场没有抓到凶手,事后搜捕还有何用?就是抓到凶手他也不会承认的,这是诛连九族的罪责,谁敢承认!”

    “恰恰相反——”年遐龄打断了儿子的话,“据说凶手当时留下姓名,娘娘玉体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杀人者甘凤池’几个大字。”

    “嚇,这贼子也真够大胆的,有名有姓还不容易捕拿吗?”年遐龄看一眼儿子:“你哪里晓得江湖诡密,以为学个三脚猫五斗门就了不起了。这贼子甘凤池是朝廷钦犯,自顺治爷在位时就与朝廷作对,勾结一批江湖武林高手打着反清复明旗号暗中作乱。”

    “多派一些大内高手联手围攻难道制服不了此人吗?”胤祺也禁不住问道。

    年遐龄摇摇头。“皇上不知派出多少大内高手,死伤也不少,始终没有捕到此人。据说多年前在岳阳楼,十位大内高手将甘贼团团困在楼上,最后是七死三伤,让这贼子又跑掉了。听说甘凤池也受了重伤,那以后十多年没有听到他的踪影,都以为他伤重不治而死了呢?谁知前年宫中又出了这件大事,有人估计是甘凤池找皇上报十多年前之仇的,没有找到皇上把帐算在娘娘身上了。”

    “难道这甘风池选出京师到了咱山西?”

    年遐龄点点,“皇上根据多方面报上的消息,估计歹人藏在咱山西境内,这才密下谕旨令我加紧追捕,力争早日捉拿归案,根除圣上心头大患。”

    “年大人,捉到了甘贼子吗?”胤祺迫不及待地问。

    年遐龄放下酒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

    “难啊!那歹人十多年前的武功都如此了得,更何况是现在。这十多年的修炼,只怕此人功夫已到了出神人化的地步。否则怎会出入皇宫大内而无人觉察呢?如果能在我山西捉住此人,那可是大功一件,皇上一高兴说不定给个总督的官位呢?”

    “年大人抓不住甘凤池,皇上会不会怪罪呢?”胤禛又问道。

    “皇上也知道捉拿此人决非易事,但必须做个样子给皇上看看,也就无可指责了,只要上报朝廷山西境内查无踪影即可。”

    “父亲,这甘风池究竟在不在咱山西境内呢?”

    “有人说在天龙山香岩寺发现此人踪迹,还有人报说在洪洞县广胜寺附近遇见过此人。最近又有人报说在乡宁县发现一可疑人,估计可能是甘凤池,那乡宁知县田文镜带来捕快暗中堵截了多日也没见到他的踪影。我为了搪塞责任,才带兵去乡宁县督促田文镜加紧追捕。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今日在这个县,明日就有可能到另一个府,如此捕风捉影,犹如大海捞针,到哪里捉住此人?可喜的是那乡宁知县田文镜做事还算卖力,虽然没有抓到甘凤池,但捉住几个同党,田文镜准备在我五十大寿之日押往太原作为贺寿献礼,然后以这几人为诱饵伺机捉拿甘凤池及其同党。力争将逆贼一网打尽,早日为朝廷解除隐患。”

    年羹尧也高兴地说:“想不到那田文镜还立了一大功呢?等到父亲高升之时也要提拔提拔这人。”

    “当然,当然,只要他能捕捉住甘凤池,我一定上奏皇上给田文镜加官进爵。”

    一听说有可能捉住甘凤池,胤禛也十分高兴,即使不能捉住此人,多捉几个同党也好,待审讯之后便可知道皇额娘是不是甘凤池所杀,倘若不是,哼——不待胤禛想下去,便听一个家人匆匆来报告说:

    “大人,京中来一名信使在书房等侯,说有要事找大人。”

    年遐龄便让年羹尧陪胤禛多饮几杯自己先告辞了。

    胤禛一听京中来名信使,心里蓦地一怔,再也没有饮酒的兴致,推说酒量有限要求回房休息,年羹尧便把他带到自己的书房。

    胤禛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烦躁,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胤禛坐卧不安,便站起身到书房旁边的花园里走动一下,他边走边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冷不防和一个人撞个满怀,不待他抬头,只听对方破口骂道:

    “吃饭也不给眼吃,长眼干什么的。”

    胤禛一听是个女孩子的声音,也觉得自己太冒失了,连忙说报歉,他仔细一看,愣住了,这不是年小姐的贴身丫环红艳吗?不待胤禛开口,红艳转怒为笑,忙说道:

    “哦,原来是赢公子,你何时到这里来的?”

    “红艳姑娘,真对不起,我,我刚才只顾想心事,冷不防——”

    “赢公子,别说这些了,你,你是来找我家小姐的吧?”

    胤禛略一脸红:“我,我是和你家少爷一起从晋祠书社过来的,刚才和你家老爷一同饮酒多喝了几杯,头有点懵,就到你家少爷的书房里休息会儿,刚起来随便走走,不想遇到了你。”

    红艳一听这话,有点不高兴地说:

    “哼,原来是找我家少爷的,我以为——”

    “红艳姑娘,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找我家小姐的呢?白白辜负了我家小姐的一片痴心,为了你我家小姐和张公子绝婚约,还和我家奶奶闹翻了,你倒好!男人都不好——”

    红艳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既然不是找我家小姐,那我走了。”

    “红艳姑娘请留步,我,我确实是来找你家小姐的,只是没有借口进入你们府,这才先找到你家少爷。”

    红艳见胤祺不像是撒谎,略一思考,便在胤禛耳边小声嘀咕几句,二人一前一后直奔西楼。红艳先把胤禛安顿在一间房里饮茶,自己匆匆上了楼。

    “小姐,小姐,我来啦!”

    “你来就来是了,何必大喊小叫的呢?”

    年霓裳头也没抬,只顾看自己的书。

    红艳走到年霓裳跟前,嘻嘻一笑:

    “小姐,只怕书页上都是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画像吧?平日里小姐可是看不下去书的。”

    年霓裳把书一扔,也调笑道:

    “但不知是哪位公子的画像,你能告诉我吗?”

    “当然不会再是张公子,只能是那会侠道仁义的赢公子啦。”

    “红艳,只怕是你看上了那位赢公子却又不敢说出口,才假借我的名义念念不忘。”

    “小姐,能大胆的恨就大胆的爱,何必不敢承认呢?如果小姐敢站在这窗口向外喝三声‘赢公子想死奴家了’,我就是踏遍天涯海角也把那赢公子找回来,小姐,你敢吗?”

    年霓裳叹息一声,“别说喊上三声,就是千声万声我也喊得出来,只是那狠心的人从此一去无踪影,也不知流落到何方?或许我看错了眼,他是那水性杨花的薄情郎,见一个爱一个呢?”

    “小姐,我看那赢公子不像是薄情薄义之人,倒像个多愁善感的情种。人们常说,如果对方真的对你有情有意,就是天上人间,只要你深情地呼唤,对方也能听见,小姐也快喊吧,也许那赢公子听到你的呼声会乘云驾雾一般飞到你的身边。”

    “我才不信呢?你这死丫头就会骗人!”

    年冕裳说着,轻轻揪住了红艳的耳朵说:

    “看你还敢再骗我不成?”

    “小姐,你先松开,你喊三声,如果那赢公子不答应,我的两只耳朵随你拧。”

    年霓裳松开了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等本姑娘喊后你可不能后悔赖帐?”

    “小姐你放心,我红艳几次赖过帐,你快喊吧,如果你不敢喊才叫赖帐呢?”

    年霓裳依在窗前,四下望了望,羞涩一笑,想喊却又没有勇气。

    “小姐,快喊,再不喊就不灵了。”

    年霓裳终于鼓足了勇气,轻启朱唇柔声喊道:

    “赢公子,你,你在哪里?”

    “小姐,再大点声音!”

    “赢,赢公子——”

    红艳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年霓裳跑过去揪住红艳的耳朵,“这不能怪本姑娘心狠了,是你自己找罪受的。”

    “赢公子,赢公子救我!”红艳向楼下喊道。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年霓裳回过头愣住了。

    她朝思暮想的赢公子正站在面前,真情地望着她。

    “小姐,你罚我可是罚冤枉了,我没有骗你吧。嘻嘻,我的任务完成了。”

    红艳咚咚跑下了楼。

    年遐龄来到书房,大管家年立成正陪着一人谈话,两人同时站起来,年立成介绍说,这是我家老爷,那人躬身施礼:

    “小人康尔巴拜见巡抚大人,我家太子爷有事请求年大人帮忙,特派小人来见大人。”

    这人说着,从腰里取出一封密札递了上去。年遐龄接过密札一看,上面加盖太子印戳,不像有假,拆开仔细一看吃了一惊,但他必竟是久经官场之人,马上掩饰住内心盼惊慌,不动声色地问:

    “你知道信上内容吗?”

    “小的不知,小的只负责为太子爷送这封信,其余一概不知。”

    年遐龄仔细打量了这人,又仔纽盘问一番,问及了太子府的种种情况,见他对答如流,这才放心地说:

    “年立成,你先带去用饭,饭后让他来见我。”

    那人急忙说道:“年大人不必客气了,太子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让小人把信交给大人后立即返回。”

    年遐龄点点头,“那好吧,你回去告诉太子爷,他所托之事我会尽力而为,事情办得如何静候佳音。”

    来人一个鞠躬,转身大踏步离去。

    年遐龄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这才折叠收起来,在书房内来回踱着步,拧眉思索着。许久,才停下脚询问一直站在门口的年立成:

    “立成,去年你陪大奶奶、少爷和小姐去五台山进香时,可曾看见或听说有宫中的皇子到五台山进香献佛的。”

    年立成不知老爷向他问这些的用意,困惑地摇摇头。

    过了好大一会儿,年遐龄又问道:

    “是否有相貌清秀,又十分排场的阔少爷上山进香呢?”

    年立成想了想说:“十分排场的阔少爷倒有不少,却不曾听说有什么皇子。”

    “那些阔少爷你可曾听说有从京城来的?”

    年立成忽然眼睛一亮,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说:

    “老爷,若说从京城来的阔少爷,我家少爷倒结识一位,就是今天到咱府上来的那位赢公子。”

    “什么,这位赢公子是少爷在五台山结识的?他叫什么名字?”

    年立成点点头说:“小的只知他姓赢,叫什么名字却不知道。”

    “你快去喊你家少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对了,万一遇到那位赢公子不必惊动他,暗中给你少爷说。”

    年立成走后,年遐龄认真思考着这件事,一会儿眉毛紧蹙,一会儿面露喜色。不多久,年羹尧走了进来,年退龄禀退年立成,装着十分关切的口吻说:

    “你广交朋友为父并不反对,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吗?但江湖险恶、社会复杂,知人知面不知心,可一定要多加小心。”

    “孩儿明白,对于那些不三不四之人孩儿从不理睬,更说不上交往了,孩儿所结交的朋友都是博学多才,将来能在仕途有所作为之人。”

    年遐龄这才话锋一转问道:“这位赢公子,听说是你在五台山结交的,此人怎么样,姓啥名谁,住在何处,为人如何?”

    “他叫赢真,字多罗,号破尘,北京人士,父亲在京做个小官。”

    年羹尧看了看父亲,不解地问:“这些父亲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问这些干什么?难道父亲怀疑他和那江湖匪徒甘凤池是同党?”

    年遐龄不置可否,忽然想到了什么,略带吃惊地问:

    “他叫什么?赢真?”

    接着自言自语地说:“赢真,赢真,胤禛赢真,一定是他!就是他!”

    年遐龄哈哈一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赐我也!”

    年羹尧被父亲的举动搞糊涂了,十分恐慌地问。

    “父亲,你说什么,难道我这位姓赢的朋友真的是歹人甘凤池的同党?”

    年遐龄看看儿子,不动声色地说: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你要小心,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和先前一样与他交往,万万不可打草惊蛇,待我派人查明真相再将他和那歹人一网打尽。”

    年羹尧将信将疑地说:“父亲,不会吧,赢公子只是一位博学多才的书生,虽然也舞几剑,但与孩儿相比也相去太远,怎会是甘凤池的同党呢?这消息从何处来?可靠吗?父亲万万不能听了别人的谎报丽毁了孩儿的一位朋友,如果传扬出去,别人会如何看待我们父子呢?”

    年遐龄一听儿子和自己辩论,十分不悦地斥道:

    “我走过的桥也比你走过的路多,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你下去吧,一切按我吩咐的去做,万万不可泄露机密,如果捕不到叛贼,皇上责怪下来谁担待得起呢?”

    年羹尧经父亲这么一喝斥,果然乖乖地退了下去。

    年羹尧刚离去,年遐龄就喊来年立成,他吩咐说:

    “你负责监视少爷和那赢公子的一举一行,随时向我报告,决不能让那姓赢的小子跑了,他是朝廷捉拿的钦犯。”

    年立成眨巴一下眼睛问道:“老爷,既是钦犯,何不立即将他捉拿审讯?如果老爷信任,这事就让小的去办吧?”

    “现在机会还不成熟,我还想利用他作诱饵捕获甘凤池,更何况姓赢的是少爷的朋友,正住在咱府上,捉他易如反掌,但传扬出去入不说咱年府窝藏钦犯吗?这个罪名可担当不起啊,稍一不慎会弄巧成拙的。”

    “老爷,那就把他引到府外捕拿?”

    年遐龄点点头:“待我五十大寿时,乡宁县令将那几名带到太原后,咱再将姓赢的拿住一同送交朝廷,你的任务就是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决不能让他逃脱掉。”

    “老爷放心好啦,小的一定做到!”

    年立成说完退了出去。

    三、牢狱奇遇

    情绵绵,意切切,深夜惊变,皇子被当作反清侠士投入大牢,险些丧命……小知县偶救真命天子,成就他日封疆大吏,前明皇子反清资财却赠给大清皇子镇压反清义士,是奇?是怪?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老爷醒醒,老爷醒醒!”

    年夫人一边说一边使劲晃动着身边的丈夫,年遐龄忽地一下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睡在床上,他一边擦着满头大汗。一边心有余悸地说:

    “吓死我了。”

    “怎么,老爷又做恶梦了,你这几天来总是做恶梦,明天就是你的五十大寿了,做这样的恶梦多不吉利,老爷心中是否有什么亏心事?”

    “哪有什么亏心事,可能是外出办案太疲倦了吧?”

    年夫人又说道:“心里无事不怕鬼敲门,老爷心中一定窝着什么心惊胆颤的事,古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爷只要把心中事说出来就不会再做恶梦了。如果这样下去,做梦让你吓也吓死了,只怕皇上饶命阎王爷不饶命呢。”

    年遐龄经夫人这么一吓唬,坐在床上好好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皇太子派心腹之人送来密札,说四阿哥来五台山进香一直没有回京,估计仍在山西境内,让我私下查访其行踪,伺机将他处死。”

    年夫人吓了一跳:“老爷,这事可是诛灭九族的事,谋杀皇子!如果让皇上知道还得了!”年夫人忽然又问道:“皇太子为何要杀四阿哥呢?兄弟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要弄到刀枪相见。”

    “都是为了权位,他们二人暗中较劲不止一天了,太子感觉到四阿哥对他的皇太子之位威胁太大,早有除去四阿哥之心,一直没有机会。四阿哥现在离开京师正是下手的好机会。皇太子怎会错过这个机会呢?”

    年夫人叹息一声:“他们兄弟相残也就罢了,你官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容易,何必再卷进去呢?日后万一被查出。太子爷会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你的,皇上能怎么太子爷,你还不是替罪羊?”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坐卧不安,一睡觉就做恶梦,梦见皇上要杀我。”

    “那就干脆不做!”

    年遐龄摇摇头:“我已经知道了太子爷要杀四阿哥的这一秘密,做不做都一样,无形之中搅入了太子党。倘若再生二心,给太子爷知道了,今后还有我的好处吗?何况二阿哥成为皇上的可能最大。反过来说,能投靠到太子爷门下,说不定将来会位极人臣呢?许多官员想投靠太子爷,太子都不买帐,如今是他主动找我,岜有再得罪太子之理。”

    年夫人有些不高兴地说:“我估计这背后都是那张英老儿给太子出的馊主意,否则,太子怎会来找你呢?你为了巴结那张英老儿,竟主动将我家裳儿许配给他那骄横自傲的儿子,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你我这老脸倒也没有什么,可气坏了我那宝贝女儿。自从五台山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整日也不见个笑脸,万一我女儿憋出病来,我跟你没完!”

    过了一会儿,年遐龄自顾嘿嘿一笑。

    “你还有心笑?女儿被气成那个样,都是你这个当爹的鬼迷心巧,想把女儿当作上爬的台阶,结果是送上门也不被人要。那张英不就是个大学士太子太傅吗?仗着太子势力在朝中有些权柄,他的儿子不还是个白衣,将来能否弄个一官半职也很难说。哼,凭我女儿的才貌,竟被别人推出门,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年遐龄轻轻搂住正在生气的夫人,把满是胡须的下巴在她脸上猛搓一下,很自信地说:

    “我笑的就是这个。”

    年夫人推开年遐龄的下巴,摸着搓痛的脸,赌气地说:

    “笑,有什么好笑的,只怕将来哭都没有眼泪呢?”

    “我笑的就是他张英能讨得太子爷宠信,我年遐龄也能做到这一点,你不是常说咱宝贝女儿百里挑一吗?他张英的儿子看不上我家女儿算是他瞎了眼,会有比张英更有权势的人看上我家女儿。”

    “谁?”

    “听说皇太子是好色之人,何不把裳儿献给太子爷作福晋。我相信女儿的容貌,皇太子一定会喜欢上她的。这样,我就是太子爷的岳父大人,那张英老儿也得高看我一眼,说不定将来太子爷登基坐殿成了皇上,女儿封后封妃,我就是国丈了,皇亲国戚,哈哈。”

    “你,你,你竟生出此心,真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打起女儿的主意来了,我不同意,裳儿更不会同意,她不是那种人!”

    年夫人气得几乎要哭出来。

    年遐龄猛地将她推到一边,发怒地说:

    “真是女人之见!那张英老儿没有女儿,有,早就献上去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女儿的前途。你不是嫁给了我,说不定现在还给人家当佣人呢?好了疮疤忘了疼!”

    过了片刻,年遐龄见夫人不吱声,又连哄带骗说: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女儿的心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定会同意的,这事不用你操心,我来说。”

    “这么说你答应皇太子给他杀四阿哥了?”

    年遐龄轻轻搂住夫人,柔声说道: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有尊卑贵贼就有趋炎附势。有名利权位之争就有尔虞我诈杀杀砍砍,你不杀人就有可能被人杀。哪一个爬上去的人不是手上沾满鲜血,位子越高的人手中的鲜血就越多,皇帝君王都是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才登上极位的,就是守成之君登上皇位也是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甚至对父亲、兄弟也不能心慈手软。”

    年遐龄仿佛真的触动了心事,又十分忧伤地感慨道:

    “咱这个做臣子的,只是别人手中的一个棋子,任人拨来拨去,不拉帮结派投靠一个有势力的靠山如何生存呢?我何尝不知道这样做太卑鄙无耻,失去做人的一点人格道义,像猪狗一样看别人眼色行事,任人驱使,到头来也未必有好下场。”

    “老爷既然知道这样,为什么委屈自己去做那些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呢?”

    “除非不做官,回到咱湖北老家耕那几亩薄地,安守贫困,过一种饥寒交迫的农家生活。那样做你愿意吗?咱们的儿女愿意吗?我又甘心吗?十年苦读就是为了做官发财出人头地,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让他人羡慕,知道我姓年的家族中还有一位人才。”

    年夫人不再讲话,过了许久才悠悠说道:

    “这些都是你们的事,我也管不了,你看着办吧。不过,千万小心,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把咱女儿赔进去到头来人财两空。”

    “夫人放心好了,我会妥善处理一切的,可以先告诉你个好消息,那皇太子让我追杀的四阿哥如今正在咱府上。”

    年夫人大吃一惊,“什么,你是指那位姓赢的公子?”

    “小声点,这事不可泄露给任何人,包括儿子和女儿,我已经派人暗中监视他了,待我五十大寿之后就立即将他拘捕,交给前来贺寿的乡宁知县田文镜,和他所捉到的几位叛贼一同押往京师,然后再派人假扮成江湖大盗半路拦截将他杀死。这样,就是事情败露也怀疑不到我头上,把全部责任推给田文镜,说他捕拿逆贼之时误提了四阿哥,然后处死田文镜,这事就永远没有人知道是我干的了,既讨好太子爷又不留下把柄,太子爷必然感激我,接纳咱女儿就不用说了,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年夫人疑惑地问:“你说赢公子是四阿哥,不会吧?他还救过咱女儿的命呢,这样做未免恩将仇报了吧?”

    “我已派人查明赢公子就是四阿哥胤禛,他是为了不暴露身份才化名为赢真的。唉,做大事顾不了细节,当初曹操不杀吕伯奢何来三分之一天下?曹操常说: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我年遐龄虽抵不上曹孟德,向他学习总可以吧。夫人不必多言,一切听我安排。”

    夜更深了,太原城内一片黑暗,遥远的天际星河也昏暗了许多,东南方向一颗明亮的星星蒙上一层淡淡薄云。

    喜庆欢乐,紧张有序的拜寿活动终于结束了,胤禛筋疲力竭地回到书房,准备好好睡一觉。他怎么不累呢?名义上作为年府公子的挚友,暗中又是年家小姐的心上人,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一番,不仅送上一份可观的寿礼,还和少爷公子一起忙前忙后招待客人,以致许多客人都把他当成了年巡抚的上门女婿呢?这是他最希望成为的角色,听了众人窃窃私语的议论,甭提心中多高兴了。

    除此之外,胤禛还认识了许多山西省的地方官员,仔细观察了他们之间的言谈神态,对下层官员的交往又多了一层了解。

    胤禛回想着自己一天的表现,连衣服也没有脱就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听到一阵急促的砸门声:

    “赢公子快开门,我是红艳。”

    胤禛开门一看,果然是红艳和年小姐,不待他开口,红艳就催促说:

    “赢公子快跟我们走,有人要害你。”

    胤禛一怔,忙问道:“谁来害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快随我们走到我住处再慢慢向你解释。”年小姐略带紧张地说。

    胤禛匆忙带上门便随她们走了。

    三人悄悄来到年霓裳居住的西楼,胤禛禁不住又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要害我,你们快说吧?”

    “小姐你就告诉赢公子吧?”红艳催促说。

    “赢公子,红艳刚刚得到消息,有人诬告你是朝廷叛贼甘凤池的同党,今晚要将你拘捕审训。”

    “可能要暗中将公子处死。”红艳补充说。

    这消息太突然了,、胤禛着实吃惊不小。

    “这消息可靠吗?是谁要加害我?”

    “消息绝对可靠,至于是谁——”

    红艳说着,把目光投向年小姐,年霓裳忙说道:

    “是谁目前还不是太清楚,当务之急是送公子离开这里,找一个可靠的去处躲避一下,公子再设法同你的家人取得联系,赶快逃离此地。”

    “那我连夜回旅店,吩咐他们立即回京。”

    “只怕你所居住的旅店早已被监视起来,此去无异是自投罗网。”

    “小姐,这怎么办?得赶快送赢公子出府,他们下半夜就动手了,如果那里找不到赢公子,一定会四处搜索的,只怕小姐这里也不安全。”

    年霓裳想了想说:“看样子只好让哥哥帮忙了,红艳,你快去找少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小姐,少,少爷可靠吗?”

    “你先把他找来再说!”

    红艳悄悄地下楼去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彼此都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

    年霓裳终于开口了,略带忧伤地说:

    “赢公子,你恨我吗?是我父亲要害你,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加害你呢?难道都是因为我——”

    胤禛并没有太多的意外,轻轻摇摇头:

    “这与你无关,我应该感激你才对呢!也许你父亲都是受人指使的。”

    “公子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到底谁要害你?”

    胤禛叹息一声,黯然神伤,“这不是一句话二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你我就要分手了,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如果我不被害死,我们还会再相见的,到那时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公子,我们真的还会再相见吗?”

    “也许吧?”胤禛凄然地说。

    年霓裳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到胤禛怀里,抽泣地说:

    “公子,我永远等着你,等着与你再相见的那一天,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你不在人世了,我会踏遍天涯寻找你的坟自刎的,生不能在一起,只有死后长相守了。”

    胤禛被她的话感动了,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动情地说:“你我一见钟情,几乎等于萍水相逢,你真愿意为我这样一位无依无靠的落拓公子作出那么大的牺牲吗?”

    年霓裳点点头,擦去眼角的泪水说:

    “有的人夫妻相守终生不过是同床异梦,心灵都不能勾通,有的人虽是擦肩而过,彼此一个眼神就达到灵魂的默契,便可以终生不忘,生离死别。秦少游不是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吗?你我难道不能这样做吗?”

    “有你这句话我就足矣,今生今世死也不后悔了。”

    年霓裳从手腕拿下一只玉镯,“这是一对龙凤镯,本是一对,一只上雕龙,另一只上刻风,现在把这只雕龙的镯子给你,作为一个信物留作纪念吧,如果将来有机会相见,也是个凭证。”

    胤禛接过镯子套在自己手腕上,并在身上四下摸了摸,从脖子上取下一块如意交给年霓裳说:

    “这是刚出生时母亲套在我脖子上的,上面嵌有‘御赏来仪’四字,祝福我一生平安如意,如今把它赠送给你。”

    这时,楼下响起了脚步声,年霓裳急忙把胤禛藏到屏风后,叮嘱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不喊你千万不能出来!”

    红艳和年羹尧轻轻走上楼。

    年羹尧疑惑地问:“妹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深更半夜把我喊来?”

    年霓裳正色说道:“哥哥,我有一事相求你答应不答应?”

    “什么事,你说吧!”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自从太平镇醉仙楼一见,我和赢公子就一见钟情心心相印,后来几次相逢更加深了我们的感情,这几日的相处,我们已经是生死相许不能分开。可现在有人要害赢公子,污蔑他是江湖匪人甘凤池的同党,今晚就要捉拿他,我没有办法送他到一个安全地方藏身,才让红艳请你来这里。”

    年羹尧不相信地说:“是谁要害他,污蔑他为甘风池同党,我可以作证,他是我的朋友,这不等于说我也是甘凤池的同党吗?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同他论理,不行就请父亲出面理会。”

    “正是父亲要害赢公子!”

    “不可能,父亲为何要陷害赢公子!莫非他真是江湖逆贼?”

    “父亲这样做可能是因为我与赢公子相爱,他认为赢公子家境背景不显贵,想拆散我们。”年霓裳故意这么说。

    “唉,就是要拆散你们也不必出此下策,传扬出去——”

    年霓裳打断哥哥的话,“现在不是讨论这事的时候,日后再同父亲论理,当务之急是把赢公子送出咱府,找个安全的去处。”

    突然,书房那边传来抓江湖盗贼的喊声,并有十几支火把在晃动着。

    “哥哥,事不宜迟,再迟就走不掉了,他们会搜到这里来的,你救是不救?如果赢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立即撞死在你和父亲面前。”

    年羹尧知道妹妹说得到就能做到的,略一迟疑,说道:

    “哥哥答应你,一定把赢公子安置到安全地方。他人现在哪里?”

    “赢公子快出来吧?”年霓裳向屏风后面轻声喊道。

    胤禛走出屏风,向年羹尧深施一躬:

    “有劳年兄了,大恩不说感激的话,赢某将来一定会报答各位的。”

    “既然我妹妹与你以身相许了,也不必客气,快,我们从花园后面的一个厕所里翻出去吧。”

    两人走下楼去,到了楼下,胤禛又深情回头一望,年小姐正望着自己。

    两人很快消失在夜幕中,年霓裳望着漆黑的夜幕,泪水夺眶而出。

    这时,整个年府一片混乱,喊叫声、脚步声杂在一起,到处是灯,到处是人。

    年霓裳的心完全碎了。

    胤禛在年羹尧安排的一个秘密所在躲避了几天,见外面已经平静,趁着夜晚溜了出来,直奔他投宿的客栈,准备带着刘进才等人赶快回京。到了客栈一听,他的随从人员都已不知去向,胤禛估计他们几人都出了事,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便匆匆离开客栈。刚到门口,就被埋伏在附近的几个捕快捉住了。

    胤禛被带到一个临时刑捕房,审讯他的正是在年遐龄五十大寿那天认识的乡宁知县田文镜。

    此人三十七八岁年龄,个头不高,长得清瘦,却给人干练明快正直廉洁之感。

    田文镜一看是胤禛,愣住了,忙问两位捕快:

    “是否抓错了,这不是年大人的座上客赢公子吗?”

    “回大人,抓的就是此人,据年府大管家年立成来报说,此人正是甘凤池同党,是混进年府伺机刺杀年大人的。”

    田文镜一看这位姓赢的见他跪也不跪,一拍惊堂木,喝道:

    “大胆的贼子,见了本官为何不跪?你的同党甘凤池现藏身何处,快快招来,不招大刑伺候。你化装到年府目的何在,是行刺还是另有所图,说!”

    胤禛知道现在只有亮明身份了,如果亮明身份,年遐龄、田文镜等人仍不放过自己,就说明那日到年府送信的人定是胤礽派来的,他查出了自己的行踪,特意收买年遐龄等人来置自己于死地的。事到如今,就是死也要死得光明磊落。

    胤禛冷冷一笑:“田文镜,你看我真是甘凤池的同党吗?你是受谁指使要加害我的,你的胆子真不小,竟敢审训当朝阿哥,难道不怕皇上诛灭你全家吗?”

    胤禛这几句话真的唬倒了田文镜,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下胤禛,又结合那天在年府与胤禛交谈,心里道:这人的确不像是江湖歹人,可年大人为何咬定此人是甘凤池同党呢?莫非误会了不成?如果真是阿哥,这个祸可闯得不轻,但也要小心谨慎,以防江湖匪人故意冒充阿哥妄想逃脱。

    田文镜喝退众人,用平和的口气问:

    “你说你是阿哥,那么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位阿哥?”

    “我叫胤禛,是四阿哥。”

    “那你为什么化名赢真到年府呢?”

    胤禛就把自己离京后的这段经历简短地讲述一遍,并讲出了和年冕裳的相爱以及逃出年府的经过。

    田文镜信疑参半,又问了皇宫中的许多事,胤禛都对答如流。田文镜不能不信,却又不放心地问:

    “你能拿出表明你身份的东西吗?”

    胤禛想到了慧空慧明两位大师让他带给皇上的信,但他忽然又想到两位大师的话,这封信在没有亲手交给皇上前不能给任何人看。胤禛再也想不到身上还有什么能表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只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田文镜又怀疑地问:“你既是四阿哥,为什么不向年大人亮明身份呢?只要你表明身份,他决不会把你当作江湖匪人的。你既然没有表明皇子身份的信物,我又如何相信你呢!等我先禀告年大人,让他八百里快骑奏明皇上,查明你的身份后再说,你必须先委屈几天。”

    田文镜刚要喊人把胤禛押进大牢,胤禛急忙说道:

    “慢着,我有话告诉你。”

    “有什么话快说吧。”

    “田大人拘捕我的消息有没有禀告给年遐龄?”

    “还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请田大人万万不可告诉年遐龄,否则我就死定了。他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正是如此才要将我置于死地的,他是怕事发后担当责任,才借你的手处死我,日后皇上追究起来他已没有责任。”

    田文镜大吃一惊,忙问道:

    “这是为什么?”

    胤禛冷冷一笑,悲愤地说:

    “是二阿哥胤枥收买年遐龄加害我的,如果你也想得到皇太子的好处,那就动手吧。”

    田文镜在室内来回踱几步,恳切地说:

    “无论你和太子爷有什么矛盾,那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由皇上处理。如果你真是四阿哥,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保护你,将你安全送到京师,但在我没有查明事情真相前,你必须委屈几天,先呆在大牢里。不过,请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年巡抚的。”

    “来人,将这人押进大牢,但不要为难他,改日再审!”

    押走胤禛,田文镜暗中告戒自己从乡宁县带来的人,任何人不得泄露捕获赢公子的消息。

    田文镜一夜没合眼,思前想后觉得这事棘手,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县令,放走四阿哥就等于得罪了巡抚大人,得罪了皇太子,甚至给年遐龄一把柄,说自己放走朝廷钦犯。如果不放走四阿哥,四阿哥必遭毒手,这事只能瞒过一时,早晚要事发的,皇上追究下来,正如四阿哥所说,自己必然成为替罪羊,轻则罢官,重则满门抄斩。

    田文镜考虑再三,决定保护四阿哥,舍得身家性命也不千古落骂名。

    田文镜刚刚起来,年遐龄就派人来询问是否抓到甘风池或其同党赢真。几乎每天都是如此。田文镜从年遐龄极为关注这位赢公子的下落,也知道这位化名赢真的人是真正的四阿哥胤禛。这事不能拖下去,时间一久,一旦年遐龄知道他抓住了四阿哥,想救都来不及了。

    恰在这时,田文镜接到从年遐龄那里转来的朝廷批奏,为防止路途发生不测,将案犯审训完毕就地斩首,不必解往京城。

    田文镜看罢批奏,心生一计,想出解救四阿哥的办法来。

    胤禛被关进一间牢房里,里面住着三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老者,一个个都像是受了大刑,身上脸上都留下一道道伤痕。显然,这三人就是他们所说的朝廷要犯江湖匪人甘凤池的同党。

    胤禛刚躺在草地上,一个老者就靠过来问道:

    “请问这位后生,你是因何罪被抓进大牢的?”

    “他们说我是江湖大侠甘凤池的同党。”

    三人立即来了兴趣,都围过来问道:

    “你真是甘大侠的朋友?”

    胤禛略一思忖,故意说道:

    “只跟甘大侠学了一点武功,甘大侠还没正式收我为徒呢?”

    一个老者翘起大母指,“你能跟甘大侠学点武功,真是你的造化,甘大侠已二十年不收徒了,你是如何遇到甘大侠的?”

    胤禛放低了声音:“甘大侠入宫刺杀皇后娘娘时遭到大内高手围攻,他逃出宫中时受了点轻伤,就是躲在我家疗伤的,待伤好后我护送他逃离京城,甘大侠便带我来到山西。甘大侠让我在晋祠等他,他说去办点事回来就正式收我为徒,带我闯荡江湖,不知为何,我的藏身之处被官府发觉了,遭到几十名捕快围击,不幸被捕入狱。”

    胤禛说到这里,故意看看四周,小声说:

    “甘大侠会来救我的,到时顺便也把你们一同救走,你们是如何入狱的?”

    “既然都是为了反清复明,我们目的相同,我也就直说了吧。我们三人都是前明太子永王朱慈焞的随从,十六年前,永王率众夜袭皇宫不幸惨遭毒手,永王的部下从此群龙无首,失去联系。我们听说杨起隆等人就隐居在洪洞县广胜寺内,就来找他商讨反清大计,不想败露了行踪,在乡宁县被捕。”

    另一人说道:“想不到前年入宫刺杀皇后之人真是甘大侠,他真是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铁血男儿,比杨起隆强多了。甘大侠入宫,一定是刺杀皇上为永王报仇,在没有找到皇上的情况下才行刺皇后的。杨起隆是永王第一侍卫,自永王死后便躲藏起来,丝毫没有再为永王复仇的心思,无论我们如何劝说,他都铁了心肠,可悲啊!”

    又一名老者说道:“我们就是仰慕甘大侠的威名,才故意打着甘大侠的旗号四处活动的。其实,我们仅在十六年前元霄节大闹皇宫之时见过一次甘大侠,此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听说后来他在岳阳楼遭到十位大内高手围攻险些丧命——”

    不待这人说下去,另一人急忙纠正道:

    “不对,虽有十大高手围击,甘大侠力敌十人,最后将他们一一击毙终于逃离岳阳楼,他也只是受点内伤。”

    “怎么是一点内伤?据说伤势严重,甘大侠不得不退居江湖隐匿起来进行长期疗伤,直到前年才初露江湖,行刺皇后是他再入江湖做的第一件大事。”

    “哪是隐匿起来疗伤,一定是又练会了一门绝世武功,不然怎会自如进入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呢?小兄弟,甘大侠是不是又练成一门绝技?”

    胤禛见几位老者对崇拜之人如同小孩一般争论不休,觉得十分好笑,正不知如何回答,猛听牢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人送来一些酒菜,指着三位老者说:

    “朝廷有令,将你们三人就地正法,不必押解京城审训,这是按行刑规矩赏你们的酒菜,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吧,免得做名饿死鬼!”

    那人说完,又哐口当一声把狱门关死。

    三位老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呆住了,谁也没有想到死神会这么快就降临到他们头上。

    一人走上前拿起酒菜说:“我们都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跟随永王几十年也算忠义两全了。如今虽然没有亲手给永王报了仇,但甘大侠也算帮我们做了,还有这位小兄弟,他也算甘大侠的弟子,说明我们反清复明大业后继有人,今日虽死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来,咱们四人痛饮几杯,就算是这位兄弟给我们饯行吧。”

    四人围在一起共同举杯,三位老者都知道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彼此都想着心事,很少开口讲话。

    胤禛更不好开口讲什么,也想着自己的命运,大清皇子和反清义士坐在一起饮酒,并畅谈反清之事,真是对他爱新觉罗家族莫大的讽刺。

    一位老者放下酒杯,摸一把嘴上的酒说:

    “大清王朝入主中原已经整整五十年了,根基已定,我们所从事的反清大业永远只是幻想了,纵有孔明再生刘伯温复出也无力回天,就以我们三人之死从此作罢吧。”

    另一人立即反对说:“甘大侠还在,定王也许仍在人世,还有这位小兄弟,有一人在都应该把反清复明大业进行下去,为了让后继者能够活动下去,大哥把那份图纸交给这位小兄弟吧。他是甘大侠的弟子,也不是外人,不然,让我等带进坟墓岂不让那些财宝永藏地下,也许他们还能用得着。”

    那位白发老人沉默片刻说:“这是永王曾经让我们三人立下重誓保存下来的财物,只能为反清复明大业所用,任何人不得占为私有,如今要传为外人,死后如何面见九泉之下的永王殿下。”

    “大哥,他是甘大侠的弟子,虽没正式入门拜师,但只是早晚之事,甘大侠一定会救他出去的。由他转交甘大侠也是为反清复明所用,永王九泉之下有灵,也会赞同我们的做法。”

    那老者停了片刻终于说道:“那好吧,不过,必须请这位公子立下重誓,我才能说出图纸所在,我们三人在接受永王的赠送时不也立下重誓吗?”

    胤禛听说有一批前明的财宝被这三位老人收藏,心中十分诧异,又听说他们要把这批财宝交给自己,真是又高兴又害怕。

    三位老人让胤禳指天发誓,胤禛犹豫片刻,跪了下来,他指天立誓:

    “上天神灵为证,我赢真接受三位老人转交的前明永王财宝,一定按照永王要求,把这批财宝用在反清复明大业之中,永不据为已有,若违背此誓言,天诛地灭,不得善终!”

    胤禛跪在地上指天发誓之时,内心十分恐慌,几次想停下来拒绝立誓,但转念一想,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从来也没听说立下的誓言后来应验的。这样一想,也就心安理得了。

    那位自发老者见胤禛按他所说的发过誓,便撕破自己的一件紧身内衣取出一个小油布袋递给胤禛,刚要说什么,牢门被打开了,上来几人拉着三位老者就走。

    “小兄弟,多保重!”

    “小兄弟,如果你也与我等同样的命运就把它带进坟墓吧。如果能够出去,到——”

    “他妈的,死到临头还乱嚼舌头!”

    “小兄弟,代我董克昌向甘大侠问一声好!”

    胤禛最想昕到的一句话却被叫骂声淹没了,他只好把那个油布袋看了看,里面只是一张硬纸片,上面画了个破庙,有几个圆点,什么也没写。这可能就是藏宝的地方,可是中国之大,这样的破庙之多,究竟到何处去寻找呢?胤禛茫然无知。那位老者一定是告诉自己破庙所在的地方,咳,这张藏宝图只能是一张废纸!

    胤模无可奈何地把那个油布袋揣进怀里。

    恰在这时,牢门又被打开了,田文境独自走了进来,他深施一礼:

    “四阿哥,让你受委屈了,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快跟我走!”

    二人来到旁边一个偏僻的房间里,田文镜这才说道:

    “四阿哥,你的随行人员也已经被太原府的张大人抓去了,我刚才借故执行朝廷命令把他们救出来,都在双塔寺呢。我只是乡宁县一个小小县令,碰巧捉住几个朝廷反贼来太原执行公务,也不能再帮你做什么。年遐龄仍在加紧搜捕你,请马上坐我的轿子去双塔寺和随行人员见面,立即赶回京师。为防意外,南行绕道回京。”

    田文镜说着,指着停在门口的一乘小轿:

    “都是我的心腹,四阿哥快走吧!”

    胤禛一鞠躬,“多谢田大人舍命相救,日后定当重报!”

    说完,钻进轿内直奔双塔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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