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独自的旅行:柳永传-京华烟云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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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这场梦,柳永是不愿走出的。

    他不愿,让那些旖旎的花前月下,成为往事。但他总是要离开的,将明媚的山水留在身后,走上属于他的前程。虽然留恋,但他知道,生命里不能只有花红柳绿。

    景德二年(1005)冬,柳永离开了江南。就像从美梦中走出,带着几分不舍。汴京是他避不开的地方,科考是他必然要走的路。此时的他,仍是踌躇满志。他不知道,若干年后,在汴京的街巷里,他会是斯人独憔悴的模样。

    终于,他到了汴京。他携带的,除了满腹才华,还有江南往事。在与江南道别时,他相信,偌大的汴京,也必然有故事在等着他。事实上的确如此,他的人生从不缺少故事。只是,故事里的他,说是醉眼迷离,却总带着几分黯然。

    北宋有四个都城,河南开封为首,称为东都。开封有外城内城,外城方十三里,内城七里,成周围有十二座城门,入城处有两层或三层的城圈,用来围困进犯的敌军。因为国都地处平原,无险可守,只有北部黄河绵延约二百里,可以拱卫国都。为了国都安全,大宋君臣拟订了极为周密的军事防御计划。

    在西部洛阳,距开封百余里,建立了西京,用以遏止经军事要隘潼关自西北而来的进犯;在东部约八十里以外的商丘,设立军事重镇,是为南京,抵御外敌从南部而来;在河北南部的大名府,建立了北京,遏止北部异族的南侵。

    可悲的是,尽管防御体系完善,后来还是没能避开河山破碎。在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之后,北宋始终是重文轻武,政治斗争倒是风生水起,军事上却是空有其表。于是,当北方民族的铁蹄踏过时,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就让整个北宋王朝气息奄奄了。

    汴京城外,有护城河围绕,河宽百丈。两岸遍植杨柳,朱门白墙掩映在葳蕤的树木之间。城内大街通衢,每隔百码,设有警卫。自城中流过的河道上,架有雕刻的油漆木桥相通。皇宫位于城市中央。宫殿四周是大街,按照罗盘的四角起的名。皇宫的四面为中书省和枢密院。在外城的南部,朱雀桥之外,有国子监和太庙。

    香车宝马,玉盘珍馐,声色歌舞,尽在其中。

    繁华的汴京,让无数人清醒地迷惘着。

    当日帝都因太平日久,物阜民康,城市繁华,达于极盛。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述:“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衙,技管洲弦于茶房酒肆。”

    对于这座城市,柳永已是重临。不过,当年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多年以后,驻足于此,放眼望去,繁华与喧嚣都不见边际。带着几分狂傲,他将自己交给了这座城市。而汴京给他的,是日日凋谢又日日绽开的时光如水。

    北方的冬天,飘着雪。聚散离合,如雪花落地无声。

    万家灯火,静默地打量着归人和过客。

    踏雪经过,两行足印,便是半世沧桑。

    嶰管变青律,帝里阳和新布。晴景回轻煦。庆嘉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萧鼓。

    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随分良聚。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

    可以说,柳永是为词而生的。

    无论身在何处,总是要填几阙词,时光才有味道。

    这首词上阙写了汴京新春元宵的盛况,下阙写月夜游人狂欢,少年奇遇,层层展开,层层铺叙,次第道来,由大及小,由远而近,笔力简洁。

    朝野多欢民康阜。这就是他所见的太平盛世景象。这首词与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所记可相印证:“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

    在宋太祖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建立宋朝以来,经过四十多年的休养生息,大宋王朝日渐强大。千年以后的我们,站在《清明上河图》之前,就能随着那流畅的笔意,遇见当年的繁华。

    楼台街巷,车水马龙,无论君王臣子还是贩夫走卒,无论文人雅士还是寻常百姓,都沉醉在那场悠长的梦里。一阕阙的词,一段段的情,将整个时代点缀得华丽绝伦。

    家家弦唱,处处笙歌,这是柳永遇见的汴京。这里不是江南,少了些翩跹,多了些厚重。作为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汴京自是文人荟萃。烟雨楼台,寻常巷陌,总有词人墨客赏月吟风。这里面,当然少不了柳永的身影。

    宋代以来,市井新声竞起,“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唐五代词调基本上都是短小的令曲,但到了宋代,这些小令已不能满足市民的需要,老百姓不可能几十年老唱一个调子。就这样,慢词应运而生。慢词即慢曲子,调长拍缓,任音乐上变化繁复,悠扬动听,一般字数较多。

    词,是配合隋唐以来流行的新音乐——燕乐的歌词。自从燕乐诞生以来,单调沉闷的古乐渐渐被淘汰,无论雅乐与俗乐实际上都用燕乐了。伴着这种新音乐的发展,短句形式的歌词也应运而生。

    新音乐热烈活泼,旋律丰富、繁声促节,最为美听。其歌词是格律化的,形式多变,句式复杂,语言通俗易懂,长于主观抒情,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因此,新的音乐文学深受社会各阶层的欢迎,成为当时的文化潮流。而勾栏瓦肆里的歌妓,又推动了这种文化潮流的发展。

    柳永到汴京之时,正是北宋新声盛行之际。而他自己,本就喜欢写长调的词,加上文笔率真婉约,所以很快就进入了那里的文化圈。对于柳永初到汴京的生活,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三有段记述:“柳耆卿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

    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浇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倾城。尽寻胜去,骤雕鞍紺幰出郊坰。风暖繁弦脆管,万家竞奏新声。

    盈盈。斗草踏青。人艳冶、递逢迎。向路傍往往,遗簪堕珥,珠翠纵横。欢情。对佳丽地,信金罍罄竭玉山倾。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

    这首《木兰花慢》以描绘清明的节日风光,侧面再现了宋真宗年间社会升平时期的繁胜场面。清明时节风和日暖,百花盛开,芳草芊绵,人们习惯到郊野去扫墓、踏青。这首词就以清明郊游为再现对象,生动地描绘了旖旎春色和当时盛况,是一首典型的“承平气象,形容曲致”之作。

    清明时节,疏雨斜风,美景犹如画屏。

    踏青之人络绎不绝,丰满了整个春天的明媚。

    柳永,这个初到京城不久的才子,或在人群之中,或在人群之外。反正,踏青赏花,所有的人,既是观众,又是风景。如卞之琳《断章》所写: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世间之人,其实都是风景。总有人驻足,总有人略过。

    不管是否被欣赏,都应做自己的风景。哪怕风雨潇潇。

    这样的日子,人群之中,少不了佳丽。少女们采花斗草,艳丽妖冶的歌女递身迎合,不停地招呼交往。对面路旁到处可见遗簪坠珥的欢饮不拘形迹之人,盛装美女更是纵横遍野。这样的画面里,少的是矜持,多的是欢乐。既如此,把酒尽欢也是必然的事情。就像结尾所写:拚着明日醉卧画堂,今朝则非尽醉不休。

    说不上醉生梦死,只是一场春天的狂欢。

    生命,有时候需要从狂欢走向沉寂,完成苏醒。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千步虹桥,参差雁齿,直趋水殿。绕金堤、曼衍鱼龙戏,簇娇春罗绮,喧天丝管。霁色荣光,望中似睹,蓬莱清浅。

    时见。凤辇宸游,鸾觞禊饮,临翠水、开镐宴。两两轻舠飞画楫,竞夺锦标霞烂。罄欢娱,歌鱼藻,徘徊宛转。别有盈盈游女,各委明珠,争收翠羽,相将归远。渐觉云海沈沈,洞天日晚。

    这首《破阵乐》,为典型的慢词长调。柳永十分注意篇章的组织安排,层次分明,结构严密。上片泛写池上景象,先叙金明池的水色风光,后写游乐的热闹景况。下片描绘赐宴和争标的场面,先写皇帝临幸情景,后叙士庶游赏情况。全词条理井然,眉目清晰。

    “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龙舟遥岸”两句,不只写出了池边垂柳飘拂,彩舟争艳的美景,也为后面写“曼衍鱼龙戏”和“竞夺锦标霞烂”等作了伏笔。下片以仙境作结,和上片结尾写蓬莱神仙世界遥相呼应。

    全词由晨景始,以晚景终,叙写了金明池上全天的游况。其间写景、叙事、抒情融于一炉,前后连贯,首尾照应。夏敬观《手评乐章集》中对柳词的评价是:“层层铺叙,情景兼融,一笔到底,始终不懈。”这首词便是如此。

    景德二年,也就是柳永入京这一年,是大宋礼部乙巳科会试之年。但柳永错过了,命运从来不吝与他玩笑。于是,后来的许多年,他总在怀才不遇的愤懑中。

    人间多起落。文字里面,却总有斜风细雨。

    所以,他喜欢将自己安置其中,遥望陌上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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