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独自的旅行:柳永传-沉默凌云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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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的时候,我们画山画水。

    不知不觉,画被吹乱,执笔的手也渐渐无力。

    于是,生活不再是云水相依。有了七上八下,有了三长两短。

    红尘路远,怎样经过都是流浪。

    岁月冰凉,所有聚散只如云烟。

    活着,就意味着将自己交给远方,被经过,被雕刻。

    在不断的聚散中,我们终会明白,许多路只能独自走过。临风把酒,月下痴缠,都会成为过往,在岁月深处招摇。萧萧黄叶闭了疏窗,我们就在帘内数点从前,对那逝去的过往,勉强地说句无怨无悔。

    柳永与倩娘,曾经有如神仙眷侣。可是故事的结尾,不过是两处茫茫。许多年后,同样的情境下,纳兰容若写下了那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想必,当年的柳永,面对倩娘的香消玉殒,也有过相同的感叹。许多事,看似寻常,结束了才发现,那是时光里无法重来的美好。

    葬了倩娘,柳永再次上路。他依旧年轻,依旧意气风发。

    但他,已不再是那个轻狂的少年。

    有时候,人的成长只是朝夕之间的事情。某次灯火阑珊,某个决然的转身,就能让人明白世事无常。许多事都是猝不及防的,纵有万千不愿,也只能默然接受;许多人都是情深缘浅的,哪怕情根深种,也注定各奔天涯。生离和死别,黯淡与荒凉,都是人生。

    柳永又回到了汴京。他的风流倜傥里面,少了些躁动,多了些稳重。汴京灯火依旧,看似包容,却又疏离。这才子,看似属于这里,却又总是在外面。

    科举之路,他是必走无疑的。博取功名是他从未忘却的信念。已经致仕的柳宜,亲自督促和管束柳永,望其能不负自己所望。那段日子,柳永读书也算勤勉。不过对他来说,流连风月,狂欢浅醉,仍是不可或缺的。

    景德四年(1007),大宋王朝正值盛世,可谓政通人和。据《资治通鉴》记载,这年“诸路皆言大稔”,四海俱获丰收,天地间尽是祥和。皇宫里面,龙椅上高坐着的,依旧是宋真宗赵恒。那个位置,他已坐了十年。忆起几年前的“澶渊之盟”,些许不快,到底还是欣慰的,毕竟,黎民重回太平。

    澶渊之盟是北宋与辽国经过四十余年的战争后缔结的盟约。景德元年(1004)秋,辽国萧太后与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深入宋境。有的大臣主张避敌南逃,宋真宗也想南逃,因宰相寇准的力劝,才亲自至澶州督战。

    尽管宋军小胜,但是为了百姓免遭战乱之苦,宋真宗答应议和,派曹利用前往辽营谈判,于十二月间与辽订立和约:辽宋约为兄弟之国,宋每年送给辽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宋辽以白沟河为边界,史称“澶渊之盟”。此后宋、辽百余年间不再有大规模的战事。

    不过,纵观宋真宗生平,除了这次辽宋盟约,大部分精力似乎都用于佞道了。为了其佞道之途顺畅,景德三年,他罢宰相寇准等人,重用丁谓、王钦若、周怀政等人。大中祥符元年(1008),在这些人的摇唇鼓舌之下,宋真宗演了一出“天书降”的闹剧。

    据《宋史•真宗本纪》记载:“大中祥符元年春正月乙丑,有黄帛曳左承天门南鸱尾上,守门卒涂荣告,有司以闻。上召群臣拜迎于朝元殿启封,号称天书。丁卯,紫云见,如龙凤覆宫殿。戊辰,大赦,改元。”

    所谓的天书上,盛赞宋真宗是至孝至道明君,称宋室能够千秋万代。到了这年夏天,泰山又降天书,宋真宗随后在泰山封禅。此后,他又西祀华山,祭天祭神,还耗费巨资修建玉清昭应宫。这些佞道之举,正直之人深以为非,但毕竟是帝王所为,朝野上下还是免不了争相称颂。尚未取得功名的柳永,也选择了从俗,填了首《巫山一段云》,对当时的盛事,表示了赞颂:

    琪树罗三殿,金龙抱九关。上清真籍总群仙。朝拜五云间。

    昨夜紫微诏下,急唤天书使者。令赍瑶检降彤霞,重到汉皇家。

    晋代孙绰《游天台山赋》中写道:“建木灭景于千寻,琪树璀璨而垂株。”琪树即传说中的天宫玉树,上悬明珠,光辉璀璨。落笔于神仙之境,来为帝王称颂,恐怕并非柳永本意。以他的性情,做这样逢迎之事,定是带着些无奈的。

    没办法,要想沾帝王家的雨露,就必须降低身段。

    正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自古狂放不羁的文人很多,但是以这样的性情,还能在官场久留的,却寥寥无几。李白豪放,但是在供奉翰林之时,做的也不过是为皇帝写诗,或娱乐或称颂的事。他盛赞杨贵妃“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是否心甘情愿,没有人知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千年以前,天子最大。傲然的文人,不愿低眉顿首,往往只好退隐林泉。实际上,退隐不仕,也未必就能安然无恙。嵇康冷傲,多次拒绝为官,最终被送上了刑场,只留了一首《广陵散》给后人。死得从容,却也悲凉。

    对于功名,柳永是矢志不移的。从小所受的教育,是他不得不如此。身在皇家的荫庇之下,又对仕途充满渴望,写点歌功颂德的文字,应是无可厚非。

    《宋史•五行志》记载,“大中祥符三年十一月丁酉,陕西河清。十二月乙已河再清。”时任集贤校理的晏殊献《河清颂》。柳永再次写词称颂。

    阆苑年华永,嬉游别是情。人间三度见河清,一番碧桃成。

    金母忍将轻摘,留宴鳌峰真客。红狵闲卧吠斜阳,方朔敢偷尝。

    但他,毕竟是柳永。

    浪荡风尘,眠花醉柳,从不管世人青眼白眼。

    发真挚之思,填放肆之词。他喜欢这样明明白白地活着。

    若无功名之事牵绊,他大概不会写那些逢迎词句。对他来说,落笔之处,或是烟柳阡陌,或是秋月春风;或是意重情浓,或是花谢水流。无论如何,不会是阿谀奉迎。他有着文人该有的风骨,但是在科举的路上,至少在此时,他必须以谦卑的姿态,偶尔随俗。后来在仕途,为了生存,他仍是相同的姿态。

    就在不远处,许多与他年岁相仿的仕子,已经跃过龙门,走上了仕途。而他自己,甚至还未进入过科举的考场。二十几岁的柳永,心里难免有些焦急。多年苦读,满腹经纶,他不允许过去那些年的辛苦付诸东流。只不过,科举这条河,并不是谁都能淌得过去。历史中,才气绝伦却在科场失意的,比比皆是。

    后来,柳永终于发现,科考这件事,除了需要才华,还需要几分运气。科场不如意的他,或许是年轻气盛,对于宋真宗佞道之事,填词时便有了几分嘲讽之意。比如下面两首《玉楼春》:

    昭华夜醮连清曙。金殿霓旌笼瑞雾。九枝擎烛灿繁星,百和焚香抽翠缕。

    香罗荐地延真驭。万乘凝旒听秘语。卜年无用考灵龟,从此乾坤齐历数。

    凤楼郁郁呈嘉瑞。降圣覃恩延四裔。醮台清夜洞天严,公宴凌晨箫鼓沸。

    保生酒劝椒香腻。延寿带垂金缕细。几行鹓鹭望尧云,齐共南山呼万岁。

    前面这首词,用《汉武帝内传》典故,看似是写汉武帝迎西王母之事,实则是以汉武帝喻指宋真宗。柳宜看过这首词后,觉得这样的讽喻不妥,倔强的柳永便以父亲当年直谏的事情辩解。当年,柳宜在南唐为官,刚直的他常在朝堂上直言相谏,后主李煜曾气得说他又不是魏征,他竟说后主也不是唐太宗。

    如果说前面这首还是暗喻,后面这首则是直接写真宗。词中所写的那些排场,全是真宗迎所谓“降圣”时用的。《宋史•礼志》中记载:“大中祥符元年,诏以正月三日天书降日为天庆节,休假五日,两京诸路州、府、军、监前七日建道场设醮,断屠宰;节日,士庶特令宴乐,京师然灯。”

    还说:“又以六月六日为天贶节,京师断屠宰,百官行香上清宫。又以七月一日圣祖降日为先天节,十月二十四日降延恩殿日为降圣节,休假、宴乐并如天庆节。中书、亲王、节度、枢密、三司以下至驸马都尉,诣长春殿进金缕延寿带、金丝续命缕,上保生寿酒。改御崇德殿,赐百官饮,如圣节仪。前一日,以金缕延寿带、金涂银结续命缕、绯彩罗延寿带、彩丝续命缕分赐百官,节日戴以入。礼毕,宴百官于锡庆院。”

    短短几十字,将君臣佞道丑态暴露无遗。

    有诗才,有棱角,有风骨。这才是真正的柳永。

    他有凌云之志,亦有凌云之笔。他终将走入科场。

    那是条风尘仆仆的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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