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独自的旅行:柳永传-花谢水 流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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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的是路,短的是诗。

    迢递天涯路,有人如逝,有人如归。

    年华栖息的地方,叫世事如谜。

    回到京城后,柳永仍旧留恋依红偎绿的日子。天性纵意的他,似乎从未从那场梦里走出。玉楼上的浅酌低唱,月色下的柔情似水,他总是不舍。

    江南岁月,那些莺莺燕燕的细腻温婉,仿佛尽在昨日。不过,那些放浪的行迹,父亲柳宜早有耳闻,时为工部侍郎的他,不允许儿子放纵不羁。所以,他对柳永加强了管束,责令其继续苦读经史,准备科考。

    柳永也的确收敛了不少,只是那颗活络的心,总是漂泊不定。月色撩人的夜晚,他总会想起那买醉遗情的地方。就仿佛,只有在那里,他才算真正活着。想必是这样,品尝了秦楼楚馆的欢笑温存,孔孟之道、世事经纶,便都少了些味道。

    他喜欢,花灯下的樽前酒,清风下的美人笑。

    他喜欢,让他的词,生长在那里。

    于是,尽管身有束缚,偶有闲暇,他仍会去到灯火深处。那里,遇见和离别,欢情和落寞,都是他熟悉的样子。总有红颜,在他的词里千娇百媚。

    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一个肌肤浑似玉,更都来、占了千娇。妍歌艳舞,莺惭巧舌,柳妒纤腰。自相逢,便觉韩娥价减,飞燕声消。

    桃花零落,溪水潺湲,重寻仙径非遥。莫道千金酬一笑,便明珠、万斛须邀。檀郎幸有,凌云词赋,掷果风标。况当年,便好相携,凤楼深处吹箫。

    在中国古代史上,宋朝的繁华是出了名的。它有最繁华的商业区,有无数的瓦舍和勾栏,有大酒楼和小吃摊,有蹴鞠运动,甚至还有最专业、最完备的消防队。

    没有哪个时代,其青楼盛况可与宋朝相比。社会的安定,经济的发展,造就了市井文化的急速发展。瓦肆茶坊,歌楼妓馆,几乎随处可见。汴京作为政治和经济中心,更是风月场所林立。仕宦商贾,文人墨客,都喜欢去往那里,寻找欢情醉意。

    据记载,北宋汴京朱雀门外龙津桥西的院街,朱雀门外东壁大街直到保康门前,旧曹门外过朱家桥南北斜街,皆是勾栏馆舍无数。事实上,汴京城里,这样的市妓中心还有多处。除此,其余的幽坊小巷、燕馆歌楼,则是数不胜数。

    青楼如此众多,妓女的身影亦是遍地可寻。不仅繁华闹市如此,比如汴京,比如江南,甚至是偏远寂寥的小镇,都有妓女倚门卖笑。据不完全统计,仅当时由政府登记在册的妓女就不下万人。

    华灯之下,夜色缠绵。

    妙龄女子弹琴吟唱,短歌长醉,浅笑低眉,说不尽的缱绻。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在她们的欢笑中,亦真亦假。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终于发现,来去青楼的人们,寻欢作乐者太多,深情款款者太少。但她们,仍然坐在那里,等待着年华被岁月淹没。她们之中,只有极少数人,出现在文人墨客的人生或者诗词里,被岁月记住了名字。

    多情如柳永,出入烟花巷陌,总是带着几许真情。他对青楼女子,多的是欣赏和怜惜,少的是亵玩和轻视。他为她们填词,写她们的风尘悲喜,满是真诚。他眼中的她们,是知己,是红颜,是可以与他诗酒往来的。于是,她们也愿意将早已收起的真心交付于他。

    鲜衣怒马,风流快意。最初,柳永在汴京的日子就是这样。

    他爱这青春年少,也爱那月光下的美人如玉。

    但是青春的盛筵,总有散场之时。

    不知不觉,风起了,花落了,曾经肆意欢笑的人们,学会了叹息,学会了惆怅。说好的从容度日,渐渐变成了满心荒凉。总是这样,我们茫然不知所措,故事仍旧按部就班。毕竟,写故事的,不是我们自己。

    是那无声的岁月,以漠然笔意,写就了悲欢离合。

    万千故事叠加,于是有了尘世的山高水长。

    在柳永肆意挥霍青春的时候,等待他的是妻子病故的噩耗。许是某个黄昏,他正在歌楼把酒沉醉,怀里是温香软玉,帘外是月上柳梢,突然看到了从崇安寄来的书信。欢情刹那间变成了悲伤,他拖着满是胭脂香气的身体离开了青楼。

    外面的世界,明明是熟悉的,却又分明陌生。

    世事的难测,人生的无常,开始在他生命里上演。

    还未学会忍受,就要承担风雨;还未学会告别,就要面对离散,这就是人生。从春江水暖到西风萧瑟,从青春年少到暮色沉沉,不过是瞬间。

    也许,猝不及防的才叫人生,阴晴不定的才叫岁月。

    花谢水流倏忽,嗟年少光阴。有天然、蕙质兰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便因甚、翠弱红衰,缠绵香体,都不胜任。算神仙、五色灵丹无验,中路委瓶簪。

    人悄悄,夜沈沈。闭香闺、永弃鸳衾。想娇魂媚魄非远,纵鸿都方士也难寻。最苦是、好景良天,尊前歌笑,空想遗音。望断处,杳杳巫峰十二,千古暮云深。

    水流花谢两无情。刹那花落,沧海桑田。

    如元稹笔下所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纵是两情相悦,终究敌不过世事如霜。相逢陌上,相知人海,总要在时光里流浪。所有的深情与承诺,都要交给尘缘来注解,留下句号或者叹号。

    倩娘,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离开了柳永的世界。原来,只有这样的离别,才是真正的永远。此后,良辰好景,樽前歌笑,柳永只能空忆她的音容笑貌。那必是神伤滋味。

    出发前,他对她说,无需太久,他就会荣归故里。

    他还说,到那时,他会携了她,看遍尘世风烟。

    她忍着离别的黯然,默默点头。她信他,就连他说过的白首到老,她都深信不疑。可是,仅仅过了数年,他爱上流连风月,她竟是撒手人寰。倩娘始终相信,在他科举高中之后,他们终有月圆花好之日。没想到,自己竟是红颜薄命的结局。

    柳永快马加鞭地回到了崇安。然而,斯人已逝,再不能和他说上哪怕三言两语。他只能在回忆里,看她笑得温暖。那些年,他对她不无思念。只是在沉醉花间的时候,思念被欢情掩埋,终于渐渐沉寂。

    如今,隔着尘埃,他才想起,世间曾有个女子,愿意与他执手到老。她对他的好,无人能及。可这些,已没有意义。她去了,不会再为他牵肠挂肚。此后他的人生,悲伤也好,寂寞也好,再与她无关。他知道,是他辜负了她。悲伤无处言说,只好写在词里。

    留不得。光阴催促,奈芳兰歇,好花谢,惟顷刻。彩云易散琉璃脆,验前事端的。

    风月夜,几处前踪旧迹。忍思忆。这回望断,永作终天隔。向仙岛,归冥路,两无消息。

    红颜早逝,两无消息。多情的柳永,无法不悲伤。

    留不得,是那红颜,也是世间许多的美好。

    谁都没有办法。须知,琉璃易脆,彩云易散。

    对饮花前,携手月下,许多曾经的美丽,如今散落满地,或成回忆,或作尘埃。不忍想起,只因回忆太痛。生离虽也痛楚,却还有重逢的希望;死别太过决绝,碧落黄泉无处得见,留给生者的,便只有荒野。

    沈祥龙在《论词随笔》中说:“词之言情,贵得其真。”

    汤显祖《焚香记总评》中也曾说过:“尚真色,所以入人最深,遂令后世之听者泪,读者颦,无情者心动,有情者肠裂。”这首词无意选词设色,只是径情直叙,悲情满纸,令人不忍卒读。倩娘若地下有知,展读此词,怕也会泪下沾襟,堪慰悲魂了。

    倩娘已去,柳永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跋涉。他的人生,历史不曾下笔,所以迷雾丛生。而他的婚娶之事,更是若有似无。有人说,此后他孑然尘世,再无娶妻之心。

    也有人说,发妻去世后,父母催他再娶,被他坚决回绝,说至少要等倩娘过了周年再议,不过最终,他还是续弦了,娶了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还生了儿子名柳涚,庆历六年贾黯榜进士,官至大理寺丞。到底如何,难以说清。

    他的人生如谜,岁月沉默,我们也就无从问起。

    不管怎样,他还要上路。在遥远的路上,尝尽漂泊的滋味。

    红尘万丈,到底何处是归途,无人知道。

    灯火明灭的地方,总有人无枝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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